她一边吃一边愤愤说着,中间因为气愤抬头,还被麻将抢了一小块去,“梅姐姐你来评评理,我大姐平时都不正眼看我,她串通唐国复辟分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把我关到诏狱里去?!”

“这,我只能说,这真是池鱼之殃啊!”

梅选侍听得双目连闪,也随之赞同,丹离觉得自己有了听众,更是来劲了,“还有那个什么左相,简直是个死木头臭冰块,居然吓唬我,还逼我去擦整间囚室的墙壁和地板啊!!!!”

说到这里,丹离想起离开诏狱时的波折,气得更加头昏眼花了——

原本皇帝一声令下,中午时分她就该出狱,没想到那狱卒拉着苦瓜脸在左相耳边一阵嘀咕,慕吟风便目露冷笑,吩咐她把自己弄脏的囚室打扫干净,不然就不许她走。

天可怜见,那整面墙,半边地上全被那盘“梅干菜扣肉”的酱汁肉末泼得淋漓,她一点一点的擦着,中间还被稻草绊倒,在酱汁肉末里滚了几滚,就成现在这副尊容了!

丹离想起自己打滚时,那恶心的气味,粘腻的汁水,顿时又是一阵反胃抽搐,她气得几乎哽咽,还不忘白麻将一眼,“都是这只死猫弄的,还要我收拾残局!”

“喵喵喵喵喵——”

麻将也不甘示弱,瞪起眼睛大声抗议。

正在闹着,只见姬悠端了一盘菜肴,大步流星的走来,临走近便是香味浓郁,让人食指大动。

“姬悠的厨艺还是挺不错的…来来来,你也饿了一天了,来尝尝你的家乡菜吧!”

梅选侍低下头指点介绍着菜色,因此没看见丹离盯着菜肴,好似见着鬼的惊悚神情——

“这是梅干菜扣肉,是你们江南名菜,我今早特意为你准备的,快趁热吃——”

梅选侍说到这里,终于发觉不对了,她抬起头,却正见丹离面色发青,双目直勾勾盯着那道梅干菜扣肉,嘴唇无力的颤抖着,完全失去了血色——

“呕——”

她再也忍耐不住,刚吃下去的点心立刻便吐了个一干二净,被阴影刺激的胃却仍在抽搐。

“看样子,她对梅干菜扣肉都起了阴影了,真是可怜哪…”

一盘的姬美人摇头晃脑,越发幸灾乐祸了。

“你给我闭嘴,既然你这么闲,这一地狼藉就由你收拾!”

女暴君一言既出,顿时引起尖利哀号——

“不、不是吧?!”

****

夜色已瞑,寝宫内的灯烛却只点了半数,皇帝靠在榻边藤垫上,冷冷的看着风尘满身的薛汶,“你是说,无翳公子不在?”

“他的一对随侍说他不在。”

薛汶仔细纠正了他话语中的差异,又道:“焉知不是主人故意不见?”

昭元帝幽沉双眸微抬,薛汶便感觉一阵无形压力扑面而来,“既然主人有事在外,再隔了两日,你重去拜访。”

“是…”

薛汶有气无力的答应着,苦笑着叹道:“这种跑腿的事一向归我,微臣真是劳碌命啊!”

昭元帝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满意,可以跟左相换个位置,去做他那份活。”

“万岁您饶了我吧…我只是发发牢骚还不成吗?”

薛汶颓然抱头求饶认输,随后他一反平时的嬉笑,认真问道:“万岁,我也不过是一说,您却好似对这位无翳公子抱有很大的希望——其实天下间奇人异士颇多,并非只能倚重于他。”

他迎着昭元帝冷然询问的黑眸,继续道:“比如清韵斋,他们一向以苍生危难为己任,最是清圣崇高,您不如——”

他下半截招徕的话戛然而止,只因他无意中瞥进昭元帝的眼——

异常冰冷,却偏偏浮现怒焰之华,好似压抑着极为恐怖的风暴!

如此危险的眼神?!

第四十三章珠箔飘灯独自归

寝殿气氛仿佛凝结成一团,让人无法呼吸,薛汶缩了缩脖子,激灵灵一颤,再也不敢往下说了。

良久的沉默,久到让他以为昭元帝不会再开口,一道冷然声音打破了死寂——

“清韵斋…”

昭元帝缓缓说出这三个字,一字一吐,声似冰雪,眉间怒焰已化为犀利冷笑。

“清韵斋,是绝对不会帮助朕的。”

他断然说道,语气中含着冷然轻蔑,“朕,也不需要他们任何的援手。”

薛汶小心翼翼的偷眼看他,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轻声嗫嚅道:“万岁…您跟他们有仇怨吗?”

“仇怨?”

昭元帝摇了摇头,缓缓闭上了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道紫衣身影,撑着墨染绘伞决然而去的情景——

“君与我,自此陌路…”

这短短一句,伴随着莫愁湖边的风雪呼啸,牢牢烙印在他脑海里,六年来,不曾或忘。

自此陌路吗…

羽织。

他睁开了眼,冰冷的指尖,握住腰间的佩剑,深深的握住,几乎要在剑柄上捏出五个指痕来——

“朕走的这条路,与清韵斋所期望的…截然不同。”

他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玄铁铸就的剑柄,被擦拭得光可鉴人,他凝视着它,静静映出自己的双眼——

“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

最后一句,乃是平静的低语,好似火星闪了一下,随即化为了死灰。

寝殿于是再无声响,惟独窗外的风声呼啸,连高台上的灯烛,都因暗息而飘摇不定。

薛汶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感觉到气氛的诡谲,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看皇帝的样子,断不能在他耳边提起“清韵斋”三字了,那么,最近关于它的一些传言,就先别在他面前提起吧!

一切,等拜会无翳公子这位高人之后再说。

****

二天后

日近中午,直到室外传来叫喊嬉笑声,丹离这才舒服的呻吟一声,懒洋洋的从温暖被卧中伸出一只手,摸索着自己的衣饰。

没摸到轻软的衣料,倒是捋了一手毛,随之而起的,是麻将哀怨的叫痛声:

“喵————”

“麻将你太肥了啊,都压到我枕头上了。”

丹离一边起身,一边含糊埋怨道。

麻将愤怒的弓起背,好似要打架的模样。

“你又欺负你家麻将了啊!”

隔了房门,一道略微低沉,却别具华丽韵味的嗓音调侃道。

“姬姐姐早啊!”

丹离巧笑嫣然,双眸弯成了月牙,笑得简直看不见眼珠。

“哼,这招你用太多次,对本宫来说没用了。”

姬美人隔了门扉,冷笑着拿捏着腔调,居然把“本宫”这种禁词主动拿出来恶心人了。

懂得以毒攻毒…口才有进步,真是不错!

丹离心中夸奖了一句,跟衣裙纠结了一阵,终于堪堪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她也不管衣服系带上下牵错,更不擦什么脂粉香蜜,至于发髻…她干脆连麻花辫都懒得弄,随便找根绢带往身后一束,就打着呵欠开了门。

才一开门,蓦然便觉有一物飞来,她险险把头一低,只觉得一道银光擦着头皮就过去了,定睛一看,一把雪亮斜刀直直插入门板,仍在嗡嗡作响。

她后怕的拍了拍胸,随即怒从心头起,阴森的眯起了眼,“是谁下的毒手?不想活了么!”

她恶狠狠欲拔斜刀,却发觉深陷门板,根本拔不出来,狼狈的用力继续拔着,却听到不远处姬悠的嘲笑声,“哟,丹离妹子你是不是才起床没吃饭,所以没力气啊?”

丹离大怒,正要反唇相讥,却发觉自己的衣角被人轻扯,转过头,却见小森一张怯怯的脸,眼泪含在眼眶里,十足一副小可怜受气包模样,“石才人,您能不能…把我的刀还我?”

丹离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发火,却还是忍下来了,“刚才是你对我扔的飞刀?!”

小森被她这一吓,顿时眼眶就红了,衬着他那张圆嘟嘟的脸,好似一只红眼睛兔子,可爱却又可怜,“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都吓掉我半条命了,你要是故意,我想留个全尸只怕都难!”

丹离恨恨的咕哝,小森包子脸一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谁又招惹我家小森了?!”

梅选侍不愧是德宁宫第一女暴君,人还未到,怒喝声已是气势十足,姬悠闪了个“有你好看”的眼神给丹离,落井下石的答了一句,“正是你家丹离妹子。”

话刚出口,他头上便挨了一扇,啪的一声打得颇重,姬悠捂着头跳起来,大叫道:“你发什么疯?!”

梅选侍冷笑着站在他跟前,凤眸一瞪之下,又是一扇柄敲了下去,“我叫你后园去捕几只黄雀来作菜,你居然又来招惹小森——你明知他受了刺激就会化身疯狂刀者,砍起人来六亲不认!”

姬悠摸了摸鼻子,很是无辜道:“我的剑法华丽无双,高雅足可入画,怎么能用来捕杀黄雀,这也太玷污我的气度了。”

“于是你就刺激小森,让他去砍杀黄雀?”

梅选侍咬牙切齿的逼近,丽颜上一片狰狞,姬悠见势不好,运起十足轻功溜之大吉,让她手中的扇子敲了个空。

姬悠身影如风,长袖翩然,倾世容颜在日光照拂下,宛如仙子临空——

“今日晴暖,正该沐浴以涤身心…老董,帮我准备浴池吧!”

最后一字飘来,他人已遁入自家东院,看样子整个下午都会浸泡在浴池里,不洗三四个时辰不会出来了。

“混帐东西,有本事今天别吃晚饭!”

梅选侍柳眉一竖,恨恨怒骂道。

丹离在旁听得分明,眨了眨眼,终于开口问道:“捕黄雀做菜?”

“是啊,我们德宁宫是比冷宫还要偏僻、不受人待见之地,宫里人虽然会送饭来,但那菜也太清淡了,偶有荤腥也很不新鲜,所以我们隔几日就要自己想法打打牙祭。”

梅选侍说得云淡风轻,丝毫不见被人欺凌的苦楚凄凉,她望着天上黄雀,有些苦恼的皱起眉,“这群鸟都被我们打得狡猾了,飞得那么高很难打下来。”

丹离眼珠一转,不由的笑了,“黄雀那么瘦,根本没几两肉,要吃就吃点鲜美又丰腴的。”

她回头看向麻将,“是吧麻将,我记得我先前还答应你全鱼宴来着!”

第四十四章身似白云常自在

麻将听到“全鱼宴”三个字,顿时绿瞳闪亮,“喵呜”一声,谗相毕露,惹得梅选侍大笑出声。

“先做个烤鱼,挑小条刺嫩的裹了面粉下锅,等到金黄澄亮的拿出来,一人一条嚼着喷香;最肥的鱼要糖醋,料汁锁入肉中,吃一口皮滑肉嫩,很是酸甜可口;最大的鱼只取鱼头,再拿野菜山菇一起炖汤…”

丹离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也食指大动,抬头一看,梅选侍也是一副垂涎的模样,麻将更是被勾动了谗虫,谄媚的抱住她大腿,娇滴滴的直叫唤。

“这冻天冰地的哪有什么新鲜的鱼?”

梅选侍随即气馁,愁眉不展道:“虽然宫女们隔一阵可以出宫,买些小玩意,但是从前朝传下的宫禁天律,却是外食不许点滴入宫,鱼的腥味太重了,我不敢让人夹带进来。”

丹离摇了摇头,对着一人一猫迷惑的目光,轻笑着低声道:“我去侍寝的时候,看到未央宫外回廊曲折,下面便是个碧波大池,水气氤氲,微有暖意,显然是引地热而成,里面游来游去的,可都是肥大的锦鲤!”

“什么?!你把脑筋动到万岁寝宫去了?!”

梅选侍睁了大眼,将丹离上下好好打量一番,“妹子,我不得不承认,江山代有才人出,真正是后生可畏——如此胆量,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那!”

丹离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显得说不尽的慧黠狡诈,“嘿嘿,做我们这一行的,不仅要胆大,还要心细,手脚快。”

麻将在一旁呼噜一声表示赞同,露出一张狡诈的圆脸点了点头。

梅选侍笑弯了眼,“妹子,你以前是做哪一行的?”

“嘿嘿,我跟麻将虽是衣食无缺,却也轮不到什么好东西,我们在唐国时候,也是这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丹离冲她眨了眨眼,梅选侍望着她带着狡猾笑意的黑眸,忽然心头一酸,连笑意也慢慢消散了。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笑,便想了我的亲小妹。”

梅选侍冲她挥了挥手,让她不必在意,眼角那抹可疑的微红水光,在羽扇轻掩之下,也消逝在盈盈美目之中

“放心吧,我现在就去,掌灯前必定回来,我们晚上吃全鱼宴!”

丹离也挥了挥手,带着麻将就朝中央方位而去。

***

未央宫的午后分外宁静,昭元帝在内殿与近臣议事,高台之上,执金吾甲胄齐整,在日光下屹然不动。

丹离眯眼看了片刻,朝麻将使了个眼色,后者挠了挠那张肉乎乎圆脸,心领神会的从侧畔枝头一跃而过。

“什么东西?!”

有人喊道,顿时起了轻微的骚动,有一部分人的目光转移到左边。

丹离顺势弓身,身形宛如鬼魅一般,不出半点声息,一瞬间便潜步至引桥下,她身形不大,猫起身来居然一时无人发觉。

如今正是隆冬之节,残冰一块块浮于水上,大约门板的厚度,中间偶有薄轻,在日光下映出粼粼的光芒,隐约可以看出底下的枯老荷梗,黑呼呼的戳在那里。

她从薄破处伸出手指,略微用力,这才堪堪折下一段来,硬黑枯干,完全看不出夏日时“莲叶何田田”的楚楚风姿。

她含笑凝视着手中的枯枝,好似这是一件绝世珍宝一般,随即她轻吹了一口气,下一瞬,白光微绽——

柔和而奇妙的白光中,枯枝缓缓抽出新芽,嫩绿欲滴,原本只是小小的一点,随即却飞快的抽伸,长大,变圆!

眨眼之间,她手中的枯枝竟变为一片圆润硕大的荷叶,下面拖着有力饱满的叶柄,简直要把她娇小的身躯完全遮住。

丹离把荷叶放回冰池之中,又轻喃几句,荷叶稳稳的覆盖在冰块上,竟开始缓缓滑动。

她笑吟吟的站了上去,盘腿而坐,随即荷叶开始朝前滑去,稳而飞疾,却毫无声息,高台上驻守的禁卫四下梭巡,却丝毫不曾发觉矮而曲折的引桥与回廊下,有一只小小的荷叶奇舟正在飞划向前!

重重的回廊正在丹离头顶,白玉栏杆映在冰水之中,是一种奇妙的月蓝色,间或有宫女们走过,离自己不过一尺距离,连戏谑的轻笑都听得清楚。

终于到了后殿楼阁前,昭元帝正在议事,外围被从人守护得水泄不通,这里贴近最中心,却反而空无一人了。

殿台前的小小庭院,或者说是空地上,丹离一只脚踏了上去,随即回身招呼麻将从自己肩上下来,“麻将你又重了啊,害我腰酸背疼的!”

她将声音压到最低,悄声抱怨道,麻将正要反驳,却被她牢牢捂住了嘴,愤怒的挣扎着四肢,长而粗的尾巴也一甩一甩的。

“对了麻将,就是要这么一甩一甩的,我家麻将动作真是帅气!”

丹离贴着它耳朵说了这句,没等它心花花得意万分,丹离又悄声道:“来吧麻将,把你的尾巴伸到冰下,对,就是这样,一有动静立刻就甩上来。”

麻将皱起团子脸,愤怒的瞪她,无声的呼噜一下脑袋,表示不屑。

“你是怕冰水里冷?不要紧,我有独门武器。”

丹离撕下小半片荷叶,细细裹在麻将尾巴上,顿时一阵清香馥郁,麻将都禁不住吞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