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声辘轳,街上分外寂静,前几日对来往过客虎视眈眈的兵士们一个也不见——熙王满腹心思,竟是一点也没发觉其中异状,仍是阴沉着脸若有所思。

募然,夜色之中好似有什么激烈的人声喧哗遥遥传来。

呼喊声越来越近,终于连陷入沉思的熙王也惊的一跳。

“什么人敢在天街上大呼小叫?!给我把人拿下!”

熙王余怒又燃,在车中高声喝道。

车外诸人鸦雀无声,不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竟是喊杀声和兵器交击声。

熙王身上一颤,心中隐约感觉不妙,他车中探出头来,却发觉一队兵士满身挂彩,甲胄丢弃,朝着这边一路狂奔,而身后烟尘滚滚,显然追兵众多。

“熙王殿下——!!!!”

来人凄惨的呼号着,朝着这边跑来,连面孔也越来越清晰!

“熙王殿下——救命啊!!!!”

鲜血染红了天街的青石,那人踉跄着,终于跑到了熙王车前。

“殿下,大事不好了!”

那人气喘吁吁,已经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什么大事不好!!!你快说!”

熙王跳下车,踢了他一脚,这人吃这一记,猛然一个激灵,“是,是城外的那些援军,他们、他们造反了!”

“什么?!”

“他们…冲进城来了,弟兄们正要阻拦,就被这些人砍杀了好些!”

那人说话间,背上的大口子在不断淌血,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熙王只觉得一阵目眩:母后才担保过,会对这些人许以重利,居然就闹出了这般惊变!

他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急不可耐的追问道:“来了多少人,我们的人现在在哪?”

“冲进城门的人很多,根本看不清楚——我们的人被他们冲散,在各处市坊街巷聚团抵抗!”

说话之间,熙王的护卫已经跟追兵们动起手来,顿时一片混乱。

追兵们都是出自各地的骄兵悍将,兵器精良,厮杀起来,熙王的护卫节节后退。

“简直是反了!”

熙王狠毒一笑,抽出自己的佩剑,冲进人群里就是一顿疯狂砍杀。

对方甲胄齐全,宝剑击在上面一阵火花四射,熙王被反退了两步,却反而引起他的凶性,招招狠辣,朝着人咽喉双目而去,顿时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对方连损十余人,也不愿招惹这种硬茬,粗鲁呼喝着朝后退走。

此时,远近的坊市街巷里也纷纷发出兵器厮杀与惨叫声,虽然天街上空旷安静,却更显得那些声音恐怖轰鸣。

第二百十一章惊破霓裳羽衣舞

“他们居然敢如此放肆!”

熙王气得脸都在抽搐,此时他已经把天都视为囊中之物了,看到这些外乡援军居然敢冲进城来打杀,心中已是狂怒。

他恶狠狠的爬上马车,大声吼道:“回宫去禀告母后!”

“来不及了殿下!”

去四周侦查警戒的护卫长面露难色,“四周全是暴徒乱军,迟早要将天街团团围住,此时再往皇宫去,只怕半路就遭遇大股乱军!”

“这帮喂不熟的白眼狼!我早都说过他们不可靠,偏偏母后还以为能卖卖老交情!”

熙王恨不能破口大骂,但权衡再三,他不甘的低喊道:“全速前行,回府!”

车驾快速奔驰在天街上,而四面八方的喊杀声仍在响彻。

熙王急匆匆赶回自己府邸,到了门前就直接跳了下来,“苏仙师何在?!”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楼宇房屋都幻化不见,出现在眼前的,竟是长发披散,道袍轻散的苏幕。

“去宫里一趟,收获如何?”

苏幕是在笑着的,那笑容看起来却无比讽刺。

熙王暗暗咬牙,却不得不忍气吞声,一脸诚恳内疚,声泪俱下道:“城外那些所谓的援军已经冲进来了,把我的人杀得七零八落,这些恶狼只怕也想染指天城,母后真是妇人之仁,悟误了我的大事!”

“哼,你的母后可不只是妇人之仁呢!”

“跟我来,看看你的好母后在搞什么鬼吧!”

熙王只觉得一阵腾云驾雾,两人已在云层之中,他张口欲叫,却发觉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想要拉住苏幕的袖子,却从衣袖中穿了过去——难道,现在的自己只是个魂魄?

苏幕可不管他在空中疾风里适应不适应,拎了人影就舜飞到天都城的另一端。

这里是先前黄贵宗亲们的住的北城,老式府邸巍峨而略见破败,一片片的黑鸦鸦毫无灯火。

“这是以前姬家的宅子,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熙王正在不解,却见唯一的一盏风灯照耀下,摇摇欲坠的姬府匾额下,静静的插了十数面旗帜。

“赵”、“尉迟”、“百里”、“庆”…这些旗帜沉静而肃穆,在初起的夜幕中猎猎随风,好似一位位久经沙场的将军,有和别样的骄傲。

一旁分别有数队掌旗者静静侍立,站得笔直,无声,无息,却带着戎马的酷烈煞气。

“这些都是…”

熙王结巴着,已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些姓氏,分明就是城外那些援军的主家!!!

“看清楚了没,人家支持的,可都是姬氏一族!”

“混帐!!!”

熙王就是再蠢也回过味来,他猛然暴怒,失去理智的冲过去想要把旗拔起,却仍是从手中穿了过去——他忘记自己现在只是个灵体了。

“母后简直是引狼入室,自毁长城!!”

熙王简直是要破口大骂了。

“我倒觉得,你家母后真是个妙人…”

苏幕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凉薄,更有些漫不经心。

“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母后早有预谋。”

苏幕哼了一声,随意把袍子一甩,“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这一切都是你母后布下的局。”

“不可能!”

熙王显然是一点不信,“母后只有我跟皇兄这两个亲生儿子,皇兄一向跟她不亲,我才是她最疼爱的,她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哟,人说虎毒不食子,她连亲生的长子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苏幕无声的冷笑了,任由长发在夜风中吹拂,删蜜宛如幽蓝,“什么五台山礼佛——这么多年来,你母后伪装的可真像,无论是世人还是术法界中,又谁能猜想到,堂堂太后之尊,竟会是天枢宗主这个老妖婆?!”

“你说什么?”

熙王顿时被吓呆了,眼睛突得很大,根本说不出话来。

苏幕拍了拍他的肩膀,顿时,一只小如绿豆的白点飞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微小的白骨骷髅。

“这是我的摄魂使灵,这次附在你袖里,就是进宫一探究竟的。谁知,却被我发觉了了不得的真相。”

苏幕冷然一笑,“我先前以为,你们把昭元帝搞的昏迷不醒,大约是下了什么药,这次你与他近距离接触,我这才发现,他的体内,竟然被种下了蚀心虫,日日吞噬他的精神元体——这种手段,除了梦流霜谁能有?”

“可是,这也不能证明我母后她就是梦…”

熙王说不下去了,梦流霜的狡诈阴险,就是他这个不是术法界得人也早有耳闻,他也曾听苏幕说起,对方是支持另一个身有龙气之人。但他现在仍是不敢相信,她会是他母后!

“哼,我本来也以为,梦流霜是为了扶持姬氏才下了这等毒手,但你身上带回来的东西,却证明了,你的母后,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梦宗主!”

苏幕冷笑一声,猛然一拍他的肩头,熙王顿时觉得肚腹之间一阵剧痛,皮肉之下好似有什么异物在窜动。

随即,他腹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凸起,好似活物一般乱动挣扎。

苏幕以扇柄一点,不见他如何作势,空中竟然出现一道白色鬼灵,五官只是几个窟窿,黑森森的极为吓人,头颅以下拖着长长的血带!

鬼头尖叫着让人耳膜发麻,蹦跳着仍欲对准熙王,苏幕连眉头都没动,略一动扇,无形之风立即将它化成粉末,四下飞扬。

“这是什么?!”

熙王又是惧怕,又是想呕吐。

“当然是你的好母后下在你身上的小鬼了——这种东西在你体内不知不觉的潜伏着,可以任意遥控你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最好吸干你的灵气,让你瘦成一只骷髅,衰竭而死——你的母后还真是关心体贴啊!”

苏幕恶意带笑的嗓音,顿时让熙王的面色变得灰白,他嘴唇都在发抖,哽咽着语无伦次,“不、母后不会对我…”

第二百一十二章怅望银河吹玉笙

苏幕恶意带笑的嗓音,顿时让熙王的面色变的灰白,他嘴唇都在发抖,哽咽着语无伦次,“不、母后不会对我…”

苏幕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将他的脸凑到屋檐下,更近的看到那些迎风招展的旗帜,被旗帜布幌重重遮挡,最中央一面,只是以最不起眼的古篆绣了一个“王”字。

“是母后的娘家王氏!!!连他们也——”

看清楚后,熙王脚下一软——若不是浮在半空中,只怕他要摔个倒栽葱。

“怎么会、我不相信!!”

苏幕凶狠的将他的头拎回,靠近自己散发着戾气的眼睛,“我也不愿相信,自己居然会被她摆了一局,但事已如此,就该认清现实!”

他逼视着熙王失魂落魄的双眼,“只要你还没死,先机就仍在我们手上,我们还没输——先把你的人尽量收拢,然后看准时机,不惜一切冲出天都城门!”

熙王尽量让自已不再浑浑噩噩,“可是满城都是敌军,我们能冲得出去吗?”

“你以为太后就胜券在握了吗?”

苏幕轻蔑一笑,悠然收起折扇,“她终于露出最后的底牌,可有人手里,却还握着大把的乱码,还没下注呢!"

他想起丹离被自已击中时,那略显无力的抵挡,最后那声惨叫和吐血,唇边笑意转为苦涩,天机宗的人,一直到现在都没出全力,我大半的精力都在防备他们,没想到太后突然发难——也好就让她老人家去领受丹离的狠辣吧”

他长声一笑,衣袖一佛,熙王又觉得眼前一花,两人已经回到了他自已的府邸里。

此时街上已经是乱兵四起,不断有惨叫声传来,王府虽然有兵丁把守,却也是人心惶惶,下人四散。熙王见苏幕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顿时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向他发作,只是阴森喝道:“敢出门槛一步,全家点天灯!”

这话一出,所有下人都抖瑟瑟的站在原地不敢动。

“你们怕什么,只要本王还在,就没人敢动你们一根寒毛!”

熙王色厉内荏的喊完,随即转过身去,命令自己的心腹手下:“快去点上召唤的烟花,再派人到街上传令,凡我顾氏兵将,速速来此地聚集。”

心腹们对看了个眼色,都怕街上刀枪无眼,但熙王的命令不可违背,都哭丧着脸答应了。

一旁的苏幕摸了摸下巴,随手扔给他们几十道符:“融水喝下去,若不是神兵利器,都能保你们刀枪不入。”

见熙王都有惊喜放松神色,他慢悠悠的继续道:“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而且千万不要被狗血啊,妇人的天葵等秽物沾染。”

几人领命而去,而街上兵乱正威,血腥与惨叫声充斥全城,再无先前的宁静繁华。

血腥杀戮的夜空里,忽然飞起一朵五彩灿烂的烟花,照亮了夜空,久久不灭。

未央宫中,虽然一片平静,却有着遮掩不住的焦急暗旋。

昭元帝躺在床上,左相坐在床头,已经连御医都顾不得请了,他伸手按住脉象,却根本连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

经过熙王闯入一事,昭元帝受此刺激,竟突然醒来,宛如天神一般以石斧掷之,众人惊喜未止,他却以昏倒在地,成了眼前这幅模样。

连心口的微弱跳到,都已经停止了…左相的目光一沉,另一只手掌已经紧握成拳,掌心已经是鲜血沁出。

“先前,难道是回光返照?”

左相的一声低语,却似最尖锐的刺痛,绷紧了众人心中的那根弦。

一旁薛汶也在看着,眉宇间并无一丝焦急:“不用担心,皇上有天命庇佑,不会有事。”

左相最烦听人说及天命,闻言冷言瞪视:“天命这等虚无缥缈之事,怎么做的准!”

薛汶抬起头,静静迎视他的目光,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清澈:“因为,这是我卜算的结果。”

一旁只听有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却在接到左相与薛汶双双瞪视之后,吓得噤口不言。但众人嘴角都在抽搐,忍着嘲讽之意。

谁都知道,薛汶的卜卦在宫中赫赫有名——赫赫有名的不准!

岂止是不准,简直是南辕北辙,胡说八道,除非谁脑子坏了,才会相信他的卜卦!

出乎众人意料,左相深吸一口气,却没有大怒,“哦,你的卜卦算到了什么?”

薛汶摇头晃脑,一副神棍模样,“有惊无险,贵人相助,否极泰来,天下太平。”

“哈!”

左相笑了一声,不无讥讽之意,“那谁是我们的大贵人呢?!”

薛汶正要回答,却听殿外一声朗笑:“当然是区区在下了”

廊下有人惊呼:“国师大人!”

瞬息之间,怪风四起,好似一只无形之手撞开了殿门。

但见台阶之下,有一人白衣广绣,翩然而来。

众人的眼眸因这一瞬极度震惊,归期不定的国师大人竟然在这紧要关头赶回来了?!

白衣如渺,银莹羽随风任扬,幽蓝珠冠束发之下,发丝不羁而扬,一副蜃华面具遮挡了大部分面容,只有那朱唇微弯,高傲带笑。

他就那么缓缓而来,非神非妖,亦仙亦道。夜色迷离,宫灯似昙,却沾染不了他半分俗气。

无裔公子来到门前,扫视众人,笑着招呼道:“各位别来无恙?”

左相眼里闪过一道喜光,随即却隐去,他斜睨一眼来者,冷哼一声:“无裔,你来的可真是及时啊!”

众人都已经知道他已经大怒,连虚无的“国师”二字都不愿称呼了,这句“来的及时”简直是最为刻薄的讽刺。

无裔公子好似听不出这恶意讽刺,居然笑意晏晏,眼角一弯-----左相心头霍然一跳,这种懒洋洋气死人的神态,简直像极了某个人。

他不及多想,却听无裔公子笑道:“我来的确实及时,赶在陛下咽气前一刻回来了,可见我算的挺准,不早也不晚。”

第二百十三章南柯一梦尽荒唐

他的话简直就是说皇帝是个活死人,左相更是大怒,在他身上巡视一瞬,随即沉声道:“那就请国师大展身手,妙手回春了!”

“那又有何难哉?”

无裔公子笑的潇洒,羽襢轻扬,足下纤尘不染,却是一步一步的,朝着皇帝的床榻而去。

夜色沉瞑,熹微的月光透过窗纱,脉脉落在低垂的水墨色帐罹上,他一步一步,从容不迫的走着,轻微的脚步声,却好似一记记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枕头黄粱已三更,南柯树下何足全…”

他曼声吟道,一步一步的,逐渐走近了龙床,夜风吹过他乌云堆雪的长发,隐隐有月华的光泽,衣袂临风飞扬,宛如天上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