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着昭元帝的面,他们绝对不敢多提一句,只是讷讷不敢说,只听身后脚步轻盈,丹嘉敛裙而入,柔声细语道:“臣妾与父母里离家之前,是将五妹的棺木妥善放好的,可听下人说,乱军曾经冲入府里,我想他们肯定是对皇家充满怨愤,所以胡乱破坏——”

她不动声色的把黑锅栽给了乱军,反正那群人已经逃离天都,而且也说不清是熙王还是姬氏,皇帝就算再怒又能如何?

她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有意无意的靠近昭元帝,似乎悲伤过度,弱不禁风,“可怜五妹惨遭横祸,死后还不得清净…”

她越靠越近,袖中一抹银光闪烁,冷芒被掩在罗袖之下,并无任何人看到。

正厅之中,冥烛长燃,白幔低垂,灵堂虽然匆匆布就,但所有人都尽心尽力去做,生怕皇帝勃然大怒,便是灭顶之灾了。

昭元帝默然伫立在棺木前,玄色袍服下摆随风簌簌而动,他微微低下头也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

眼前的这一具棺木,就葬送了丹离的性命?

他眯起眼,到此时此刻都不敢相信。

那银铃般笑声,有时会嫌她聒嗓闹人…总是懒洋洋的笑容,抱着她那只猫满宫里乱窜——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了,是吗?

昭元帝抬起了头,平静森然的目光扫视周围所有人,忽然觉得自己想大笑出声——

凡是我所拥有的,到头来,却是一个也保不住,所谓的天子之尊,是再孤单不过的存在。

他没有如何愤怒,甚至没有出声,所有人却越发惴惴不安,厅中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声与那白幔飞舞的声响。

恍惚间,眼前好似又出现她的一笑一颦,响起了她那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笑谈——

“皇上,我想问一下,将来等我死了,是不是也能追封我做皇后?”

当时,自己是多么气她胡说八道,没想到,意是一语成谶!

昭元帝闭上了眼,掩在袖中的双拳紧握。

笨丫头…你为什么非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即使是追封你做皇后,躺在这冷冰冰的棺材里,又有什么意义!!!!

一波波的钝痛袭上他心头,空落落一片,他什么也不忍再想,只是凝然而立,夜风从窗棂的缝隙中吹入,白幔乱舞,所有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朕答应你…”

低沉的嗓音,却是气息仰重,震得白色冥烛摇曳不定。

“答应你,追封你为皇后,让你死后享尽一切尊荣。”

众人见他如此,暗暗心惊他对贤妃的爱重,越发觉得心里惴惴,唐王一家已经害怕得变了颜色,惟独丹嘉仍是面色如常,却是咬着牙,紧了紧衣袖中的银芒。

“麻将呢?”

昭元帝突然问道。

什么麻将?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却又哆嗦着不敢去问。

丹嘉见现场气氛僵滞,只得停住了脚步,竭力回想什么是麻将,只觉得听起来有些熟悉——好像丹离经常疯疯癫癫地叫着这名字?

“禀…禀万岁,麻将是那只猫吗?”

服侍过丹离吃荔枝的小侍女侥幸记得,战战兢兢的回答道:“那只猫,它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当时兵荒马乱,我们也就没顾得上…”

她垂下头,感觉皇帝身上的气势越发冰凛,已是吓得晕头转向,什么也不敢说了。

丹嘉上前,不着痕迹的扶住昭元帝,“万岁,只是一只猫而已,慢慢寻找,定能找到,您还是节哀——”

说还没完,甚至没有什么动作,昭元帝一把推开她,大步走到棺木跟前。

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棺盖——这么冰冷黑暗的地方,她大概也很寂寞,也在挂念麻将那只肥猫了吧?

仿佛感应到他的心声,下一瞬,门槛外传来低而微弱的喵喵声,昭元帝心中一动,正要转身,却听门外一群人在急促奔跑,甚至发出低叫——

“小心!!”

“抓住那只猫!!!”

“别让猫进了灵堂!”

第二百三十章碧落黄泉两相逢

见昭元帝凝神细听,唐王自觉家里乱成一团,脸面大失,于是连忙到门边怒斥:“大胆,你们竟敢惊扰圣驾!”

话音未落,只见一团毛茸茸肥嘟嘟的东西直飞而来,黑压压的罩在他脸上,险些没把他压得背过气去。

他受惊之下,整个人都跌趴在地,顿时引起侍女一片尖叫。

那团毛绒样不明物件继续向前飞窜,众人眼尖都看清楚这是一只通体雪白,只有背上一道墨痕的肥猫。

“快抓住那只猫!!”

门外有粗使的佣仆焦急大喊,欲跑进来捉猫,却被侍卫拦在门外,急得直跺脚,“不可让猫在灵堂里乱窜啊!!”

众人一呆,顿时想起还有这个忌讳:猫是不能带入灵堂的,传说它会引起尸变!

众人见那猫左奔右跳,直朝着棺木而来,顿时眼角抽搐,心头跳到嗓子眼了——千万不能让它跳到棺材上去啊!!

顿时灵堂一片混乱,众人围追堵截,想要拦住这死猫,但这只名叫麻将的猫跃然胖,却是十分灵敏,硬是在重重包围下顺利逃出,嗷的叫了一声,直奔棺木而来。

昭元帝皱眉看着这一场闹剧,冷哼一声,顿时在场各人都停住了忙乱,站定在原地。

麻将半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不无哀怨的叫了一声。

你是想控诉这几天伙食不好,你都瘦了?

昭元帝看着它,心头却突然冒出这种让人苦笑不得的念头——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是跟丹离在一起太久,有些耳濡目染了。

他看着麻将,麻将也仰头看着他,半响,一人一猫都没有声息。

他伸出手,叹气:“过来吧。”

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你,是来见她最后一面的吗?

麻将凝视着他,连叫声都温柔缓和了下来,随即,它使劲一蹦,却不是朝着昭元帝怀里,而是——朝着棺木顶端而去!

随着众人的尖叫声,麻将稳稳的落在棺盖上,还得意悠闲的用腿挠了挠脸。

“这——这猫真跳到棺盖上去了!”

有些胆小的已经吓得面色惨白——这位贤妃本就死得冤枉,现在又有灵猫跳上了棺材,这简直是不祥之极!

只怕要闹鬼,阴魂不散…有人偷偷揣测着。

仿佛是回应他们的猜测,下一刻,棺木中传来敲击推搡的声响,越来越大,在一片惊愕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众人已经被吓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棺木可的敲击声越急越大,连棺盖都微微颤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盖而出!

“鬼…鬼啊!!!”

撕心裂肺的惨烈叫声,终于打破了这寂静。

有人瘫软在地,有人尖叫着拼命往外跑,更有人挡在昭元帝跟前,怕他遭遇不测。

棺木的颤动越发剧烈,甚至有模糊的呻吟声从中传出,在黄昏时分听来,更显得阴森诡谲。

昭元帝眉心一凝,低声吼道:“统统给我住口!”

纷乱的尖叫声顿时一停。棺木仍在发出砰砰的声音,好似真有什么厉鬼在作崇,麻将趴在上面,却是兴奋的喵喵直叫。

昭元帝一把推开身前的暗卫,走到棺木跟前,端详着它陷入地下的尺寸与力度,冷声道:“好宏大精深的内力。”

话音一落,他也是一掌拍出,落在棺盖之上,顿一阵轰然巨响,烟尘四散。

等众人睁开眼睛,只见棺木仍然完好无损,却已是从地下拔起,重回到了地面上。

棺盖略微露出些缝隙,里面的动静更大。

昭元帝上前,五指一敲,顿时四枚长钉弹起,棺盖,彻底被松开了。

在众人屏息凝神之下,只听有人悠悠的长吸一口气,好似如释重负——

“闷死我了!可算松开了…”

慵懒沙哑的嗓音,此时此刻听来,却是异样的阴森,有几个侍女经不住吓,已经昏死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棺材盖板被推翻在地,从中伸出一只白森森的手,随即传来的,却是愤怒近乎狰狞的嗓音——

“哪个天杀的缺德鬼,把我关在这个匣子里,想闷死我吗!!!!”

随声而起的,是半截雪白柔滑的香肩,胡乱缠着贴身的亵衣,凌乱中透出活色生香。

“丹离!!”

昭元帝心头一震,一挥手,顿时灯盏亮了起来,他俯下身观视,却正与她缓缓睁开的眼对了个正着!

“你怎么会在这…是来接我的吗?”

丹离睡眼惺忪,好似海棠春睡未醒透,连字音都带些含糊。

灯焰吞吐不定,照着她脸庞有些嫣红,略显翻翘的眼睫微微颤动,发间珠玉斜流一边,更衬着粉腮朱唇,眉目如画。

她身上只着月白小衣,衣角被压出深深的褶皱,半撑着努力想要坐起身来,却被衣带缠着狼狈不

堪,看在昭元帝眼里,更添几分娇憨动人。

一旁的麻将发出欢快的喵喵声,傻呼呼的往里蹦

,险些把丹离压得背过气去。昭元帝一把揪住它的尾巴,不顾它的愤怒抗议,把它提出了棺材。

“朕一时不在你身边,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昭元帝伸出手,触及她的额头,温热柔嫩,完全是一个正常人的体温,他轻轻抚过她黑鸦鸦的鬃发,嗓音冷然,周身怒意却比方才减弱了好些。

“万岁!!”

身后有女人的惊呼,“五妹她突然死而复活,只怕不妥,还请您先离她远点!”

昭元帝丝毫不见理会,任凭丹嘉惊恐而尴尬,拧皱了裙角。

“什么死而复生,你们都在闹些什么啊?”

丹离咕哝着,睁开眼一看,见有这么多人围着看自己,顿时吓了一跳,直往昭元帝怀里躲。

“到底是怎么会回事?!”

昭元帝健臂一伸,把她从棺材里抱了出来,周围人一阵惊呼,还是纷纷躲避,生怕是女鬼作崇。

丹离吸了吸鼻子,一脸迷糊的模样,“我也不知道,睡着迷迷糊糊就心口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丹嘉听得真切,怕石家上下遭殃,插了一句道:“你好象是中了太后的术法,心脉七窍尽碎。”

她话音未落,却遭昭元帝淡然一瞥,虽然只是眼角余光,却好似被利剑刺中,再不敢擅自开口。

 

 

第二百三十一章得失欢喜几人忧

是吗,太后为啥要杀我?”

丹离仍是一脸迷惑,昭元帝微微一笑,不由得又揉乱了她的头顶,“比起考虑这个来,你还是仔细想一想,是怎么活过来的?”

丹离顿时睁圆了眼睛,“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说什么活?”

她眨了眨眼,清澈美丽的杏眼流波婉转,“不过,好像我在醒来前,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个人。”

“是谁?”

“就是那个成天戴着发光面具的国师大人。”

丹离说的干脆,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出现在我的梦里,跟我说救醒我费了他不少功夫,让你还他这个人情。”

昭元帝听了这话,嘴角微微抽动,似笑非笑道:“他的算盘倒是打得精。”

国师此举,倒是颇有善意——但,此人从不为无力之事,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危急时刻,他故意迟到,如今却跑来救一个妃子,到底是什么缘故?

昭元帝陷入了沉思。

丹离发觉说话之间,头发被他揉得更像稻草,连忙夺过他手里攥着把玩的那把,拔下横斜的水晶莲花簪,重新整理起来。

水晶莲花簪发出叮当的轻响,在寂静的厅中听来很是清晰。

唐王好几次都看到这支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觉得有些眼熟,“这支是.....”

“父亲大人忘记了吗?”

丹离笑吟吟的插入发间,“这是母亲手为我们姐妹做的,共有两支呢!”

她笑着看向唐王,好似恍然不觉他面色苍白,身躯摇摇欲坠,“父亲大人,你脸色很难看呢,是不是受了风寒?”

唐王压制住心头的无名不安,慌忙点头道:“是啊,为父在出门躲避乱兵的时候,染了风寒,大概将养一阵就好了。”

“哦,这样啊.....那父亲大人一定要多保重哦,你可一定要长命百岁,让我好好来孝敬你。”

丹离的话仍是这么不着调,虽然是一片好意,听入耳中却仍然有一种怪异感。

昭元帝不愿她与唐王一家多啰嗦,扯起她的手,淡淡道:“我们也该回宫了。”

他这一句说出,周围人顿时乘觉的退后几步,叩首跪送。

昭元帝转身欲走,却被扯住衣角,微微不耐的回头,“你又在胡闹些什么?”

“我走不动,脚上一点力气也没。”

丹离嘟起香唇,皱起眉头,把头摇得像波浪鼓。

“你真是....”

昭元帝眉头一挑,却想起她沉眠多日,腿脚无力也是难免,于是语气再也不刚硬起来,“你跟我一起做辇车吧。”

话音一落,他才想起,自己的辇车在来时的路上,已经被莫名落下的太后伤躯砸了个大洞!

丹离仍然摇头,“我不要坐辇车,那个坐起来太气闷。”

“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抱我回去!”

丹离贴着他的耳朵说道,还奉送微羞调皮的笑容一枚。

“简直胡闹!”

昭元帝面色一黑,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料某人根本不怕他沉下脸,杏眸淅淅漾起水气,“我是认真的,不是胡闹。”

“你....!”

“你太不体恤我了.....我被关在那个黑黑的棺材里过了这么多天,你才想起来看我,现在连这都不肯!”

丹离含泪控诉,昭元帝又气又好笑,想起她遭遇这一次可怕又离奇之事,险死还生,不由的心里又软下来,沉吟片刻,命令身边人道:“朕跟贤妃要单独走走,你们可不用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