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冷眼一瞥之下,所有人都退了个干净。

“来吧。”

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要将她纳入怀里。

“先说好,不能象上次那样,把我当麻袋一样扛着!”

丹离先说完,这才放心倚入他的胸前。

一阵腾云驾雾,他把她打横里抱起,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出重重宅门。一旁的麻将甚是乘觉,一跃跳上了丹离的肩头,两人一猫径自而去,只剩下石家一群人面面相觑。

夜色渐渐深重起来,风从巷头吹到尾,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雨,青石板路在脚下显得微微湿润。

夏日终于到头了,凉爽的风中染上几分秋意,雨点砸在屋檐上,当当的清脆动听。远处楼阁之上,依稀有旧日灯火,却不再笙歌丝竹,只有低微的尺八之音,闭上眼听来,倒也别有韵味。

街上仍然人迹稀少,即使是变乱初定,也少有人敢在入夜后肆意行走。小巷之中甚至有几家挂起了白幡,似乎是有家人死于此难,隐隐有哀声呢喃与暗夜。

风吹起两人的衣,纠缠暧昧的绕在一起,丹离趴在他怀里,懒洋洋的什么都没想,只觉得一阵放松的睡意直袭而来。

昭元帝觉得那温暖的娇躯与自己紧密贴合,胸前沉甸甸的,好似填满了那份永怀怅然的空缺——

“下次可千万别离宫乱跑了,这次险些把小命丢了,你也该长点记性了!”

“嗯....”

“你那父亲跟长姐都不是什么好人,今后少跟他们来往——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呢!”

“嗯....”

“宫里面还有点乱,但太后那伙人都不在了,今后你可以自由宽松些了。”

“....”

这次直接连嗯一声也欠奉,丹离睡得正香,完全没有理会昭元帝的叮嘱。

“你啊....!”

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声,他将她抱得更紧,将披风盖在她肩上,手上动作轻柔无比。

衣风吹起他的衣,两人的剪影映在昏暗的街石上。他一路行来,完全没有发觉,街角的暗影里,有人双眼蓄满泪水,正痴痴的,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羽织僵硬的站着,浑身都在痉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他的怀里,竟然会如此亲昵的抱着其他女子!

从来,那个位置都是属于她的啊!

这一刻,羽织呆呆站在阴影里,茫茫然看着两人耳鬓厮磨着,渐渐远去。

她的心,冷的好似掉进冰窖里。

........

宫中初定,昭元帝干脆将丹离安置在自己的寝宫,彻底看住了她,不让她出去乱跑。

静阁之上,左相正要开口,却听庭院中隐约传来女子的笑声,一时眉头皱起。他抬头,看着中庭与猫追逐嬉戏的女子身影,话到嘴边,终究不说,仍是回到了原题,“大乱已定,只是几个原凶都没抓到,终究美中不足。”

第二百三十二章死灰复燃阴微处

昭元帝瞥了他一眼,倒是不喜不燥,“母后受了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再说国师也未必会放她甘休,这倒是不用操心,只是姬家的余孽居然也毫无踪影,只怕今后又要再起波澜。”

“何必如此多虑呢…”

玄金二色的烟气氤氲,从一只茶盏中漂浮而起,水面盈盈,竟出现了国师的形象。

左相心中一凛,“国师悄无声息的出现,真是神出鬼没。”

“唉,本座好心为你们解惑,看来左相似乎不太欢迎呀。”

不知道怎的,国师对上左相,语气就变得轻佻嬉笑,气死人不偿命。

昭元帝干咳一声,打断两人火花迸射的对话,“国师的意思是,姬氏那边,你也已经出手了?”

“非也,而是我已经让那两个人安然出城了——他们今后,只会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再也不会跟你作对了。”

左相冷哼一声,却是听出他话中之意,昭元帝不动声色,却是提起最后一个漏网之鱼来,“我那位可爱的小弟,倒是见机得快,居然趁着一片混战,将手下精锐都安全带出城了。”

无翳公子发出一声冷笑,“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他背后的天寰宗主苏幕,根本不会就此认输!”

“他大概…会趁着你们收拾善后,放松戒备之时,来一个绝地反扑!”

这话让左相一惊,昭元帝倒是波澜不动,暗黑眼眸深不可测,“国师为朕的江山,倒是考虑得周全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座一向觉得,自己是个认真负责的人。”

这话听起来,简直能皇帝和左相面容扭曲,但无翳公子那口吻,简直是——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自己都信了。

昭元帝轻声一笑,森然问道:“那依国师之见,我们该如何早做准备?”

“我觉得守株待兔就行,如此这般这般…”

无翳公子居然没有再摆架子,娓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三人暂时放下成见,商量起了眼下最紧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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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镇距离京城只有两日的路程,却有一段山路崎岖,非身强力壮者不能翻越,所以很有些与世隔绝地味道。

今时今日,小镇已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兵占据,浩浩荡荡将每户都住满。

镇中豪富的主宅中,熙王来回快速走动,好似困兽般焦躁。

“虽然及时撤离,没伤到我顾家的根本,但却落到如此狼狈境地,被天下人嘲笑!”

他想起天都这一场大乱,各方势力纷纷登台,不禁心头一突,眼中又开始失神,“母后…没想到她居然会这般心狠!”

“象你这样自怨自艾,怎么会是做皇帝的材料!”

冷嘲笑骂声响起,空中闪现出巨大发光的蓝玉鬼面,随即翩然落地,现出人影:只见苏幕一身白衣却略显凌乱,显然经过一场激战。他一手提着半幅绫缎,另一好提着一名昏迷的少年,微微冷笑更

显得飞眉入鬓,随手将人丢下。

“是你!”

熙王略微放松下来,却是敢怒不敢言。

谁知苏幕却没有放过他,冷言讥笑说得越发痛快,“你好象还很不服气?!”

熙王咬牙道:“若不是母后设局害我,我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这么久以为,你就喜欢紧攥着你娘的裙角,就这点出息还想登上皇位?!”

苏幕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目光熠熠逼视,“别说你娘跟你不是一条心,就算是她鼎力支持你,今天你还是要栽在皇帝手上!”

迎着他疑惑的目光,苏幕将姬氏败亡之事也说了,“昭元帝即使是昏迷重伤,也早有防备,将虎符交给亲近重臣,一旦真有人敢进犯帝阙,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熙王面色苍白,越发摇摇谷坠,“怎会如此…!”

他随即反应过来,“一旦他肃清天都之乱,一定会对我们进行追剿!!”

仿佛想到那一日的绝境,他心头反而燃起孤注一掷的狂焰,“干脆,我们先下手为强。”

“你有这个志气倒也算是个男人。”

苏幕将手一挥,顿时小森被他吸了过来,随即五道光线从他体**出,跟熙王联为一体。

“要想登上那个宝座,先要有这个命格,依照天朝的规矩,这世上只有三类人,可以合法篡得那皇权。”

迎着熙王若有所悟的目光,他的笑容很冷,“就是血脉继承的子嗣或兄弟,前朝帝裔,或者是…天命所授之君。”

“只有这三类人会有龙气,若是能从皇帝那夺着更多的龙气,那便是江山易手,天下在握!”

他的冷笑看在熙王眼里,却是最恶毒的讽刺意味,“很可惜,这三家里,其实就数你最没资格——因为,你和昭元帝不是一个爹所生,你们没有真正血缘,只有一层稀薄的虚名。”

他晃了晃手中拎着的小森,明暗的烛光下,小森体内五道光线闪烁不定,好似有什么金色龙形被强行抽出,源源不断的输入熙王体内,“所以,我才替你找来这个身具恶蛟命格的异族王孙,将他的蛟

之气运输给你,你才能有一争之力。”

他略带惋惜的看一眼气息越发微弱的小森,“可惜了,上次我只是抽取了一部分,所以他虽然疯癫,倒还能剩半条命,这次一折腾,只怕就是灯枯油尽,寿尽命陨了。”

熙王根本不把小森的命放在心上,最关心的永远是篡位结果,“这样增加气运,我就成皇帝了吗?”

迎接他的是苏幕的冷冷嗤笑,“这只是让你有争的资格,下一岁,我们要潜入皇宫,直捣皇龙。”

“什么!”

熙王被吓得呆在当场。

“吓破胆了吗?”

苏幕嗤笑着问道。

“刚闹过宫变,整个天都城还是风声鹤唳的…”

熙王觉得他有点异想天开了。

“禁宫之外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可若是由内突破,只怕比平时容易些。”

苏幕的笑意邪冷,“宫里太后一党的势力都被剪除,人手比先前少了很多,而且都是心神松弛,以为逃过了一劫,此时此地,才算是天赐良机。”

第二百三十三章望帝春心托杜鹃

“由内突破?”

熙王的狐疑之问,却引得苏幕微微一笑,他长袖一挥,顿时蓝光黑风大作,无数个刺猬状的光团落下,发出刺耳的锋利尖声,地面随即陷出一个大洞,而且还在不断变深。

“此乃西方有戎氏的铁精,非鬼非兽,可遁地挖洞,不露痕迹。”

苏幕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宫,道:“大事将成,你必须冒些风险才能成功。”

熙王一楞,心头升起不妙的联想,“是…是什么?”

“你必须去启用宫中所有的暗棋,同时率人从挖出的密道直捣皇帝寝宫——他虽然勇武过人,但毕竟只是凡人肉躯,几百人围攻之下,必定气空力尽。”

苏幕想起昭元帝,眼中闪过骇人杀机,耀眼冷光让熙王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

夜色如瞑,居然下起了大雨,幽黑至蓝的苍穹中,无数水流从天阶落下,遮住了一切的声响,也遮住了人间繁华若梦。

长乐宫中,宫门紧闭,铁锁之外还有数十人看守。而寝殿中熏香沉沉,迷离氤氲中,仿佛有无穷的梦魇藏身。

太后胸口裹了绷带,平素姣美的脸上,不知不觉间,已是爬上了细细的皱纹,越发显得憔悴苍老。

她双眼似闭非闭,牙关紧咬,不知道是在切齿痛恨,还是在迷糊昏睡。

只听恍当一声,打破了一片寂静——只见床榻之下,居然出现了一个暗道,有人从中匍匐爬出,抬眼看到床上的太后,也是吓了一大跳!

“密道的出口居然是长乐宫寝殿!”

熙王拍去膝上的灰尘,站起身来,情不自禁的凝视着太后——这个一直以来宠溺他,支持他,却在最后关头将他推入谎言绝境的母亲!

“母后…!!”

他胸膛起伏,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愤,上前一阵剧烈摇晃,将太后摇醒。

“是你。”

太后明亮而美丽的眼眸,此时也好像蒙上了一层暗翳,灰蒙蒙好似鬼絮一般。

她缓缓的,吃力地撑起手肘,坐起身来,脸上的笑意平静而自然,“怀熙,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母后,你、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

熙王全身的血都涌到脑腔,不顾一切的失声嚷嚷。

即使是恶毒跋扈如他,一直以来,对这位生身之母,也是敬爱有加的,没想到,唯一的一位至亲,居然对他狠下杀手,他是在百思不得其解!

“你问我为什么…哈哈哈哈!“

太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而渗人的冷笑声,“你居然来问我为什么——你这个蠢货!”

熙王被她语气中蕴含的恶毒意味吓了一跳,双膝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母后,我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的怀熙啊!”

“哼…我的亲生骨肉?”

太后好似听到全天下最荒诞的笑话,咬牙咯咯笑着,眼中的光芒危险而疯狂,“我可没有你这种愚蠢下贱的儿子!”

熙王踉跄一步,耳边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

太后咳嗽着,眼中浮现奇异的光芒,她唇边流下一道鲜血,四肢的束缚也随之解开。

她从床榻起身,一步步朝着熙王逼近——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宠着你,捧着你,就是希望你被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一看你,我就想起你那个禽兽父亲和贱婢出身的母亲,想起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

她唇边的笑意,凉薄可怖,熙王浑身哆嗦着,好似陷入了永不苏醒的噩梦之中!

尖利的指尖直逼而去,太后已经丧失了元珠,跟普通人无异,熙王虽然头脑昏沉,却仍凭直觉闪过,只是脸颊被划出一道血痕。

太后踉跄了一步,轻声冷笑道:“青鸾啊青鸾,你以为我失去修行的元珠,就什么也不能做了吗?”

她唇边鲜血流得更多更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随之升起的一道光晕,却是五彩幻迷,迅速将熙王包裹在内。

“以我最后的术法根基,所筑造的迷心幻境,没有人可以逃出,全数会魂飞魄散。”

光晕中有**爱恨,迅速将熙王的心志占据,他不时发出哈哈大笑,或是尖声哭泣,宛如疯魔了一般。

无边风月,似梦非梦。

由于动用幻境之力,太后胸口喷出一道血雾,一点一滴的,也浸润了幻迷之光,缓缓的,连她自己也沉浸在旧日梦境之中了。

梦的初始,是闺阁贵女的伤春之流逝,于后苑百花之中赏游嬉戏。

“小姐小心,你脚下藤蔓勾连,极易崴脚。”

“你是谁?”

“在下秦方,是新来的护院。”

那一场游园惊梦,便注定了芳心暗许。

然而,两人身份悬殊,若要相守成婚,却是比登天还难。

“我们一起逃走吧?”

“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是吃糠咽菜,我也甘之如饴。”

私定终生,远走千里,情窦初开的名门贵女,却不知自己踏上的,是怎样一条艰辛之路。

“我们逃来金陵着许多日子,盘缠也快用完了…”

“苦了你了,是我无能——我再去找找有什么工作可接。”

陋室之中,略见憔悴的美貌少女凝望着束手无策的夫君,有仰头去看屋顶漏雨的黑斑,眼中盈盈含泪——

她想过的,远离尘世,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却没曾想,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件件一桩桩,都是花不尽的银钱,她谙熟诗词与莳花之艺,竟是对这些完全没法应付,而夫君的武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金陵城,也是全无用武之地。

岁月一天天过去,磨灭一切美好的事物,那些日日的旖旎娇羞,宛如烟云夜昙,逝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