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昭元帝急奔而来,身后跟随着左相和薛汶,这平静的话语就是出自后者之口。

***

随着薛汶这一声解释,从竹林四周顿时涌现出数精锐兵士,手持玄金盾牌,肃杀冷寂的气氛几乎要把一切都冻住。他们悄声息地结成巨阵,好似一道天道的玄铁长城,将所有人围拢在内。

明瑶华的脸色,在此刻终于变了。

“你们这是意思!”

昭元帝冷然不语,左相却是当仁不让地跨前一步,面若霜雪,“你在京畿要地残杀术者,是公然挑衅朝廷的律法。”

这一句义正词严,满面正气,连一旁的薛汶也忍不住佩服——左相大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还真高!

明瑶华微微一笑,凛然威仪让人不敢正视,“这是我们术者的争斗,用不着朝廷插手。”

“术者也应遵从本朝律法,你们已经不是争斗,而是残酷杀戮!”

左相一指地上的累累尸体,冷怒道难道死去之人,就不算本朝的子民了吗?”

明瑶华面上露出一丝嫣红,并非是因羞涩,而是因极度的愤怒。

还没等她发作,昭元帝一声令下,精锐兵士顿时围成一个大圈,以盾牌为遮,围着她步步进逼。

“身为凡俗之人,竟敢如此大胆!”

明瑶华已是怒不可遏,只觉得眼前一花,数锁链从盾牌后飞出,上下左右都被金链的劲风所包围,让人处躲闪。

“束手就擒吧!”

昭元帝冷喝一声,正要严令所有人拿下明瑶华,却不料,那绝美如仙的女子,身缠数金链,周身法力快速流失着,目光却越发尖锐凛然。

“你们——罪可赦!”

她双手交握,瞬间,周身晶芒暴起,化为丝丝血箭,将所有金链都切成两截。

下一刻,明瑶华的身上,顿时喷出了数的血泉。

她那身仙子般的素袍,此时也已经被污,浑身的伤密密麻麻,惨不忍睹。

唯有那双眼——那双冷厉而清越的眼,却越发燃起火光来。

“今日,就算我身死,也不会放你们甘休!”

她说完,踉跄着,飞上了天空。

夜色下的竹林很美,上空却笼罩着浅浅薄雾,明瑶华俯视着这一群蝼蚁般的人们,唇边露出绝美而凌厉地笑。

下一瞬,她甩下腕间的绫缎,抖开之后赫然是半面轩辕旗,上面绘有梦貘与其他异兽,又从虚空中召出一杆黑枝,随即,从怀中取出宁非送她的那半面。三件物件好似有灵,居然自动地飞速靠近。

只听轰然一声,三件合一,顿时天地之间乌云翻滚,元气顿时大乱。

此时漫天光符光芒大亮,苍茫夜空中,就连天地宇宙六合八荒,在这些凭空而现的光符面前,竟也全数消失了。

光芒宛如火焰流转,声的威压将人都镇得站立不住,深不见底的黑暗笼罩所有,让人心头一阵发凉。

嗡嗡声越发清晰,听入耳中,却是常暗至的惊悚,只见白光乍现,那面轩辕旗迎风招展,翻滚汹涌之下,所有人都被卷入旋涡洪流之中,要被拖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麻将原本乖巧地躲在一边,此时却惨叫一声,根根绒毛竖起,它以四只利爪抱住了竹杆,泪眼汪汪地向丹离求救,然而下一瞬,它的圆眼因惊恐而收缩成一线——

“喵!!!!”

它的主人丹离,半个身体已经被卷入气流旋涡之中,整个人好似断线风筝,岌岌可危!

关键时刻,苏幕一把抓住了丹离的左手,而同时,昭元帝也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右手,而青鸾居然抱住了她的脊背,死死不肯放手。而地上仅存的薛汶,居然在苦苦挣扎着,以囊中白玉棋子,不断地射向明瑶华。

黑白棋子化为黑白双鱼,旋转成阴阳双极,巨大浩然之力漫布天地,竟生生靠近明瑶华。

浩然之力席卷穷,但随即,轩辕旗一振,狂然煞意吞天灭地,薛汶整个人都被抽飞了开去。

“你们所有人,今日命绝!”

天地之间,只剩下明瑶华的飒然冷笑。

一切都陷入了绝望,所有人法挣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伫立云端,手中轩辕旗散发出万丈昊光,宛如神佛一般冷若冰霜却又所不能。

丹离闭目待死,昭元帝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我们一起…”

而一旁的苏幕,手伸在半空,显得分外尴尬突兀。他只是慢了两瞬而已!

昊光万丈将天地都染成极致,明瑶华深吸一口气,将全身力量都贯注在轩辕旗上。

然而下一瞬,谁也不敢的事情,发生了。

然而下一瞬,谁也不敢的事情,发生了。

尽的昊光穿透她的身体,巨大的血凛煞意暴虐席卷之下,竟全数涌入她的体内。

来不及欢呼,明瑶华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随即,娇躯开始急速膨胀,好似一只巨大的椭圆口袋,里面充满了气。

明瑶华发出含糊而压抑的惨叫声,浑身越发膨胀。这恐怖而新奇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吓得浑身发软。

再下一瞬,明瑶华发出一声尖锐恐怖的惨叫,只听轰的一声钝响,她的身体竟生生燃烧炸裂开来。

她这般绝美精致的身躯,宛如上天造化成就,此时竟化为数燃烧着的血肉,从空中落下。

这是最凄美、最可悲的景色。

所有人忘却了所有,呆呆地看着。

“这,这到底是回事?”昭元帝刚找回的声音,问得有些茫茫不安。

薛汶也并不清楚,但他想起方才那一幕,心中却隐约浮现了一个可能。轩辕旗分成两半分别存放,在千年历史中,每次都是散失零

碎,不能凑成一件,只有这一次是唯一以整体状态出现的。“在神话传说中,轩辕旗是黄帝的秘宝。这样的神器,一般人大概根本承受不了。”

丹离喘息着站起身来,接下去道所以,你认为是她承受不住完整神器的力量,终于爆体而亡了?”

薛汶默默地点了点头,也没心思多说。一番激战,山穷水尽之后竟是如此局面,真正让人想不到。

丹离仰望着天空,目光凝聚在虚浮着的轩辕旗上,想起方才那般惊心动魄的事,不由叹了一声。

明瑶华,你以为是神,可你,却终究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没有人注意到:空中有一滴珊瑚般艳丽的血滴,竟朝着丹离而去。

空中的血肉很多很乱,那一滴血的诡异,任何人都没有看到。直到它冲至丹离额头,她才短促地尖叫一声,摔倒在地。

黑暗前的最后景物,是昭元帝温暖的臂弯,以及他焦急惊呼的神情。

丹离觉得漂浮在云絮之间,那般轻重恍惚的感觉,好似是穿行在天宇之间,又似是在颠沛流离的星辰左右。

她有时神志清楚些,感觉有人在替喂药,在替轻掖被角…那柔和却带着薄茧的粗糙感,莫名的感觉安心。

好似才过一瞬,又似沉眠了百载…

“她到底是情形?”

昭元帝沉声问道,犀利有如实质的目光却射向惶恐不安的御医们。

“实在…实在是查不出任何暗伤!”

御医医正的嗓音,颤巍巍宛然风中之烛。

“她受的并非是血肉之伤,凡俗之人又怎能治得?”

一旁的薛汶静静说道。

昭元帝的目光狠狠扫过他,疲倦眼底的血丝混合着冷怒,整个人宛如出鞘的名剑,泓然寒意中透出杀意,“到底有办法可以救醒她?”沉然的语音中,有着明晰可辨的颤意,昭示着他内心的惊波骇狼。“我并不善长医道…”

薛汶的一句回答,彻底断绝了他的心念,众人只听得冷哼一声,顿时殿内温度都为之一降!

“有一个人,在术者中间,亦以医术称雄。”

薛汶继续说道,而站在他身旁的左相面若冰雪,显然已经猜出此人是谁?

“是谁?”

虽然已经隐约猜出,但昭元帝仍问出了口。

“天寰宗主,苏幕。”左相哼了一声,显然对此人极不为然。

薛汶白了他一眼,继续道天寰宗素来以强猛攻击见长,他们的术者长于近身搏击,游走于生死之间,对医术倒是颇有独到见解。”

意思是,他们都是一班凶徒,相杀相残之间学到了实际经验。

昭元帝双眸一凝,冥暗双眼中闪过一道灿亮,随即,他走到寝殿中央,提气,运功——“苏幕,你给我出来!”嗓音低沉冷冽,却宛如风之刃,朝四周涌动。

“我你还在。”

“因为你不放心她。”

“是男人的,就给我出来!”

宛如形之鞭,最后一记狠狠的抽中世上任何男人的心,终于起了作用。

宫阙的藻井上方,宛如冰消融解一般,出现了扭曲氤氲的虚空。自这虚空之中,一道蓝光冷戾狂烈,却比平时微弱了许多。

“我是不是男人,不是你说了算——只有她,才有资格来判定。”

这话说得不仅暧昧,而且呛人,火药味让旁人都听得胆战心惊。

“哼…”昭元帝上下打量他两眼,想起那日在地下废宫之中,丹离居然掩护此人先走,心中便是排山倒海一般的烦躁杀意。

“你连她的手都没摸过,你是不是男人,我想她还真不知道。”

淡淡的讥诮,让火药味更升三分。

这种益的妒夫口吻,简直让人听得头疼,一旁的左相眉毛皱成个川字,干咳一声正要打断,昭元帝的声调却极为诡异的缓和了下来——“能看出她是回事吗?”

苏幕冷笑一声,不知怎的,却老老实实的去床边把脉凝神了。薛汶还是嘴欠,咦了一声,笑道:“这不就摸上她的小手了吗?”。

话音未落,他就遭到两个男人冰冷的眼光凌迟,一旁的左相甚至露出嫌弃恶意的笑容,“你不开口,没人当你哑巴。”

苏幕凝神于脉息之间,秀丽薄淡的双眉却是越皱越紧,脸色冰得可以将万物碎裂,“心之狂蚀。”

他突兀低语道,随即垂下了头,双肩竟是微微颤抖。

夏日已进入尾声,秋老虎的威力却更胜从前,一滴汗水从他脸庞上滑落,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内心惊痛。

“解释。”昭元帝的嗓音,也因他眉目间的惊惧哀痛而越发变低了。

“来自波斯,最为恶毒解的‘心之狂蚀’。它以死者最后的怨恨为引,滴入生人的额头,一日日夺取神志,让人昏睡不醒,最后,将在睡梦中声息地死去。”

苏幕的嗓音回荡在众人心头,最后,他停顿片刻,加了一个比冰冷的收尾——“此咒,无法可解。”

白灼的亮光从天际滑过,轰隆隆的雷声回荡在四下里,雨幕越织越密,单调的声音敲打在地上和林间,也听得人心神昏沉。

厚厚的阴霾堆在半空中,昏暗的天色,让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模糊遥远。

秦聿把马系在参天浓荫的高树之下,手一挥,天蚕丝的绦带分四角缠绕,长而温暖的长毯便围绕四周和穹顶,临时性的搭出了一个温暖的小帐篷。

他抱起丹离,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入,半跪着替她盖好锦貂的披风。

而离他不远的另一边,苏幕撑着一柄绘墨流染的纸伞,正缓缓步行而来。他的脚步看似悠然,但“缩地成寸”的神术之下,却丝毫不比骏马疾驰要慢。

风雨肆卷而过,他仍是一身雪衣,腰间苍蓝冰绦随风而扬。风雨之中,他绝丽的容颜毫无表情,唯有那浓若点漆的双眸,闪动着晶莹莫测的光芒。

雪花点点飘在伞上,顿时引起点点白光飞萤,似乎触动了一片咒文。有一瓣粉梅落在他晶莹的额上,更衬得人如皎玉,神似谪仙。

“这点风雪,你就承受不住了?”

苏幕冷冷的嘲讽道。说话之间,他走到另一棵树下,单手轻放,那柄“天雨流芳”的伞瞬间便化为一道彩缎,当空挡住所有的风雨和沙尘花叶,苏幕又丢出一只贝叶垫,这才冷然坐下。

“我倒是无妨,但她的身体却再经不住任何的颠沛动静了。”

秦聿以同样冰冷的口气回答道。

“若是这一趟,找不到我们想要的还魂草,她就再也不会任何动静了。”

苏幕这一句残酷而简洁,好似说的冷漠无情,但他自己的双眼,却因此染上一抹决绝的鲜红。

“她不会死。”

昭元帝凝望着昏睡中的宁静容颜,断然答道。

“是,她不会死,因为我还没跟她算账呢!”

苏幕冷笑道,残酷的语调,到了极点却只化为狂热。

“她跟你,已经没什么瓜葛了。”

“哈,我跟她也算是青梅竹马,你一个后来者,又算什么?”

“真正青梅竹马的人是宁非,不是你!况且,早在和你认识的前夕,我就跟她一起,在金陵共渡了上元节。”

昭元帝的辛辣反驳,让苏幕气的眼前发黑,但前者大获全胜的同时,也恍然惊觉,两人的对话,简直跟小孩子拌嘴没什么两样。

两人死瞪对方一眼,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坐着,等待入山的时机。

这样水火不容的两人,又怎会结伴同行,这么不尴不尬的对恃纠结着呢?

只为了术者中口耳相传的还魂草。

此物是丹离的随侍甄儿提出的,丹离曾经说起过此物,据说能修复人类灵魂的一切创伤,甚至是新死之人的魂魄,也能生生从冥府抢回。

此物虽然神奇,但世上几乎没人见过,更难以说清确切地点。

苏幕得知后,一言不发,在三天三夜间翻遍天寰宗的典籍,终于找到这一条:百年前,曾有人在天殊峰看见过这草。

于是,数百里奔驰,星夜兼程,这两个男人虽然敌意仍然,却都最大限度的容忍了对方的存在。

秦聿抬头遥望远处的山脊,夏日的山树繁密,望之只觉得苍碧葱郁,与雨幕连天交接,最巅峰直入云霭,竟是鸟兽难近。

苏幕取出腰间玉瓶,对准嘴连喝三口,顿时神采奕奕,脸上露出不正常的红晕。

昭元帝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心中已是明镜一般:苏幕在与明瑶华的大战中身受重伤,却强撑着陪他百里飞驰,一起来找那传说中无人见过的还魂草。他方才喝下的,必定是透支体力,发挥身体最大潜力的药物——这类药物事后一般会对人体有很大危害,没想到他竟毫不犹豫的用了!

秦聿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个让人纠结的问题,现在以救人为先——他匆匆用了干粮,又将密封皮囊里的蜂蜜水喂了丹离,略微整理行装,准备朝高峰行进。

雨渐渐的小了,山路混合着荆棘却越发泥泞,即使是骏马,也渐渐左支右绌。行至大半,秦聿判定接下来只能步行,于是他松开了缰绳,轻吹口哨,让马离开。

苏幕默默凝视着他做这一切,也不阻止,却在他欲背起丹离的时候,突然拿出一张贴满符咒的毡毯。

“把他放在毯子上吧。”

冷然的一句,没有解释,没有客套,秦聿却也没有追问,轻轻的抱起丹离,放在了毡毯上。

毡毯上的符咒开始发出蓝光,即使托着一个人,毡毯也渐渐浮空而起。

两人看也不看对方,维持着微妙的和谐与敌对状态,一路艰难的走上山峰。

明明是夏日,雨柱打在身上却是冰冷无比,带着钝感的微痛。眼前白茫茫一片,眼角却偏偏被什么明亮的东西刺得发涩。

两人抬眼望峰,只见最高处的侧脊,竟然蒙了一层薄雪!

已经是夏日,即使是山顶变冷,也不该是这种情形。

两人微微一愣,此时异变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