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武者的直觉,秦聿瞬间侧身跃起,极为惊险的闪过,却因为要顾及怀中之人,略慢了一线,顿时肩膀上一闪开裂,生生擦去一层皮肉。

但,这快如一线的时间,并非毫无价值,他剑意尽处,长剑破鞘而出,宛如雪中探梅,精准无比的刺中一物。

顿时,尖利狰狞的惨叫声响起,巨大的雪团从空中崩裂而散,而随着残雪四散落下的,却是无数新旧不一的人类白骨。

“是雪魅。”

隐约间,他听到苏幕的声音。

“这种邪物,一般诞生在雪山至阴处,靠吞噬被困行人尸骨而逐渐成精。最危险的是并非是它的初次攻击,而是——”

秦聿默然不语,闪身后退数十丈,而就在这一瞬,无数的雪团从高空处落下,互相撞击吞噬后,竟化为冰雪直落的洪流。

“雪崩!”

两字最后从苏幕口中吐出时,两人的身影宛如飞鸿天人一般,朝着侧边的山峻逆行而上。

雪团好似有灵,喷出无数白骨,化为利刃朝两人袭去。

秦聿迅速的把怀中之人抱紧,同时脚下加力,一口真气强提之下,已经逆冲上去了十余丈。

然而下一瞬,他的双眸,因为极端震惊而睁大——

一道熟悉的紫衣身影,生生的挡在了唯一的去路上!

羽织!

冰冷的雪片落在人的脸上,白骨如雨,那人一身紫衣,冷冷的在高处俯视他。

这一瞬,秦聿不及多向,长剑递出,竟是一往前的凌厉。

“让开。”

他沉声喝道。

身后白骨融入暴雨怒潮之中,利片触及之处,岩石都为之迸裂,但他周身护体真气却将两人都罩在其中,不伤分毫。

而前方,那曾经的心中佳人,却冷冷的挡在前方,不肯做任何退让。

“她,死有余辜。”

羽织腰间的白绸随风飞舞,代表着丧者之哀伤,这低低的一句,冰凝了她所有的哀伤和愤怒。

“让开!”

秦聿心头象火烧一般,身后的精魅尖叫与白骨攻击,重重叠叠的扑上,巨大的阴影隔绝了雨水,蔓延在身后。

“天门之主,绝不能再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冰冷而凄然的嗓音,幽幽的响起。

两人对峙而立,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冰冷的坚决,和愤怒。

到最后,还是走到这步田地了吗?

秦聿的心间闪过一这问,但他暇再想——怀中那一抹微弱的体温,让他急如火焚,再不愿多废唇舌,他手中长剑划破风雨,宛如天光寂灭。直袭羽织脚下。

仍是留有三分余地,但,剑势汹涌绝然,一往前。

一剑光寒,羽织腰间的白绸,断为两截。

“我不想跟你动手,你速速退开。”

身为九五至尊的男人,沉声说道。

诡异的飙风肆意而卷,羽织的紫衣在风雪乱舞之中,连发梢都染成了微白。

她凝视着他,双眸因痛苦和愤怒而闪着幽红光泽——

“为你还要庇护她!你曾经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换了想要保护的人选吗?”

冰冷辛辣的嘲讽,从她素来隽雅的唇中吐出,凝结着最悲凉的恨意。

“这种怨妇的嘴脸,真让人看不下去了。”

冷冷的嗤笑声出自身后,苏幕解决了身后的雪崩之势,周身也显示出疲态,但语气仍是这般恶毒犀利。

他秀丽的眉目打量着羽织,闪着晶莹光芒的瞳眸中,满是鄙夷的轻笑,“这不是清韵斋的羽织圣女吗?,年近三十的你,突然不想修真问道了,想还俗嫁给老情人?”

他啧啧有声的讽刺道可惜啊,你的老情人,这次可不会再回头了——有些过了,便是永不再回,连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你!”

羽织胸膛微微起伏,因为被说中最隐秘的心事,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偏偏,在回眸看向那人的时候,眼圈一红,犹豫着,仍保有微弱的一丝奢望。

“阿聿,你真要为了这个妖女,跟我决裂到底?”

她这一问出口,都觉得软弱力。

秦聿幽深的目光触及她,羽织好似碰到了寒潭一般,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覆水难收…更何况,我的心里,如今只有她一个。她必须活下来,好好的活着!”

压抑的低泣声响起,羽织浑身簌簌发抖,也不知是气还是悲。

“好…既然如此,那么,我就要替我清韵斋掌门,明师姐报仇!”

清丽坚决的嗓音,宛如冰玉雪珠碰撞,凄切中透出最后的疯狂。

她手中白光升起,明圣光轮开始凝聚,虽然不如明瑶华那般五色天华,幻化宇宙,但也是光芒熠熠,夺天之色!

光轮中央氤氲一道紫色,直射而来,秦聿的长剑宛如陷入泥潭,不能再动分毫,危急之间,双眸一凝,当机立断的,将怀中之人朝后抛出。

“接住。”

并未回头,并未提醒,后方的苏幕却好似心有灵犀,默契的伸手接住,然而脚下却瞬间有月华般的金光暴熔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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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金光越升越高,明亮耀眼得几乎将方圆百里都照成白昼,再睁开时,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只通体金光的神鸟展翅翔空,周身披有五色祥云。它头戴白色羽冠,妙翼宛如宝石铸就,再仔细看时,竟是人面鸟身,颈绕佛光!

“金翅吉祥鸟!”

这是羽织的本命灵物,她这是豁上性命,也要阻止丹离复苏了!

苏幕皱起眉头,目光变得更冷——轮平时单打独斗的势力,羽织虽然精妙,却也逊他一筹,但上回的伤未曾痊愈,实力大打折扣之下,只怕这是场恶战!

羽织脸色发白,一手操控出本门的五色光轮,另一边却默运灵物,术法之力已经催至极限!

无色的鲜血从她唇边滑下,乃是生命本源的精血凝萃。

“就算拼上性命,我也要替明师姐报仇!“

无声的心语,却是至强的意念,金翅鸟挥动宝石般燃烧的羽翼,朝着苏幕凶狠的啄扑。

蓝色鬼面平空出现,堪堪挡住一击,却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羽织哇的一口心血上涌,却是咬牙催发了更大的攻势!

砰的一声,蓝玉碎开,苏幕咬牙旋身,以的脊背替丹离挡住了惊天一击,顿时也吐出色心血,整个人朝下方坠落。

“接住。”

毫不犹豫的,他也将人抛出,秦聿脚下一点,冒着碎石裂崖的危险,千钧之际将丹离拉回。

两个男人,竟是如此默契自生,将丹离互相抛掷,不忍她受些许伤害。

羽织周身都在颤抖——她不明白,这么一个狡诈狠毒的,何德何能,受到两人这般舍生忘死的守护?

说不清内心最深处流过的,是酸涩还是剧痛,她双手一凝,以太极双旋之势缓缓拨动,竟是要将金翅鸟与五色光轮合二为一!

即使这么做,将会让本命灵物摧毁殆尽,即使会身消道陨,她也要——玉石俱焚!

“快闪开!”

落入峡谷中的苏幕见到这一场景,冷声暴喝道。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好似缓慢的幻景,又象是瞬间重合,两物重叠合一后,竟宛如喷薄之日,化出七彩光虹直射而来。

秦聿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它扑噬而来。

而就在这一刻,奇迹出现了!

昏迷在怀里的丹离,竟伸出一只手掌,将光虹纳入掌心。

宛如万洋狂澜的光虹,无声无息的,化为了掌心的一枚印记。随后,被推往了另一端的山峦。

“丹离!”秦聿激动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怀中的伊人,略微睁动眼睫,梦呓一般的说道:“除了我,谁也不能夺走你!”

一句未了,她又陷入了沉眠。

“她感受到你有危险,竟用尽所有潜力,从冥冥虚无中强行醒来,这,就是所谓的奇迹吗?”苏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旁,双眸中的冷笑,终于在这一刻化为黯然。

“果然,在她心目中,最重视的人,是你。”虽然风雨交加,爆声隆隆,他的嗓音极低,却是痛痛如骨髓的清晰。

这一句,终于透出心灰意冷的味道来。

“你们…”

羽织只来得及说出两字,反噬的力量便融爆开来,鲜血横飞之下,她整个人宛如翩然之蝶,掉落满是迷雾的山谷之中。

“从今往后清韵寨与朝廷,与天门,都是不死不休。”

绝强的嗓音,已经变得微弱而断断续续,不变的,是内心燃烧的信念与悲愤。

秦聿双眸一凝,却终究没有伸手去扶。

“罢了…”他的叹息,几乎淹没在轰隆声响里。

山峦的爆炸不断响起,飘飞的残雪混合着雨水,落得人一身湿尽,眼前一片模糊。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出现在四人眼前的,除了半塌的山峦,还有地心的一簇怪草。

叶分四瓣,半透明闪着荧光,中间花蕊竟是呈人形。

“还魂草!”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呼道。

闷热的夏日终究过去了,凉秋的到来,让窗外的枫叶在一夜间尽染艳红。

素来清雅的寝殿里,如今却是香氛迷离,氤氲恍惚间,重重的玄紫凤纹缎被中露出女子的一头乌发,直垂着披泄而下。

皇帝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揭开缎被,扶起昏迷着的丹离。

他取过桌上的药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渡给昏迷不醒的丹离。

药味带有奇异的甘味,是苏幕赶赴洱海,特意取回的灵药。

丹离这么昏睡着,已经有四个月了。

自从那滴血进入额头后,她就再没醒来。

根据薛汶的调查,这也是来自波斯,最为恶毒无解的“心之狂蚀”。

它以死者最后的怨恨为引,滴入生人的额头,一日日夺去她的神智,让人昏睡不醒,最后将在睡梦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全然无解的波斯秘药,让所有人的心都坠到了谷底。

苏幕开始动身,去天南海北寻找各种奇异灵药,然后匆匆送回,让丹离服下。

而昭元帝更是在全国大所征集能人异士救治。

四个月的折腾,却始终无法唤醒丹离。

昭元帝冷然看着丹离恬静的睡颜,不知怎的,他的眼角有些发烫,有水滴般的东西滑了下来。

执起她的手,她柔声细语的每日执意为她说着一些琐事。

“你知道吗,苏幕为了你奔波劳累的快要疯癫了…”

“我也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干脆起来批奏章。”

“据说,左相每天都在府邸里焦心的来回踱步,把床前、地上都磨薄了一层…”

“薛汶也干脆甩下朕不管,去你们天机宗的旧藏书楼,搜索一切可能的古方…”

“大家都很担心你,希望你能早日醒来…”

一旁趴在软垫上的麻将听了这句,也开始喵喵地叫着,一边叫,还用肥爪去推丹离的被角——好似这样推着,它的主人就会醒来,再度拎起它的颈后皮,一起嬉笑,一起去偷御膳房的美食。

趴在它身旁的墨玉也低吟了两句,好似在安慰自己的伴侣。

昭元帝看着它们俩,想起旧时岁月,低喃道:“你再不醒来,连麻将都要笑你懒了。”

他的嗓音,低沉而嘶哑。

“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将会觉得这个世界都没什么意义。”

“也许我会做个真正的暴君,横征暴敛,残害百姓…”

“也许我会广纳后宫三千,天天享受美色,把你彻底忘记。”

“也许,我将一辈子这么痛苦,到老的时候,拥着依然年轻的你,我们一起长葬。”

他伸出手,抚过她稍有余温的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声幽幽长叹,一道青翠的倩影,出现在寝宫门口。

“你来做什么?”凝视着青鸾的身影,昭元帝淡淡地问道。

“我来给她送药。”

青鸾语气平淡,缓缓走到丹离的床前。

下一瞬,她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伸手插入自己的胸中,顿时鲜血喷吐,满地鲜红。

“你…你这是做什么?”

昭元帝措手不及,正要上前制止,却见青鸾连连摆手。

她艰涩地笑着,却笑得异常灿烂,哆嗦的手从胸中取出一枚白色圆丸。

“把这个,喂她吃下去。”

“这是?”

“是我重新修炼的内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可以继续活下去,能活很长,很长。”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变得透明,整个人竟似灵体一般。

“呵呵,你娘那个老妖婆果然没说错。一旦失去内丹,我就会再度变成一个孤魂野鬼…哈哈哈哈!”

豁然的大笑声,在此时此刻听来,却显得格外心酸。

“趁着我还没消失,让我摸一摸她的水晶钗,好吗?”她吃力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