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帝取下丹离发间的水晶莲花钗,递给了青鸾。

水晶莲花熠熠生辉,金雀钩尾暗金灿然,整支钗古雅隽丽,在暗夜中静静流淌着自身的光华。

青鸾吃力地用手摸过钗身。

“芳龄永继,隽华不离…”她喃喃地念着钗身上刻着的吉祥祝词,笑得断断续续,“这真是好词,可惜,我用不上了。”

把水晶钗还给昭元帝,她眷恋地看了最后一眼,轻声道:“永远不要告诉她真相,永远不要告诉她,我究竟是谁…”

“另外一支原本属于我的,就转赠给她吧——请她子子孙孙地传下去,永远带在身上!”

话音未落,她缓缓地闭上了眼,身体变得全然透明,最后化为了点点尘埃,飘落于风中。

而就在这一刻,床榻上的丹离,开始缓缓地睁开了眼。

昭元帝激动地上前,将她拥在怀里。

“丹离!”

“阿聿…”

丹离嘴唇微动,低低的嗓音在这昏暗寝宫里回响。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啊,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在终于醒了。”

亲昵的低声交谈,让这寥落寝宫,顿时多了缕缕暖意,而窗外,枫叶似火。虽然是秋日,却也是日暖天高,分外晴朗。

—完—

番外翘家记

未央宫建于高台之上,一眼望去,只见重阙云台无数,飞檐斗拱微露。?雪厚厚的堆积着,晶莹璀璨映入眼帘,将四壁宫室都照得敞亮轩明。

穿过中庭,正面地上皆铺有绿玉圆石,轻踏而上便会发出轻微悦耳的轻响,宛如雅乐一般。

雪在上面堆得很盛,罕有人迹踏过。

然而此时,却有人迈着小小的脚丫子,蹑手蹑脚的朝外走去。

“太子殿下,您想溜去哪里呢?”

似笑非笑的一问,让这小小身影僵在当场。

小人儿迟疑着,极不情愿的扭过头来,见到来人之后顿时笑靥如花,甜甜的撒娇道:“左相叔叔!”

他有一张圆嘟嘟的小脸,粉雕玉琢宛如天上仙童,尤其是那一双精致而妖孽的凤眼,小小年纪便有颠倒众生之感。

眼见这样一个玉雪团子撒娇,即使是性格冷淡的左相也板不下脸来,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太子如此潜行,又背了这么些物什,是有意出宫吗?”

发觉对方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肩上的三个大包袱上,小小孩童顿时露出了苦恼的脸色,暗自懊丧,实在不该贪吃,就带这么多宫里的点心零食。

他眨了眨眼,开始装迷糊道:“多日不见父皇母后,我很想念他们,又担心他们遭遇大雪,所以就——”

他眨着眼,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最后干脆耷拉下脑袋,蹲在地上闷着不说话。

左相虽然性情冷硬,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团子沮丧难过,一颗心都酥软得要化去了,他心里暗骂那对翘家玩乐的夫妻十万遍,轻咳了一声,轻声劝道:“太子不必太过担心,皇上和娘娘两人身手皆是不凡,此去的江南又素来温暖和煦,他们此时定然过得不错。”

岂是过得不错!那两个没良心的爹娘,现在只怕是乐不思蜀了!

左相恨恨的咬牙——尤其是昭元帝,他居然撇下待批的一大沓奏章,被个老婆牵着,乐悠悠的翘家出游了!

出游还带着一窝猫,老天怎么不来一道雷劈了他们!

他居然还敢留下纸条,建议左相模仿他的笔迹把那些烦人的奏折批了。

这简直是擅离职守。

左相敢用自己的脑袋来打赌:这种馊主意,肯定是那个天下间最不靠谱的皇后娘娘想出来的!

想到这里,左相的面容更加阴沉,他咬牙冷笑着,冷不防却发觉自己的手被人拉扯着,触手间软软嫩嫩。

回神之时,只见小太子站在身旁,奋力仰望着自己,亮晶晶的眼里全是希冀——

“左相,小一也可以出宫去看看吗?”

太子姓秦,名一。这么怪异的名字,是他爹娘热切讨论三昼夜,约定随手翻字典翻到的——倒是符合了他爹娘简单又独特的要求。

左相想到本朝太子的名讳居然是“一”,就是一阵痛心疾首。

这样传扬出去,各国该如何嘲笑这不靠谱的皇帝呢!

还有科举和臣民的名讳都应该避讳,可这个“一”字又该怎么避呢?若真要避讳,只怕连诗经论语都要变满纸白框了。

根本就是胡闹,胡闹!

左相来不及再一次纠结太子的名讳,听到他的要求,顿时心中一沉——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有一句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爹妈都明目张胆的溜去江南逍遥,小孩子怎能不有样学样!

他心中又暗骂自家主上夫妻无数遍,面色却宛如冰雪一般,虽没有发火,语气却变得郑重——

“太子…身为储君,您的一举一动就是万民的表率,一言一行就该慎重。况且白龙微服易招奸患,您还没有自保之力,因此微臣实在不能答应!”

而对左相的严词拒绝,小太子不哭不闹,眼珠一转,早就想好了对策,“左相叔叔你误会了,其实,小一是看见大雪堆积,又担忧在外的父母,由此想到,天都城里百姓数十万,定然有人贫寒窘困,衣食无着——小一想去探望他们的景况。”

左相听完,顿时又惊又喜——这么小就开始心忧黎民,多好的孩子,多好的一位储君人选!

他蹲下身来,与小小太子平视,连声音都变得柔和许多,“太子有这份心,实在难得。既然如此,臣就亲自带你去探望他们——百姓疾苦繁多,还望太子多多思虑,是否能想出可行之法?”

这算是一场教导,更是储君的实习和探讨。左相对这位冲龄都没满的小太子,可说是寄予厚望。

小太子兴致勃勃的答应着,指了指背后的三个大包袱,凤眸晶莹闪亮,“我带了许多宫里的点心,可以分给那些穷人病弱。”

左相深深诧异了:想得如此周全,这孩子真是天生的仁君!

激动不已的左相当下决定,一定要竭尽自己的全力,教导辅佐这未来的贤明之君。

他没有读心术,因此不知道,这位“未来的贤明之君”心中正在咕哝:

好不容易偷溜出去,却被左相抓包,幸亏我脑子聪明,这才逃过一顿说教,但要如何诱导左相去东街集市,让我能看到杂耍彩戏呢?

两人稍事准备,就取了腰牌出宫——有左相的保证,太子连一个侍从也没带。

一路上,左相抱了太子,坐在高头骏马上,沿路观察访问民情,很是让小太子过了一把瘾。

但,到底是如何才能去看到衔钱的珍珠鸟、攀绳上天的彩戏呢?

小太子心里痒痒,念头一转,又一个鬼点子出来了——

“左相,什么叫逛窑子?”

这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左相拿起水囊正在喝水,被这一吓,顿时呛得直咳嗽。

他随即怒气冲冲的问:“是谁教太子这个词的?”

“是薛叔叔啊…他说西街那边有很多窑子,里面的姑娘热情如火,很值得逛——左相,到底什么是窑子啊,那里很好玩吗?”

面对太子纯净无暇的眼神,左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心中大怒,偏偏又不能向懵懂的孩子发火,之得耐着性子劝道:“那里没什么好玩的,太子不如去东街看看,哪里有上好的杂耍团。”

太子很是犹豫,“可是上次你说杂耍是玩物丧志…”

玩物丧志也比逛窑子好吧!!!

左相在心里无声的怒吼道。

好说歹说,左相为了引开太子的注意力,可算是煞费苦心,太子这才“勉为其难”答应去看杂耍。

满意地坐在哄闹人群中间,小太子满意的舔着糖葫芦,思起母后的一句话。

“怎样让犟驴子向前走呢,最好的办法不是吊着胡萝卜引诱,这招用滥了就不稀奇,应该在它后方放上火药,它发觉危险,自然会求着你向前的。”

“母后,小一可是有把你的话牢牢记住哦——虽然左相叔叔不是驴,可他比驴还犟,到头来我还是轻而易举的骗了他哦!”

他舔了一口糖葫芦,眼中冒出狡黠的笑,“至于无辜受冤的薛叔叔,你就安息吧——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也是母后教的哦!”

他这么的低喃道,隔了三条街的薛汶完全不知大难临头,在家狂打喷嚏,揉了揉鼻子,薛汶很困惑地说:“是谁在念叨我的名字呢?”

番外二,伥鬼

素来清雅的寝殿里,如今却是香氛迷离,氤氤恍惚间,我凝视着这个昏睡的女子

,陷入长久的墨然。

我的翠色长袖掩盖下,双手都在微微颤抖,随即,做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

伸手插入自己的胸中,顿时鲜血喷射,满地鲜红。

我艰涩地笑着,哆嗦着的手,从兄中取出一块白色圆丸。

“把这个,喂她吃下去”

“这是?”

“是我重新修炼的内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可以继续活下去,能活很长很长

。。。。。。”

寥寥几语,已让我所有的知觉和气力都在快速流失。这一瞬,我清晰的明白,自己即将魂飞魄散,永远陷入沉眠。

眷恋的眼,最后一次凝视沉睡的丹离,我唯一的血亲,唯一的羁绊。

愿你,永远幸福,永远不要想起我。

我的妹妹。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曾经多么的嫉妒你,嫉妒你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而我,只能做上古传说,伥原本不是人,被老虎吃掉就成了鬼,却又能成为忽的帮凶,引虎害人,为了重新获得躯体,我这一缕残魂,违心地答应了要求,而在我重生之后,我的手上便染满了鲜血和污秽。

同样双胞,为何你能幸运地一路朝前,而我,只能躲在这拼凑的残尸皮囊里,躲闪着目光,做一只伥?

每一次凝视你,我的心都好似在痛苦的燃烧。每一次想到,你的幸运是我舍却一条性命换来的,我便会笑自己痴傻。

一瞬间的热血牺牲,实在太过轻易,而这长久的阴暗,终究让我心染满毒脓。

每一次见到你,都想紧紧地拥抱你,为了那久违的亲情,也为了让你也侵染着阴毒的毒秽。

我已无可救药,但我还有理智。

最后的理智。

我屡次的布局,没有一次是杀招,只是想看到你焦虑为难的模样,更想看看你会如何抉择。

在我的心中,至高无上的天门权柄,比那个男人要可靠的多,只有斩断你的羁绊,你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于是我让丹嘉看清真相,含笑欣赏她得疯狂与绝望,也静静观察你的应对。

但你永远都比我幸运,你得道德,是不离不弃的一心人。

何等的幸运。

在我的心中,就接着对你的嫉恨与爱,让我永远无法再走近你,知道这次,你陷入生死之劫。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走近,拉着你的手。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唯一清晰的,是你那神似的眉眼-----

我的妹妹啊!

就让我,用仅有的本命元珠,替你挡住着灾厄的阴霾吧---我希望你能永远幸运、快乐。

别了,我的妹妹。

番外三霁雪记

塞上正是数九寒冻,雪片绵密,四散飞舞之下,将草甸都渐渐遮盖。

苏幕轻摇折扇,雪色纸扇上绘就的冷雨芍药图被雪色一映,更显得墨色淋漓。蓝色鬼面的玉坠颤动着,细密的裂纹经纬交,显示出过往岁月的惊心动魄。

他一身雪衣,腰间束以苍蓝天蚕冰绦,在冰冷的雪地里却仍是行走如飞,宛如仙人。

一道带着火翼徽记的白芒疾飞而来,他的单手一招,便落入掌心化为三足金鸦。

打开一看,他的脸上无喜,无悲,却是比冰霜雪地更为冷寂。

“她与他,如此的琴瑟和谐,一起去江南了吗?”

低低一声,似叹似讽,凉薄的笑意从他脸上掠过,却有了别样幽微的苦涩。

“到头来,只剩下我一厢情愿,哈…”

浓若点漆的双眸微微而笑,宛如最璀璨的琉璃珠玉,却在此时黯然了。

雪纷纷扬扬的继续下着,染上他的飞鬓与发梢,整个人的身影都显得孑然而孤。

已经离开天都多久了?久到…让他忘记了离愁的滋味。

因为孤掷相思,比离愁更苦。

是时候染上了这样的相思?他至今仍记得,初见的情景,是那般血腥而残烈——

那样娇小瘦弱的少女,就那样漫不在意地轻笑着,雪刃一挥,白森森的肩骨就断为两截,血肉模糊地突出在外——再一刀拖长,似乎是慢条斯理,又似乎是转瞬一闪,气海穴上又是一个血洞。

血如泉涌,喷溅而出宛如一蓬血雨,她仍是淡然轻笑着,好似如此狠绝砍下的,并非是的血肉之躯一般,那笑容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

那时的她,被鲜血染就,雪白与嫣红,那般惊心动魄的美,顿时让躲在花瓶里的他,目眩神迷,浑身都因激动而颤抖。

小小的少年,并未知道这就是倾心,只是与她互相捉弄时,无奈的任由她捉弄、荼毒,只为求得她开心一笑。

他本以为,日子便是这般白云苍狗的过着,他与她,会如同他们各自的师尊一样,在拌嘴中结为道侣,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然而,平素慵赖随意的她,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野心,她怂恿了天机宗主,暗中设局,以争求天门的控制权——而她的师尊,也不知是中了什么蛊惑,居然对她言听计从,甚至不惜与自己的道侣闹得决裂!

那时候的苏幕,惊慌的发觉,从来温柔冷静,连一句重话也没有的师尊,她居然暗自抑郁垂泪,从此再不与天机宗主见面。

从那时起,天机与天寰两宗便反目如冰,天机宗主对爱徒偏听偏信,甚至有人生出谣言说他跟爱徒不清不楚。

这一切,只因为那个少女的野心与执念!

那时候的苏幕,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将掌心攥出了血。

从那时起,他对她,便是如此纠结的又爱又恨。

爱之深,恨之切…所以,希望能折断她的羽翼,将她拥入怀中,再不让她有任何阴谋诡诈的余地!

他几乎已经成功了——即使她的术法强大而奇异,但,她的血脉里流着石家的血,而城破国亡之时的石家,气运无疑是最低的!

他几乎已经触摸到幸福的边缘了,但,那天外飞来,蕴含着龙气的一箭,却让一切都改变了!

命运在转折的关头,给了他最凌厉的嘲讽!

接下来,便是时局的风起云涌,各方角力之下,她终究还是在天门内争中取得了先机,而不知不觉间,那个男人——昭元帝秦聿,已经在她身边并肩站了许久,好似从一开始,两人就该这么自然的在一起。

从那时起,他就有极为不妙的感觉,但大敌当前,明瑶华的强大与阴险,让所有人都应接不暇,接下来,她又陷入了生死危机…命运的罗盘,疯狂的旋转着让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直到两年前的某日,接到两人要正式成婚的消息。苏幕的狂怒,瞬间将一座山峰裂为乱石滩地。

宛如野兽受伤的低吼,眼角的戾意…虽然早有心理预料,但就在那一刻,他真的想与整个世界都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