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找到燕王殿下,这些都会消失吗?

董晓悦使劲朝着宫城张望,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找世子无咎的寝殿,不禁哑然失笑,只是个梦罢了。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红缨绳,等这场梦结束了,世子也会消失吗?

第15章 父子

堂堂楚国世子在新婚之夜遭人行刺,身受重伤,真可以说是奇耻大辱。

楚王芈奇得知儿子受伤、儿媳被掳走的消息时,正在与妾室大戎狐姬不可言说到重要关头,险些没吓出马上风来。

“大王,世子无事吧?”狐姬拧着眉头,一脸忧国忧民,但是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没逃过楚王的眼睛。

芈奇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女子从身上掀下来,没好气地道:“有事也轮不到你儿子!别叫我知道他掺和在里头!”说完也等不及她伺候,自己胡乱披上衣裳,趿着便鞋便往外跑。

“阿狐怎么会......”这辩解颇为无力,连她自己都说不下去。

谁都知道大戎狐姬所出的公子狐志存高远,整天惦记着他长兄的世子之位,无奈楚王虽然把他们母子宠上了天,却并没有蹬掉大儿子的意思。

“除了他还有谁!”楚王一个不防踢到了床前的金香炉,疼得眼冒金星,越发恨那对蠢笨又贪心的母子。

他对这个幺儿一向疼爱,要珠玉给珠玉,要封地给封地,明知他觊觎世子之位也是一味和稀泥,指望他们餍足,却不想把胃口越养越大,这回要是有他的份,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姑息了!

狐姬被芈奇抢白了两句,躺在床上生了一回闷气,一咬腮帮子,翻身坐起,叫了侍女来替她梳妆。

听那前来通风报信的侍卫的意思,无咎似乎伤得挺重,要是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她去露个脸说不定能加把劲气死他,要是没死成,她也得防着他们父子俩私下构陷栽赃她儿子——反正不管这事是不是阿狐干的,他们都是栽赃诬陷。

楚王一踏入无咎的寝殿便闻到一股沉香都盖不住的血腥味,再看到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长子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人事不省,心头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

他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跪坐在榻边为无咎检查伤口的医者听到动静正欲行礼,被他挥挥手阻止:“世子如何了?”

“回禀陛下,”医者谨慎地斟酌着用词,“世子殿下吉人天相,那刀伤离心口不到一寸,凶险异常,臣定会竭尽全力......”

“行了行了......”芈奇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就说有无性命之忧。”

医者心虚地抬袖掖掖额角,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这种问题一个回答不好,事后追究起来就是掉脑袋的事。

世子却在这时候睁开眼睛,救了他的燃眉之急。

“父王......”无咎轻轻地唤了一声。

“无咎啊......”楚王不由鼻子一酸。这个儿子自小刚强,骑射又精湛,平常从来都是威风八面、龙精虎猛,乍然见他脸色苍白虚弱无力地躺着,舐犊之情油然而生。

“无咎不孝......让父王担忧了......”

“莫要这么说,”楚王赶紧俯身握住儿子的手,“你有宝珠护身,定会化险为夷的。”

世子勉强点了点头。

“那走脱的贼人想必还未走远,你放心,父王定会擒住他,将他千刀万剐!”楚王咬牙切齿道。

“那贼人......不足为惧......”无咎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但鲁姬......鲁姬还在他手中......小心......莫要误伤......”

楚王见他痛得一头冷汗还惦记着媳妇儿,又觉心疼又觉好笑:“寡人省得。”也不知道那刺客是不是傻,行刺不成麻溜滚蛋不行吗,非要掳走他儿媳妇,掳回去又不能吃!

无咎微有赧色,讪讪地辩解道:“鲁姬才嫁来......便被......掳走......无法交代......”

说完他自己也释然了些,就是这么回事,他并非对那贼女子念念不忘,只是以家国为重,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勉为其难不拆穿她而已。

到头来又叫她占了个大便宜!无咎在心里哼了一声。

“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楚王连连应承,“你好生歇着,莫乱动。”

世子把最紧急的事交代完,闭着眼睛小憩片刻,又睁开眼,微微偏过头,往屏风外张望了下:“阿狐......阿狐呢?”

楚王经他这么一提醒,这才注意到方才齐刷刷给他行礼的子女中,除了两个嫁到别国的女儿,独独缺了这个不省心的幺子,心里便是一凉——就算两人再怎么不对付,长兄受伤于情于理都该赶来探望,公子狐不出现,八成是和行刺之事脱不了干系。

在场之人都是心知肚明,却没人敢点破。楚王对着一旁的侍从勃然作色:“公子狐何在?长兄身受重伤,为何迟迟不现身?”

那侍者偷眼觑了下无咎,见他微不可察地向自己点了点头,便对楚王揖了揖道:“回禀大王,公子狐不在寝殿之中,车驾也不见了......”

楚王气得脸都憋红了,低着头嘴里喃喃自言自语:“这不肖儿,这不肖儿......”只不敢与榻上的长子对视。

无咎一早料到他爹会袒护公子狐,压根没指望一次性斩草除根,只求好好挫一挫他的势力,也好叫那些找不着北的臣工醒醒神。

他早知道庶弟一直伺机而动,便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在大婚之夜留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本来想蹭点皮肉伤演个苦肉计给他爹看,谁知道阴差阳错,差点真把小命赔了进去。

“父王......莫要......怪罪阿狐......”无咎吃力道,“他年幼不懂事......交友不慎......被奸人所惑......都是那晋国庶孽......从中调唆......我不怪他......”

无咎说出这番话,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若是生龙活虎的时候叫他演这场戏,他还未必能演到底,好在现在受了伤,说话吃力,每个字都像是从心里挖出来的,倒显得格外诚恳。

楚王对这儿子的心思不说一览无余,好歹也知道一些,自己生出来的儿子,怎么可能是朵白莲花?他这番话一说出来,既显得自己大度,又坐实了公子狐买凶弑兄的罪名。不过至少长子能够识大体、顾全大局,也不至于对手足赶尽杀绝,他还是欣慰的。

芈奇不像父祖那样满是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一家人齐齐整整,最怕的就是自己死后儿子们兄弟阋墙,几个儿子中,他最宠爱的是幺儿,最器重的却是长子,且不说才干能为,单是眼界心胸,无咎就比阿狐高出一大截。

再想起他不到五岁就没了母亲,心里愧疚难当,拍拍他手背:“阿丸,你这样大度,我甚是欣慰,你放心,我绝不会轻饶了这孽子,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无咎突然听见自己的乳名,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旋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父王虽然对公子狐一口一个“孽子”、“不肖儿”,但是这咒骂中也带了亲昵——这也没什么,那么多年他早就习以为常,心里不会起一丝波澜。

他只是好奇那个交代的内容,便斟酌着剂量,从眼底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怀疑。

楚王果然被那眼神微微刺了一下,回头望了望守在屏风外的一众子女和重臣,硬硬头皮,对着屏风外喊道:“令尹何在?”

“陛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赶紧走上前来,躬身行礼。

楚王咽了口唾沫:“卿代寡人拟旨,将公子狐贬为庶人,逐出楚国。”

令尹老得都快成精了,一看主上脸色就知道他并不想罚得那样重,不过是要摆明态度,以示公正严明,顺便让世子表现一下大度,卖庶弟个人情。

世子无咎也明白,正打算忍辱负重给他老子铺台阶,谁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便响起个肝肠寸断的女声:“大王——”一串叮铃铛啷的珠玉相撞之声紧随其后。

亏她身上挂着个货挑子还能走那么快!无咎腹诽着,眼梢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他这个父王吃软不吃硬,尤其不喜欢姬妾在臣僚面前拂他面子。

狐姬也懂得这道理,只是关心则乱,一听“贬为庶人”四个字,情急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时候楚王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阿丸伤重躺在这里,你大呼小叫做甚!”

狐姬一听,连阿丸都出来了,这还得了!赶紧扑通一声跪下,一头扑倒在楚王膝上,扯住他袖子声泪俱下:“大王——阿狐是叫人冤枉的!”

楚王一向最欣赏狐姬的胸大无脑,可这种时候就让人头痛了,他一把将哭哭啼啼的女人推开,气得面红耳赤,浑身发抖:“寡人冤枉那孽畜?你叫他来对峙!去!”

无咎惬意地围观了半晌,这才悠悠开口:“父王息怒......此事定是......那晋国庶孽......所谋划......阿狐心思单纯......遭人利用......”

“对对对!”狐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全忘了对方是敌非友,“世子殿下说得对!是那晋国的小子,一定是他!我素日看他便觉可疑,果然是个歹毒之人!”其实就在昨夜婚礼上她还垂涎晋公子子柔的美色来着。

无咎也不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对楚王道:“阿狐......小惩大戒便是......倒是那子柔......刻戾阴狠,心思深沉......所图不小......晋国正值多事之秋......若是让他即位......对我大楚有百弊......而无一利......”

按理说晋公子子柔在楚国讨生活,天然与楚国亲近,扶持他上位于大楚有利,奈何无咎自十来岁时便厌憎子柔,不管对方怎么示好他都无动于衷。兼且晋国世子的母亲与无咎生母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两人是表兄弟,又多了一条纽带。

楚王想了想,觉得无咎的话也不无道理,便道:“既然你替那逆子求情,那我就网开一面,姑且不将他逐出,先收回他封地,以观后效。”

狐姬还想说什么,楚王先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她嘴边的话生生瞪了回去。

“至于那晋公子,我这就命人将他拿来细细审问。”反正晋国有不畜群公子的规矩,晋国的庶公子命不如草,随便抓来审一审都没人会替他出头,要是审死了还卖晋世子一个人情。

楚王阅人无数,那晋国庶公子确实有些阴鸷之气,他原不赞成阿狐和他过从太密——阿狐尽管骄纵,但买凶刺杀长兄这样的事,不像是他一个人能做出来的。

无咎眼前一亮,都不觉伤口疼了:“若是他......与行刺之事有涉......恐怕此时已畏罪潜逃,说不得......鲁姬也在他手中......切莫打草惊蛇......”

芈奇听到这里眉头一跳,突然想起儿子婚礼上鲁姬和公子子柔眉来眼去的样子,一个念头冷不丁跳了出来,难怪那刺客要掳人,敢情是被那晋国的畜生惦记上了。

再看看蒙在鼓里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命人传令下去,封锁世子被刺、世子夫人被掳的消息,全城戒严,一应出入人等仔细核实身份样貌,务必将公子狐、刺客、晋公子子柔和鲁姬找到。

第16章 公子

三更半夜,董晓悦靠着时隐时现的月亮判断方向,不知走了多久,双腿都快发麻了,这才找到了陈子说的那家传舍。

董晓悦扣了三下门环,停一拍,又扣两下,如此重复三次,便听到门里传来一把沙哑苍老的声音:“开门白水。”

“三条死鬼。”董晓悦对出暗号。

话音刚落,门“吱嘎”一声打开,门缝里出现一星迎风摇曳的火苗,接着才现出提灯之人。

提灯的是个约莫五六十岁的独眼老汉,着一身灰不灰褐不褐的粗布短衣,拿一只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陈四娘?”大约因为只剩下一只眼睛,那眼神有种别样的锐利。

董晓悦被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陈子虽然没说过此人什么来头,但看这光景八成也是个背了不少人命的江湖人。

“进来罢。”老汉把董晓悦让进门里,朝外扫了一眼,确定没人跟着她,这才轻手轻脚地掩起门扉。

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传舍里的客人都在熟睡,连马厩和鸡棚都静悄悄的。

老汉走在前面,带着董晓悦七拐八弯地绕过几处房舍,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门口,打开门锁,把董晓悦领进卧房,点上案头的油灯,转头道:“娘子请在此歇息,桌上有粟米饼,榻边是洁净的衣裳,庭院水缸里有净水,娘子可随意取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老朽便先告退了。”

董晓悦道了谢,突然想起件事,叫住那正欲离去的老汉:“老伯,有个问题请教您。”

“娘子请说,老朽知无不言。”老汉答道。

“您可曾听说过有一种□□,无色无味,服下没什么感觉,三天后才会毒发身亡?”

老汉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口:“据老朽所知,有立时发作叫人浑身溃烂的,也有天长日久逐渐致人死地的,无色无味,服下去并无知觉,却掐准了三日发作的......请恕老朽孤陋寡闻,确是未曾听闻过。”

董晓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这儿有没有养鱼?”

老汉并未显出诧异,大约江湖人士经常提些千奇百怪的要求,相比之下半夜想吃鱼也不是那么特立独行。

“鱼倒是有,只不过厨下无人......”

董晓悦摆摆手:“我不是要吃,劳驾老伯替我弄条活的来,小一些的就行。”

老汉闻言点点头,默默地去办她交代的事,并未多问一句。

折腾了大半夜,又赶了几个小时的路,董晓悦已经累得快趴下了,不过她还是强打着精神脱了沾血的外衣,从榻边的木架子上取了铜盆,去庭院的水缸里舀了盆清水,草草冲洗了脸和手脚,换上干净的衣裳。

做完这些,老汉也把鱼取来了。

董晓悦接过装鱼的大陶碗放在地上,等那老汉离去,从腰带里取出先前那女史给她的解药,用刀尖挑下一点,又从盘子里捏了一小块粟米饽饽,和药混在一起投入水中。

天真无邪的小草鱼毫无芥蒂地张开嘴把饽饽和药一起吞了下去。

董晓悦趴在案上凝神屏息观察着碗里的动静,不出五分钟,只见那条鱼突然剧烈地摇头摆尾,发了狂似地在水里打圈,然后腾地一个扭身甩尾,从碗里蹦了出来,“啪”一声掉在桌上,痛苦地扭动两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那药果然有问题!董晓悦后背冷汗直冒,浑身上下有种劫后余生的脱力感,幸亏她多长了个心眼,没有拿到药便服下,否则眼前这条死鱼就是她的下场。

原本她对那女史还有几分歉疚,现在知道人家一早打算事成之后就毒死她灭口,那点良心不安顿时无影无踪。

她把剩下的□□包好放回去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合衣上床躺着,养精蓄锐等待天明。

鸡鸣第一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董晓悦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有人来叫她起床了。

董晓悦翻身起床,打开门一看,却不是昨夜招呼她的老汉,而是个十四五岁的娇俏姑娘,不由一怔。

“四娘认不出我啦!”小姑娘把手里端着的一碗热腾腾的粟米粥搁在案上,自来熟地一笑,露出编贝一样洁白的牙齿。

董晓悦一脸迷茫。

小姑娘促狭地挤了挤眼睛,突然弓身驼背,眯起一只眼睛,换了个截然不同的嗓音:“娘子不认得老朽了?”

董晓悦目瞪口呆,这演技也太逆天了。不过片刻之间,都不用借助外物,她的整个精气神都与先前截然不同,虽然还是少女的形貌,气质却活脱脱是个阴沉沉的糟老头。

组织里果然卧虎藏龙,这妹子要是晚生几千年还混什么刺客组织,当美妆博主肯定接广告接到手软。

“娘子莫发愣了,快些把粥喝了,奴家替娘子装扮装扮。”

董晓悦这才回过神,打了水简单洗漱,就着饽饽喝了点粟米粥,抹抹嘴,乖乖坐下来由她捯饬。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个布袋,打开摊在案上,抽出支画笔,蘸了点不知什么东西,往董晓悦脸上东涂涂西抹抹,灵巧的手指仿佛穿花的蝴蝶,嘴上也不肯闲着:“我胆子小,功夫又不行,就只是一双手还算巧,就拜师学了这门手艺......勉强糊口,比不得娘子会杀人。听说娘子要来,我巴巴地盼了好久......”

“......”董晓悦心里发虚,多说怕露馅,只得嗯嗯啊啊地含混过去。

好在姑娘手速很快,董晓悦接过她递来的铜镜一看,变化并没有老母鸡变鸭那样的戏剧性,镜子里的面容看起来仍旧是个年轻姑娘,却和她本人完全联系不到一块儿,董晓悦左看右看,只有一对眼珠子像是原装的。

最妙的是,这张脸不但姿色平平,而且全无特色,叫人过目即忘,董晓悦放下镜子便想不起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娘子不是做我们这一行的,若是变了年纪雌雄,反倒容易漏出马脚。”小姑娘解释道。

不但技术过硬,还善于思考和总结经验,陈夫子真是捡到宝了。

“多谢,你非但手艺了得,心思也很敏锐。”对于人才,董总从来不吝赞美。

“哪里,不过是虚长娘子几岁。”小姑娘眨眨眼,瞬间又换了更年期大妈的气场。

“……”你到底有几张脸!

一身大妈气息的少女笑得花枝乱颤:“好了,不逗娘子顽了,若是误了娘子的正事几颗头都不够夫子砍的。车已经备好,娘子早些启程罢。”

董晓悦点点头,拿起包袱跟着她出了门。

临别时,那神人突然叫住她:“娘子,虽说天下多的是心盲眼瞎,换张脸便不识人的蠢人,可凡事都有个万一,您可千万别掉以轻心呐!”

董晓悦听着这话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多谢小娘子的忠告,我会小心的。”

又禁不住有点好奇:“你这样神乎其技,也会被人认出来吗?”

“怎的不会,”小姑娘掩嘴一笑,“我出师二十年,有个人不管我变成什么样都能把我认出来。”

“这人的眼力一定特别厉害。”

“非也,“小姑娘摆摆手,忽然换了个中年男人的嗓音,“不瞒您说,此人正是拙荆。”

“……”搞了半天连性别都弄错了。

“什么都瞒不过枕边人,”这雌雄莫辨的神人叹了口气,“真是化成灰也认得。”

不知为什么,董晓悦一听这话眼前便浮现出一张讨债脸,不禁打了个哆嗦。

***

所谓的车并非威风的马车,而是辆独轮平板手推车,上面对着几个麻布袋子,还滴滴答答地往外淌着腥水——这也是那变装大佬出的主意,叫她扮作送鱼的民妇,既能遮盖原本的气息,免得叫相识认出来,又能让旁人嫌弃,避之唯恐不及。

董晓悦有了假脸加持,信心倍增,顺顺当当就入了城——楚国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贼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好容易逃出城,换了张脸又大摇大摆进城了。

因而他们对出城的人盘问得细,对入城的人却是草草验一下身份证明就放行了。

这个时代诸侯分立,各国往来频繁,身份证五花八门,刻个木牌盖个章已经算很讲究了,□□十分没有技术含量。

守门的士兵闻见董晓悦周身的味道,更是连身份证都不想看,直接挥挥手令她快走。

董晓悦吭哧吭哧推着车进了城,按图索骥地找到晋国世子的住处,绕到侧边的小门,扣了扣门环。

半晌有个三十来岁仆人打扮的男人来开门,瞪着眼睛看她一眼,赶紧捂住鼻子,态度十分不友好:“你是何人?”

“来给公子府上送鱼,”董晓悦憨厚地咧嘴一笑,生怕他不信似的,利索地解开袋子上的麻绳,提溜出一串用柳条串起的草鱼,“看看这鱼儿多肥美!”

仆人捂着鼻子一脸嫌弃:“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噫!上回还替我家老汉送过嘞!”

仆人打量了她半天,也想不起来究竟有没有见过这张毫无记忆点的脸:“什么鱼?都臭了!”

“哪里臭!早上才从河里捞上来的!”董晓悦委屈得脸都皱起来了,悍然把鱼串往他鼻孔戳,“你闻闻!你闻闻!”

仆人节节败退:“去去,赶紧进去罢!”

“哎!”董晓悦从柳枝上摘下两尾鱼,把剩下的往仆人手里一塞,带着讨好怯怯地问,“公子在哪儿啊?告诉一声,奴家好绕着道走,免得冲撞了贵人……”

仆人噗嗤一笑,这蠢妇倒还有几分眼色,可里头那位算哪门子贵人!不过他还是掂了掂手里的肥鱼,十分大度地答道:“公子这会儿该在□□。”

董晓悦一进门便看出来,燕王殿下在这个梦里混得不怎么样。

整座宅院分了两进,前后各带一个小小的庭院,屋舍陈旧,散发着一股像腐朽又像发霉的落魄气息,一眼望去也没个仆人,比起前呼后拥的世子殿下,实在有些凄凉。

不过人少反倒给董晓悦提供了便利,她见四周无人,便把板车扔在一处偏僻的墙角,偷偷摸摸地潜入后花园。

后花园很小,站在门口便能尽收眼底,董晓悦一眼便看见那修长的背影,浅紫色的半旧衣裳被晨曦染成一种微妙又绚丽的颜色。

董晓悦从北到南跋山涉水,在这梦里已经蹉跎了几个月,总算找到了这要命的燕王殿下,仿佛老区人民见到了解放军,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公子子柔不经意地转过身,看见个大活人似乎吓了一跳,手里一把用来剪花枝的铜剪刀直直坠落,斜插在一丛芍药旁松软的泥土里。

“你是何人?”他往后退了一步,惊诧道。

董晓悦赶紧嘘了一声,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殿下?”

公子子柔只觉一阵鱼腥味扑鼻而来,几乎窒息,不过他很有涵养,在弄清楚来人底细之前并没有表露出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