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皱了皱眉,发出一串嘟嘟囔囔无意义的声音,咽了咽口水。

董晓悦发现了这个消遣,顿时来了精神,就着茶水吃了一屉点心,从杜蘅脚边捡起案卷,仔细看李家诸人的口供,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马车停在洪阳县城里唯一的一家客舍门口,这是他们今晚落脚的地方,一来天色晚了,两人在逼仄的车厢里蜷了一天都有些疲倦,二来他们也想在讯问李家诸人前从侧面打听一下消息。

他们此次来洪阳县没用官府的仪仗,只带了一个长随,青布马车也很低调。

两人去房间洗了把脸,休息了片刻,便去整个县城最大的酒楼用晚膳,顺便打听消息。

与他们预料的一样,到处都在谈论李家的凶案。

他们刚在二楼大堂一张临窗的桌子前坐下,还没来得及看菜牌,便听邻桌两个中间男人议论李家的事。

董晓悦立即竖起了耳朵。

“……李三春和他大儿子一死,家产可都便宜了那个妾生子,李二这回可是翻身咯。”一人艳羡地咂着嘴道。

他同伴附和了两句,摇着头道:“他们家那个小妾,看着娇滴滴的,没想到……哎,你听没听说,那个陆大娘眼睛被剜了?”

第一个男人压低声音:“李家那个老娘们儿仗着自己家里有几个钱,镇日里打鸡骂狗,招这个惹那个,这不,兔子急了还咬人呐!我表姐夫不是在李家做事吗?听说那小妾三天两头叫他们大娘打,打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真正是红颜薄命……”

“那小妾生得倒是真好,配那猪肉似的李三春真是糟蹋了……”

“可不是,听说是京城买来的,那脸蛋那身段儿,啧……”

“哎,问问你姐夫,那死鬼李大郎跟那小妾……是真事儿不?”

第一个男子呷了一口酒,和同伴凑着头唧唧哝哝说了半晌,不过董晓悦和杜蘅就听不清了。

董晓悦看了看邻桌两人,只见他们衣着寒酸,桌上除了一壶酒便只有一碟杂豆,心里便有了计较。

对着跑堂要了一壶好酒,一卖白切羊,半只风鹅,一只烧鸡、一条蒸鱼并两个蔬菜。

杜蘅皱了皱眉,忍了忍没忍住:“才两个人,点那么多荤腥哪里吃得完……”

董晓悦隐约感觉到了小崔帐干勤俭持家的气息,故意逗他:“吃不完就倒了,你阿耶有的是钱,可惜这乡下小店没有燕窝鱼翅,吃一碗倒一碗那才叫开心呢!”

杜蘅虽然知道她是故意寻自己开心,可想象了一下那情景还是不寒而栗,手一抖,差点连茶碗都拿不住。

董晓悦见他小脸都发白了,赶紧爱怜地薅了薅他的脑袋:“逗你玩呢,放心,阿耶省吃俭用攒的家产将来都是你的。”

“……”似乎有点被安慰到。

说话间跑堂的把酒肴端了来,董晓悦站起身,端起白切羊肉和半只硕大的肥鹅,往旁边那两人桌上一放,作了个揖,满面笑容道:“两位兄台,方才不小心听见你们说到那李家,不知李家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两人停下筷子,露出戒备的神色,其中一人偷偷瞄了一眼金黄油亮的烧鹅,咽了咽口水,迟疑道:“这位老哥是……”

董晓悦一看有戏,自来熟地打横坐下:“在下杜贵,字百万,是打南边来的,做点小本生意。听说那李三春是蜀中数一数二的茶商,想找他买一船货,谁知道昨晚一到贵地就听说他家在办白事,在下一个外乡人,两眼一抹黑,还要麻烦两位兄台指教指教。”

她说话的时候,两人眼睛也没闲着,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董晓悦出门自然没穿官服,挑了身低调的藏蓝云纹缎子直裰,看起来就是个乡绅地主的模样。

不过杜蘅他爹身材高大富态,看着很有派头,举止虽然亲切平和,却令人不敢轻忽。

两人犹豫来犹豫去,到底在羊肉和肥鹅面前败下阵来,压低了声音对董晓悦道:“咱们本来不该多这个嘴,不过看老哥你是个实诚人,千里万里地来这里一趟不容易……”

董晓悦连连点头:“在下晓得,在下晓得,多谢两位仗义。”

“那李家造孽啊……”那人呷了口酒,摇了摇头,开始讲李家的惨案,另一个人时不时补充两句。

他们讲述的案情和案宗上记载的总体上差不离,只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那李家夫妻为富不仁。

李家是蜀州数一数二的大商贾,一直在京城做生意,前两年才携家带口地回到老家洪阳县,李家人丁不算兴旺,正妻陆氏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死者之一李大郎,此外就只有妾室朱氏生的李二郎。

李三春面貌丑陋,五短三粗,却丝毫不妨碍他贪花好色,这些年陆陆续续娶了七八房妾室,不过因为大娘善妒,小妾们的孩子不是养不下来就是没满周岁便夭折。据说李三春为这没和陆氏闹,闹得最厉害的一次差点休妻。

沈氏就是在夫妻俩闹得最凶的时候被李三春买进府的,后来夫妇两人和好如初,沈氏就成了大娘的眼中钉,别的小妾只是打骂罚跪,只要没怀上孩子还好说,那沈氏则是一天三顿地毒打,种种残忍的手段简直比刑房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李三春不管管?”董晓悦问道。

“管?呵呵,”那人讽笑道,“那李三春巴不得他娘子有个出气的,你道他是个什么好东西?听我表姐夫说,他自己也没少打。”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突然变得有点猥琐:“听说那小娘子原先是金陵的花魁娘子,尝过不少男人,李三春大概是自个儿不行,怕叫小妾瞧不起,靠着打她壮声势逞威风,见天地从床上打到床下。有一回那沈氏去庵堂进香,不巧下雨,迟了个把时辰没回去,那李三春和他大儿子两人揪着她头发在大街上拖,千娼妇万淫妇地骂,这可不是我钱二红口白牙地瞎说,街坊都看得真真儿的。”

想起沈氏那张面目全非的脸,董晓悦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转身拿了自己桌上的酒壶,替那两人满上,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杜蘅正打算给自己倒酒,酒壶便被董晓悦抢走,又舍不得再叫,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那败家的老子却不能体会他的苦心,和那两人把酒言欢,三两下就把一壶酒喝得见了底,干脆叫了一坛子。

那两人有些醉意,拿筷子点点正襟危坐的杜蘅,大着舌头道:“那是老哥家的小公子么?真真出色,怎么不过来陪咱们喝两杯?”

杜蘅虽然穿得低调朴素,但是容貌气度太过出众,一点都不像是地主家的儿子,说他是王孙公子恐怕都有人信。好在年纪尚幼,虽然引人瞩目,却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戒心。

董晓悦一听慌了神,借她十个胆也不敢叫燕王殿下来陪酒,心里一急,口不择言地道:“毛还没长齐呢,不让他沾酒。”

两人都夸她好家教。

杜蘅转过头,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吓得董晓悦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酒过三巡,那两人已经醉眼迷蒙,嘴上没了把门,也不管什么交浅言深。董晓悦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便试探道:“李家七八个小妾,那大娘为何可着一个沈氏欺负?”

话多的那人咂了咂嘴:“因为那宝贝儿子呗!”

“李大郎?”董晓悦故作不解,“又有他什么事儿,不是他阿耶的妾室么?”

那人笑道:“听说李三春那老东西弄坏了身子,早不中用了,那沈小娘进府一年有了孕,你说那是谁的种?”

“不是吧......”董晓悦瞪大了眼睛,“孩子没生下来?”

“那哪能让她生下来,你当他们家大娘吃素的?”那人嗤笑了一声,“他家大娘把那傻儿子看得眼珠子似的,成天防这个防那个,不知发卖了多少奴婢,谁晓得......哈哈。”

另一个人道:“那李大郎长得跟他那死鬼阿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不如我呢,花魁娘子能瞧得上他?”

董晓悦眼见把他们知道的事都套了出来,便站起身道失陪,回到自己的桌子。

杜蘅捧着个茶碗斯斯文文地啜着,眼前一桌子菜只动了几筷子。

“不合胃口吗?”董晓悦关切地夹了一筷鱼肚腩到他碗里,“蘅儿,你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才行。”

杜蘅大逆不道地瞪了她一眼,不过还是慢慢地吃掉了碗里的鱼肉。

董晓悦自己也没什么胃口,刚才打听来的事像块石头梗在胸口,只吃了几筷蔬菜就撂下了筷子。

一顿饭吃完,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杜蘅很是纠结了一番,好不容易忍住了没找跑堂小二要个食盒打包回去。

到了该会帐的时候,董晓悦厚着脸皮对那伙计道:“记在高澹帐上。”

说罢带着儿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酒楼。那伙计送往迎来,惯会看人,一见那父子通身的气派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又见他轻描淡写地说出高县令的名讳,愣是没敢拦他们。

出了酒楼,杜蘅皱着眉头嘟囔道:“又不是没银子会帐......”

董晓悦斜了他一眼:“你阿耶为官清廉,一点俸银要攒着给你讨媳妇儿呢,高澹反正从李三春那儿捞了不少银子,帮他散掉点不义之财,也算是帮他的忙。”

杜蘅一听“媳妇”两字脸就发烫,顾不上去吐槽董晓悦的歪理。

两人穿街过巷地走回客舍,简单洗漱了下,上床睡觉,为第二天的重头戏养精蓄锐。

第93章 李二

第二天一早, 董晓悦和杜蘅在客舍里用了早膳,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长随出发去县衙。

县衙的门人看他们作平民打扮, 态度还有些轻慢, 接过名刺一看,吃了一惊, 赶紧进去通禀。

县令高澹一见那名刺就慌了神, 这杜知府来洪阳县的事儿他没听到一点风声, 不知是不是为了那李家的事而来。

“杜府君带了多少随从?”高县令皱着眉问那门子。

“回禀明府, 只带了小公子并一个长随。”

高县令掏出块绫缎汗巾揩揩揩额头冒出的虚汗, 觉得自己真是多虑了,这堂堂府君怎么会为了一桩凶案亲自跑来,若有哪里不明白的,派个典史来询问一番便是仁至义尽了。

何况还带着个小公子,杜小公子青出于蓝,八岁能吟诗作赋,九岁神童试及第,杜知府怎么会带着他做这等鄙贱事?

这么一想, 他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整了整衣冠, 提着袍摆, 急匆匆地和那门子一起迎了出去。

董晓悦只见一个身着官服的胖子像个球一样滚出来,远远的便点头哈腰地向她赔罪:“府君驾到,有失远迎, 请府君恕罪!”

董晓悦打量来人,只见这高县令生得颇为喜感,一双眼睛又细又小,看着像是没睡醒,偏偏配了一对上扬的浓眉,嘴边还生了颗媒婆痣。

据杜蘅说,他阿耶见过高县令两三回。董晓悦便含笑作了个揖:“高明府,别来无恙?”

杜蘅也上前行礼,他对高县令之流没什么好感,神情也是淡淡的,不过礼数丝毫不亏。

“托府君的福,”高县令拿那双绿豆小眼打量了杜蘅一番,“令公子真是一表人材,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董晓悦自豪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府君谬赞。”嘴上客套着,得意骄傲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几人一边寒暄着一边往里走。

高县令瞅着气氛和谐融洽,寻机问道:“不知府君与小公子忽然下降所为何事?”

董晓悦爱怜地看了一眼儿子:“还不是为了这不肖子,一天到晚只知埋头书案,随我入蜀数月,还不曾四处走动过,今日得闲,便带他看看,也叫他长长见识。”

高县令听他这么一说,这才彻底放心,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甩去包袱的高澹奉承起人来越发热情,把杜蘅从头夸到脚,还隐晦地提到自己有个年龄相仿的女儿,末了问道:“下官多嘴问一句,令公子可曾定下亲事?”

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了,杜蘅的神情越发冷了。

董晓悦一见他这憋屈的模样就忍不住想逗他,对那高县令道:“倒是不曾,小儿顽劣,正缺个贤内助收束收束他的性子。”

杜蘅碍着高澹在场不能发作,只能在心中的账本上记了一笔又一笔,董晓悦的罪状罄竹难书,他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清算完。

董晓悦是债多不愁,虽然知道可能会掉金叶子,可架不住开心啊。

“听说小公子明年下科场,必定一举高中,届时在榜下不知被哪个京都华族捉去当乘龙快婿呢!”

“我们杜家娶妇不求门第高华,温柔贤淑是最要紧的,我看这洪阳县人杰地灵,女子必定秀外慧中。”

高县令逮着机会又把他家千金一顿自卖自夸。

眼看着杜蘅脸都快绿了,董晓悦这才悠然自得地放下茶杯,问了问本县春耕情况,表示想带着儿子去城南田地里看看,深入基层深入群众。

高澹自然提出要陪同,董晓悦求之不得,李家人没见过杜知府,但是认识高县令,上门查案自然少不了他。此外,要是高澹和李家人有什么勾当,把他带在身边也可以阻止他私下里搞串联。

高县令当下吩咐下人备车马。

董晓悦热情地邀请高县令共乘,高澹受宠若惊,上车时一激动差点没踩空。

杜蘅只得孤零零地一个人坐一辆车。

董晓悦和高县令相谈甚欢,行出几里路,董晓悦估摸着快到李家宅子附近,便撩起车帷,指着那挂着白幡的黑漆大门道:“那户人家好气派的宅院,竟比京师三四品大员的宅邸还阔绰。”

高澹正坐着和知府结亲的美梦,突然闻听此言,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背上登时起了一层白毛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这是在办白事?对了……”董晓悦顿了顿,“突然想起来贵县前些日子呈送来的一宗案子,那一家三口惨死的,可是在这城里?”

高县令这时候再听不出对方是何意,他这官也不必当了,但是这时候再去通风报信已经来不及了,何况他被杜知府寸步不离地盯着,压根找不到通风报信的机会。

这时候自然是撇清自己要紧。高县令转眼之间心里就有了计较,硬着头皮道:“回禀府君,就是那户人家,姓李。”

“哦,那可真是巧了,”董晓悦一脸恍然大悟,“正巧那案子有几处我不甚明了,既然到了此地,正好去问问。”

高县令在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过知府亲力亲为去查案的,这不是推官的事吗?不过长官有命,他没法阻拦,阻拦更显得心虚,于是只好叫车夫往李家去。

有了县令这张脸,他们在李家畅行无阻。

李三春和长子一死,家中的话事人便成了李二郎,他一听县令突然驾到,赶紧把孝服换成素色衣裳,匆忙迎了出来。

董晓悦在酒楼中听说李三春和长子都生得矮小丑陋,理所当然以为二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谁知那李二郎生得高大英俊,和他父兄没有半点相似,只是气质畏缩油滑,看人的时候眼神一个劲乱飘,有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李二郎到门口才发现不止高澹一个,一听来人身份,仿佛遭到晴天霹雳,一张白里透红的粉脸成了铁青色。

董晓悦本来觉得那李二郎至少有六七成嫌疑,毕竟父兄和嫡母一死,获益最大的是他。

可是见了本人她又怀疑起来,这李二郎心虚是心虚,可看这神情和心理素质实在不像是做大事的人。

她和杜蘅对视了一眼,儿子显然与她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暂且按捺住心里的困惑,进了李家的大门。

李家不愧是巨贾,绕过影壁是一座太湖石叠构的假山,四周点缀着奇花异草,往里走只见回廊曲折,屋舍堂皇,花园中层台累榭,比起京城的许多官邸也不遑多让了。

正院发生过命案,李二郎本想把他们带到花厅招待,董晓悦却执意让他直接把他们带到凶案现场。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董晓悦一走进那院子便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似乎阳光的色调都偏冷一点。

宾主简单地叙过礼坐下,董晓悦没等奉茶便开门见山地对那李二郎道:“令尊令堂和令兄被害一案,有诸多可疑之处,还得问问贵府众人,麻烦李公子将所有家人和奴婢召集到一起。”

李二郎听了这话已是面如金纸,几乎摇摇欲坠,无助地看向高澹,高县令只当没看到。

“李公子可是有什么不便?”董晓悦催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森然的冷意。

李二郎只得照办。

第94章 破绽

李家是巨富, 家大业大,父子三人的妾室加上奴仆,有好几十口人, 召集起来也要花些时间, 董晓悦便留下长随和县令监督,先带着“儿子”去查看案发现场。

李二郎指了自己身边的小厮带路, 董晓悦却道:“当日发现尸首的是谁?”

李二郎不敢隐瞒, 答道:“回禀府君, 是先父身边的奴仆李福。”

“那就叫他带我们去吧。”董晓悦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李二郎哪里敢违抗知府之命, 急忙叫人先把李福找来。

李福就住在正院倒房里, 不一时便赶了过来。董晓悦一打量,这人年约四十上下,生得方脸大耳,脸膛黝黑,一脸憨厚相,不过都说人不可貌相,她看李福的证词觉得有几处不对劲,便借机观察观察。

李家三口就是在正院卧房里被害的, 李福带着他们从廊庑绕到堂屋后头, 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 走到内进的堂屋里。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越靠近案发现场,那种阴寒的气息便越发明显。董晓悦看了一眼杜蘅,见他神色如常, 十分淡定,心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童男之力吗?

杜蘅若有所感,转过头看她一眼,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了?”笑得那么猥琐,八成又在想什么龌龊之事。

“没什么。”董晓悦连忙道,却朝他身边靠了靠。

李家的宅院是在老宅上扩建的,正院还是李三春爷爷在时建的,都说富不过三代,这李家发家三代,突然遭此横祸,倒像是应了某种诅咒。

“府君和小公子这边请。”李福躬着腰打起卧房的帘子。

董晓悦朝里望了眼,卧房里只有一扇小小的高窗,光线有些幽暗,血迹自然是清理掉了,沾上血的丝织品全都换了新的,床上铺着斑竹簟,没有被褥——刚出过惨案,想必那李二郎也不急着搬进来。

乍一看,这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卧房,不过屋子中间的石砖颜色似乎比别处深些,屋子边缘的石缝里嵌着白色的腻子,中间却是黑乎乎的,似乎还散发着一股混了泥土气息的腥味。

杜蘅正专心致志地环顾四周,冷不防一条粗壮的胳膊搭上他肩头,不由吓了一跳。耳边随即响起他阿耶的声音,语气却温柔得诡异:“别怕,有阿耶在。”

“......”杜蘅面无表情地把董晓悦的胳膊掸下来。

小白眼狼不给面子,没人跟她父慈子孝,董晓悦尴尬地摸摸鼻子,大马金刀地往榻上一坐,清了清嗓子,问那奴仆李福:“听说是你发现尸体的?把当晚的情形再说一遍。”

李福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左上方转,张口就道:“回禀府君,那日约莫丑时初刻,奴婢起来上茅厕,见内院像是有灯火,正想去瞅瞅,就听得家主人房里有一声惨叫,奴婢连忙跑过去,一看,就见满屋子的血,郎君和大郎倒在地下咽了气,娘子在喘粗气,奴婢赶紧跑上前去扶她起来,谁知刚扶起来也没气儿了,奴婢就赶紧跑出去唤二郎。”

“丑时初刻......”董晓悦嘴角微微勾起,“你屋子里有更漏?”

李福按照对好的供词作答,哪里料到这知府会问这种细枝末节的事,顿时没了章法,支支吾吾半天道:“奴婢屋子里没有......但是......但是郎君屋子里有......”

“哦?”董晓悦从袖子掏出折扇,往手心上敲了敲,“这么说,你是进屋时看的更漏?”

“是......是......”李福顺着杆子爬。

“哟,一屋子血三个死人你进屋先看更漏?”

李福一想,确实说不过去,忙道:“是小的记错了,是出去的时候看的......”

“嗯,”董晓悦轻轻放过更漏的问题,又拿扇子敲敲掌心,“你方才说这屋子里亮着灯是吧?”

吃一堑长一智,李福不敢轻易回答,认真思考了一番,似乎没什么陷阱,犹疑地点点头:“是......”

“点的是哪里的灯?”

“卧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