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越来越亮,四周的一切渐渐融在了光里,佛堂和和尚们都消失了,光里慢慢出现了一个漩涡。

杜蘅慢慢朝她走过去,平静地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也是假的,对吗?”

董晓悦觉得心尖被人揪了一把,摇摇头道:“对我来说不是。”

杜蘅弯了弯嘴角:“你会记得我吗?”

“当然。”

杜蘅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指指身后的漩涡:“我该回去了。”

董晓悦点点头。

杜蘅转身向着漩涡走去。

“阿蘅,”董晓悦在他身后叫道,“下个梦里见。”

杜蘅回头冲她笑了笑,慢慢走进了漩涡里。

第102章 毒女

董晓悦看着杜蘅的背影消失在光的漩涡里, 接着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下来,直到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

她感到脚下的土地开始融化,脚下一空, 整个人开始坠落。

董晓悦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 心里越来越慌。

就在这时, 一团莹白的光破开黑暗, 把她托了起来。

也许是在黑暗中呆久了, 那白光显得很耀眼, 董晓悦忍不住觑起眼睛,可手底下皮毛光滑的感觉却是不容置疑。

“老虎!”董晓悦惊喜地搂住老虎的脖子,一边用手挠它下巴,一边用脸颊蹭它后脑勺的软毛,最后干脆把整张脸埋进他颈后松软的皮毛里,“想死我了大宝贝儿!”

老虎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等她□□够了,这才矜持地哼了一声道:“痒。”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董晓悦摸了摸它脖子上的水晶吊牌, “你要带我回便利店去吗?”

老虎不吭声。

董晓悦猜它可能听不懂便利店是什么意思, 便道:“我们回去找貘吗?”

“不。”老虎言简意赅地答道。

董晓悦感到很意外, 先前每次从梦里出来都会回到便利店,她想当然地以为这次也不例外,谁知这次不按套路出牌。

“那金叶子怎么算呢?本来想着给你买个老虎窝呢。”董晓悦遗憾地道, 她自觉在这几个梦里表现可圈可点,一定可以拿高分。

那只老虎窝是她上次就看上的,樱花粉的窝垫手感毛茸茸的,一下子就戳中了董小姐的少女心,可惜要价太高,足足十五片金叶子。

“不要窝。”老虎甩了甩脑袋。

“罐头呢?”

“……”老虎伸出舌头舔舔嘴,“不要。”

董晓悦笑得花枝乱颤。

老虎驮着她在空中飞了很久,董晓悦有老虎撸倒也不觉得闷。

“哎,”董晓悦揪揪老虎耳朵,“貘到底是什么啊?”

她心里一直有这个疑问,既然是燕王殿下的梦,为什么会出现现实世界的便利店和小鲜肉呢?

老虎突然激动起来,嗷呜了一声,义正辞严地道:“貘,坏!”

“……”董晓悦差点没被它甩下来,连忙摸它脑袋安抚不迭,“行行,貘坏,我们打他,老虎最乖。”

“老虎,坏。”老虎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连耳朵都软趴趴的没了精神。

“怎么会呢,老虎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董晓悦赶紧安慰它。

“阿悦,骗人。”

“……”董晓悦无话可说,“坏就坏吧,你先好好飞,我们在往下掉呢。”

老虎伸出前腿奋力一跃,总算止住了下落的趋势。

一人一虎又飞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四周的光线渐渐亮起来,董晓悦趴在老虎背上往下看,依稀可以看到山川地形的轮廓。

“还有多久啊?坐得屁股都麻了。”董晓悦伸了伸腿问道。

话音刚落,老虎便开始下降。

离地面越来越近,董晓悦可以看到暮色中泛着紫的山峦。

他们不断下降,逐渐靠近山峦怀抱的树林,山风吹拂着董晓悦的脸庞,送来草木青色湿润的香气。

老虎越飞越低,董晓悦能感觉到树梢时不时擦过她的脚底和足踝,一片林中空地慢慢展现在他们眼前。

“抱紧老虎!”老虎说道。

董晓悦紧紧搂住老虎的脖子,伏低身体,贴在老虎背上。

老虎微微颤了颤,甩甩尾巴,猛地往前一跃。

他们似乎在突破一面无形的屏障,董晓悦无法呼吸,双耳鼓膜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人在她脑海里尖叫,她终于忍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林间空地上,老虎已经不见了踪影。

董晓悦想坐起身,刚一动就发现左脚脚踝锥处心刺骨的疼,她这才注意到不止是脚踝,她的胳膊、脸颊都火辣辣的疼,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灰褐色的粗麻短衫。

她撩起袖子和裤腿一看,除了扭伤的脚踝之外,身上还有多处擦伤,还好都不算严重,大多只是蹭破了一层油皮。

董晓悦环顾四周,只见暮色四合,空山寂静,天空中残霞如绮。

“老虎你在哪儿?”董晓悦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林子边,往黑黢黢的树丛里张望,那对浅蓝的眼珠仍旧无处可寻。

以老虎殿下的智商,想来也不会故意和她玩捉迷藏。

董晓悦只得作罢,找了块石头做下来。林海莽莽,她还瘸着一条腿,天黑前肯定是走不出去了,与其四处乱跑变成野兽的美餐,倒不如留在此地等天亮。

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首先是四周萦绕着一股香气,起初她以为是周围植物的气味,可仔细一闻,发现那股香气来自她身上。

这不是她闻过的任何一种香水味道,隐约有股药味,而且那味道不像是附着在皮肤上,更像是从身体里面渗透出来。

其次是四周太安静了。

按理说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可是耳边除了树叶的沙沙声之外一片寂静,听不到一声鸟鸣,也没有其它野兽的动静。

没察觉时也就罢了,一旦注意到便让人不寒而栗。

这时候,董晓悦背后的树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随着一声机簧的轻响,她下意识地俯身,一支箭擦着她后背飞过,钉入她面前的树干中,箭尾尤自震颤着。

这是拿了被追杀的剧本?董晓悦骂都骂不出来,就地一滚,凭着运气躲开了第二支箭。

来不及侥幸,左前方又射来一箭,她靠着本能躲闪,一阵钻心的疼痛自脚踝传来,她瞬间脱力倒在了地上。

躲在暗处的弓箭手再次拉弓搭弦,董晓悦听到弓弦响,头皮一阵阵发麻,她想逃,可伤腿动弹不得。

董小姐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举起双手:“饶命!我投降!”

对方却是置若罔闻,毫不手软地将一箭射出。

董晓悦眼看着没活路了,干脆把眼睛一闭,只求死得痛快点。

可是那箭却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刺入身体,只听见咔嚓一声响,似乎是木杆折断的声音。

董晓悦把眼皮撑开一条缝朝外打量,发现瞄准她的那支箭中途被什么打中断成了两截,带箭头那半截偏了方向,钉在旁边一棵树上。

侥幸捡回一条命,她长出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正想看看是哪路英雄见义勇为救她一命,只听树林中一声呼哨,紧跟着传来男人的喊声:“抓活的!对着腿射,莫伤及性命!”

“……别别别!我脚受伤了跑步了,你们别拿箭射我!”董晓悦认命地坐在地上,好死不如赖活,被生擒活捉总比一箭射死好。

树丛哗啦啦响,五六个穿着轻甲的男人钻了出来,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其他人则端着十字弓,箭头对准董晓悦。

董晓悦凝神屏息,一动也不敢动。

为首的军士用鹰隼般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董晓悦,看了半天,突然往那满脸血的男人膝窝里一踹:“就是她?”

那男人被踹得扑倒在地,支支吾吾到:“是,是……”

首领点点头,对着同伴道:“把她带走,小心别碰到她皮肤,听说那小娘们浑身是毒,碰一下就是个死。”

董晓悦顿时没那么怂了,搞了半天原来开了这么大的挂,他们暂时不想要她的命,又不能接触她皮肤,那她还是安全的。

首领拿靴尖碾了碾男人的手指:“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男人疼得龇牙咧嘴,哀嚎着讨饶:“小的……小的真没什么歪心思……”

“顾家真是没人了,派这些个窝囊废来。”首领啐了一口,又往他背上踩了一脚,然后弯腰把他拎鸡仔似地拎起来,往同伴那儿一搡:“一起带回去。”

一个侍卫手提一卷麻绳上前来捆董晓悦,可又怕她突然发动皮肤攻击,正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便看见那俘虏嫣然一笑,脏兮兮的脸颊上现出个梨涡:“大哥,能不能别捆我?你看我脚都瘸了,逃也逃不掉。”

那小年轻被她笑得眼晕,无措地转头看领导:“这……”

首领一向铁面无私,这回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有点心软,点点头道:“量她一个弱质女流逃不到哪里去。”

“妖女惯会用妖术蛊惑人,你们小心别被她骗了!”那满脸血的人质急着卖好。

那首领有些踌躇,董晓悦歪着头朝他一笑:“大哥少听他乱说,要不是你们及时救我,我现在命都没了,有妖术怎么会沦落成这样?”

侍卫们想想也是,便只用布条缚住她手腕,又从林子里牵出匹马来让她骑着。

另外那个俘虏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只能一瘸一拐地跟在马后走路,走得慢了还要挨踹。

一行人举着火把往林子里走去。

“都给我走快些!”首领高声道,“殿下还等着医治,迟了谁也担待不起!”

“殿下?哪个殿下?”董晓悦脱口而出。

首领本来没必要回答她的问题,可看到她的神情,忍不住说道:“燕王殿下,当今天子的手足。”

第103章 解药

董晓悦闻言大吃一惊, 想再套点信息,那侍卫却是自悔失言,再也不肯多说半句。董晓悦两眼一抹黑, 不知道此燕王是不是彼燕王,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梁玄的梦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行人出了林子, 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下, 出了山又行了大约两个多小时, 一望无边的营寨出现在他们眼前。

侍卫们在辕门外停下, 让军营守卫验过身份, 驱马往兵营深处驰去。

夜色已深,一钩新月高悬空中,远处飘来似有若无的箫管声。士兵们已经回帐中歇息,一路上他们只遇到几队巡夜的人马。

侍卫首领把董晓悦和俘虏带到一座亮着灯的营帐前,刚下马,守在帐外的士兵已经迎上前来招呼道:“邱校尉,你们刚从外面回来?”

邱校尉颔首道:“丁先生歇下了么?”

士兵摇摇头:“还在里头读书哩。”

“劳驾通禀一声,他要的人已经带到了。”

士兵朝他身后扫了一眼, 好奇的目光在董晓悦身上停留片刻, 转身走入帐中禀报, 片刻又出来, 向邱校尉道:“丁先生有请。”

邱校尉让同伴在外守着俘虏,自己带着董晓悦走进帐中。

营帐里点着几盏牛油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手执书卷坐在书案前, 董晓悦一见之下就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仔细一想,这不是先前梦里那个精通玄学的僵尸嘛!

老头放下书,站起身迎上前:“邱校尉,有劳了。”

“先生休要见外,这是卑职分所应当的事,”邱校尉指了指董晓悦,“卑职按您的指示在青狐山中搜寻那山越的族人,恰好遇见一队人马正追杀此女,其年岁形貌与您所说之人皆吻合,眉间亦有青色火焰纹,卑职便将她带了回来。”

丁先生闻言走到董晓悦跟前,捋着胡子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眯缝着的小眼中冒出点点精光:“你可听得懂官话?”

没等董晓悦回答,那邱校尉插嘴道:“她说得一口流利洛京官话,卑职也甚是不解。”

董晓悦在燕王殿下的梦里从来没遇到过语言障碍,此时经他们一提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是其中的原理她就弄不明白了。

丁先生面露惊异:“这倒让老夫始料未及。不过观此女形貌,确乎与传闻中的药人无异,这些山越与顾陆等江南世家多有过从,许是同他们学的罢,倒也不足为奇。”

邱校尉懒得深究,点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不知能否治好殿下?”

“待我先验一验,”丁先生说着吩咐身边僮仆,“取我的药匣来。”

小僮很快取了个两尺长一尺宽的木盒子来。

丁先生打开箱子,取出一堆瓶瓶罐罐搁在案上,最后抽出一根银针,用绢布擦拭干净,放在火上烤了烤,对董晓悦道:“小娘子,还请借你一滴指尖血。”

邱校尉按了按腰间的刀柄,董晓悦只得乖乖转过身,把缚在身后的双手伸出来。

丁先生见她手腕被布条勒出深深的红痕,叫邱校尉替她松绑,校尉略有迟疑,不过还是听从丁先生的指示,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董晓悦手腕上的布条。

董晓悦被捆了老半天,胳膊发麻,手腕酸痛,皱着眉头揉了一阵,然后配合地伸出手。

丁先生戴上羊皮制成的手套,轻轻捏住她的手指,用针在指尖上扎了一下,挤出一滴黄豆大的血珠,用青瓷小碟子接住,然后塞了一块干净的绢布给她摁着止血。

董晓悦好奇地看着他捣鼓那些瓶瓶罐罐,一会儿往碟子里滴上一滴药剂,一会儿倒倒上一撮药粉,原本鲜红血慢慢变成了黑色。

看到血液的变化,丁先生皱紧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是此女无疑了。”

邱校尉大喜:“这么说殿下有救了!事不宜迟,丁先生,咱们赶紧带她去给殿下医治罢!”

老头却有些犹豫,沉吟了半晌才道:“事关重大,还是先请吴将军和宁参领前来商议。”

邱校尉虽然救主心切,却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即派人去请吴、宁两位。

等人的当儿,丁老头叫僮仆拿了几碟糕点、肉脯等吃食和酪浆来请邱校尉垫饥。

董晓悦大半天水米不进,又渴又饿,却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别人大快朵颐。

“你也饿了罢?”丁先生温和地道。

董晓悦没骨气地点点头,丁先生便拿了碟点心,又倒了碗酪浆,招呼她:“你也吃点罢。”

一口醇厚的酪浆入喉,董晓悦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对这老头大为改观。

不一会儿,吴、宁两人闻讯赶到。

那宁参领一出现,董晓悦又是一惊,差点把酪碗打翻。

那张稚气未脱的圆脸实在太熟悉,正是董晓悦的老熟人白羽。

不过这位宁参领看起来沉稳干练,和梦里直冒傻气的白羽判若两人。他显然不认识董晓悦,警觉地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吴将军身形魁梧,浓眉粗目,一看就是个武夫。董晓悦觉得这人也有些面善,多半是在哪个梦里打过白工,却是回想不起来了。

这三个人一个是谋士,一个是副将,还有一个是燕王最信任的亲卫,邱校尉见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交代完发现越女的来龙去脉,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吴将军是个粗人,邱校尉前脚出门,他后脚便嚷嚷开了:“丁先生,你这不是瞎胡闹么!殿下中了毒,你不给找药,找了个小娘们儿来算是怎么回事?”

丁先生尴尬地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所中的奇毒乃是山越秘法炼制,并非寻常药物所能解,宁参领,你前日抓获的山越怎么说的?同吴将军说一说。”

白羽一张白脸霎时涨得通红:“吴将军,那山越供认此毒乃是他们族中巫祝代代相传的秘药,没有解药,只有他们族中的巫女方能解去。”

“这就是巫女?”吴将军狐疑地打量着仍在忙着吃喝的董晓悦,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神秘的气息。

董晓悦用手背擦擦嘴角的糕点碎屑,无所畏惧地与他对视。

半晌,吴将军终于下定了决心:“罢了,姑且让她试试,要怎么治?”

白羽和丁先生尴尬地对视一眼,丁先生抢先把皮球踢给白羽:“宁参领,你来说。”

白羽错失先机,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只得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道:“那……那山越说……这巫女自小服食毒物,用毒草汁液洗身,与之……与之……交……交交交合……七七……七七四十九次方能解毒。”

董晓悦手一抖,酪碗掉在地上:“什么?!”

“什么?!”吴将军与她异口同声道,“我不同意!燕王殿下万金之躯,岂可与这来路不明的蛮夷……那个……”

董晓悦虽然也觉得这事很不靠谱,可是听他这么说就不乐意了,蛮夷怎么了,蛮夷吃你家大米了?你不同意,你家主子可同意得很呢!

丁先生捏捏眉心,安抚住暴跳如雷的吴将军:“吴将军,燕王殿下已昏迷多日,若是此毒再不得解,恐怕……恐怕凶多吉少……若是有其它法子,老夫又何必出此下策。唉……只怪老夫才疏学浅。”

“可是……”吴将军苦着脸道,“殿下若是知道此事……”

“殿下不必知道此事。”丁先生截断他的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