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茗知道雍王府这是不放心她,让莫染霜看着她,也不以为异。

早起后,白玉茗脸也没洗,便趿着鞋子在廊下逗笼子里的百灵鸟。这院子不大,来往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做粗使的婆子埋头清扫庭院。

莫染霜一大早就办事去了,这院子里除了白玉茗的逗鸟声,就是婆子沙沙沙的扫地声。

外面传来几声吼叫,乍一听上去像犬吠声,但听过狼嚎的人会知道,那是狼的叫声。

白玉茗曾经和白玉格野心勃勃的要套条狼回来养,两人是见过真狼的,自然听得出是狼叫。

白玉茗心中警觉。

好端端的,府里怎会有狼?白玉格是从小调皮到大,才到想套条狼回来驯养,雍王府不会也有人想养狼吧?

一个身材矮小、细眉细眼的童儿偷偷摸摸的向院里探头。

白玉茗一看到他,他便缩回去了,继而又传来狼叫声。

原来狼叫声是这童儿发出来的。

那婆子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还在哗哗哗的扫地。

白玉茗恍然。原来这婆子是个聋子。

童儿又探头往里边看。

白玉茗二话不说,冲过去抢了那婆子的扫把,便飞奔着向那童儿拍过去了,“大白天的学狼叫,你想吓死人呀!”

童儿被白玉茗撵得乱跑乱叫。

“学狼叫吓人,我打死你!”白玉茗下手越来越狠。

莫染霜和莫染尘兄妹远远的看着,莫染霜道:“我就说了嘛,阿弃是个被抛弃的傻姑娘,根本不会和覃家的案子有牵连。看看,覃家的暗号发出去,她拿扫把就打。”

莫染尘道:“话虽这么说,但她好巧不巧的正好在钓鱼吃鱼,池塘中又一无所获,查一查去去嫌疑也好。”

莫染霜点头,“哥哥去禀报世子爷,我拦着阿弃,莫让她把人真打伤了。”

兄妹二人分头行事。

莫染霜拦下了白玉茗。白玉茗气呼呼的,小脸胀得通红,“他学狼叫!狼是会吃人的呀,我小时候就差点儿让狼给吃了,这坏小子学狼叫!”莫染霜安慰她道:“这小子不对,我替你打他。”那童儿却机灵的很,莫染霜劝白玉茗的功夫,他撒丫子溜了。

“下次别让我抓着你!”白玉茗冲着那童儿的背影大叫。

“算了,小孩子调皮。”莫染霜笑着劝道。

白玉茗任由莫染霜牵着手往回走,心中得意之极。方才那一定是覃家的暗号了,她没上当,嫌疑洗清,想必再过几天就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白玉茗没了心事,装傻姑娘更是装上了瘾,倒是和莫染霜相处得很融洽。

次日,莫染霜带白玉茗出了院子,各自上了一乘小轿。轿子晃晃悠悠的,也不知是去哪儿。一路之上白玉茗叫了莫染霜好几声,莫染霜都不曾应答。下轿之后,白玉茗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身在何处,便被人用黑带把眼睛蒙上了,苍老的女人声音透着威严,“不许说话,跟着我走!”

白玉茗啰啰嗦嗦被这人牵着走。

她感觉到自己是一下往下的,踩的是向下的楼梯。

一路往下,感觉周围越来越阴森森的。

“我没做坏事,不想下地狱…”白玉茗害怕,挣扎着不肯再往下走。

“这是牢狱,不是地狱。”那苍老的女人声音透着讥讽和不耐烦。

白玉茗被人大力一拽,跌跌撞撞的继续向下。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了。

白玉茗被人摘了蒙眼的黑带。

朦朦胧胧的灯光,虚浮闪烁的人影,她晕了一会儿,眼花了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是阴森的牢狱。那被重重铁锁锁着的犯人,头发散乱,血迹斑斑,正是盐运使覃淡。

白玉茗心中一松。

她是见过覃淡的,但覃淡没见过她。

覃淡初到光州履新,也曾到白府拜望,但白熹早就听说此人好色,尤其偏爱幼女,便不肯让女儿们出面拜见。故此,白玉莹、白玉苹和白玉茗,覃淡都没有见过,不认识。

“覃淡,你可认得此女?”还是那个苍老的女人声音。

这人应该年纪很大了,一身黑衣,满脸皱纹,身材高大健硕,跟男人似的。

白玉茗下意识的就想离她远点儿。

覃淡浑身是伤,勉强睁开眼睛,目光在白玉茗身上滑过,露出贪婪又狠毒的光芒。

白玉茗见他一双贼眼绿幽幽的,像旷野上的恶狼,心中一沉。

这人狡诈狠毒,只怕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此人好色无德,他本人已经深陷泥潭了,这时候能拉一个人进来陪陪他,能拉一个美丽稚弱的小姑娘陪陪他,他不会犹豫的。

覃淡受伤很重,说话艰难,白玉茗歪着脑袋打量覃淡,笑嘻嘻的赶在了覃淡开口之前,“这位官老爷我见过哩,他和心澈姑姑亲嘴打架,就像画上画的那样…”

“什么亲嘴打架?”那老女人厉声喝问。

覃淡眼中闪过精光,仇恨的盯着白玉茗,“你,你胡说…”知道白玉茗这话是把他的相好心澈给暴露了,气怒交加。

心澈不过是一个尼姑,他并不心疼。但若暴露了心澈,只怕跟着就有一连串的秘密暴露了,他的主子知道了,岂能饶他?

“心澈姑姑是善因寺的,长的可好看了,光头也好看!”白玉茗热切的道。

“心澈,善因寺。”老女人兴奋的搓着手,嘿嘿笑。

本来只是带着这个小丫头来认认人的,没想到审出这么桩公案,她立功了!上头必有奖赏!

覃淡差点儿没气死,白玉茗好心情的冲他扮了个鬼脸,覃淡更是七窍生烟。

白玉茗被带了出去。

莫染霜在外头等着,一见面就快步迎上来,把白玉茗给带回去了。

白玉茗绘声绘色的向莫染霜描述,“我去善因寺偷供品吃,你懂吧?人多的殿不敢去,得去人最少的地方,怕被抓着,嘻嘻。我偷了几个馒头揣好,正要走,就听见很奇怪的声音,又像哭又像笑,怪死了。我就偷偷溜过去看,看到那位官老爷和心澈姑姑在亲嘴打架呢,墙上有画,和画的一模一样。他俩打架的样子可奇怪了,我给你学学…”

“别了,阿弃你别学。”莫染霜头皮发麻,“阿弃,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立即禀报世子爷,定能抓到恶人。阿弃乖,你立功了。”

白玉茗高兴的拉着莫染霜,眉眼弯弯,“染霜姐姐,那我是不是能回家了呀?我想回家,想守着师父的坟。”

莫染霜一脸同情,“应该是可以的吧。”

这可怜的小姑娘分明和覃家并无关联,是应该放回去了。

莫染霜协同莫染尘率人抓捕了善因寺的心澈尼姑,严加审讯,心澈供出善因寺地库藏的一大批金银财宝并一个重大秘密。雍王府的人个个扬眉吐气。

赵戈也罕见的脸色不错。

莫染霜趁机替阿弃求情,小心翼翼的说了阿弃想回家,想守着师父。

赵戈一愣。

这个小丫头不是说要跟他走么,怎么又要回家了?

他都已经抱过她了,她居然还想回家?

第12章 檀郎

“她出现的太巧,还要再查。”赵戈不同意。

莫染霜没敢再多说,回房后安慰白玉茗,“阿弃,你在这里多玩两天,不急着回家。你家正乱着,知道么?寺里出事了。”

白玉茗既要装傻女阿弃,便要装得像,胡乱吵吵了几句,莫染霜拿香喷喷的糕饼哄她,她便眉花眼笑了。

雍王府的点心师傅不错,细腻甘美的红豆沙和厚郁酸甜的玫瑰甜酱混匀做馅,面粉和鸡蛋、白糖做成酥皮,美味可口。

白玉茗津津有味的吃着点心,和莫染霜聊天,“姐姐,光州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呀?”

莫染霜一笑,“除了覃御史的案子,别的没有什么。”

白玉茗咬着点心,晃荡着脚丫,很开心的样子。

知州家如果丢了位七姑娘,一定是新鲜事。莫染霜根本不提,可见这件事并没发生。算算日子,沈氏、白玉莹、白玉格应该已经去过明因寺了,一点风声没有,那应该是白府没声张。

不声张是对的。

但白玉茗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一则要和父母家人团聚,免得他们担心;二则真的阿弃常常在外流浪,但也时不时的会回明因寺的小屋睡觉,如果真的阿弃回去了,那白玉茗的身份岂不败露了么。

白玉茗盘算着脱身之策,可怜兮兮的道:“姐姐,我师父埋在后山,我每天要到她坟前陪她说说话的。我好几天没去见师父了,师父一定以为我出事了,她在地底下也会不安生的…”

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如一湖春水般,这会儿委屈的想哭,水波盈盈。

莫染霜虽畏惧赵戈,见了白玉茗这可怜的模样也心软了,承许她道:“见了世子爷,我再替你说话。”

白玉茗欢快的道:“谢谢姐姐。”吃过糕饼,出门玩耍去了。

说是出门玩耍,其实白玉茗察看着地形,寻思着能不能逃跑。她折了枝杏花拿在手里玩,趁着没人注意,便往墙边走,盼着围墙不高,她能爬得上去,可以爬墙逃走。

她到了墙边,咧开嘴笑了。

墙挺高的,但靠墙不远的地方两株公孙树,可以先上树再上墙。

她见四下里静寂无人,扔下杏花便开始爬树。

“做甚?”冷峻无情的声音,简单明了的两个字。

白玉茗自树枝间探下头,只见赵戈正疑惑的看着她。

他本就生得俊美冷漠,这时身着纯白地绣四爪龙纹锦袍,愈显得如冰如雪。

白玉茗傻呼呼的笑着,几乎没流下口水,“那粉花儿好看,我想摘。”

围墙不仅高,且极为美观,上有许多异草,牵藤引蔓,垂檐绕墙,其中有一种白玉茗叫不上名字的,开着粉色的小花,迎风飘摇,娇嫩美观。

赵戈拍掌叫人,不多时便有两个身手敏捷的年青人架梯子上墙,把那粉色的小花给摘下来了。摘下花,那两人便扛着梯子走了,来的快,走的更快。

白玉茗自树上滑下,赵戈将粉色小花递在她手里。

“谢谢你呀。”白玉茗客气。

赵戈沉吟片刻,问道:“为什么要回家?”

“啊?”白玉茗呆呆的,小嘴微张,神色迷惘。

赵戈语气生硬,“不是说要跟我走么?为什么又要回家?”

白玉茗眼睛瞪得溜溜圆,“玩泥人就是捏好了玩,玩过揉掉再捏;蜡烛就是融了团,团了融;跟人走也是玩,玩腻了总要回家的嘛。”

赵戈向来镇静,这时也动了气,怒目瞪着这个可恶的小丫头。

转瞬间,两人已用目光交战了三百回合。

荣王府的三公子李简只带数名随从,在远处冷眼旁观。

“老万你说说,赵戈和这个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简问。

那被称作老万的随从忙笑道:“瞧这情形,雍王府的世子爷待这小丫头很是不错。这小丫头的底细咱们早打听清楚了,就是明因寺收养的一个傻女。赵世子无论如何看不上一个傻女,之所以待她这么好,一定是想从她身上找到那东西的下落。”

“这小丫头知道东西的下落么?”李简微笑。

老万善于察颜观色,见李简这样,便知李简也对这傻女有了兴趣,靠近李简两步,低低的道:“不如设法将此女掳走,拷打审问,不怕她不说实话。”

李简遥遥相望,含笑道:“我瞧着那小丫头生的倒讨人喜欢,严刑拷打,倒也有些不忍心。”

老万知道他这是同意了,低笑道:“属下这就设法去办。”

赵戈的目光向这里看过来了。

李简笑着拱手,高声道:“檀兄,小弟打扰了,还请勿怪。”语气中满是揶揄之意。

赵戈不快,吩咐白玉茗道:“你先回房,莫乱跑。”

白玉茗“哦”了一声,忖度了下情形,见李简那一行人在假山旁,便挑了相反的方向走,不愿和这拨人撞上。

赵戈见她如此,瞳眸中笑意一闪而过。

李简哈哈大笑,“檀兄,咱们今天不是要一起审问覃家那小子么?来来来,咱们会会覃大公子。”

白玉茗远远的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

雍王府的人和荣王府的人要一起审问覃观?可别让她遇着覃观啊,覃淡没见过她,覃观可是认识她的…怕什么来什么,她正提着裙子想往没人的地方躲,已有差人押着带了枷锁的覃观过来了,她和覃观正好走了个对面。

“玉茗。”覃观见到白玉茗,呆滞无神、如同死水般的眼中有了光彩,颤声叫道。

白玉茗脑中嗡的一声。

坏了,还是被戳穿了。千防万防,没想到半中间儿蹿出覃观这个纨绔子弟…

赵戈和李简等一行人越来越近。

“玉茗…”覃观像看到救星似的,低语喃喃。

他这声音虽低,赵戈和李简却都听到了。

“玉明?是这位姑娘的芳名么?”李简笑咪咪的问着话,眼波已从白玉茗头顶落到脚底,见这傻女美丽之极,一脸的惊讶赞叹。

赵戈沉着脸,命人立即将白玉茗送回房。

白玉茗临走之前,迅速的看了覃观一眼,眼神如刀。

覃观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后悔莫及。

李简兴致勃勃,“檀兄,这就是你那天抱走的姑娘吧,明因寺收养的傻女?可惜了,这般的美貌,便放到京城也是少见的。”

覃观慌乱的低下头。

明因寺收养的傻女,明因寺收养的傻女…是了,明因寺好像确实有个傻姑娘,玉茗她为什么要冒充那个傻女?唉,管不得这么多了,她那么美那么好,说什么也不能连累了她。若有人问起,便是大刑加身,也要一口咬定她就是傻女…

白玉茗被送回去之后,便一直谋划着想要逃走。无奈她的院子前后左右都有人看守,干着急没办法。到了饭时,婆子送了饭来,白玉茗虽心事重重,也尽力吃了一饱。有力气才能逃嘛。

天黑时莫染霜回来了,带她出门,到了一个雅致的房间中,把她单独一个人留在了那里,“阿弃你在这里等着,稍后我带你去见世子爷。”

桌上放着茶壶茶杯等,白玉茗一个人等的无聊,拿了茶壶,在几个茶杯中挑了个雨过天青色的,斟上清茶,呷了一口。

温热清香的茶水入口,白玉茗便知道自己方才大错而特错,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几个茶杯有红有绿,有黄有蓝,她偏偏就挑了最为淡雅的雨过天青色,而且这个雨过天青色的茶杯细润明亮,似玉非玉而胜玉,是瓷器中的上品。她一个傻女,怎么在这几个茶杯中就挑了最雅最好的,这难道只是巧合么?

白玉茗懊恼的趴在了桌子上。

她眼前现出男子的袍角,衣料很讲究,颜色很好看,犹如“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正是她所选茶杯的颜色。

她心里把覃观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抬起头,向赵戈傻傻的、讨好的笑。

“敢问尊姓大名。”赵戈很客气。

白玉茗呵呵笑,“我就叫阿弃呀。对了,我还有个名字,师父说这名字太好听了,轻易不要告诉人。”

“玉茗。”她轻轻向赵戈吐出这两个字。

“玉茗。”赵戈冷笑。

白玉茗不甘认输,继续装傻女,“你知道我这名字咋来的不?可有意思了,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师父说过的,我是她捡来的孩子。她捡到我的时候,你猜猜是在哪里?是在白色的山茶花下面呀。所以她给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玉茗。她说太好听了,不要告诉别人,只说阿弃就可以了。”

赵戈无语。

白色山茶花下捡到的孩子,呵呵,这小骗子聪明机灵,巧舌如簧,可真会编。

他伸手拿过那雨过天青色的茶杯,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

白玉茗心虚,笑得愈加讨好,“真的呀,我真的是山茶花下捡到的孩子,我不只一个名字…”

“你到底有几个名字?”赵戈蓦然问道。

白玉茗干笑几声,伸出三个手指头,“阿弃,玉茗,还有个小名…”

“什么小名?”赵戈握住她一只手指,慢慢问道。

“你猜。”白玉茗眨着眼睛。

赵戈拉了她一把,两人面对面坐下,“如果我猜中了,有什么彩头?”

“你要什么彩头呀。”白玉茗细声细气的问。

赵戈探头过来,如冰似雪的一张俊脸逼近她,“如果我猜中了,今晚你值夜。”

白玉茗当然知道赵戈所说的是值夜是什么意思,小脸涨得通红,生气的道:“你若是猜不中呢?”

赵戈很干脆,“我若猜不中,今晚我值夜。”

把白玉茗给气的。

他这意思就是今晚两个人定要共处一室,区别只在于谁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