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起黑衣少年的衣袂,在空中无力的挣扎了一下,一片枯叶在他眼前飘荡,一摆一摇缓缓落下。

左脸很疼。

但是,没有心疼。

他刚才做错什么了?

那个男人的手离七七的咽喉仅仅一寸之远,一寸的距离,却让他的心差点破裂。

他对她,犹如珍宝,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他的生命里,除了师傅,只有她。

在没有其他人。

为了能留在她身边,就算与别的男人分享她的爱,他也能让忍下,那些吃醋的别扭,是他无法忍受时才闹出来给她看的笑话。

他看不得她不开心,半点都不行。

可是七七呢?

御夜抬头看着天,自己从不是最优秀那个,没有楚非离的财,没有姬无欢的美,没有言繁川的权,没有宁钰晗的乖,他有的只是一颗心。

赤果果的一颗心,这颗心,如果她要,他绝对不会犹豫,半点也不。

可是,今天,她不是要他的心,她是拿着一把尖刀在他的心上绞着,撵着,恨不得碾碎了,绞烂了。

然后再

弃之如敝屐。

想到那道白色身影,御夜的唇角带起一抹笑,苦,且涩。

男人,又是一个男人,一个貌如仙人的男人。

他和她经历了那么多,在生死关头走了几趟,却因为他为了救七七,而挨了七七那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重,却又很重,重的要他有些承受不起。

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跟着银衣男子而去的背影,眸中是那样的慌乱,明亮的瞳仁里只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七七,你可曾回头看过我?

十八岁的少年,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神色已然看不清晰,只能看到眼角反射的一点银光,瞬间掉落在地上。

七七一直追,不停的奔跑,她的胸中越来越闷,提气越来越困难,用内力强压,反弹,就再压。

直至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红霞即将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她站在城中的最高点,看着黑瓦的房屋,青石的小道,枯零的树叶,什么都能看见,却看不到他。

什么让人最为惊喜,失而复得。

七七却呼吸阻滞了起来,她以为是心痛的,不以为意,抬手擦了一下汗珠,手指上有着浓黑的青色藤纹。

昨晚,她用了七成以上的内力!!!!!!

到了此时,七七才明白,那种无不忍受的痛意是从哪里来的!

她连忙转身回去,柳云舒不在东方府了,柳轻羽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了,好像,柳云舒走之前给她留了一瓶药丸,可以暂时抵制一下。

回到屋里,七七的额头豆大的汗珠直流,背部全部被沁湿,她赶紧翻开柜子,找出白玉小瓷瓶,倒出两颗药丸吃下。

将衣服全部脱了,钻进被子里。

心脏好疼,头也疼。

睁眼闭眼都是李青画的影子,他还是和原来一样,可是又变了,儒雅的气息只存在外貌之中,浑身都是冷冷的狷狂,看着她的眼眸似乎带着恨。

药效慢慢的发挥了出来,七七觉得不那么疼了,睡意也袭了上来。

睡一觉应该就会好了。

眼睛慢慢的闭上,一小会,七七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以为自己是熟睡的七七,没有看过镜子,此时的她,大半边脸已经是浓黑色,漫布着挥散不去的死气。

秦老爷子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他和女儿,女婿还在门口说话,又抱了抱外孙,可是眼睛还是一直在留意大门口。

他在等,等孙子会不会来。

如果不能和他一起回古羧城,至少来送送他也是好的。

秦老爷子在上车之前,还在回头,门口依旧没有影子,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大概还是强求不来的,这辈子要一个人孤老了“爷爷!”

听到这声音,秦老爷子猛的回头,差点扭断了他的老脖子,他跳下马车,喊道:“御夜,你来了!”

御夜的眼睛有些红肿,眼下方有着一圈明显的青黑痕迹,他神色焉焉的说道:“爷爷,我能跟你一起走吗?跟你会古羧,学东西。”

秦老爷子看到他的样子,以为是他思考了一晚,最后决定给自己回去,欣喜的拉着他的手臂,有些激动的说道:“好,爷爷把所有都教你!”

踏上马车,御夜还是回了一次头,看着黑底朱红的东方府门,那里空荡荡的,就像他的心一样。

抿了抿唇,御夜坐上马车,靠在马车壁上,压抑着心中翻滚的情绪。

昨晚他去找七七,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他本是想问问她的意见,要不要回秦家。

于他,这个不重要,只要有七七,只要和她在一起,秦家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家的代号,真正的家,是她在哪,家就在哪。

他很伤心,为昨晚那一巴掌恨不得马上就离开她才好。

让她哪天晚上睡不好的时候想起自己,后悔死了才好。

可是他又做不到。

所以,御夜决定像往常一样,等她,等她来哄他,只要她一开口,随便道个小歉,他就原谅她。

不计较这一巴掌了。

他等了一夜,不敢睡觉,怕她来敲门的时候,他睡着了没听见,其实他的武功不会听不到的。

可是,他怕。

就坐在凳子上等了一夜,她没有来。

他想,也许是她要睡觉,怕吵着他,等明早吧。

他继续等,一步都不敢离开房门。

万一他吃饭的时候,她来了呢?

可是一上午过去了,她还是没来。

也对,七七喜欢睡懒觉,昨晚那么晚了,她也许睡到中午呢。

中午他还是坐在那里。

直到下午--

没有人来,除了中间来叫他吃饭的下人,被他狂喜,瞬间又变成狂怒表情吓到的下人。

她,没有来过。

御夜靠着马车,暗暗道:七七,你会后悔的。

这一句在心里说出的话,最后,竟成了箴言。

楚非离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拉开房门时,外面暗了下来。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天了。

有一天没去看七七了,他得去看看。

出了竹字小苑,正巧看见几日不见的言繁川,看他的样子,似乎也要去七七的兰字小苑。

两人一起走进兰字小苑,苑内静悄悄的,楚非离摇了摇头,这丫头,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睡觉呢?

他走上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再凝神听去,却有着微弱的呼吸声,只是这呼吸声,微弱的有些过分。

言繁川也听到了,他一步上前,将房门踢开。

楚非离和言繁川同时冲了进去,待到了床前之时纵使淡然如他,纵使冰冷面瘫如言繁川,两人的眸中都闪过难以形容的痛楚!

七七的脸已经看不到原来的样子!

全部是浓黑的藤纹覆盖,密密麻麻的犹如血管全部涨出一般。

楚非离深呼吸了一口气,吩咐道:

“言宫主,快叫柳轻羽过来!快!”

这种情形他看过,是在七七上一次用出七成内力的时候,那时的藤纹还是青黑色,也没有如同现在这样可怖。

他摸着七七的手,拿出来一看,黑色!

在掀开被子一看,黑色!

满目都是黑,半边身子都是黑色!

黑色犹如死亡一般的气息,笼罩在他爱如命,珍如魂的妹妹身上。

他赶紧拿出一套衣服给七七裹上,外面传来匆忙的声音,几人的脚步声柳轻羽疾步走来,坐在床前,一看七七的情况,秀气的眉头皱紧,“又用了七成内力?”

七七的病他曾经听哥哥说过,她的内力不能再这样使用了,如今是第二次了,如果再有一次,直接奔入死亡之门。

他冷静的思考了一会,取出随身药箱的针在七七天池等穴位细细扎了下去。

东方晴站在他身后,看着七七的模样,心急如焚,她又不敢此时开口问。屋内的气氛很压抑,楚非离,言繁川,每个人脸上都是担忧之色。

突然,东方晴似想到什么一般,说道:“楚庄主,御夜公子随着我外公走了,他要我告诉你,宁钰晗就拖您照顾了!”

楚非离望着她,眼眸掠过一抹微细的诧异,“我知道了。”

御夜会离开七七?

而且还在七七受如此重伤的时刻?

这么两个月的相处他能看得出御夜对七七的感情,那是一种全身心,不带半点杂质的扑入。

他又看着七七紧闭着眼

难道是御夜对七七下的手,可是以他的武功,绝不可能对七七造成如此重的伤害!

这两人昨夜发生了什么?

站在一旁东方晴不时给柳轻羽擦擦额头的汗珠,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柳云舒将银针取下,缓缓叹出一口气。

面色凝重的说道:

“我能克制,但是阻止不了经脉的损耗,只有去寻我哥哥了!”

“好的,我即刻安排去京。”楚非离道,虽然面上没有太多起伏,眼中满满担忧毫不掩饰。

柳轻羽接过东方晴的手帕,对她一笑,然后再继续说道:“一路上你必须用内力将她的真气吊住,两天一轮大周天,支撑到京城起码要十五天,耗费内力相当巨大。”

在场的人都听出他的意思,单凭楚非离一人,是无法支撑起七七的内力言繁川一直站在旁边,听到柳轻羽的话,墨眸沉着,“我与你一起。”

楚非离望着他,丝毫不意外的点点头,“谢谢言宫主。”

“还有我…”江水月摇着扇子站在门口,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眉一挑,笑意在唇边,目似不经意的扫过七七的面容,再轻飘飘的一句,“我要回京,顺路!”

江湖篇 第一百零八章 二殿下

银衣男子身形疾奔,在黑夜空高低起伏几下,迅速的进入了一家不起眼的民舍中。

民舍中一花衣男子正睡得香,似乎还梦到什么好东西,正露着欢喜的笑意,就猛的一把被人从床上提起,“鬼手!”

带着重重怒气的声音在花衣男子的耳边响起。

鬼手半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子,懒懒的说道:“是主上啊,咦…你怎么没戴面具了?”

鬼手一下来了精神,满脸激动道:

“主上,你终于觉得这张脸其实和你以前的面容不相上下了吗?终于肯让它展露在世人的面前了吗?”

银衣男子声音饱含不爽,喊道:

“你给我闭嘴!要不是这张脸,我用的着日日夜夜戴着面具吗?”

鬼手似乎半点也感觉他浑身上下写着不满的强烈情绪,幽色的眸中带着戏谑道:“你原本的脸我都看了二十多年了,想换个看看!再说了,这脸确实好看啊,不相信你走到街上去,保证不管男的女的,都会看着你流口水的!”

银衣男子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快给我还回原来的样貌!”

鬼手摸了摸自己脸,叹道:

“主上,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要是能有那样的脸多好,天下的男子还不任我勾去…”

他说着,自怨自艾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自恋道:“可惜,天下鬼手只有一双,不能自救!唉…”

“你到底是换不换!”银衣男子这次大吼,似乎带起了十里的飓风。

鬼手连忙堵住耳朵,拍拍自己的胸口,嗔道:“主上,你都知道的,这换脸风险太大,难得成功一次…”

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笑道:

“要换,也行,前几日我在街上发现有一个男人长的很美啊,要不…我给你整成那样,虽然成功机会很低,很可能你被毁容,变得满脸只有肉没有皮”

“鬼手!”银衣男子忍无可忍,向前一大步。

屋外的月光刚好照射到银衣男子的脸上,折射出点点光华。

鬼手却向前一步踏在他的面前,看着他嘴角残留的血迹,面上的戏谑褪去,问道:“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银衣男子对于这个属下变化万千的性格已经相当无语鬼手扑了过去,激动的看着银衣男子的面容,两眼闪出亮晶晶的光芒,兴奋道:“谁?谁可以让大名鼎鼎的淬火教教主子霖枫受伤?难不成你又被围攻了?”

他怎么不知道又有人围攻呢?而且时间太短了吧。

此时,两人距离不到一厘米,唇只要稍微撅起就能碰到一起。

子霖枫头往后一避,皱眉道:“你别靠我这么近!”

鬼手眸中掠过一抹暗痛,面上突然羞涩的一笑,娇羞地一手掩面,一手上下摆动,道:“主上,别这样,人家害羞啦!”

子霖枫眼角嘴角一起抽搐,忍无可忍道:“你个喜欢男人的家伙,离我远一点!”

他赶紧转身进了另外一间卧室,再和鬼手说下去,他内伤起码要加一倍待那扇门关紧,鬼手面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主上,我喜欢男人,那你呢那个人,好像,不是女的吧!!!

鬼手一挑眉,耸了耸肩,自己当初是做了件傻事,现在主上天天对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他能忘得了吗?

与这边民舍不同,东方府刚刚入夜,本是要渐渐安静的府宅一下热闹了起来。

沧浪碧海得了楚非离的吩咐,手脚迅速的安排了马车和其他事宜。

简单将事情过程与东方慕夫妇说了后,楚非离,言繁川,江水月,带着重伤的七七,昏迷的宁钰晗,开始了赶往京城的半月之行。

东方晴本欲同行,楚非离请她留下,如果劫镖案件有进展,立即与他联言繁川也吩咐韦丘继续在此跟进此事。

一路上,言繁川,楚非离两人轮流用内力吊住真气,江水月在两人损耗都巨大之时,也帮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