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帝将纸团捏揉成一团,胸膛深深的刺痛让手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纸团随之滚落,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停在了角落中不再滚动。

七七总觉得那一刻的宇帝,依靠在龙椅上的瘦薄的肩膀,似乎负荷了过多的重量,以至于让那永恒从容的笑脸也似乎蒙上晦涩的阴影。

“陛下”一名小太监疾步走了进来,禀报道:“陛下,杖刑被大皇子拦下了!”

眉峰稍微颤了颤,宇帝叹了口气,又带着释怀的说道:“那便…”取消吧。

话语未完,殿外太监又道:

“陛下左相史耀安有要事求见!”

宇帝眉头皱的更紧,思考了一下,说道:“宣。”

便见左相史耀安走了进来,行完礼后,直接说道:“陛下,大皇子大闹大理寺大牢的事,您可听说了?”

见宇帝只是挑挑眉,没有接话,左相史耀安便接着说下去:“陛下,二殿下是以谋害南国大皇子的嫌犯身份入狱的,而非虞国二皇子这个身份。这本是在表态虞国公事公办,不徇私枉情。这个时候,若是违了礼法,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我们虞国包庇!”

宇帝依旧不发一语,左相史耀安看着坐上皇帝的神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继续道:“如今被大皇子这么一闹,风声定是传出去了,如今若是就此罢休,不仅蒙了虞国的面子,陛下您的威严也难免被牵扯…如今事态是压不下去了,只好委屈二殿下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宇帝终于拂袖而起,视线定定锁在跪着没有起身的左相身上,嘴角似勾未勾,眼眸在烛光下幽暗幻灭:“耀安,还是你想得周到啊…”

宇帝慢慢走过去拍拍左相的肩,沉声下令道:“摆驾!大理寺大牢!”

大年二九的虞国大理寺天牢,比今年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来的热闹。

且不说正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夜谨,宇帝,大皇子,左相,被这阵势吓得连忙赶来的刑部尚书,还有开始扭打的南国使臣,以及跟随的柳云舒,侍卫七七,让本还算宽敞的大理寺大牢显得拥挤狭窄了起来。

这样的阵势,让平日里见不到几个高级官员的狱卒们都心中忐忑了起来见到宇帝进来了,在一旁的大皇子夜阳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连忙跪在地上,对着宇帝恳求道:“父皇,弟弟从小在外放养,身子娇弱,经不起折腾,这四十大板他怎么受的了啊…”

他说得颇为诚恳,似乎眼中还带着点朦胧的,似有似无的泪花。

左相连忙上前一步,他已是将近六十岁的人,身体看起来健朗,眼中仍是一片锐利,义正严词道:“陛下,皇子犯法与民同罪,我们虞国不能因为一个不忍,而乱了朝纲,乱了纪法!”

七七在一旁看着他们,眉头微微的皱起,旁边的南国使臣冷哼了一声,其中一人捂着被打得乌青的眼眶,恨恨的看着在一旁的夜谨。

这人大概就是和夜谨扭打在一起的人了。

不知道他半夜来牢房干嘛,肯定是挑衅,不然夜谨怎么会和他对打了起来。

刑部尚书在一旁,滚圆的身子不停的抖着,脸上滋滋的冒着汗。

七七又看了看左相,这个人不是夜谨的外公吗?怎么还帮着皇帝打自己外孙啊!

宇帝微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的大,笑的极冷>道:“左相说得没错,难道朕的御旨还有收回的道理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声尾稍稍上扬,显得极有气势,道:“来人,用刑!”

“是。”

立在一旁的狱卒赶紧领命,丝毫不敢怠慢地拉过毫不反抗的二殿下,固定在行刑所有的长凳上。

狱卒举起板子的时候,又犯了难。

这长凳上,卧着的可是二殿下,这一年多来,宇帝对他的疼爱可是周所周知的。

可是看刚才宇帝的表情,似乎又是动了真怒。

小小一个狱卒十分犯愁

这打板子的轻重…

该如何掌握?

轻了,是办事不利。

重了,若真伤了皇子,自己又怎么担待的起…

看着狱卒有些犹豫的神色,大皇子夜阳又扑了上去,趴在宇帝的脚旁,似哭喊道:“父皇啊,手下留情啊,不要打弟弟,弟弟是您的儿子啊…”

终于在一旁的七七恨不得冲上去的咬大皇子了,她算是看明白了!

左相虽然说着是要公正,其实只是说说,维护虞国威严而已!

这大皇子表面是哭喊着要父皇留情,其实就是个挑事儿的,弄的宇帝骑虎难下!

果然,宇帝被夜阳这一嗓子嚎叫堵着,脸色沉得更加厉害,冷声下令:“谁也不许求情!给朕打!狠狠的打!”

一板子应声而下,夜谨全身都是一弹,五脏六腑跟着滚了几滚。

夜阳,好好的一场苦肉计让你给闹成真的你给我记着,这些我全部会一点一点的在身上,全部讨回来!

“父皇,你让他们住手啊,不要打了…”大皇子还在那跪着求情。

宇帝狠狠道:

“打!继续打!”

又是狠狠一下,这次五脏六腑都碎了似的,一股股血气直往心头窜,夜谨差点一个忍不住,痛的呼出声。

他狠狠的咬住下唇,夜阳,你不就是喜欢看我被打得痛苦嘛。

我绝不会满足你的愿望!

“父…”大皇子又准备扑了上去。

身后有人一把拉起他,在身后冷冷道:“大皇子若真为了自己弟弟好,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夜阳站起身,一把甩开身后人的手,“左相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在替夜谨求情吗?”

宇帝一道冷冷的目光扫过夜阳,夜阳心中一凛,不甘的闭了嘴,看着长凳上被打的夜谨,心中笑得乐开了花:打吧,最好打死这个野种才好!

一时间,大理寺的牢狱里只余下单调的板子声回荡着。

行刑的狱卒被宇帝吼了几次,心中以为宇帝是当真,自然是不敢马虎。

一下一下啪啪的打在背上,臀上,每一下都是结结实实的打在身上。

十几板子下来,狱卒的脸上都冒了汗,而躺在长凳上的夜谨更是惨不忍睹,一片血肉模糊!

七七看得都不忍的闭上了眼睛,太残忍了,哪有这样的家庭,父亲让人往死里打小儿子,大儿子还故作大方的在那火上添油。

夜谨生活的皇宫真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不禁转眼看了一眼夜谨被打的伤处,灰色的囚服已经被血浸湿了大半,顺着衣角往地上滴。

再往上看,她恨不得冲上去将那些人拉开,虽然那些只是皮外伤,可是也会疼的啊。

看着夜谨的脸色白得吓人,整个嘴全是献血淋漓的一片,也不知是咬的,还是内伤涌出来的血。

七七心疼,夜谨的嘴巴都咬出血来了,再咬就烂了!

又是一板子下去,只听一声尖锐的断木声,板子断掉了。

七七一愣,这么大一块木板!

竟然生生打断了!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深深呼吸一下,侧过视线。

“陛下,小以惩戒就好了,就到此为止吧。”这时,南国使臣在一旁看得足够了,适时的上前求情道。

京城篇 第一百十二章 想要得到

“陛下,小以惩戒就好了,就到此为止吧。”这时,南国使臣在一旁看得足够了,适时的上前求情道。

宇帝撇开眼睛,不愿看夜谨的模样,道:“该打多少,就多少!换块板子,继续打!”

换了新板子,又打了八下,才算是打完了,趴在凳子上的夜谨后背的囚衣都已经破掉,整个人给人一种破布娃娃的感觉。

宇帝对着使臣说道:“天色已晚,使节该回去休息了吧?”

他的面上依旧笑容可掬,微微发白的脸色在大理石牢狱中的昏黄烛火下,完全看不出端倪。

南国使臣们微微欠身,随着宇帝阔步离开。

大皇子夜阳看着宇帝的身影离开,走到夜谨面前,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说道:“委屈你了,亲爱的弟弟,完颜止是不是你干掉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可惜啊,这顿打你怎么都非挨不可啊,你今日所受的苦,到时候可都是要算到南国头上去的。南国不仅冤枉我们虞国的皇子,还险些害的皇子差点断了命,这笔债,父皇一定会好好的为你讨回的…”

他说完,哈哈大笑了几声,“好弟弟,你是功臣呢!”

七七站在角落,一直盯着夜阳的背影,她反复跟自己说,忍住,不要冲上去掐他的脖子,这是皇宫,不是江湖,忍住,千万不要上去咬他。

深呼吸了一口气,待大皇子他们一走,七七冲了过去,到了长凳那又猛地刹车停住。

她怕碰到他,加重他的伤势。

柳云舒一把揽过夜谨,“我们先回岚倾殿。”

狱卒也不出声,二殿下被打成这样,再留在大牢只怕会直接死了。

四更天的时候,皇宫还在夜色迷蒙中沉睡。

宫殿雕着繁复富贵花纹窗棂晕出一抹暖黄,清寂的岚倾殿里,守在殿外的小太监眼皮有些沉重,却还是不时担忧地瞥一眼宫殿里,手里白色纸灯笼随风轻晃,偌大的一个御字遮得光影迷离,愈显得是夜更深露重。

殿内,屏风重重,宇帝坐在珊瑚木大床边,明黄色的龙袍曳地,微微俯身,皱眉凝视着趴在床上的夜谨。

“他怎样了?”

站在一侧的柳云舒答道:“二殿下所受是皮外伤,养上一段时间便好了”宇帝长长的叹了口气,接过柳云舒递来的玉瓶,将瓶子拧开,掀开盖在夜谨身上的锦被。

少年精瘦精致的背脊暴露在空气中,木板打得的地方已经泛青,一道道血痕在背上很是触目。

宇帝用手沾了些药,往背上涂去,虽然动作已经十分的温柔,但是身下少年还是微微的抽气,身子紧绷了起来。

宇帝指尖微颤,顺镇脊背往下涂抹,夜谨动了动手,拉过被子把自己连头一起包起来,闷声道:“父皇,儿臣自己来。”

宇帝皱眉道,“你涂得到吗?”

声音带着柔情。

站立在一旁的七七暗道:这皇帝是精分(精神分裂)吗?

刚才打夜谨打得那么爽,现在语气眼神又那么的疼爱和怜惜!

夜谨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冷着声音说道:“儿臣待罪之神,不敢出大理寺大牢!”说完后,把被子一扔,就要起身。

宇帝抓住他的手,叹了口气道:

“大牢里你不必回去了,就在岚倾殿里好好养伤吧。”

柳云舒上前道:

“我已经查出,南国大皇子所中的毒是一种叫雾雨的毒,这种毒产在西域,非常稀有,必须是精通毒理的人才能使用。”

夜谨冷笑一声,

“原来是南国大皇子的死因已经调查出来了!”

他一把挣脱被宇帝抓住的手,往床上一倒。

宇帝不再说话,对于这个小儿子,他亏欠得太多,说什么都弥补不了过去那些,他拿着药膏就要往臀部上药,夜谨喊道:“父皇,下药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你了!”

他随手往旁边一指,“你过来!帮我上药!”

宇帝,柳云舒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正好看到一个小小的侍卫正面带尴尬的笑着。

死思乐,你指的是我啊,我是女的啊,你要我去摸你屁股?!

柳云舒轻咳了一声,“二殿下,还是我来吧!”

夜谨一看,脸也红了起来,他刚才一顺手就指着七七,看着七七两只桃花眼里闪烁着“你果然是色狼”的字眼,他咳了声,点头道:“好,好,云舒是大夫,云舒上药好。”

柳云舒看了一眼宇帝,见他点头,走了过去,目光移到七七身上,迟迟没有动手上药。

夜谨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站在那里目光四处放转的七七,暗笑了声,严肃的对着站在一旁的七七道:“你出去守在门外,不要让其他有心人闯了进来。”

七七正好尴尬,听到夜谨解围的吩咐,连忙应道:“是的。”

转身退出殿外。

待她身影消失去门外时,宇帝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夜谨的目光如同冬日的寒潭一般幽冷,复又转为深幽,对着柳云舒吩咐道:“上药吧。”

七七退出了岚倾殿,长长的呼了口气,她站在里面郁闷的要死。

夜谨那个爹,说打就打,狠心至极,可是看刚才和夜谨说话的样子,又是一副好父亲的模样。

真是搞不懂。

这个时候夜已经悄然无声,本该红灯结彩的除夕显得十分静谧,偌大的皇宫在如丝绸般的黑色夜幕下,如同一头猛兽一般,静卧在虞国的最中心处,以它独具的霸气镇着这一方国土。

七七在门口呆了一会,觉得这样静立的站在门口无聊的紧,她顺着回廊往下走,亭楼阁台,葱葱郁郁,在淡淡的夜色下,返照着雪色苍白。

大概走出岚倾殿范围的时,七七无意听到几个值守小太监的对话。

“你听说了没,南国大皇子被二殿下给杀了的事情!听说那南国时辰都上了昭和殿去闹了!”

“是的,宫里的仵作去验尸,说好像是被掐死的呢,后来柳大夫又去验尸了,好像查出结果是中毒而死的啊,真是没想到…这件事原来这么复杂啊…”

“你说什么啊,二殿下根本就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你忘记了吗?”

“嗯…对啊,南国大皇子死的那天晚上,陛下不是刚好召二殿下过去吗?那个时候南国大皇子还在喝酒呢!”

“好了好了,你想起来就好了,不要说出来了,这要是被其他人听到了,不知会怎么想!”

“也是,我多嘴了,不过陛下也奇怪了,明明有人可以证明二殿下当时并不在场,为什么还要将二殿下关入大理寺天牢,还打了四十大板子,听说啊,被打得差点掉了半条命-啊,吓得我那在大理寺做狱卒的兄弟紧张的全身都是汗,这么冷的天啊…”

“不要乱说了!陛下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小心点说话,担心掉了命”七七站在一个视觉死角,听完这段诡异又正常的对话,难怪那时在殿上,怎么会觉得夜谨突然冲上去,那般冲动的样子不像是能在宫中安然度过一年多的人。

只怕这一切是宇帝和夜谨两人演的一出好戏,这一场戏的目标是什么呢为了将幕后真正的凶手引出?

两道秀美紧紧皱起,七七思索着,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将凶手引出呢。

抬头看看细如柳丝的月牙,脑中飞速的转着,命案发生时迅速的,第一时间去了现场,是最有力的取证,但她现在肯定是不能使时间倒流了,宫中也有专门破案的官员,想来当初在现场没有找到证据。

唯一的证据,只怕是那块夜谨身上的玉佩了。

拖的时间越长,凶手留下的线索只怕越来越淡。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凶手自己将自己招供出来呢?

夜凉如冰,沁入身骨,七七裸露在外的手指冻得通红,她不由的搓了搓突然,灵光一现,就这样!

连忙转身往岚倾殿的方向走去。

走到门口,正巧看到柳云舒踏出殿外,她走了过去,沉声道:“思乐怎样了?”

柳云舒一怔,才想起七七口中的‘思乐’就是夜谨,往前走了几步,才说道:“不碍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七七突然拉着他,“我有事与你说。”

一双眼眸流动着春水灵动,里面泛着银光,灼灼的望着柳云舒,那浓密睫毛下一汪深潭看得他心中突突直跳,伴随着冷梅的清香入了心间。

只怪月色太好,柳云舒神色忪怔,期盼着眼前的少女说出些什么来,不由的屏住呼吸,“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