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淮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给她拿下了书。

长宁翻着书,眼皮子微抬,就发现赵长淮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靠她还有些近,然后等下人上茶的时候,他又先看了看:“黄山毛峰。”

“你体质虚寒,应该喝普洱、乌龙茶才好,喝绿茶性寒。”

赵长宁虽然没说话,但心里已经按捺不住了,嘴角动了许久,把书放下了。“赵长淮,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

然后赵长宁发现他仍然盯着自己的脸看,好像自己的脸上平白长了朵花一样,连自己问他什么都没听到,目光很出神。得,就是疯了!

长宁摇头,那边香榧却挑帘进来了,给她屈身道:“大人,魏大人递了名帖说要见您。奴婢说您病着不能见外人,但是他说无妨。护卫们不敢拦,又不敢不拦…”

麻烦找上门来了,长宁揉了揉眉心。

第79章

“引他在花厅等着吧,我换身衣裳就就出去见他。”长宁起身道。

“这怎么行。”赵长淮却突然开口。

赵长宁、香榧, 连同顾嬷嬷都看向他, 赵长淮才咳嗽了一声:“长兄大病未愈, 实在不宜走动。不如去请魏大人过来说话。”

顾嬷嬷看赵长淮,又用眼神询问赵长宁。别说顾嬷嬷了, 长宁自己都觉得赵长淮奇怪, 她见谁关他什么事!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魏大人远来是客, 还是我去见他吧,我也没到走不了路的地步。”长宁换了衣裳, 带了两个小厮去花厅。赵长淮走在她身边,淡淡说, “你如何能单独与他见面, 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在旁边也帮你看着点。”

长宁实在是不想理他,脚步加快了些。

于是当魏颐看到赵长宁进来之后,她背后还跟着个高大的俊挺男子,身高倒与他差不多。魏颐见他面生,而且气场很强,微笑问:“这位是?”

“我是她的二弟赵长淮。阁下便是京卫指挥使魏颐魏大人吧。”赵长淮上前一步,与魏颐见了礼。

魏颐自然笑了:“我倒听说过你, 提了减税案,在户部也是年轻官员里优秀的。”

赵长宁脸更黑,淡淡道:“长淮, 你先出去吧,我与魏大人单独谈谈。”

赵长淮本来不想出去的,但赵长宁一副你不出去我便不说话的样子,魏颐也坐了下来,含笑喝茶。他似乎的确不能留下来,他留下来干什么,难不成还怕赵长宁被人欺负了?

赵长淮也回过神了:“既然如此,魏大人慢聊。”他从花厅退出来,便看到门在自己身后合拢了,他本来是要走的,走了两步又想,他还是在外面听听比较好。哪家未出阁的姑娘会单独见外男的,虽然赵长宁很不高兴的样子,但自己何必与她一个女子计较,万一她真的被欺负了呢…赵长淮返了回去,站在门廊下的石榴树下。他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等赵长淮出去后,屋内倒一时寂静。凉风自木棱格子的窗扇吹进来。

长宁知道魏颐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好像是有点热度的,落在她身上,分明的能感觉得到,不能忽视。

她坐了下来,喝了口茶说:“我知道魏大人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上次没跟魏大人说明白,我恐怕是不能答应魏大人的。我是闲云野鹤惯了的人,不会改变的。”

魏颐就走到她身侧坐下,他明明一个武将,说话的声音却放得如风一般的柔和:“长宁,你这样又能瞒多久?官场尔虞我诈,阴险狡诈的人不在少数,我也听说了你昨夜受伤之事。”只看她面色苍白,就知道伤势不轻,他声音一低,“若有我护着…你又怎么会受伤!”

魏颐此人虽然有些霸道,却是当真的真心,长宁握了握杯子,突然想起那夜是被那人抱回来的,那个人也是武将,那时候也非常的温柔。

魏颐继续说:“实不相瞒,我原来是有些混,在外头有些风流债。但我要娶妻却一定要娶个心爱之人。我娘已经被我逼急了,她说但凡我带的是个清白家世的女子回去,不管什么门第她都会同意的。你嫁给我不好么?我家里世袭荫职,我还是正三品指挥使,家财万贯。你想要什么都会有的。”魏颐又很有自信地挑眉,“说真的,京城里想嫁给我的世家女子当真不少。”

赵长宁听了也笑,她说:“…但我得辞官回家,再由你安排个身份嫁给你,从此洗手作羹汤吧?”

魏颐立刻说:“我怎么会让你做羹汤呢!”他会把她当成个宝贝供起来养的!搂在怀里含在嘴里。

“魏大人,我虽官职轻微与您不能比,但我也是朝廷命官。”长宁的语气严肃了一些:“我的事若让别人知道了,定不会轻易饶过我,即便您能帮我阻挡,但不免会有奸人会发现。况且我从小家教甚严,犯些小错都会被罚跪祠堂,这样的事,我是要死一百次的。”

魏颐笑容微滞,他家里虽然是他做主,但赵长宁不一样,她可是正经的清贵人家出身,门第甚高。

“但你跟我一起,也是很好的。”魏颐是认真地想劝她。赵长宁难不成还能娶女子,嫁给她多好啊,他什么都能给她。

赵长宁见到了这个地步,反正魏颐都说他能断袖了,只能跟他说实话:“魏大人,我这辈子就没想过再嫁了,家里的事需要我来做,不能不在这个位置,这个身份…我是心甘情愿地一直承担的!而我也不会去娶一个女子,平白祸害了人家。”

老实说这些年想嫁给她的妹子还少吗,长宁怎么会真的去娶人家呢。

魏颐却被她的神情动容了,他看着她许久,只觉得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想要。而且他被他说服了,长宁这个人,你不能打乱她的生活。许久后他笑了笑。

“但你仍然是喜欢男人的吧。”他一步步走近她,然后赵长宁就后退。“长宁,我跟你在一起,不好吗?”

他今日穿了件藏蓝色的右衽长袍,腰系革带,笑起来的时候看着你的时候,更是格外的英俊。

“我今儿媒人可都带过来了。”魏颐温声说,“我在时雍坊有个宅子,你与我在那里不好吗…我陪你下棋,陪你看文书,我又不会吃了你的!”

赵长宁心道信你有鬼,她又不是无知小儿随便他诳。跟他一起,魏颐不吃了她?他不把她生吞活剥就怪了。况且就算没有她说的那些,也还有个朱明炽,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长宁还没有完全摸透。

正好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响。

然后是丫头扑通跪下,告罪的声音:“二少爷恕罪,奴婢是无心的!”

赵长淮竟然一直在外面!

赵长宁心里一惊,也不知道这屋里的话他听去了几分。她径直走到门口打开隔扇,过道上打翻了热茶,碎瓷片和茶叶洒了一地。赵长淮站在丫头面前,袍角也湿了一些。正冷声训斥这个丫头:“…走路没看路吗?”

那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容貌秀美,低声啜泣:“奴婢也…也不知道二少爷突然出来…”

赵长淮慢慢道:“你是哪房的丫头,还敢犟嘴了?”

长宁见不过是打翻了茶汤这种小事,怎的赵长淮计较起来了,这倒是奇怪了。她一向是温和待下人的,走过去让丫头起来:“罢了,不过是撞到二少爷罢了,你下去跟管你的嬷嬷说,这月不吝月例,下去吧。”

丫头不过是个二等的,平日连接近两位少爷的机会都没有,不仅撞到了二少爷,还有大少爷为她开脱。不由得抬起头,看到大少爷当真如传言一般秀美如仙人,一袭白衫,温文尔雅。不敢多看,立刻就低下头磕头:“奴婢谢过大少爷。”

“嗯。”长宁见她可怜,还伸手虚扶了她一把。

丫头浑身颤抖,飞快地退下了。

魏颐站在门口看着,赵长宁在她府上当真是很得小丫头的喜欢嘛。

赵长淮则对长宁说:“哥哥,你的探子正好回来了,在东院正言堂里等着呢,你不过去看看?”

赵长宁突然有种赵长淮在给她造台阶的感觉,就顺水推舟地说:“…正好,我是要去看看的。”魏颐又怎会不知道,又让她给躲开一次。

东院那边,赵承义正从外面回来。

他被小厮扶下马车,就看到自家影壁的柳树下,风流倜傥的乔伯山乔侯爷正在扇扇子。脚下堆着好几个箱子。

乔伯山这个时候正不爽呢,他脚下这些是魏颐这厮弄来的聘礼。这倒是搞笑了,媒人跟聘礼在外面晒太阳,他自己倒是一听说赵长宁单独见他,就兴冲冲地就进去了。

赵承义看到乔伯山后顿时有些惊讶,侯爷怎么朝他家来了!玉婵成亲的时候见过一次,倒也算是熟人了。他向乔伯山行礼:“侯爷难得拜访,怎的不通知下官一声?下官好备酒馔招待。”

“原是赵大人,我也是陪别人过来的。”乔伯山笑眯眯的。他这个人一向和气,对谁都是笑着的。

赵承义也看到了那些箱子,周围还有护卫押送,于是寒暄笑道:“侯爷这些箱子里应该是贵重之物吧?”

乔伯山点头,给赵承义介绍:“自然贵重了。这个箱子里装了半手臂高的玉佛,玉质通透,翠绿欲滴,是翡翠中的珍品。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一整套的金小屏,雕刻全是名家画作,足三十斤重的金子。在箱子里是两口白玉碗,通体无暇,是前朝的古物,现在可不好找这样大的和田玉了。”

赵承义听得咋舌,别的不说,光那个白玉碗就够稀罕的,能找到这么大成色如此好的羊脂白玉,简直就是稀释奇宝,竟然给做成了碗!不过做成碗也是价值连城的古物。他很礼节地感叹了一下:“侯爷不愧是世家,这些好东西我可见都没见过。”

乔伯山很奇怪:“这不是我的啊,这是你的。”

赵承义:“…”

“侯爷您说什么?”

乔伯山合上折扇一敲脑门,说:“这些是京卫指挥使魏大人送给您的见面礼,他与你家大公子一见如故,又想与你家的人…嗯,结个良缘。所以送这些东西给你。”他想要人家家里的公子,自然要讨好丈人,不过不能用聘礼之名来送而已。

赵承义觉得魏大人很奇怪,为什么要给他送东西?而且每一个都价值不菲,光靠他的月俸,一辈子都未必买得起一个。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怎么受得起!

正好这时候魏颐同赵长宁二人出来了。魏颐是没办法,皇上召他下午入宫去,他得赶紧去了,否则赶不上时辰。

看到赵承义,他笑了笑:“原是伯父回来了,正好我给您送些东西过来,您就笑纳了吧。本来还想跟你小酌两杯的,只能下次有空再来拜访了。”

赵承义受宠若惊:“魏大人这是什么话,这些东西下官怎么受得起!还请收回去才是。”

“伯父受得起,可千万别推辞了。”魏颐一笑,回头淡声吩咐护卫,“把车上的也搬下来。”

…还有?!

赵承义看着箱子一个个地抬进来,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难道魏大人有什么事…要托付长宁?但是他魏颐也算是京城中手眼通天的人物了,怎么可能需要赵长宁的帮助。

东西搬完,魏颐又看了看长宁:“…那我下次再来拜访赵大人吧。”随后同乔伯山一起离开了。

看着魏颐走远后,赵承义很是迷茫,便问大儿子:“长宁,魏大人怎么送了如此多的东西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你办的?”赵长宁身为大理寺丞,平时也不是没有人找她办事的。

“他魏颐有什么不能做的。”赵长宁背手看着魏颐走远了,正午的阳光还是闷热,她晒了会儿便出汗了。

赵承义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我听侯爷说他想和我们家结个良缘。难道他看上你的哪个妹妹了?”

他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有一个便是长子赵长宁。还有就是家里的女儿,个个都长得人比花娇,方圆十条胡同都是出名的。

“你八妹虚岁十五,正好到了婚配了年纪了,你春姨娘也早求着我给她找个好人家。还有你十妹,虽然略小些,才虚岁十三,不过魏大人要是真的喜欢,也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

毕竟这可是魏颐,京卫指挥使。如果能嫁给他,就是从天而降的金元宝砸中脑袋,以后便能一跃成为正三品的诰命夫人了。赵承义有点慎重,“要真是这样,我得回去跟你娘合计合计了。只是咱们的家世,你妹妹做人家的嫡妻恐怕配不上…”

赵长宁看着父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魏颐的性格,真要是看重哪个女子,早上门提亲,迫不及待定亲事了。“您别想了,他哪个妹妹都没有看上。东西我会退回去,您就别管了。”

说罢跟赵长淮一起往东院正言堂,只是走到荷池柳树下,长宁站定了。

赵长淮见她不走了,却什么也不说。

直到片刻后,长宁转过头,淡淡着看赵长淮:“二弟可是,知道了什么呢?”

第80章

其实长宁早就怀疑赵长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刚才茶盏碎裂的时机也太巧了。

赵长淮却平淡地说:“长兄所指何事,愚弟不明白。”

赵长宁又看了下他, 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多心了。以赵长淮的个性, 若是发现了她这么大的秘密如何还会隐瞒, 肯定逮着机会威胁她,将她整下去。既然他什么都没说, 那应该是真的没有发现吧。

“没什么, 走吧。”长宁还是回头,朝着正言堂的方向走过去。

赵长淮在她身后看着她, 阳光落在她单薄的肩上,暖融融的。他露出了似有若无的微笑, 然后跟了上去。

正言堂已经有回信的人在等了。赵长宁坐在首座,赵长淮在她的旁边坐下。长宁整理了衣袍问:“查到了?”

“都查到了, 程三的确是被宋家收买了, 给了四百两银子和五十亩良地。他还回去老家过,给了家中老娘五十两银子。程三应当是已经被宋家控制了,不过我们把他的老母亲和堂兄带来了。”

这倒是很有利的,既然有宋家指使人的证据,再加上二叔咬死了不认,想必翻案就不难了。不过长宁听了说:“他们知道那人在宋家手里,就算现在说实话,上堂见到程三必定会狡辩。到时候有宋宜诚护着, 恐怕也拿他没有办法。可带了他们家里的地契文书来?”

回信的顿时有些羞色:“愧大人所托,只想着带人回来,却忘了这个。”

“你再另外安排人去一次, 再找几个他们的邻里,佐证程三带了银子回去。”长宁边喝茶边吩咐。

回信的人应喏下去了。赵长淮发现长宁破案的思路的确很清楚,升官倒也不冤枉。

赵长宁又召了个幕僚进来,从他手里拿了个账本,一边说:“昨夜二弟送来的账本,我仔细看了。的确是有人动过手脚,修建皇陵陵寝所用的金丝楠木,足多记了一半的量,这些钱的流向却是不难查,想必木商是与那谢楠有勾结的,只是谢楠已经死无对证了。但是我猜,二弟明明就从二叔那里拿走了十多份案卷,却独独只给了我这一份,恐怕是有些证据吧?”

赵长淮听着就笑了,她竟然知道自己不止拿了这一份案卷。“哥哥何出此言?”

长宁只看着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希望我把人救出来。赵长淮,我不管你在耍什么花招,你我同是赵家的兄弟,绝不容许有二心。现就算你不想救他也得救。”

赵长淮却慢慢喝茶,长宁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想打他。

没想他放下了茶杯,却是淡淡问:“倘若有天我身陷囹圄,长兄可会尽力救我?”

长宁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有些错愕,但很快她就答道:“也许在你心里,觉得什么兄弟手足,家族兴亡都是不值一提的狗屁。但长兄今日明着跟你说,我以前从未对不起你过,以后也不会对不起你。你出事,就算你再怎么混账,我也会救你的。”

其实长宁是在心里,觉得母亲以前有些对不起这个弟弟,所以他做些错事,她也原谅了。

也并不是她一定要把家族荣誉放在肩上,而是二叔待她不薄,当初她差点出事,二叔何尝不是帮过她。这偌大的赵家,若没有人想去团结,人人都只顾着自己,还有什么家族可言。他不信不关心家族可以,但她是逼也要逼着他当这个家的一份子!

赵长淮却抬起了头说:“好,我给你。”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让原本以为要费一些功夫的长宁有些诧异。

赵长淮慢慢抬头说:“但是哥哥可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倘若有天我也身陷囹圄,你要救我。”他的眼瞳其实是偏深棕色的,比常人还要深些,光影交错,与她的瞳色是一样的,长宁心道,当真是亲生的弟弟。

“你手里的证据,可足以给二叔翻案?”长宁问。

“加上你探子手里的那些,足矣了。”赵长淮收回视线,然后说,“将你的探子叫过来吧。”

长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赵长淮就说:“我有些事不确定,所以想问一问。”

探子很快就进来了,跪地行礼,赵长淮问他:“在你去程三老家调查的时候,可是有人在暗中阻挠你们?”

那人回道:“的确有,虽然是穿的便服,但小的仍然能认出是锦衣卫的人,身手与前面阻挠我们的人无异。”

“锦衣卫指挥使本就同宋家勾结,这倒是不奇怪。”长宁道。她一开始查的时候,锦衣卫就在阻挠了。

赵长淮看了她一眼:“哥哥当真不觉得奇怪?我听说昨夜,陈昭陈大人在乾清宫外跪了半宿,如何知道哥哥会派人出去,还加以阻挠的。所以必定是别人吩咐的,哥哥以为是谁?”

赵长宁被这么一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品了片刻,顿时有些背脊生寒。

锦衣卫是什么地位,除了陈昭能指挥,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人在场,他救了她,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他一人能指挥锦衣卫。”赵长淮说,“所以哥哥要三思而后行。不放过二叔的,也许…是皇上!”

长宁沉默,但心里却是震惊,不过是被她压着看不出来而已。她知道朱明炽不想管这件事。但却不知道他想置赵承廉于死地!赵承廉可是背叛了太子来投靠他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赵承廉?

长宁突然起身,一阵一阵的寒冷浸透了她,似乎方才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她朝外走去,随从随即跟上了她,赵长淮倒也没有跟她,又喝了一口茶,别说赵长宁了,其实他也不太明白。

前面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塘,长宁突然就停住了。她站在池塘前,看着日头渐渐地落下,霞光铺满湖面。当初朱明炽如此信任她,她却将他送入鬼门关,宫变那日,她看到朱明炽几披着血光出现在晨曦里,一步步走向高位。她心里明白朱明炽是恨她的,也做好了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的准备。他这三个月来的所作所为,难不成没有惩罚她的意思。

她只怕二叔是被她牵连的…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当初做的事,她并不后悔,因为没有什么好后悔的,那个环境下她不得不去这么做罢了。现在也是一样的,人哪里有能自己决定做什么的时候。不过是被周围推着,不得不去这么做罢了。

秋风终究是带着几分凉意,很快桂花便开满了京城。

魏颐对赵长宁颇有些意思这个事并没有瞒很久,这厮就不是会瞒事情的个性,一开始魏老夫人听到风声的时候,以为魏颐喜欢的是赵家的哪个姑娘,喜滋滋地盘算着请哪个媒人,用什么嫁妆,把婚房布置再哪里,什么都弄好了才去问儿子看上的究竟是赵家的哪房姑娘。只要他喜欢,便是庶出她都认了,总还是正经的出身吧。

魏颐被自家老娘逼得没办法,干脆几天不回府躲清静。魏老夫人便从下人那里打听到,魏大人不是对赵家的哪个姑娘献殷勤,而是对…赵家的大公子格外的上心。也就是说,她儿子看上了个男的。魏老夫人当然不干了啊。儿子前些天还说了要娶嫡妻回来生儿子,眼下怎么看上个蛋都不会下的。魏颐任由老娘在家里哭闹,坚定地劝她:“娘,咱们家真的不会绝后的,您要信我。”

哇,这怎么信啊,魏老夫人拿出全身的力气都信不了啊。

“你在外面搞三捻四的,娘都不管你,你可不能喜欢这样的。你这是要叫为娘的不活了啊!娘要是死了,怎么去地下见祖宗,现家里你做主了,你就无法无天了啊!”魏老夫人仍然是哭。

魏颐有些烦,因为赵府已经被赵长宁下令了,不许他踏入。他虽然官职高,但又不能跟长宁对着干。眼下大概就剩个强抢的办法了,抢回来以后生了儿子,娘也就不会说什么了。但抢又如何是办法,头疼!

“娘,总会有孙子的,你要相信你儿子。”魏颐让丫头把魏老夫人扶回去休息,再让家里的婶婶嫂嫂的好生去陪她,缠着她打马吊,总之别来烦他就是了。

正当魏颐思索着下面该怎么办的时候,宫里传来了消息。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宫中要举办宫宴,邀请文武百官参加。

另外还有一道圣旨,北调魏颐为什么大同总兵兼骁骑营指挥使,节后上任。

魏老夫人自然破涕为笑。而魏颐想不想去都不要紧,皇命不可违。

不过魏颐却是想着,终于能把赵长宁堵着了,这几天她躲他躲得巧,简直是机关算尽啊!把赵大人堵在宫里好生作弄一番,想想他就激动。于是魏颐穿上自己的武官朝服,戴五梁冠,中秋宫宴那日大步入宫去了。

赵长宁为大理寺丞,自然也要赴宴,这次二叔和七叔都不在,长宁就跟赵长淮一起赴宴。从宫门沿着偏路进去,宴席设在御花园东北角的宫殿里,羊角琉璃灯笼高挂,觥筹交错。两人虽不是一个部的,落座的位置也不一样。

右寺大理寺丞向长宁敬酒,长宁与他好些,便端起酒杯也向他回敬。赵长淮在与别人说话的时候无意看到了,顿时眉一皱,她一个女孩怎么能喝酒呢!

赵长宁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的酒杯就被人夺去了。

循手看去可不是自家二弟赵长淮吗,他微笑着举起杯:“哥哥不胜酒力,这杯我代她敬大人。”

赵长淮在官场着实是有些名气的,那人也认得他,笑着站起来回酒。那人还拍了拍长宁的肩:“赵大人可是有个好弟弟啊。”

长宁嘴角微动,接下来一轮敬酒都让他给挡了。赵长宁只是想说,她虽然酒量一般,但总比赵长淮好吧,这家伙一喝酒就容易发病。

等敬酒的人都散了,余下的也三三两两的去外面赏月了。赵长宁才坐下来,筷子一齐开始吃菜。宫宴奢侈,每桌坐四个人,考得咸香酥还流油的羊腿,整只加鸽蛋炖的鳖,每人一盏火腿咸燕窝,半只糟卤鹅,又正是出螃蟹的时候,每人再分得一只大母蟹,绑上腿也有半个盘子这么大。肉长宁不爱吃,喝了燕窝,她开始吃自己那只螃蟹。

一只只地卸腿,拆出肉放在盘里。打开螃蟹的盖儿,顿时便看到了金色流油的蟹黄。淋了两勺姜丝醋,便让人食指大动。

赵长宁正要吃,螃蟹却被人夺走了。“螃蟹性寒,你本就体虚,不能吃这个。”

赵长宁正要发动,她剥了半天的螃蟹啊!却见赵长淮自己将蟹黄两口吃了,夹起了那锅炖鳖里面的…一块山药,放在她嘴边:“吃这个好,养胃。”

养你个头,还我大螃蟹!赵长宁笑了:“赵长淮,你若是犯懒,跟我说一声就罢了,何苦找借口。”

螃蟹也被人吃了,她起身就要离席,却被赵长淮拉住手:“你要去哪里?”

赵长宁忍了忍道:“外面。”

“我头晕,不想出去。”赵长淮抓着姐姐的手,“你也不许出去。”

果然酒一喝多就开始犯病了,赵长宁倒是不想理他,但又挣不脱他,只能坐下来,漠然地看着他。赵长淮看到她坐下来,才将另一盘自己的螃蟹推到她面前。

长宁沉默:“…做什么?”

“还想吃,再剥。”赵长淮慢慢说。

长宁却不动,赵长淮又说:“剥了就让你出去。”又再把盘子推近了点,加了句,“你剥的螃蟹香。”

长宁嘴角微动,只能继续给他剥螃蟹。而赵长淮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长宁突然觉得赵长淮这个眼神…怎么就有点像赵长旭呢?当年她无意帮过赵长旭,他便如被自己驯服了一般,时常跟着自己身后转悠,看得长宁以为他要生出条尾巴来摇了。

她剥了一会儿,突然听到赵长淮开口说:“…可能是母亲早逝的缘故,我一直很想有个姐姐。好生照顾她,保护她,不让别人欺负她。”

长宁手一顿,将剥好的螃蟹放下。淡淡问:“我是你哥哥,所以你便欺负死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