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来,淡淡道:“我念你为官清廉不惹是非,所以叫你进来坐坐。别的你也不配知道,便是叫庄肃来也没用…走吧。”

他吃完了早膳,站起来伸了个腰,才往里屋走去。

徐恭从未见大人被人这样无视过,一时气愤就要理论,赵长宁却是忍了忍,拉下他。

“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了。”她拉着徐恭走出来。

徐恭气道:“还没见过排场这么大的,即是杀人就该偿命,怎么他还跟没事儿人一样,架子比谁都大。”

“开平卫位置险要,驻守的军队非常关键。”长宁看着日光透过枯桠落下来,淡淡地道,“天下能镇守此关的最多不过三人,孟之州心里清楚得很,没有人敢治他的罪。”

徐恭听了长宁的话也是一怔:“即是如此,那您怎么向董大人交差呢?”

“再等两天,他是案犯,必然比我们更着急解决这件事。”长宁准备派人前往永平府探探底。又想起门外的百姓,“…派人把他们都驱散了,堵门口像什么样子。”

话虽是如此说,但孟之州这种丝毫不配合的态度,还是让人心情很不好。

搁赵长宁身上,孟之州究竟要不要洗刷冤屈关她什么事!要不是董耘把这个差事交到她手上了,她才懒得过问。

倒是庄肃听说后亲自前去,却在孟之州那里吃了闭门羹。人家一整天地在院子里练箭,射柿子树上新挂的柿子,见都没见他。庄肃也回来跟沈练抱怨说:“…军功没多少,架子都要顶到我脸上来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狂?”

沈大人看他一眼:“什么都没问出来?”他随手给自己的文须雀喂了一把小米。

“没有。你还是别派小师弟去碰壁了。那孟之州实在太狂,没人制得住他。”庄肃拍了拍他的肩,“还有,今年估计也没有柿子吃了。”

沈练又长叹口气:“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叫司务打盆水进来,他要洗手进宫一趟。

这日准备从大理寺下班的长宁本来正想从丝绸胡同里穿出去,却被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挡住了去路。

车后的锦衣卫簇拥一字排开,干脆把路完全堵住了。

长宁下车站定,看到里面走出来个人,身披灰鼠皮大氅,表情冷漠,不是陈昭是谁。

“陈大人今日颇有雅兴,竟然来拦赵某。”长宁对他自然没什么好印象,微微一笑说,“青天白日的,大人有何贵干?”

“陈某伤了赵大人,赵大人又害陈某被皇上罚跪。如此一说来,我们实则恩怨已经分明了。”陈昭淡淡道。

赵长宁就一笑:“陈大人当真觉得已经恩怨分明了?”

陈昭却不再接这个话了,转而说:“坊市胡同有家扫雪茶社,供顶级碧螺春,不知道赵大人感不感兴趣?”他问了之后又接了一句,“当然,赵大人就算不感兴趣,恐怕也要跟我走一趟的。”

扫雪茶社,此茶社背后的主人实则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宋大人,往来的也是顶级文人雅士。

侍者将陈昭迎到了二楼的雅间,锦衣卫立刻将二楼守住,不许任何人再上去。侍者一看这位身份不凡,脸色也煞得很,搞这么大排场难不成是来砸场子的?于是有些迟疑。

陈昭见他不动就冷冷道:“还不下去?”

侍者还是未动,又看了赵长宁一眼,长宁才道:“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快叫你们罗掌柜亲自上最好的茶来招待。”

侍者跟赵长宁是认识的,如此才躬身,语气轻快:“那赵大人您请稍等!马上就来。”

赵长宁才坐了下来说:“此茶社的店主我认识,若陈大人早说要来,我就知会一声了。”

半柱香的功夫,罗掌柜亲自奉了茶上来。给二位大人恭敬地奉了茶,低声凑在赵长宁耳边说话。说的是什么陈昭听不到,只见长宁微一摆手,似乎示意了什么。这位罗掌柜才带着人退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长宁端起紫砂壶给他倒茶,淡淡道:“我知道陈大人找我为什么。”

陈昭这时候才笑了笑:“赵大人聪慧无比,既然已经知道用一个‘蛮’字来刺激陈某,想必是知道些什么的。我只想问赵大人一句话,这个‘蛮’字——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眼神竟然有些凌厉。

长宁抬头:“让我回答大人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但是大人也需要告诉我一件事。这个‘蛮’与大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陈昭听到长宁的话就沉默了,似乎不太想说,长宁喝茶,补了句:“大人若不说,我恐怕也只能说什么都不知道。即便陈大人再怎么逼问我,我也不会说的。”

陈昭捏紧茶杯,才缓缓松开:“也并非我想隐瞒,只是说来艰难。我有个小我六岁的胞弟,小名便是蛮儿,只是他两岁的时候,被我家里的一个姨娘陷害至今下落不明,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他,我母亲也因思念他过度,这些年郁郁寡欢,如果你有任何他的消息——”

其实陈昭说到这里的时候,赵长宁是恍惚了一下的,虽然她看上去仍然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原来陈蛮真的是陈家的孩子,一个差点受冤入狱,自幼饱受贫寒疾苦的人,竟然是陈氏子弟,锦衣卫指挥使的亲弟弟。

她定定地看向陈昭:“你当真想他回去?”

陈昭听到这里,脸上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喜悦:“他真的还活着?他在哪里?”

看到一向面色阴沉的陈昭这个样子,赵长宁轻轻道:“陈大人不用太高兴,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陈昭听到这里,手就按住了放在桌上的绣春刀剑柄,赵长宁微微一笑:“陈大人若杀了我,恐怕就更不能知道了。”

但陈昭仍然没有放松,冷冷地看着她。

“陈大人也不用急于一时,你也可以自己派人去查。但如果你当真想要他回去,就不要太轻举妄动。”赵长宁起身准备离开,她自然不能立刻给陈昭说陈蛮的下落,这毕竟是陈蛮自己的事,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站住。”陈昭也没站起来,而是慢声叫住她,“我来找你不止为此事,有个人要见你。”

这个‘他’指的是谁其实是不言而喻。

长宁被他带出了茶社,只见前面到了一个宅院。

她倒也不怕陈昭使诈,下了马车跟在陈昭身后进去了。

陈昭还没讨厌她到非要杀他不可的地步。就算真要杀她,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请她走,这个她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这宅子是三进的门,每一进都护卫重重。进门之后,长宁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屋檐洞眼,她看过一些机关布置的书,知道多半布置着筒箭。大明的时候,武器研发其实已经非常先进了,这个宅子的安全级别是不言而喻的,若不是陈昭领着,她恐怕一道门都进不来。

院子里面倒是非常的风雅,布置了疏木假山,泉眼流出一条溪涧,从草木之间穿过。漏窗外植两株芭蕉,长宁一眼就看到一座凉亭,亭下摆了桌,身着玄色衮冕的帝王在喝酒,四周寂静无人。

而她回过头的时候,发现领自己进来的陈昭也不见了。

坐在凉亭下的帝王向她招了招手。

长宁缓步向他走过去,正要行礼,却被他止住了:“不准跪。”

他说不跪就不跪吧,她也不是非得跪了才能舒服。

朱明炽精壮高大的身边穿着件玄色常服,即便是常服,也有暗银色叶纹绣在袖上,动作之间颇为尊贵。他稳稳地给赵长宁倒茶,问道:“…在大理寺遇到什么麻烦了?”

长宁抬头看他。他只淡淡说了句:“朕是天子。”

这四个字他究竟想说明什么,长宁不知道,她仍然不说话。

朱明炽也没有解释,抬头吩咐外面,“去把孟之州叫过来。”

孟之州很快就过来了,他穿着件藏蓝的袍子,穿着皂色长靴,给朱明炽跪下行礼:“微臣孟之州叩见皇上。”随后抬头就看到了赵长宁,她站在帝王的身边。

原来他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皇上…”长宁正欲出言,朱明炽一边喝茶一边说,“朕在这儿看着,你问他就是了。”

浅淡的夕阳落在他的肩侧,帝王的侧颜俊毅而坚冷,他长得一点都不温柔,若是再沉下脸说不定还能吓哭小孩,但就这个时候显得温和。长宁的眼神着实有些复杂的。

孟之州则相当复杂地看了赵长宁一眼。

当年朱明炽在边疆打仗的时候,二人曾交情过硬,所以朱明炽登基他也是拥护者。倒没想到…这小小的大理寺丞,值得他亲自出马!孟之州的眼神在赵长宁的脸上游移片刻,此人究竟何德何能?

“此事你也不要拖延了。”朱明炽冷冷地看他一眼,“上折子给你请罪的可多得是,不过都被朕压下来了。别以为你有个开平卫指挥使的位置就高枕无忧了,那帮人可随时准备致你于死地的。朕叫你回来一方面是迫于压力,一方面也是想让你自己澄清,背负个斩杀清官的罪名你以为是好玩的?以后史书会怎么说你?”

孟之州再这么桀骜,也不可能反皇上的话,他微低头道:“皇上,我不说自然有我的道理,他们只管说便是了,我也不在乎。”

“孟之州!”帝王语气一沉。

孟之州冷笑:“他们若有这个能耐,便自己去守开平卫,我在边疆吃了八年的沙子,如今想杀个人也要看人脸色,有什么意思?”

赵长宁听到这里,不禁也暗自佩服——孟之州简直是作死的人才,她至少没见到过谁敢当面忤逆皇帝的。

朱明炽跟孟之州明显挺熟的,这话虽然过分,他却没有真的生气:“吃了八年的沙子,性格也不改改——行了,朕今日不逼问你也要问,你想耗,朕也没有那个耐心。”

话说到这里,朱明炽指了指另一石凳,“坐下来,边吃边审。”

话说完就有人去传膳,不一会儿菜便一道道端了上来,孟之州借故先离席了。亭下只余长宁和帝王,朱明炽默然不语,长宁片刻开口:“孟指挥使倒是挺有性格的…”

“没你有性格。”帝王看她一眼。

长宁嘴角微扯,朱明炽这是什么意思…

有个小厮正好端菜上来,正好打断了她说话。长宁的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他放菜的一刹那,袖中有银光闪过。她的瞳孔极具一缩,那道银光是正朝着她来的!只是刹那已经来不及反应,“朱明炽!”她几乎本能地突然喊了一声。而朱明炽动作更快,他单手就将赵长宁往他身后一推,瞬间便伸手去挡。

长宁整个被他挡住,视线蒙蔽在他的衣襟之下,随后她看到帝王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惊魂甫定地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一把拉过他的手,然后厉声道:“护驾!”

那人立刻就要吞服毒药,此时暗处一支箭破空而出,将他的手射开。同时暗处的锦衣卫扑上前,按住此人的肩膀将之手敷在身后。

而赵长宁低头去看,只见他的右臂肘上一寸,小箭已深入筋肉,只留羽簇在外,血很快就晕开了衣裳。她鼻尖一酸,托着他的手臂道:“派人去请御医来!”

长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朱明炽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了这箭。但看他脸色不好看,就知道这箭必贴骨刺过,若非他有超常人忍耐的毅力,早便喊痛了。但是他没有,仅仅是很平稳地说:“不许惊动宫中,让陈昭封锁宅院!”

见长宁凝视他的伤处,朱明炽微微一顿,低哑着声地问:“吓着了?”

长宁抬头的时候,她的眼眶是微微红的,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一些她的心思,她的心思这么的不好猜,给银,给权势,她自己说了想要的——但都没有什么触动的样子。偏生这样狼狈的时候,她似乎有些触动了。

因为方才自己喊了他的名字的,仿佛是要朱明炽来救自己一样,而他因此还受了伤。

“没有。”长宁说了两个字,要他坐下来,“御医再等一刻钟就会来。”

但她坐在那里的时候,眼眶就一直泛红,然而泪水会不掉。只是那个神情,便足够让人揪心。帝王看了她片刻,他不想说自己是心疼。因为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怎么哄她。伤的又不是她,又不是她疼,为什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他甚至没顾及身边的锦衣卫,伸手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只是声音仍然有些异样:“朕无大事,你哭什么…?”

“我没有哭。”赵长宁只是声音有些发抖,因为他有伤的那臂搭在她身上,她甚至不敢推他,她重复一遍的时候,鼻尖的酸意就越发的明显了。

帝王不想更惹她,哄了她一声:“好、好,你没有哭。”

很快孟之州和陈昭二人已回来了,两人脸色都难看的可以,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特务头子。另一个是开平卫指挥使,坐拥八万兵马,这一生就没打过败仗。眼皮子底下竟然混进来了刺客。不仅是将宅院团团围住,一一盘查过往的人,还直接从金吾卫、神机营调派了人手,将附近的街道也封锁了,随后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到,半个京城都戒严了。权势第一人遇刺,那岂是可以说着玩的。

屋内许太医用剪刀剪开了帝王的袖子,自箱中拿了把柳叶般的小刀,对朱明炽说:“皇上,此箭有倒刺,不可强拔,只能破开血肉取。可能有些疼,您稍微忍着些。”

朱明炽的神色是平静的,毕竟是从战场上过来的人,颔首道:“取出再说,不要耽搁,此箭应当是淬毒了。”

许太医不敢耽搁,小刀在油灯的火苗上撩过,等不再烫了。他才用刀沿着箭身往下开。刚探到肌肤的片刻他顿住了。长宁在旁看到刀尖落在坚实手臂的血肉上,刀尖刺破,突地冒出血来。

刀顺剑身破开了些,这样活生生的疼,平常人怎么忍得了。更何况还要把这血淋淋的箭,附骨拔出,许太医已经尽量快了,刹那帝王仍然皱眉闷哼一声。

许太医立刻用上好的金疮药敷上,然后以纱布包扎。

长宁在一旁,紧紧地抿着嘴唇,从刚才开始到现在,她几乎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包扎完毕之后,朱明炽便屏退了人,见她低着头,伸手将她的下巴略微抬起一些,其实他的手不如往常有力。但看到她一直微红的眼眶,他的语气比更柔和的时候还要柔和:“——说没哭,样子比哭还难看。可是心疼了?”

赵长宁本来应该反唇相讥,她怎么会心疼的。但是自责令她说不出话来。

但是哭或者发泄自己内心的情绪,也决不是她的性子会做的事。她不想让朱明炽看到她这个样子,别过头。却被朱明炽一压着,然后抱到了怀里:“…不要这样,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好,你告诉朕,但是不要这样。”

长宁轻轻地吸了口气,她说:“陛下何必为我挡这一箭?”

朱明炽看着她,那一瞬间,仿佛是如镜湖面突然投下无数石头,荡起千层浪花,再难平静。一股说不出来的麻痒之意升腾而起。以至于他有种战栗的、抑制不住的奇怪冲动。

这个人一直是不可触及的。偶尔对他有些温情,却又屡次冷淡无情地害他。因为无法捉摸,他想将这个人握紧在手里,又怕太用力会将她捏坏,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不甘心。

帝王也会无力。

就像他以前喜欢翠鸟,关在笼子里养,养得再久,笼子一打开它还是会飞走的。

但若是鸟儿心甘情愿的站在他的手上,与他偎依,吃他喂的食物,又怎么会想禁锢鸟儿的自由呢。必定千金万金的捧到她面前,求她一笑。

朱明炽突然地想到:老子也许还有点昏君的潜质。

第86章

朱明炽渐渐收起了笑容,他淡淡道:“你叫了我。”

二人由此陷入了一阵沉寂。

朱明炽的神色平静, 接着又说:“朕若不给你挡了, 你这身子骨, 却也是受不起的。”

赵长宁没有说话,并非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是还想着朱明炽突然护她的情景。

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 话都冲到了嘴边,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半跪下来, 衣摆垂落在地砖上,拧了热帕为他擦拭手臂。朱明炽自上而下地看她的时候, 看到她的睫毛疏朗浓密,眼眸像是初冬的清晨, 寒潭上起了淡淡的白雾, 冷淡而朦胧。

热气氤氲而起,朱明炽受伤的手突然反手抓住她,不要她动。赵长宁也没试图抽动,她只是缓缓地叹气:“我欠陛下的越来越多,怕是还不清的。”

朱明炽嘴唇一勾:“这么简单,一句话便了事了吗?”

长宁听到这里一笑,然后直起身:“陛下想要什么?”

这倒是把朱明炽问住了,他要什么?赵长宁这样冷淡而捉摸不定的人, 如此两人在一起,多半就是他在强迫她。他想要她依赖自己,想她心甘情愿地在自己怀里, 但这样的想法几乎是奢望。赵长宁会依赖他?那还是杀了她比较直接。至于她的爱更是奢望。

他沉默而忽然一笑:“想来朕坐拥天下,什么都有。却只有一样还没有的。”

长宁仍然听着。他的确什么都有,此话不错。

朱明炽继续说:“…朕还少个孩子,日后这江山,总不能拱手给他人。”

赵长宁心下一震,只是面上未露分毫。

继承他大统的孩子,自然是皇后所生嫡子。他想说什么?

“许是陛下后宫去得不多,自然还无子嗣。”赵长宁接了一句。

但她却不知道,朱明炽凝视她的目光正变得锐利而深沉,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

两个人的孩子,这是多么奇妙的东西,血脉相连的产物,比任何一种方式都来得亲密。也许是他想要更多维系两人关系的东西。

或者更贪婪更深沉的想法,想要她完全地属于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让一个女人属于自己,他可以娶他,从此后他就是她的天。但是他不能娶赵长宁。那么他想要两个人的孩子。

帝王抓住自己的手往上一拉,靠在他身上,长宁罕见地未有任何反抗。然后帝王伸手贴住了她的小腹,他的大手几乎可以挡住她的腰了,缓缓地摩挲着。“…这怎么倒是没有动静,朕也疼爱你不少。”

帝王低沉的语气似乎是很遗憾的,罕见的温柔。

长宁身体紧绷,自然不可能有动静,她每次都会服汤。

宫中的规矩,嫔妃若是侍寝,未赐汤药,便是要嫔妃有孕。私下服汤药是欺君之罪。

她从不敢对朱明炽提起此事。

朱明炽如此的期待,难以想象如果他有天知道了,会不会暴怒。

倘若她现在还不懂朱明炽的意思,当真也是白长了这么些年。她明白却不点穿,这是聪明人的做法,朱明炽也不会明说…他不是那种喜欢说什么的人。他只会理所当然的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占有。

“…也许是疼爱得还少了。”朱明炽的声音有些许笑意。赵长宁顿时僵硬,伸手便推开了他。

谁想却是一下推到了他的手,他本来还是笑着的,因为这个动作脸色突然变白了。

高大的身体,因为疼痛而有些蜷缩。

赵长宁方是失神了,反应过来见他疼得厉害,于是拉住他的手:“是不是很疼?我方才没有注意到。”

他紧闭眼睛久久不说话。

长宁于是又问:“…你好不好?”

朱明炽缓过劲儿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仿佛在安慰她:“朕无事。”又加了句,“朕虽然久征沙场,但毕竟也不是铁打的,受伤的时候,你动作适当轻些比较好。”

长宁就笑了,也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头伤着了他,她轻轻说:“好。”

她抬头,看到朱明炽静静凝视她的笑。两个人都静了很久,他才说:“若我真的有事呢?”

这句话是如此的直接而犀利,长宁就怔住了,半晌她说:“微臣恐怕难逃一死。”

朱明炽听这话也笑了,他淡淡地说:“只要有朕在一天,你就不会死,没有人敢让你死。赵长宁,你肯定是明白的。”

夜色如水,赵长宁从屋内出来。

空旷的天空,下弦月发出淡淡的光,陈昭看到赵长宁出来了,目光复杂。自上次朱明炽突然半夜带人进都察院,还让他罚跪养心殿,他就觉得不对。

难怪他能如此年轻便得了大理寺丞之位。

他从头到尾打量赵长宁,等赵长宁走过来的时候,淡淡说:“大人可知道,宫中多少嫔妃有宠?”

长宁看着他问:“陈大人想说什么?”

陈昭语气冷淡:“大人比我明白,明明是臣子,为何要以色侍君主。大人是读书人,莫要污了圣贤的名声。卑职只想劝大人一句,切莫惑乱朝纲,历来这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些话都很刺耳,但赵长宁置若罔闻,只是整理自己的衣袖:“我做什么事,与大人何干?”

陈昭却不想他是个恬不知耻的人!

难不成张开腿取悦帝王,就是为了今天的位置?帝王也当真顺应地被他蛊惑了。

陈昭看赵长宁那张脸,当然他确定,就是在朱明炽的后宫里,也找不出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赵长宁并非那种脂粉气的美,相反玉一般漂亮而皎洁,眼神清澈,肤色胜雪。气质其实相当的清冷,叫人一看就觉得应该是个相当正派、淡泊名利的人。忍不住产生亲近的好感,又不会想亵渎。

自然,现在这张脸在他眼里突然有了妖气。

人不可貌相,此人竟然是惑乱君主的佞臣!

其实那瞬间陈昭握紧了自己的刀柄。他对朱明炽极为忠心,皇上屡次为他犯戒,多加纵容,这样的妖物就应该被杀了!

“赵大人,别怪我今天没有提醒你。”陈昭压低声音,“倘若让我发现你半点扰乱圣上的意思,我便叫你做刀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