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朕进来。”走过长宁身边时他淡淡道。

等进了屋内,他还没有说什么,赵长宁就撩了衣袍跪下。

“这是什么意思?”朱明炽在宫人打上来的水盆里洗手,一边擦手一边说,“朕要是不答应你,你要长跪不起吗?”

长宁淡淡笑了:“虽然陛下对微臣极好,但微臣还没有这个自信,微臣要是一直跪下去,可以跪到陛下松口。”

朱明炽也是笑了:“赵爱卿不要妄自菲薄啊。”

赵长宁柔和地道:“微臣只是知道了皇上为什么要降职于庄大人,我且一说,皇上听听觉得对不对。”她静静地继续道,“庄大人的父亲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曾教授岷王殿下读《春秋》,致仕后也与殿下有来往。微臣记得有一年,微臣被人诬陷贪污受贿,后来,那些证据到了岷王殿下的手上,殿下为了保护微臣,当着微臣的面将那些证据烧了个干净。”

“但是微臣后来得知,当初这些证据是移交到了庄大人之手的,庄大人暗中一直都是岷王殿下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庄大人对微臣这么好的原因,并非因为我是季大人的记名学生,而是岷王殿下暗中吩咐过他,在大理寺护着微臣。”

“这次孟大人在大理寺中毒,皇上大概怀疑的不止是外敌,还怀疑庄大人可能在暗中下手,为岷王殿下报仇。毕竟您靠兵力夺得天下,孟之州、高镇和陈昭,这些都是您的左膀右臂。不能损益。”

“自然了,这些都是微臣的揣测,若有冒犯,还请陛下恕罪。”她说完磕了一个头。“只是陛下分明知道庄大人与岷王殿下再无来往,您安插在大理寺的人也不少,实在是不必做如此猜忌。下毒于孟大人的另有其人…”

朱明炽听完之后沉默,忽而笑了笑,然后招手让宫人都退下。

他走到了赵长宁的面前,单膝一沉,看着她说:“赵长宁,朕是皇帝。”

“朕不防着他们,他们就要来算计朕。坐在这个位置上要是不多疑,谁能坐得稳?朕知道他没做,否则岂止是降职这么简单,朕早就将他五马分尸了!”朱明炽语气冰冷。

然后他闭了闭眼,淡淡道:“庄肃降职已定,不会更改。他要是不降职,降职的就是你。”

长宁苦苦一笑,在他要站起来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衣袖。

“陛下,我还有一句话想问你。”她说,“庄大人被贬,您是否也是…有意为我…”

她抓着明黄的袖子:“您是不是?”

朱明炽看着她许久:“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如果不想听到那个答案,就不要问。”朱明炽说,“庄肃降职是多方考量,你要是再为他求情,朕便贬他去当知县。”

长宁闭上了眼睛,一瞬间她心中情绪复杂。

朱明炽看她跪在地上,孱弱的一团,伸手又将她抱入怀里,她身上冰凉凉的。

朱明炽将脸靠着她的颈侧,说:“很多事你不必知道。知道得越多越痛苦,有朕为你保驾护航,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赵长宁伸手,缓缓地抓住他肩那块的衣裳。她的声音微弱许多:“倘若说与岷王殿下交好,我比庄肃交好得多,我还曾想过害你,你还是应该贬我的官。”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似乎无师自通了般,笑起来,“既然帝王无情,何必要假装糊涂。最该杀的就是我了。”她靠着朱明炽的胸膛,说,“最该杀的就是我了…”

她手里的衣裳越捏越紧。朱明炽任由她抓着,他垂眸凝视。

长宁靠着这个人,她知道其实他是完全无害的,她应该早就知道了。

被帝王隐秘而深情的爱着,为什么会不知道呢?她直直地跪起来,伸手捧住了朱明炽的脸。在她纤细的手指的映衬下,坚毅而英俊的脸。长宁声音低哑:“对不起。”说着她缓缓凑上去,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大概只是轻碰而离,柔软相触,片刻冰凉。

然后赵长宁站起来,她朝外面走去。

朱明炽半跪于地,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陛下,您今晚可要批阅奏折?”刘胡走进来问。

朱明炽下意识摇头,刘胡正要去吩咐,他才回过神来:“…你问什么?”

——

三日之后,庄肃赶赴庐州上任,沈练暂代领他的职务。

沈练对于庄肃的调职并没有说什么,只吩咐大理寺众人一切照旧。唯有把长宁叫过去,跟她说:“我知道你因为庄肃的事自责,还去皇上那里求过情。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

长宁看着他,沈练说:“那就是忘了这件事。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不喜欢亏欠别人,这件事你肯定会反复自责。但你要记住,没有谁在官场能平步青云到最后。每个人都只能顾及自己,无暇顾及别人。我只教你一次,你要记住。”

长宁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多谢大人指点,我明白。”

沈练不过是让她心硬罢了,她这几天接过了庄肃的案子,解决了许多积案。沈练可能觉得她还因为庄肃自责。

其实她已经好了,她不过是想为庄大人做最后一些事情而已。他出发前还惦记着那些未处理完的案件。长宁替他处理完之后,又一一将结果回信给他。也得到了他的回信,不过是两个字,甚好!

至于孟之州的案件,刘春霖私下买卖娈童的事引发轩然大波,赵长宁亲自定的罪。如此一来,大理寺门口时常的围堵终于消失了,对于时常在大理寺快进快去的赵大人,百姓的感觉则更复杂。

一方面,赵大人原来有青天之名,他们辱骂了他,虽然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另一方面,赵大人毫不在意别人是骂他,还是捧他。不分辩,不生气,一切只管做自己的事。也许比青天之名更重要的,是他的不卑不亢。

其实这只导致一种后果,不是颂扬或者唱戏词来美化他。而是威信和威望。

戏园子里再排赵长宁的戏,就会得到一部分人不屑的斥责:“赵大人岂是你们能演的!我看是辱没了大人。”“对,不许演赵大人!”“对对,撤戏!”

搞得戏园子主人很狼狈,忙让演长宁的生旦下来,自此撤戏。

长宁自己的感觉并不明显,她只能感觉到在大理寺里,自己吩咐的事被很快地执行。无论她说什么,下属都非常认真非常信服地听着。她有天累极时,轻轻地摩挲着砚台上的几个字,突然觉得很平和。未必一切的付出都有回报,总有人在误会,有人不理解。

但是坚持自己所做的事情,其他的,自然而然的,在某个很好的时候,它们会像约好了一样纷至沓来。

已经养好伤的孟之州返回了边疆,临行前只有大理寺送行了。

当正在批阅奏折的朱明炽听到时这个消息时,孟之州都快到永平府城门了,朱明炽嗤笑了一声:“他跑得倒快!”

宫内灯火沉沉,他搁下笔淡淡说:“叫董耘过来。”

董耘在汉白玉台阶上伏跪了半日,得到帝王的召见,低眉顺眼地进了殿内。帝王的声音从上头传来:“董耘,你执掌大理寺也有半年余了。朕今日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答得上来,朕赏你黄金百两,你若是答不上来,朕叫你卷铺盖滚蛋回家。你看如何?”

董耘抬袖擦了擦额际的虚汗,道:“皇上请说。”

朱明炽单手背在身后,单手写字:“问题不难,爱卿也不必紧张。朕只问你一件事,你这半年贿赂了宋家多少银子?”

董耘顿时面色如土,抖似筛糠。

他吓得立刻扑地,连连磕头:“陛下恕罪,微臣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他与宋家秘密往来,皇上如何知晓这等秘事?何况收受宋家的银子真的不能怪他,他一个刚调回京城的官,倘若不靠附一个大家族,以后必然孤立无援。

宋家是皇上圣宠的家族,宋家还出了一位宠妃。他投诚宋家也无可厚非啊。

“朕不过调回你半年,大理寺让你搞得乌烟瘴气,朕看你不是一时糊涂,是糊涂到底了!”朱明炽淡淡道,“传都察院都御史过来。”

当晚朱明炽就革除董耘官职,赶回原籍并贬官一级。

次日的内阁议会上,收受了董耘贿赂的宋宜诚自然要为其辩解了:“…董大人虽然有错,但任期也破了不少冤假错案,怎能说贬就贬!还请皇上三思才是!”

章首辅就道:“他破冤假错案?我看他与宋大人钻营倒是在行得很!”

宋宜诚也笑:“章大人是污者见污,宋某与董大人清清白白,章大人这话说得,恐怕还请章大人拿出铁证才是!”

“行了。”坐在堂前的朱明炽淡淡道,“董耘官职已废,不必争辩。朕叫你们来,不过是定个大理寺卿新人选。”

章首辅出列拱手道:“皇上,微臣以为大理寺少卿沈练颇为练达,又是上任大理寺卿季大人的得意弟子,近年在大理寺的作为有目共睹,虽然年轻了些,却也可以在寺卿这个职位上历练一番了。”

沈练今年不过三十三岁,位列九卿的确有点年轻了。

另有几个人反对,觉得沈练太过年轻了。

朱明炽眉毛都不动,听他们吵,吵吵吵,屋顶都要掀翻了。一群学富五车的老头吵起来,也是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一副随时要干架的样子,再加些污言秽语跟菜市场的泼妇也差不多了。

“便不说沈练太过年轻,庄肃调任庐州知府,沈练又升任了寺卿。那少卿一职何人可任?”说话的是工部尚书张振生。“少卿主管大理寺大小事务,若不是熟悉大理寺的人,不能任此职!”

户部侍郎孙大人平日跟章首辅颇为交好,道:“从大理寺选能人任职即可,我看大理寺寺丞赵长宁可任此职。”

另有一人说:“孙大人推崇赵长宁,恐怕是因他与你得意门生赵长淮同是兄弟的缘故吧?”

孙大人脸皮自然也很厚:“齐大人这话轻巧,我推赵长宁自然是因为赏识他。难道你方才推周孟龄为大理寺卿,不是因为他有才干,而是因他是你多年的挚友?”

那人自然无话可说。

宋宜诚淡淡道:“赵长宁入大理寺还不足三年,已经晋升至大理寺丞,要让他不足二十五岁就做大理寺少卿,恐怕是过头了些。”

“甘罗十二岁为相。赵长宁熟悉大理寺职务,又是探花郎出身,经验丰富破了不少大案要案,如何不能当大理寺少卿了?”孙大人立刻反驳。

朱明炽又喝茶,道:“沈练可任大理寺卿,他任职大理寺少卿已有七年,其间从未出过差池。朕同意沈练任职,若你们能说出个比他更有经验的,朕倒也认同了。”

朱明炽难得没有与章首辅意见相佐,倒是让宋宜诚皱了皱眉。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但他没猜到是什么。

“皇上所言极是。”孙大人趁机拱手道,“那大理寺少卿此职,皇上可有人选?”

大理寺左右少卿两人,一个直升一个调任,不能都位置悬空。

朱明炽笑了笑:“我听孙爱卿说赵长宁,不妨再说说看?”

孙大人就道:“孟大人一案中,赵长宁赵大人颇有当年季大人之风。而且在大理寺经验丰富,处理过不少大案要案。年轻又如何?我看赵大人沉稳,年长十岁的都比不过她。当年沈练不也是二十六岁便做了大理寺少卿,沈大人在这个位置上也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朱明炽道:“赵大人的确不错。”

朱明炽这话几乎就是在摆明了说他赞同赵长宁做大理寺少卿。

但宋宜诚如何能答应,赵家与他宋家已经是世仇,赵长宁登上大理寺少卿的那一日,就是他赵长宁飞黄腾达的一日!

正四品官员与正五品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赵长宁要与他同朝,可在朝会觐见,还可以养不超过两百人的护卫。

沈练要升迁大理寺卿,倒是便宜了赵长宁,眼下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孙大人的话不无道理。”章首辅开口了,他一向赏识赵长宁,自然愿意为他说话。

内阁几人面面相觑,又起了争议,不过没有像刚才那般吵得这么大声了,毕竟跟大理寺卿这个职位比起来,还不在九卿之列。争议点主要是赵长宁太年轻,但有沈练的前车之鉴,似乎虚岁二十二也还好。

不出意外,今天没吵出结果。明天继续开会,继续吵。

朱明炽从内阁出来,陈昭随侍左右,低声道:“皇上想让赵大人当大理寺少卿?”

“除她外,暂时没有别的人选。”朱明炽淡淡道,闭眼问,“你想说什么?”

陈昭道:“微臣以为赵大人太年轻了。”

朱明炽笑着说:“要说年轻,当真不年轻了。”别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身后娃都有一串了。

陈昭眼前,却始终残留着赵长宁那种凉薄淡漠的笑容。这个妖物,若不是他蛊惑圣上,圣上怎么会屡屡为他破例。

陈昭自宫里出来后,探子送来了一份密保,他看完后沉默很久,将密保捏作一团,道:“…去赵家。”

终于有蛮儿的下落了!

虽然赵长宁曾警告他不要再找,但陈昭自然不会听,私下派锦衣卫暗查。不过前几天被孟之州中毒一事绊住手脚走不开,如今,探子给他传回了确定的消息。

蛮儿就在赵长宁府上,似乎是当了个下人!

他嫡亲的胞弟,竟然给别人当下人!

这个妖物,今日不除他,来日恐怕成了祸患。

 

第92章

长宁在教陈蛮下棋。外面雪落纷纷,她拥着铜手炉, 两只手烫得暖暖的。

陈蛮学得很认真。遇到被长宁围堵的地方, 捏着黑子皱眉思索。长宁专心暖手, 也不催他。

“大人,我放这里。”陈蛮落下棋子。长宁一看就笑了:“你确定?”

那必然是一条死路了…陈蛮眉头拧起。

“好了, 今天就教到这里吧。”长宁说, “一次也不用下太多,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走棋。对了, 我记得冬天的棉袄、靴子下来了,顾嬷嬷可送到了你那里?”

“送了的。”陈蛮笑着捡棋子, “四爷还送了两坛子的花雕,三十年陈酿, 大人可要喝些?”

长宁道不必了, 一般情况下她滴酒不沾。她在赵家地位今非昔比,三房、四房也要争相讨好,讨好她却是不容易的,但讨好她的亲近之人不难。所以有什么好东西多半送到了顾嬷嬷、陈蛮这里。

“明日你带着人出门一趟。”长宁跟他说。

陈蛮立刻抬起了头:“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吩咐,还是…”

自从上次长宁问过他家中之事后,陈蛮就有些敏感,似乎总觉得不知道哪天,赵长宁便会带他去认亲, 然后把他扔在外面似的。

看到陈蛮凝视自己的眼眸微黑,长宁叹了口气:“去通州收租子罢了,来回就两天的事。”她有些欲言又止, “陈蛮…”

他握着棋子的手臂已经有些紧绷,嘴唇紧抿。怕她要是随便说点什么话,就要爆发了。

长宁察言观色就可洞察人心,怎么会不知道陈蛮在想什么。她只能说:“雪路难走,你们小心一些。”

陈蛮的手臂才缓缓放松,笑了笑:“我自幼在通州长大,您不用担心我。”

长宁吩咐完他,看他下去准备了。她又抱起铜手炉,继续看她的棋局。

丫头打了帘子,有小厮进来了跪在地上,轻声道:“大少爷,锦衣卫指挥使陈昭来访,因天下雪,大爷已让他进了花厅。陈大人指名了是来找您的。”

“陈昭?”听到这个名字,长宁微微抬头,“可表明了来意?”

“这倒没有,不过带着两三百侍卫,小的瞧着来意不善。”

“嗯。”长宁又放一子,大概知道陈昭是来干什么的了,她拿过软帕擦手,对小厮说,“前面带路吧。”

赵府前院花厅,赵长宁自夹道而来,身后跟着一众护卫。

已经被请进花厅喝茶的陈昭抬头,只见面容秀雅如美玉莹莹的赵大人缓步走进花厅,披着黑色狐裘,落了些许雪。拱手后他随意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细长的手指搁在扶手上,指尖轻敲,缓缓地笑了:“陈大人突临下官府邸,又如此阵仗,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陈昭却盯着他很久,赵长宁此人,倘若不了解他,肯定觉得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内地里,保不齐是什么机关算尽,筹谋权势呢。

他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朱明炽愿意捧他当大理寺少卿?只凭着在床上曲意迎合?

正事要紧,暂不跟他计较这些。陈昭淡淡道:“赵大人想必已经猜出我是为何而来的了。”说到这里他拍了两下掌。只见外头抬进来几个黑漆大箱子,抬东西的侍卫放下后打开,顿时花厅内被一阵珠光宝气笼罩着。

赵长宁拿手略挡,一看全是金银,整整三个黑漆大箱子全是金银。足足五十两重的金锭,一排排地摆着,甚是壮观。另外两个箱子里,竟还有整金打的佛像,金碗,整套的金器。

这暴发户在干什么,炫富吗?

他该不会是把自己库房里的金子都搬过来了吧?

长宁慢慢放下手笑道:“陈大人可能高看了在下,我实在是不知道陈大人为何而来。大人可是看上了我的哪个妹妹,想下聘求娶?还是有事嘱托于我?”

陈昭听了冷笑:“赵长宁,你装什么!我好生生的弟弟,自幼家里疼都来不及,在你的府邸里给你当牛做马!以前的事都罢了,我与你一笔勾销,今儿起你收了这些金子,他就跟你再无瓜葛了。把我弟弟给我交出来。”

“陈大人有话好说。”长宁道,“一则我不知道你弟弟是谁,二则我府上,没有拿银子买人的道理。”

陈昭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恨不得把赵长宁剐层皮。他早想好了把金子砸他面前,然后领弟弟回家。

谁想一拳拳都打到了棉花上,赵长宁这般不疾不徐。

他眼眸微眯道:“赵长宁,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收买不成,想以势压人了吧。

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倘若陈昭想让她不好过,这满京城还真的混不下去。

“这位大人是哪里来的,好大的口气。”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是个俊朗无比的后生,带着赵家的护卫们快步走进来。他走到了赵长宁身前,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挡,看着陈昭笑容戒备而冰凉。

长宁方才就让人去叫了陈蛮,兄弟相认她怎么会阻止呢,不过是逗一逗陈昭罢了。

但现在这两兄弟对峙,反倒像是仇人一般了。

陈昭一开始的反应是叫侍卫进来,但当他看着陈蛮的脸时,慢慢地眼神就变了,紧紧盯着他的脸,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眼眶竟开始泛红。

“你可是…”他自己又停顿了,勉强扬起了笑容,“你就是陈蛮吧?”

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陈蛮,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他与自己长得当真像,不过眉眼更像母亲一些。

他怕自己给弟弟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好,又走近了一步,仍然带着微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蛮看着他许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回头看大人,只见大人叹了口气:“他就是你的亲哥哥。”旁边那几大箱子的金子,是他给的赎身费。

陈昭真有钱,这么几大箱子的金子,比得过自己的全部身家了。

长宁希望他能与陈昭好生谈谈。她走出来,对陈昭说:“好了,陈大人,玩笑归玩笑。你弟弟在我这里也未曾当牛做马,你好生同他说说。他要是愿意跟你回去,我自然也不会阻止。”长宁还是看了眼那堆金子,“我让人都出去,你们兄弟二人好生聊聊。”

没等陈蛮说什么,她就招手让人退下了。

花厅沉寂了很久。

陈昭伸手想握住弟弟的肩,陈蛮却后退了一步。此人衣着非富即贵,家世不凡,当初大人就告诉过他,他母家是钟鸣鼎食的世家。此人身上更是有股煞气,肯定是常年身居高位。他对于荣华富贵没什么看法,经历生死后,那些东西于他不过是过眼烟云,于他而言,此生不过是追随大人而已。

这人倘若是想带他离开大人身边。他当然不喜欢。

陈昭设想过无数遇到重逢弟弟的场景,大部分都是他拯救弟弟于危难之中。但是陈蛮的戒备和冷漠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见陈蛮与自己长得相似,又想起那密信中说陈蛮:陈蛮六岁于把式班子学武,八岁读书,至今无所成,亦无功名。

这可是他们陈家嫡出的少爷!倘若他一直在陈家长大,至少也该是个副指挥使,正四品,怎么会是个伺候别人的。

“你自幼…”陈昭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艰涩,“就被家中姨娘所害,流落民间。哥哥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吗?看看你出生的地方应该是什么样,看看陈家是什么样的?”

陈蛮半晌道:“大人可是想多了,你如何知道我便是你的弟弟。我自幼跟着母亲在坊间长大,可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

陈昭见他竟然不想认自己,顿时有些锥心之痛:“你可是怪哥哥这些年没找到你,我听说你是受了许多苦的。你放心,哥哥带你回去后,你便再也不用受苦了,以后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给你找来的!”

其实听了大人说过,再加上亲眼看到此人的长相。陈蛮知道他说的不假,他不过是不想走罢了。听到这里却是冷笑:“我在街上又饿又冷的时候,家人在哪里?我受冤入狱,被屈打成招的时候,家人在哪里?要不是大人救我出了那鬼地方,给我个安身之处,恐怕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你如今轻飘飘一句哥哥,就当我真能认你了不成!”

陈昭知道他受过些苦,却不知道他曾过得这么苦。

他又沉默了起来,陈蛮方才对赵长宁又亲近又尊敬,此刻他却冷着脸十分的桀骜不驯,就知道弟弟与赵长宁感情不一般。弟弟终归是亲生的,数年未见,生分些也正常,他要做的就是让弟弟渐渐接受。毕竟是陈家的血脉,如何能流落在外!他承诺过母亲,他迟早会把弟弟找回去的。更何况如今的陈家,主支衰败,旁支倒是繁衍无数,弟弟回去之后,主支方可更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