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她们给知漪换了一身浅粉色绣着桃花儿式样的小裙子,裙子上窄下宽,被放到书案上时就如同花儿绽放般层层叠叠铺在其上。肉呼呼的小手臂和红扑扑的脸蛋露在外面,使知漪看上去就像被整装包裹好的小团子,让人很想咬一口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馅儿的。

小团子没有自觉,还坐在上面踢踢小腿,眼巴巴看着宣帝,似乎想用水润润的眼神让人答应自己。

良久,安德福和墨竹她们都不禁屏了呼吸,终于听到宣帝淡声开口,“退下吧。”

这…大概就是允许姑娘睡在这儿的意思了?墨竹不大确定地瞟了眼安德福,得到一个微不可见的点头,这才放下心,同墨兰几人缓缓退下,掩好门窗。

知漪先是疑惑地跟着望去,然后开心起来,扑过去蹭进宣帝怀间,大眼睛眨了眨,安心地窝在了宣帝腿上。

安德福瞧着可真是纳闷极了,按理说他们皇上时常冷着脸,又是生得一副不易亲近人的模样,像姑娘这般大的孩子该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呀,怎么这小主子看着竟比对太后娘娘还要亲近呢?

“安德福。”宣帝平静的声音将安德福思绪唤回,忙应了一声。

“你也下去。”

“是。”安德福小心收了案上杯盏,临了道一声,“皇上,太后娘娘说了,您可得早些歇着。”

宣帝没回,反倒是知漪点点脑袋,嗯嗯两声,对他挥了挥手。

安德福一笑,低着头慢慢出殿。

宣帝似乎暂时没有就寝的意思,他将知漪挪到一旁的座椅上,低声问了几句。知漪先前才睡了许久,自然精神得很,摇摇头,一副虽然不睡但会很乖绝不打搅他看书的模样。

宣帝微一弯唇,浅笑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亦如冰雪尽化让他眸中泛起温情。他拿了张宣纸,再挑了根最小的毛笔,沾上一点儿墨水,任知漪自己发挥。

知漪有了东西玩儿就更乖了,一点声响都没弄出。趴在案上歪着头想了想,随后开始唰唰唰动笔,也不知在写些什么,没过多时整张宣纸就被画满了。她小心往旁边一瞧,见宣帝在聚精会神看书,便悄悄从他面前再拿了一张纸来,殊不知这些小动作早被宣帝映入眼帘,只默不作声地看着小姑娘偷偷画了又画。

小半个时辰后,宣帝手指微动,烛火下响起老旧书页被翻动的声音。他略往身侧一扫,知漪果然已经没了精神,正用小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地在打盹,两腮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案上横七竖八摆了许多宣纸,上面无一例外画的都是一团团乱糟糟的线条。最上层一张许是着墨时太过用力,至今墨渍未干,知漪双眼一会儿半睁开一会儿闭上,迷迷糊糊的。

宣帝正想起身将小姑娘抱到榻上去,不想起身瞬间知漪就醒了,小手没撑住,然后“呀”一声栽到了宣纸上,那点墨迹正好全印在了小脸上。

知漪当然没发觉,还呼呼着伸手揉了揉被磕疼的小鼻子,把那点墨渍在脸上从一整团晕成了斑驳的黑黑白白,顿时成了一只小花猫。

宣帝才有了笑意,下一瞬小姑娘看见站在身前的他,立马高兴地扑了过去。脸蛋埋在宣帝腰间,刚好把黑糊糊一块蹭在了白色里衣上。

宣帝无奈,将小姑娘抱起,没忍住,还是不轻不重弹了一记她额头。知漪还当他是在和自己玩儿,抱着小脑袋咿呀叫唤,躲闪着埋进宣帝颈间,这下可好,又是黑糊糊一块。

若是安德福在此,指定要扑哧笑出声,然后吩咐宫女给皇上换衣。可此时寝殿内只有这一大一小二人,宣帝只得将知漪放在榻上,揉了揉她的头,转身去换里衣。

龙床自然不同知漪以往独自睡的小榻,其大小堪比寻常人睡榻的三倍之余,为长形,设在寝殿最内侧,外面是由花梨木镂空雕花制的床罩,四面中三面围有香木屏风,以遮挡住外间昏黄烛光和朦胧月色。龙床本身所用紫檀木黑中带紫,略显古朴大气。

榻下铺的软垫内装有厚厚一层灯芯草,因灯芯草为良益药草,性甘微寒,可降火通气,且草质柔软,极有韧性。往往躺在上面不出片刻便会生出睡意,若长久以此为榻,则有养身之效。

是以宣帝方换衣的片刻,转头回来知漪就已经差不多睡着了。因着夏季,天儿不冷,知漪这般大的孩子睡起来又像小火炉般,她便没有钻进被褥,四仰八叉地摊在龙床上,露出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睡姿霸道极了。

本来平日知漪睡起来也是很乖巧的,可是龙床实在又软又大,她欢快地滚来滚去,不自觉睡着时就已成了这般姿势。

宣帝才碰着知漪手指,小姑娘还在睡梦中就同磁石一般贴了上来,四肢并用扒在了宣帝胸前,脸蛋上仍有一点点黑,于昏暗光线下隐约可见。宣帝静静看了片刻,眉目间异常温和,随后用手抹去那点灰黑,上榻安寝。

宸光殿彻底安宁下来,龙榻周围一片暗色,只余远远的角落间燃有一支长烛。烛火偶尔因缝隙间拂进的一丝微风隐隐跳动,滚烫的蜡油自烛边缓缓滴落,含着极淡的药草清香,自殿内如湖面涟漪般渐渐散开,使龙榻间的二人睡得更加沉了。

一夜酣眠。

拂晓初始,第一道光芒从宸光殿飞檐翘角间映入,旭日缓缓升起,雀鸟于绿枝间跳跃,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鸣叫,让来往宫人们也不禁含了笑。

安德福神清气爽,心情极好,面上不显,只步伐迈起来更为轻快些。他来到正殿前,轻手轻脚推开了门。

另有宫女跟进,动作轻柔地剪灭长烛,再收拾好书案上的一堆宣纸,安德福已小步到了龙榻前。

按照以往服侍的情形,此时宣帝也该醒了。但不知是昨夜睡晚了还是怀中香软的团子抱起来太舒服,他竟到现在还没睁眼。

安德福微靠近一步,发现先醒的居然是宣帝怀中的小姑娘。

知漪看起来似乎醒了有一段时间,大眼睛滴溜溜好奇地随着宫女们的动作望来望去。眼见安德福走进,她弯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朝安德福招手。

安德福便也下意识回了一个笑,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小主子是整个儿趴在了皇上胸前,小脑袋靠在颈边,身子被皇上一只手环住,许是怕她掉了下来。

因着这姿势,小姑娘醒了也一直乖乖地没动,将宣帝的衣袖和手当成了玩具般自得其乐了好一阵子。

场景看起来很是融洽温馨,但只要想到其中一个是他们向来冷淡的皇上…便怎么都觉得奇怪。安德福还忍不住嘀咕着,姑娘再小也小不到哪儿去,难道皇上这样被趴了一宿都不觉着胸口闷么?

同时他也犯了难,往日都是皇上自己醒的,几乎没让人叫过。那现在这样,是叫还是不叫呢?

安德福想了想,忽然一笑,对着知漪挤眉弄眼手脚并用地比划,意思大概是让小姑娘将皇上唤醒。

知漪歪着脑袋瞧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懂安德福的意思,轻轻“咿”一声表示疑惑,然后也对着安德福眨眨眼吐吐舌以作回应。

这小主子根本没明白…安德福气馁地垂下肩,忽然灵机一动举起手还要做什么,就听得榻上传来一声,“安德福。”

宣帝睁开眼,目光清醒无比,根本不像久睡之人。安德福讪讪地笑,低声道:“皇上,您…您醒了,可要立刻着人更衣洗漱?”

“嗯。”因着才睡醒,宣帝声音较平日更低沉几分。他低头往怀中看去,小姑娘因为他突然坐起而滑到了被褥里,挣扎了一阵终于露出小脑袋来,纯澈的猫儿眼懵了片刻,转眼见着他又弯成了月牙儿,露出宣帝自清晨醒来后看到的第一抹笑。

“皇上”小姑娘被他拎起,熟络地顺着手臂爬过去,然后“叭~”地又是一个亲亲。

哎唷,安德福下意识低头掩目,半晌过后才反应过来。姑娘不过这么点儿大,他回避个什么呢?

第28章 诺

一众宫女井然有序地端着各式托盘进入宸光殿,服侍宣帝和知漪二人梳洗。

知漪很是迅速,洗了把脸蛋换好小裙便跑到宣帝面前。宣帝正张臂任宫女系上墨金祥云腰带,目光一转便看到小姑娘正仰头看着自己,似乎对他朝服上的繁复龙纹有些好奇。

“安德福。”他开口道,“传膳。”

“是。”安德福高声喊了一句,随后便见知漪站到他们皇上身边比划了一下,雀跃道,“酣宝儿,高。”

他瞥了一眼这小主子对比的地方,默默低头忍笑。上次皇上穿的蟒袍龙头綉在腰间,这回在腿间,比起来当然是长高了。

宣帝眸中亦噙了笑意,拍拍知漪的头,让墨竹牵着她去用膳。

宣帝早朝一般在卯时末辰时初,若遇着大雨大雪便会顺延,这种规定倒让宣帝在朝臣心中多了几丝人情味。但宣帝于此事上宽容是一方面,朝臣们的自律又是一面,绝多数人仍会谨遵时辰,不敢误了半刻。

此时离早朝还有两刻,宸光殿离宣和殿的脚程不到一刻钟,用一顿早膳并不紧迫。

御膳房的厨子们乖觉机灵,听说昨夜知漪这位小主子睡在了宸光殿,早膳时便别出心裁多做了几样小点心,都做成了时下小孩儿喜爱的兔子小鹿形状,看得知漪犹豫地摇头晃脑,不知该选哪个才好。

先帝尚奢,以前光是早膳便林林总总要摆上几十样,非鱼肉不食。若是兴致来了要喝粥,那便更麻烦了,提前一晚便得熬好浓郁香稠的豚骨汤,第二日取新鲜狍肉竹笋加之时令鲜蔬或鱼虾一同小炒至金黄,小心切至碎肉状,再烩入骨汤,同熬了两三个时辰的米粥合炖,最后铺上一层细碎的嫩鸡丝,这才能勉强让先帝满意。

时下虽然国库再度丰盈,宣帝却一直崇简,特地规定每日早膳菜品不得过六。此时填漆花膳桌上摆的便不多,一品燕窝粥,一品鸡丝粥,珐琅碟内各摆有花样精致的金糕和竹叶卷小馍,菜肴则为清炒鲜笋、八宝鸭、莲蓬豆腐和麻辣肚丝,另有一小钵温热羊奶和一蛊紫参鸡汤。

羊奶用妙法去了腥味,又添了香蜜,闻起来又香又甜,知漪根本不需哄着就自觉喝了下去。一顿早膳下来,肚子吃得圆滚滚的,下桌的时候晃了晃差点没摔倒,被墨竹一把扶住了。

知漪打了个小嗝,下意识揪住墨竹手指,苦恼地往下看了看,小肚子太圆,连脚尖都瞧不着了。

当即把来宸光殿接她的徐嬷嬷乐得眼睛弯成了一条缝,上前拍拍小姑娘的背帮她顺气,柔声道:“姑娘碰着什么喜欢的了?竟撑成了这模样。”

知漪戳着脸蛋想了好久,最终张开小手,“都~喜欢。”

墨竹笑出声,将之前包好金糕的小食盒递给徐嬷嬷,“姑娘爱吃这糕,往后可让御膳房多做些送去太后娘娘那儿。”

徐嬷嬷应声,轻声道:“皇上已去上朝了吧?”

“嗯,皇上吩咐等太后娘娘宫里的人来接,就可以让姑娘回去了。”墨竹眉眼温和,“墨兰才想带着姑娘走一圈儿,嬷嬷就带人来了。”

徐嬷嬷一笑,让惜玉牵着知漪同墨竹几人挥手,一同慢慢走回敬和宫。

朝阳和煦,盛夏中约莫只有此时与黄昏最是令人舒适,道道晨光温柔轻抚,和风细细,拂过云清湖旁杨柳簌簌作响。知漪先一步跑到玉栏边,踮起小脚于玉栏杆缝隙间指着里面盛放的芙蕖,回头道:“花儿~”

“是花儿。”徐嬷嬷轻声道,“姑娘想摘一朵吗?”

哪知小姑娘摇了摇头,又指道:“鱼。”

她说的正是一尾尾于荷叶下轻轻摆尾的锦鲤,徐嬷嬷想了会儿才明白,姑娘大概是觉得摘掉花儿这些锦鲤没了遮挡就会不舒服,目光顿时柔成了水。心道她们姑娘又乖巧又懂事,哪里像那位慕侍郎说的顽劣忤逆,分明是他既无慈心也无耐心,看都没看过她们姑娘几眼就想着拿出长者威严,根本不配当她们姑娘的爹。

三人才在云清湖边站了会儿,远远就传来景旻精神十足的叫喊,“妹妹~~”

知漪大眼一亮,转头望去,甜甜唤了一声“哥哥”,同样提腿张开手欢快地跑过去。眼见两个小不点就要来个拥抱,景旻却突然被石子绊了一跤,哎一声趴在地上,知漪则被他绊倒顺势摔在了他背上,滚滚的小肚子压得景旻往下沉了几分。

知漪趴在景旻背上,四肢划动努力想爬起来,“哥哥?”

景旻不愿在妹妹面前丢脸,硬撑道:“别怕,没事——”话没说完,因为知漪稍微挪动一下又往草地里下陷了点。

两只顿时都默了会儿,直到两边的嬷嬷奶母赶来,忙将人扶起,拍拍这个安慰那个。不过景旻向来自诩小男子汉,眼眶都不会红一下,而知漪有人肉垫子,根本没摔疼。

景旻呸呸吐掉摔进嘴里的杂草,转手捏上知漪肥肥的脸蛋,纳闷道:“妹妹你前几日回家是不是又胖了点?得有好多个雪宝儿那么重了。”

知漪懵懂地随着他看向自己肉肉的手,再瞧瞧冒尖的小肚子,绷着小脸道:“没胖~”

小姑娘之前听信王妃埋怨过又长胖了之类的话儿,大约知道这是个不好的词,当然不喜欢。景旻忙点头,安慰地拍拍她,“没胖,没胖,是雪宝儿太瘦了。”

知漪点点头,眉眼弯弯,拿出食盒里的金糕来,看得景旻瞬间眼睛放出光。但转眼想到身旁的邱氏,便故作严肃咳了咳,“妹妹吃吧,这是小孩子吃的点心,不适合我。”

任谁也看得出他说这话的不情不愿,邱氏忍了笑,偏偏不提醒小主子信王妃其实允了他每日可以吃一些甜点。

知漪当然不会和他客气,听景旻这么说了,呆呆嗯一声就收了回来。虽然早膳吃得有些多,但点心太过诱人,还是没忍住时不时拿一块出来啃。

慢慢一路吃到敬和宫,景旻最后瞧了眼空空的食盒,终于忍不住捶胸顿足,“妹妹,你…你一块都没留啊。”

“咿?”知漪疑惑一声,将最后咬了半块的金糕递给景旻。

景旻想了想,还是忍痛拒绝,并且表示自己绝对不是嫌弃点心被妹妹啃过。

两人还没进殿门,一阵香风袭来,知漪被搂进了柔软的怀抱中,信王妃悦耳轻柔的嗓音响起,“小酣酣可算是回来了。”

知漪闻言立刻抱了上去,软糯道:“姨姨——”

“又不叫娘亲了。”信王妃点点她,“算了,反正怎么着都是我的半个小闺女。”

她将人换了个姿势搂着,轻声道:“酣酣,你元涵哥哥最近可想你了,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带他去宫里别的地儿玩玩好不好?”

知漪扭头看一眼,再指向里面,眼睛和小肚子一般圆滚滚的,“阿嬷。”

小姑娘想先见了阿嬷再去玩儿。

真乖,信王妃忍不住想着。可是同时也苦恼了,太后本就是想让她把小姑娘引走的,这可怎么说呢。

原来昨夜太后久违地大动肝火,衣裳单薄时又吹了许久的风,加上到了年纪,自然而然就病倒了。病得倒不严重,太医瞧过后只说是邪风入体,吃几副药好好歇息几日便好了。太医知道敬和宫中有个才四岁大的小主子,因而特意嘱咐了太后这几日不能和知漪待一块儿,道小孩儿体虚,亦被染病。

太后这几日当然不敢再见这小宝贝,见信王妃带幼子景旻进宫,便想着让她以侍疾的名义在敬和宫住几日,知漪向来喜爱信王妃,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见信王妃没反应,知漪便蹬着小腿爬下来就要往殿里走去,被信王妃一捞捞了回来,“酣酣,阿嬷正在睡觉呢,不能进去吵她。”

知漪点点头,小包子脸上神情十分认真,“不吵。”

说着又要往里走,继续被拦住,小姑娘有点不高兴了,严肃地看着信王妃,声音稚嫩,“姨姨,不要,坏。”

信王妃无奈轻轻一笑,把人搂过来,亲亲小脸蛋,“姨姨没使坏,阿嬷生病了,酣酣不能进去,进去了也会生病的。”

知漪当然知道生病的意思,她之前就是大病小病不断,就差拿药当饭吃。本以为她听了会乖乖和景旻去玩儿,却没想到小姑娘更坚持了,“要看阿嬷。”

难得看到小姑娘不听话的模样,信王妃心生疑惑,仍温柔道:“明天看好不好?可能阿嬷明天就好了。”

知漪歪着小脑袋犹豫了下,最终点点头,转头却不愿和景旻去别处玩儿,只愿待在敬和宫寝殿前边的小院子里。

傻哥哥景旻当然不会介意,让知漪拿出小金弓便教她去弹树枝。敬和宫殿前院落间栽了几棵观赏桃树,盛夏时分仍绽放了一树的淡粉色小花儿,不时随着微风飘落几朵。

知漪却仿佛没什么心思,望一会儿桃树再往回望一眼寝殿,呆呆地跟着景旻教导拉开弦,最后还因自己太过用力没拉住,一下仰坐在地。景旻的一记弹弓让桃树枝桠微微抖动,花瓣簌簌落下,很快落满了知漪发间和小裙子上。

“妹妹。”景旻担心地蹲下,“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学着大人的模样摸摸自己额头,再探向知漪,热度都很正常。

知漪鼓着小包子脸没说话,眼睛眨了几下,突然飞快起身跑到殿门前,抱住柱子不下来了。

徐嬷嬷几人讶异地看着她,然后小跑过来,“姑娘怎么了?被欺负了?”

说着一瞧小姑娘有点委屈的神情,狐疑地瞥了眼随后跟来的景旻,景旻自是连连摇头,“妹妹刚才就不和我说话儿了,嬷嬷,是不是不舒服呢?”

徐嬷嬷顿时紧张起来,上前想把小姑娘抱下,没想到小姑娘坚决得很,小手扒着柱子,最后直接四肢并用起来,十分抗拒的模样。

几个服侍的嬷嬷宫女都哭笑不得,惜玉直接道:“姑娘,这柱子不干净哩,待会儿把您裙子弄脏了。”

知漪下意识瞧了眼落满花瓣的小裙子,还是摇头,软声道:“酣宝儿,不走。”

这柱子也没什么稀奇的啊,方才…徐嬷嬷突然想到什么,轻声试探道:“姑娘是想在这儿…等太后娘娘?”

这儿虽是正对着寝殿大门,可里面还有帘子小门和屏风呢,根本瞧不着里面。徐嬷嬷琢磨着,一时竟也猜不出她这小主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想知漪真的应了一声,伸出小手指着里面,“等阿嬷。”

徐嬷嬷当真好笑又无奈,“姑娘,这…太后娘娘又不会跑,您守什么呢,快下来吧,当心等会儿摔着。”

知漪睁着大眼望了她们一会儿,干脆扭过头,绵绵童声从另一侧传来,“不要,等阿嬷。”

小姑娘固执起来还真的挺让人头疼…徐嬷嬷想了想,决定就护在旁边,反正等到午膳的时候,姑娘总不能还一心抱着柱子吧?

景旻疑惑地看着知漪,虽然没弄明白,也决定在旁边等着。

约莫一刻钟后,知漪终于手酸了,她偷偷瞥一眼徐嬷嬷,手指挪了挪想休息一下,不想身子一晃就往地上倒去。若不是徐嬷嬷一直盯着,眼疾手快地把人接住,小脑袋上摔个包是肯定的了。

见徐嬷嬷似乎要把自己抱起来,知漪急了,揪着衣裳不住用小胖手抵着,“呀,不走,不走”

“好好好不走。”徐嬷嬷经不住她软软的哀求,“那姑娘总得说说,到底为什么要待在这儿吧?”

哪知小姑娘把脑袋窝进她颈间,依旧不说话。徐嬷嬷没法了,给惜玉递了个眼色,惜玉便默不作声往殿内走去,不多时回来对徐嬷嬷耳语道:“太后主子才喝了药,在睡着哩。”

徐嬷嬷叹一口气,抱着小姑娘在怀里拍了拍轻哄。

不出她所料,直到到了午时,知漪也不肯离开这根柱子,强行要将人抱走时就露出极为委屈的神情,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要哭不哭的模样一瞧人,谁也抵挡不住。

几个宫女嬷嬷没了办法,去禀报信王妃,信王妃一思量,干脆让她们把饭端来,就在廊下喂知漪。

这似乎是知漪第一次如此任性,除去一直服侍她的徐嬷嬷猜到了几分,其他人都是摸不着头脑。可是太后因着昨夜没睡好,今日喝了药后就一直在沉睡中,自然不好因为这种小事就将她惊醒。

眼见都快到黄昏了,知漪明明在不时点着小脑袋一副困极了的模样,旁人一去动她却还是下意识抱住柱子咿呀叫着“不要”。

信王妃和景旻劝过几回都不管用,平时还亲亲热热地喊着“姨姨”和“哥哥”,一旦他们流露出想将人抱走的意思,就会被小姑娘气呼呼瞪视,再不理人了。

谁都拿小姑娘没辙,徐嬷嬷想,这满宫里还能劝住这小主子的除了太后娘娘大概只有皇上了。可是皇上政事繁忙,哪里又敢用这种理由去请人…

正为难着,敬和宫外就传来清道的声音,自门口起宫女内侍们纷纷弯腰行礼,原是宣帝听说太后身体抱恙特来问安。

只是一来就看到知漪站在廊边和众人对视的场景,宣帝还没说话,安德福便自觉上前询问。徐嬷嬷几人忙七嘴八舌将事情说出,并道太后还在睡,而姑娘已经这样干巴巴坐了大半天了,午膳都是宫女们端来喂的。

闻言,宣帝朝知漪望去,小姑娘也回望过来,只是因为干坐了大半天,似乎有些蔫蔫的,头顶翘着的几根小卷发都垂了下来。

宣帝面色不变,抬脚径直往偏殿走去,淡声道:“带过来。”

墨竹应声,立刻上前把知漪抱了起来,自然遭到抗拒。不过既是宣帝下的命令,墨竹也就顾不得忍不忍心了,将人抱到侧殿房中放下,左右宫女和内侍都在宣帝示意下缓缓退出。

知漪还想提腿跑出去,转眼门都被关上了。宣帝几步走至身前,将她拎起轻轻放到小凳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小姑娘开始还能绷着包子脸,被看了会儿,忽然就委屈地红了眼眶,哗哗掉出泪珠来,胖乎乎的小手边抹泪边蹭到宣帝衣袖上,“皇上坏,不要你,酣宝儿,要阿嬷…”

宣帝低头瞥了眼另一只紧紧揪着自己腰带的手,“阿嬷病了,要休息。”

知漪却依旧在掉着小金豆,脸蛋都被自己揉红了,不忘软声控诉,“不要,不要阿嬷,去玩儿…”

这话听着奇怪,却让宣帝一怔,忽然想起数月前静太妃薨逝时的情形。那时他也是这般对着小姑娘,并对她道静太妃是去玩儿了。

所以知漪在太后寝殿外守了这么久不愿离去,是在担心太后也去玩儿了再也不回来吗?

若是徐嬷嬷在此,定还能忆起今日她们让知漪和景旻离开的场景,几乎和静太妃薨逝那夜让她带知漪单独去睡时一模一样。

众人都以为知漪年纪小,这时候应该把静太妃忘得差不多了。却没想到当初离别的场景深深印在了小姑娘脑海中,并且一直记着之前最疼爱她的阿嬷是去玩儿了。今日这么反常正是因为她担心现在的阿嬷也会同之前一样,丢下自己走了,所以才要一直扒着柱子不离开。

宣帝看着小姑娘边哭边眼巴巴看他的模样,心中忽然涌出一股热流。

自他少年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之时,就整日活在争权夺利与勾心斗角之中,已不知…有多久没再看过这般稚嫩的心思。

世上大概也只有像知漪这般懵懂的孩童还能保有这份赤子之心,因她的世界仍为一张白纸,简单而直接,只待人帮她慢慢涂抹色彩。

宣帝弯下腰,刚毅的棱角也柔化了,“只是生病了。”

“病。”知漪疑惑,眼泪掉到一半,“玩儿?”

微微摇头,他握住那只小小的手,“不会去玩,阿嬷年纪大了,容易生病,只要休息就会好。”

知漪歪了脑袋,仍觉奇怪,想了想,指着自己,“大?”

又指向宣帝,“大?”

宣帝弯唇,“对,知漪日后,也会长大。长大了,就可以护着阿嬷。”

知漪懵懂点头,眼睫上挂着一颗泪珠,轻轻一抖便顺着脸蛋缓缓滴落,被宣帝轻轻拂去。她伸手揪住了宣帝小指,认真道:“酣宝儿,长大。”

她想长大。

宣帝低沉嗯一声,见小姑娘重新露出笑颜,眉目间便也泛起温情。

朕陪你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