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夜晚都睡不好。”知漪可怜巴巴望着他,揪着他胸前的衣襟,软软道,“要皇上陪着。”

“你已经是…”宣帝未说完就被知漪挡住,小姑娘鼓着脸颊,“才不是呢,只要在皇上和阿嬷面前,知漪永远都没长大。”

宣帝心中一柔,方才的愁绪都不知飞到了何处,只觉得小姑娘暗耍小心机来关心他的模样可爱极了。

他略点头,知漪就雀跃地跳下龙椅,拉着他往里面走,“正好里面有张小榻,皇上现在就睡吧。”

小姑娘坚持的事情那可谁都劝不动,宣帝无法,似无奈似纵容地任她推到榻上。还贴心地为他解下腰带和外裳,帮他盖上薄被,最后直接自己一趟,窝在了他怀中。

自知漪六岁后,就很少再和宣帝睡在一起了。怀中多了这么个暖呼呼的小身子确实很舒服,宣帝环住她,当真闭上眼安心睡了起来。

知漪小心仰头瞧了瞧,见宣帝熟睡的模样不由露出带着小得意的笑容,天马行空地想了些旁的事情,便也入了梦乡。

等安德福终于回来时,一入内殿,看到的便是宣帝拥着知漪熟睡的场景,两人俱是睡颜安宁,周围萦绕着淡淡的温情。安德福会心一笑,轻手轻脚地退回,没发出任何动静。

一转又是五日时光,宣帝生辰已至,皇宫上下都忙碌起来。

依宣帝的意思,本是只想像往年那般请信王等人在宫中办个小宴就行,架不住大臣们太过热情,说是皇上这些年都没怎么办过生辰,今年无论如何也要让臣子们为其一同庆祝一番。

当然,庆祝的同时他们也会带着自己未出阁的女儿一同,毕竟家属肯定是可以带的嘛。

生辰这日正是桂花飘香时节,宫中随处可闻的是淡淡柔柔的梅花香,细碎鹅黄的小花儿馥郁芬芳,在地上铺落成一层花毯,给向来显得有些孤寂冷清的皇宫添了几丝暖意。

因太后一人主持生辰宴太过操劳,信王妃便提前进宫帮忙,连带着景承景旻一块。景承还是那般从容模样,老神在在地坐在敬和宫中看书赏花,景旻当然耐不住,一得了自由便跑去绛雪轩准备找知漪玩儿。

东郭璃和宜乐正在一同给知漪打扮,都把知漪当成了自己的瓷娃娃一般。只是两人眼光不同,一个喜好飘逸灵动,一个喜欢华美大气,争吵得十分激烈,夹在中间的知漪左右看看,唯有叹口气,撑腮发呆。

景旻还没到,刚从敬和宫主殿出来的宣帝倒是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没有让人通报,宣帝立在窗边往里面一瞧,就知道所为何事。

安德福在他示意下轻轻咳一声,立刻吸引了知漪注意,看到宣帝小姑娘惊喜地瞪圆了眼,而后看见宣帝手势更是趁宜乐两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皇上。”小姑娘一见着他就满腹委屈,哀怨道,“阿嬷把我丢给了璃姐姐和宜乐姐姐,让她们帮我选衣裳,可是从早晨睁眼起,就换了不下十件,她们还没选好。”

宣帝揉揉她小脑袋,看着小姑娘蔫蔫的模样略有心疼,“不必理会。”

说完牵着她往宸光殿走去,他早就让墨竹几人备好了她今日穿的宫服。

第57章 生辰

太后正和信王妃一同接见宫内各处总管,忽然道:“皇上可走远了?哀家忽然想到一件事儿还没同他说。”

“早走远了。”连总管得了消息回道,“听郡主说还顺便将姑娘给带走了,晚上出宴的宫装都没换上呢。”

“是吗?”太后微露出笑意,不置一词,“那就算了罢。”

“母后。”信王妃拿着名册轻蹙娥眉,“今夜容亲王也会带家眷一同参宴,若按这位置,本该和荣寿大长公主只相隔一桌,但公主似乎与容亲王有些误会,是否该将这座再调整下?”

太后颔首,“是该调一调。”

两人脾性都不大好,万一真在皇上生辰上闹起来了,谁都不好看。

敬和宫中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宜,宣帝带着知漪回到宸光殿中,早有墨竹等人候着,身后跟着一排亭亭玉立手托方盘的宫女,上有宫绦、披帛、玉镯、香薰球和各式玉质佩饰。

知漪拿起托盘上的一条精美的包银玉锁,好奇地端详,安德福笑着解释,“这是皇上前阵子着人特意为姑娘打造的‘长宁锁’,寓意姑娘一世安乐长宁。”

知漪眨眨眼,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是皇上的生辰,怎么反倒是皇上送自己礼物?

乖巧地任墨竹她们给自己再度沐浴一番,知漪披散着长长的湿发,把玩手中的玉纹花鸟梳。宸光殿是宣帝住所,本不该有这些东西,自然都是为她备的。

“姑娘可要抹点口脂?”墨兰轻笑,令人摆了一桌颜色略有差异的口脂,“这些都是用的香酒、香料煎制而成,香味各异,有苏合香、零陵香,白檀香…姑娘喜欢哪种?”

知漪动动小鼻子,沉醉于缕缕清香中,苦恼道:“用膳时不小心吃进去了怎么办?”

墨竹轻笑,为她髻上灵巧贴上一片蝴蝶玉,“姑娘不必担心,这些吃进去也无事。您可不知道,墨兰她啊,有事无事还偏爱吃自己嘴上的口脂呢…”

话未说完,她就被墨竹轻捶一拳,脸色羞红,“叫你再在姑娘面前胡说。”

知漪吐舌,任她们点上些许极淡的胭脂口脂,盛装款款,再施施然被牵至宣帝面前。

宣帝同样换了一身墨金长袍,袖口镶有龙纹玉扣,下绘五宝祥云纹,头束玉冠,面色沉稳,气质疏朗,此时正任内侍整理腰带。

“皇上。”小姑娘蹦蹦跳跳跃至他身前,轻巧雀跃地转了个圈儿,裙摆的百花蝶舞栩栩如生,似真有百蝶环绕知漪而舞。

“好看吗?”一歪脑袋,知漪期待地望着宣帝。

不得不说墨竹几人十分心灵手巧,又很了解宣帝眼光。小姑娘被打扮得清丽至极,简单的几件玉佩饰恰到好处点缀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精灵活泼,不显繁重,也不至于简朴。

将人带到后,墨竹和安德福等人识趣退到屋外听候吩咐,宣帝微俯身,将知漪发间的一只蝴蝶扶正,微含笑意,“好看。”

不知是否因为今日生辰缘故,宣帝今日神态与平时略有不同,声音亦多了几分温和,刚刚凑近知漪耳边说的二字极为低沉,带着男子特有的浑厚磁性,让小姑娘呆了一呆,总觉得刚才的感觉和以往都不一样。但具体不一样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知漪脸上有两处淡淡的晕红,那是墨竹她们为她抹的胭脂,更显肤色雪白晶莹。宣帝伸手轻轻戳了下她无意识露出的小酒窝,牵过小手,带着还在发呆的小呆子上了御辇。

殿中华灯溢彩,觥筹交错,浮香渺渺,众人你敬我回,正寒暄时就听得报皇上驾到,还没来得急起身,余光先瞥到了皇上身旁那位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

这位小姑娘他们都很熟悉,毕竟每年年节的宫宴上都能见着,皆知她是皇上和太后面前的宠儿。但,但以往不都是和太后一同参宴,搀扶着太后的么?怎么这次竟然是和皇上一起出来,而且…只微落后皇上半步?

诸位大臣在内心倒吸了一口气,身体倒是照常行礼,心中都在琢磨着皇上此举到底是何意。如果是无意,只是为了表彰对这位慕姑娘的宠爱就罢了,怕就怕是…咳咳咳咳,这个想法实在太荒唐了。

心思各异地坐下,想的简单的人转眼就没把它当回事,想的多的人却是抓心挠肺地止不住要把目光往首位龙椅上瞄,就想知道他们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咦,那位慕姑娘的座位居然就在皇上后面?

嗯…皇上回头和慕姑娘说话了,慕姑娘伸出小手,皇上就递给她自己腰间的玉佩了,呃…

皇上又回头了?这次是亲自把自己的杯盏递给了慕姑娘,慕姑娘尝了一口,被辣着了,递回来了…皇上还接住又接着喝了???

慕姑娘指着下面,是想下来玩儿吗?但是被皇上拒绝了,慕姑娘觉得委屈了?皇上那表情,是在安慰人吗??

慕姑娘…

皇上…

殿中起码有一半的大臣都没心思继续同周围的人寒暄交谈,都在暗暗注意上方动作,景旻觉得他们的神情不对劲,一瞧乐了,推了推旁边的哥哥景承,“大哥,你看他们的眼神,像不像之前在财庄见过的斗鸡?”

景承老神在在喝了杯茶,顺便拿点心堵住弟弟的嘴,“娘说了让你少说话。”

景旻忿忿拿下糕点,狠咬一口,“不就是皇叔对妹妹好点嘛,少见多怪,他们那是没看见皇叔哄知漪妹妹睡觉的时候呢。”

说完就被景承笑着敲了一记,“点心也堵不住你的嘴?”

“堵,堵得住…”景旻怂了,他最怕的就是自家娘亲和大哥,大哥简直完美继承了娘亲的性格,笑面虎…

这场小小的风波直到太后姗姗来迟才慢慢平定下来,因为知漪随之便坐到太后身边去了。

带了女眷的大臣也不好再像之前想的那般拉自家女儿/孙女特意在皇上太后面前露个脸,这些都是活成精的人,只要有一丝不对,就不会轻举妄动。

重要的人都到齐了,宴会如常开席,太后笑盈盈应对上来拜见她敬酒的各位命妇王妃等人,轻声对身旁原嬷嬷道:“哀家怎么瞧着这氛围有哪儿不对呢?哀家来之前皇上可是发落过谁了?”

“谁都没发落。”原嬷嬷莞尔,将方才宣帝亲自带着知漪进入殿中的情形叙述一遍,“怕是被皇上吓着了,都在猜皇上这到底什么意思呢。”

太后忍俊不禁,不紧不慢浅啜一口,“皇上如今,越来越会使坏了。”

说完她不经意往下一瞥,望见知漪胸前的长宁锁便愣住,“酣宝儿。”

“呀?”知漪仰起小脑袋,腮帮中撑了两颗葡萄,鼓鼓的,似乎被这突然一叫受了惊吓,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口齿模糊道,“阿嬷?”

太后微一俯身,轻轻持起她胸前玉锁,柔声道:“这是皇上今日让人给你戴上的?”

知漪点点头,好不容易将葡萄吞下,高兴地露出酒窝,清脆道:“皇上说这是‘长宁锁’。”

“长宁…一世安宁。”太后低低思索着这几个字,似乎有几分懂了这个儿子的心思,小心将玉锁放置回原处,“这是皇上送咱们酣宝儿的礼物,可要好好保存,不能丢了。”

知漪认真应声,语中的严肃让太后失笑,拍拍她不再言语。

这长宁锁她当然认得出来,正是宣帝儿时戴了许久的长寿锁,还曾为他挡过当胸一箭,那箭若刺下去不至于没命,却也要休养数月。后来那玉锁被宣帝取下,太后还以为要被永远珍藏起来,没想到今日竟将它改小了些做成‘长宁锁’转送给了知漪。

等大臣们差不多都献完了礼,宣帝自前面龙椅侧身转来,轻轻一笑,那剑眉便入鬓而去,“母后往日最爱饮葡萄酿,今日这壶是儿子派人特地去五宝国快马取来,沉酿三月,正值美味。”

太后微微点头,见他这少有的模样好笑道:“皇上醉了。”

“母后说笑。”宣帝面色如常,似十分沉稳,“朕怎么会醉。”

太后挑眉,回忆了下,好像还真没怎么看过这儿子喝醉的模样,不过,若不是醉了会是这种神态吗?

知漪也溜了过来,伏在椅边撑腮望着宣帝,观察了会儿肯定道:“皇上醉了。”

“哦?”宣帝垂眸看着她,眼中似乎有着兴味,换了个坐姿,挡住下面人投来的视线的同时,也更加好整以暇地与小姑娘对视,“知漪从哪里看出来的?”

知漪机灵地眨眼,“这个先生教过我,只要问皇上几个问题,看答案真假,就可以确定皇上有没有醉了。”

宣帝轻轻嗯一声,修长的手指弹去知漪鬓边沾到的桂花,“问吧。”

知漪眼眸滴溜溜转了下,看周围人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干脆让宣帝低下头凑到他耳边去小声询问,宣帝便也低声回答。声音太小,连最近的安德福都听不清,害得众人都愣是竖直了耳朵,连太后也没例外。

两人你来我往答了几次,不知知漪说到了什么,宣帝忽然一愣,随即眉目含笑,声音略带沙哑,“那自然是…”

“是什么?”知漪急急地凑过去,轻软的气息洒在宣帝侧脸,让他坏心地勾唇,没有回答却忽然起身,“诸位爱卿。”

殿内瞬间静下,众人面色各异地望来,只见宣帝面色微有红润,眸光仍和平时一般从容,“朕一时贪杯,偶感不适,恐要提前离席。诸位今日是来为朕贺喜,还需开怀畅饮尽兴玩乐才是,莫因朕而扫了兴致。”

众人你言我语,“岂敢岂敢,皇上龙体为重,臣等必不负所望。”

虽然说是皇上的生辰,皇上提前离席是有点说不过去。但皇上从未做过这种事,又难得亲和地解释了一遍,他们又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当然不会多加置喙。

宣帝略一点头,大步迈出殿外,带走了安德福墨竹等一班宫人。

宣帝虽退,太后和信王等人却还在,宴会气氛不至于冷下。

得了太后应允,知漪也趁众人不注意时偷偷溜了出去,一路小跑,终于在宸光殿门口追上了宣帝。

小姑娘气喘吁吁地揪着宣帝衣袍,宣帝也就任她这样扶着。等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鼓起两腮看着他,“皇上刚才还没回答完呢。”

“回答什么?”宣帝明知故问。

知漪跺跺脚,气呼呼的,“皇上耍无赖。”

“是吗?”宣帝话刚出口,忽然出其不意地将小姑娘抱了起来,还是如小时候一般的姿势,让知漪惊叫一声下意识环住他脖子,随后拍拍胸口,“皇上吓死我了。”

宣帝一笑,感觉这小身体还如几年前那般轻软,他甚至都不需要用什么力气,正是因此,他更加能够感受到自己和面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的区别。

谭之洲再度进宫拜见时的话还历历在耳,“皇上是慕姑娘的贵人,慕姑娘注定少时多灾,有早夭之象,若非碰到了皇上,恐怕早已…如今慕姑娘身染紫气,福泽深厚,却也同皇上脱不了干系,若日后…”

再往后,宣帝便是半信半疑了。

他大知漪十九,十九年的时光,足够他从正当风华的壮年迈向垂暮老者,也能让知漪从一位懵懂稚童长到灿若春华的年纪。这就是两人的差别,这差别可大可小,可如天堑,也可一步跨过。

自少年经历骊妃一事后,宣帝便对男女之情看得极淡,所以一直也没对选后选妃提起兴致,更遑论对知漪这么个小姑娘起异样心思。

宣帝自认对知漪不过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但,若真如谭之洲所说,他当然也不会抵触那既定的结果。

不过,一切还是要看知漪的意愿。

第58章 南巡

初夏小雨绵绵,丝丝缕缕飘落,霏霏直入江湖,荡起一圈又一圈细小涟漪。此处正是江南榆城最有名的莲湖,莲湖为榆城外云阳江的一条支流,汇入其中,便有了榆城几十里绵延不绝的荷花。

入夏不久,荷花尚未完全盛开,但荷叶已生长得亭亭如盖,成片片如绿宝石玛瑙般点缀在湖面,又被来往游船划桨掀起的波澜惊起阵阵躁动,来回起伏,于连绵细雨中漂泊不定。

目光掠过荷叶,再往南,便有一艘小船停在拱桥下,似在避雨。小船很是简陋,船顶钉的木板,再用稻草覆盖,是莲湖上随处可见的载游人百姓在湖中小戏的船只。

船上只有三人,身披蓑衣的船夫,身着紫袍气质萧疏的青年,和一位灵动活泼的小少年。

“莲花复莲花,花叶何重迭。叶翠本羞眉,花红强如颊。”身着月白宽松长袍的小少年望着满面荷叶和花苞清脆念出声,满脸好奇,将手探出船外接雨,被青年眼神不轻不淡地一瞥,就自发地收了回来。

船夫乐呵呵望着他,停了摇浆,“两位公子别担心,这雨不出一刻便会停,很快就能回岸边的。”

“反正我们不急。”小少年应声,凑到船夫身边道,“船夫爷爷,你一年四季都在这莲湖上摇浆载人吗?”

光是看这位小公子通身的气派穿着便知家世不凡,但这一声清脆的‘爷爷’却不含一点架子,极为亲切,当真甜到了船夫心中,神色更为和蔼,“当然不是了,咱们榆城莲湖虽美,四处都有慕名而来的人,但也只适合春夏两季游玩,到了秋冬便只剩下孤零零的水,哪儿还有什么景色。这两季莲湖上摇船的人大都会去榆城外的云阳江捕鱼,秋季江鱼最为肥美,冬季鲜嫩,到哪儿都能卖个好价钱。”

小少年点点头,“那船夫爷爷每次载人,都是这个价吗?”

“当然也不一样。”船夫将浆一伸,便把不远处一朵刚开的荷花拨来,熟练地摘下上面的菱角,笑呵呵道,“小公子可要尝尝?这新鲜的菱角可最嫩最甜。”

宫中有莲池,小少年当然也亲自摘过菱角吃,偷偷一瞧青年,见他没有反对,便放心地剥开菱角,“谢谢船夫爷爷。”

“这载人游湖的价儿啊,当然也是根据这些人想去的远近和时辰长短来定,像小公子您二位这般的,小公子就只需要付五文银钱,另一位公子十文便可。”

小少年眨眨眼,五文,十文,他知道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也就是说…真的好便宜啊,在心中换算了下,小少年觉得眼前的船夫很是实诚辛苦,载人游了这么一圈才赚十几文钱。

听了他这夸奖的话,船夫笑笑,“其实这些还要多谢咱们知府几年前颁布的律令,本来这莲湖上乱得很,每到游玩盛季,上面的游船几乎都被那几家包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是不能放船进来的,一进来就会被连人带船扔出去,告去官府也没用。但后来咱们这从京城派来的新知府一上任啊,就…”

小少年认真听着,不时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毕竟她可知道这些律令都是他们皇上想出批准的,这些人感激知府,实际上就是在感激皇上嘛。

青年见他这全神贯注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本是在看雨,现如今目光全都落在了眼神闪闪发亮的小少年身上。

“庭之哥哥!”片刻后小少年扑来,趴在他胸前笑盈盈举起一块剥好的菱角,“尝尝,这个好甜。”

青年顺势俯首含过那白嫩嫩的菱角,却尝到小少年指尖凉意,微皱眉头,“外袍呢?”

“在…在安福那儿。”想起自己上船前机灵地把外袍丢给了安德福,小少年忍不住偷笑,下一刻就被轻轻敲了下脑袋,“雨停了,上去吧。”

“嗯。”

得了吩咐,船夫起手摇浆,小船平稳划入湖中心,水流轻轻拨开两旁不时靠拢而来的荷叶,案边早立有一众人高马大的护卫等候。为首的是一个白面无须的微胖男子,见了两人忙迎上来,“主子淋湿了没?还是快回去换身衣裳喝杯姜汤吧。”

微胖男子声音略尖,眉目常带一股柔和笑意,正是自宫中跟随宣帝南巡至榆城的安德福,而他口中的两位主子自然就是宣帝和知漪了。

此时距那次宣帝生辰微醺已过了一年多,次年春季南方多处知府总督合力奏请宣帝南巡,道是近年在宣帝治理下,江南等地愈发繁盛,民盛物丰,恳请宣帝临幸南巡。宣朝早有南巡惯例,况且江浙地广人稠,本就应亲自前去考察一番民情戎政,问民疾苦,加之其他等诸多因素,宣帝便应允下来,于三月春花烂漫时北辞南巡。

此次南巡准备了两月,车马和巡幸人数数以万计,加之造车船、兴建行宫,耗费银钱数目巨大。不过其中多半都由江南豪绅富商义举捐献,为的就是博一个名声和牌匾,以求福泽后代,这等互惠之事宣帝当然不会反对。

太后早年随先帝南下过两次,对江南兴趣寥寥,便未曾随幸。信王自然还是被留在了京中监国,每过十日快马加鞭传报至江南,无法定夺之事再交由宣帝决定。

除此外,宣帝此次南巡仍带了不少朝臣,如几位教习的几位太傅,内阁数位大学士,四部尚书,南阳郡王、容亲王等,这些人又各自带上了家眷,加上宫女内侍侍卫等人,浩浩荡荡,随意动作几下,用山呼海啸形容半点也不为过。

之前知漪已经和宣帝巡幸过了湖阳和雨湾城,如今才到榆城,小姑娘就迫不及待拉了宣帝私服出来游玩。

宣帝这两年愈发地纵容她,就连太后有时都忍不住让他别太宠着小姑娘,宣帝面上应了,转头仍是百般顺从,叫太后只能摇头轻叹。

知漪这次南巡都是作的少年装扮,因为这两年五官长开,面目愈发有了少女柔美,每次出行还会让怜香惜玉二人微微易容一番,使轮廓棱角更为分明深刻。这样看来容貌虽然依旧有些漂亮得过分,但好歹不会一眼就让人瞧出是个女孩儿了。

等安德福给船夫付过银子,知漪被宣帝牵着,一会儿就凑到安德福面前雀跃道:“安福,是不是特别便宜,才要十五文。”

安德福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小主子觉得十五文很便宜?”

“难道不是吗?”知漪疑惑望着他,睫毛轻轻抖动。

“这莲湖平日用这种小船游玩,小孩儿只需一文,大人三文。就算如今正值节日将近,旺季游玩,两位主子加起来应该也不会超过十文,这船夫要了十五文,分明是看您出身不凡,出手豪奢,根本不会在意这点小银钱,故意讹咱们的呢。”

知漪顿时呆了,停在原地,小声不确定道:“那皇上也什么都没说呀?”

“皇上自然是知道的。”安德福暗暗瞄了眼宣帝,领会了其中意思,含笑道,“但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是让小主子亲身领会,给您买个教训呢。”

“可是那个船夫看起来明明就很好。”小姑娘有点不甘心。

“您可是要让他赚双倍银钱的人,能对您不好么?”安德福继续笑,“不过这也不光是这榆城,无论哪处,只消听出您是外地来的,便免不了遇见这种事儿。这些百姓也都有分寸,无非是多收那么几文钱,也就对着您这种看起来好说话的小公子才敢如此。”

知漪听出了安德福话中的潜意思“也就对着您这种冤大头他们才敢如此”,所以,她是冤大头…

小姑娘蔫了,亏她还以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征服了船夫,没想到只是因为那多出的几文钱而已,她可怜巴巴地扒着宣帝手臂,“庭之哥哥…”

庭之为宣帝表字,少有人唤。第一次听到知漪唤‘庭之哥哥’时安德福差点没喷出来,直在心中道难道不是叔叔么…不过转眼瞧见他们皇上的脸色,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宣帝面无表情的脸没绷住,漾出一丝笑意,轻轻一弹知漪额头,“船夫爷爷,嗯?”

叫旁人叫得那么欢,将他抛在一旁只和船夫不停搭话,宣帝早就略有不满,不过经此一事也能让小姑娘知道了,不是所有对她面带笑容的人都一定会对她好。

“庭之哥哥我错了…”知漪埋进他胸前蹭着,虽然还有一点郁闷,很快就抛去脑后,仰头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嗯。”宣帝揉揉她,“下午还有事,看会儿书,晚上再带你出来。”

“好”只要晚上还能出去玩儿,知漪就心满意足。

榆城早在先帝时就建有行宫,如今宣帝出巡,修葺一番便又有了用处。和京城当然不能比,风格本就不同,由于地处江南,其亭台楼阁间更多凸显的是江南的温柔小意,一如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无可比拟。

回到行宫,知漪还想去找宜乐玩儿,却得知她早就和景旻带了几个侍卫溜出去了,这一路都是如此,姑侄两人玩得不亦乐乎。毕竟知漪时常同宣帝待在一起,他们可不会自找没趣地硬上去插一脚。

习惯性地想再找雪宝儿玩,才发现自己这次跟着南巡没有将爱宠带来。知漪转头去了南阳郡王那儿,但南阳郡王正在安静看书,知漪见状正想偷溜,被郡王一把叫住,“知漪。”

“先…先生。”

“怎么不在皇上身边?”南阳郡王头也没抬道。

“皇上正在接见其他人,让知漪自己玩儿。”

南阳郡王轻哂,“那便不要乱跑,在这儿看书吧。”

“唔…嗯。”知漪还是比较听这位先生的话儿,乖乖坐下来,无趣地翻着书一目十行。

南阳郡王为她选的是一本专述江南风景的诗集,皆是优美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