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宣帝沉声答道,知漪是被丢在雪中,自然与水有关。

“那便是了。”慧觉连连点头,手指掐算得飞快,“此后之事贫僧便明白了,小施主幼时本该不止此一难,却能逢凶化吉灾难全消,且改格易命,全靠得遇命中贵人。如今这命格,同…”

他顿了一下,忽而露出微笑,“真是…天作之合啊。”

因帮宣帝批过命,慧觉仍记得宣帝生辰属相,他将罗盘放下,正色道:“皇上,接下来贫僧所言,皆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大师请说。”

对慧觉大师即将要说的话,宣帝隐有猜测。若之前谭之洲没有提过那件事,他也许会大吃一惊,不过此时倒是更加关注身旁小姑娘的情绪。

掌中的小手俏皮的动了几下,宣帝余光扫去,对上知漪弯弯的双眸,便也会心一笑。

此刻除去辇内三人和辇外的安德福,并没有第五人能听到,慧觉声音没有特意放低,“贫僧方才算了一算,慕姑娘本该…是早夭之象,也即是…不存于世之人。”

许是因算出什么,慧觉对知漪的称呼也已改变。

知漪发呆,不过仅这两句还没什么感觉,干脆撑腮望着慧觉大师。

宣帝眉头一紧,冷冽的气息伴随这句话迸发而出。谭之洲是说过类似的话,但绝没有慧觉说得这般…慧觉摇摇头,继续缓缓道出话语。

依慧觉所言,知漪在这世间本待不了多久,却因为遇见了宣帝而彻底得以改命,正因此,命数尽与宣帝息息相关。她的凤女和福星命格,皆因宣帝而来,如今紫微星旁又多一星,此星虽不如日月耀目,却与紫微星相辅相成,紫微星得它而气势愈盛,紫气愈旺,二者已不可分彼此,换句话则是,如今的知漪,便是专为宣帝而生。

此话一出,宣帝目光微动,知漪眼眸睁得圆溜溜,对这些内容有点消化不定。

她很少接触玄学,佛学也仅略知一二,要小姑娘忽然理解这些命理之说,还真有些困难。

慧觉一脸喜意,“皇上,凤已出,您就不必再等到而立之年才能娶妻立后了。”

宣帝:…

不止宣帝,就连刚才还一脸惊讶的安德福此时也只剩无言。这位慧觉大师似乎忘了皇上再过一年便到而立之年了,而他口中所说的命定的‘凤女’‘皇后’,今岁才十岁而已…

就算依然等到明年再成婚,姑娘不过十一,这哪是提前让皇上成婚立后,分明是又要往后顺延好几年…

虽然不知道慧觉这话宣帝会信几分,但安德福已经不自觉在为他们皇上抹泪了,好容易到了三十,却还要再等几年,试问古往今来的各国各史,有哪个还能比他们皇上更惨呢。

欣喜片刻,慧觉转眼瞧见知漪模样,瞬间意识到了自己方才那话的不妥,不由咳了两声,顺着刚才得知的生辰八字一算,眼前的小姑娘,嗯,十…十岁?

慧觉向来是仙风道骨淡定从容的模样,此刻也不禁失笑,“是贫僧失算了,万万没想到皇上天命中注定的皇后,如今年岁竟还这般小。”

可不是么。安德福嘀咕,等姑娘及笄,皇上都三十有四了,太后娘娘期盼的小皇孙得该什么时候才有啊。

“其实贫僧数年前还曾同太后娘娘说过。”慧觉轻声道,“若是能遇见天生凤命之人,皇上提前立后也无妨,如今看来,贫僧还是说得太早了。”

“依大师所言…”宣帝沉吟,话未出口,慧觉便已领会。

“依贫僧之见,为安我宣朝民心,皇上还是早些成婚立后为好,明年已不可再拖。”慧觉微笑半闭眼眸,哪看不出宣帝对他说的这些话并不反感,也就是可以接受这位小姑娘为后,续道,“慕姑娘虽小了些,但事出有因,便是破次例也无妨,先行立后,其他可日后再谈。”

一国之君的婚事和子嗣问题确实为百姓所担忧,宣帝当然明白这点。

似看出他的心绪,慧觉淡笑道:“皇上不必过多担忧,即便今日慧觉未至,此事也属天意,其势必不可挡。”

话题一转,“皇上可知此次芦花村中所出何事?”

“太医初步诊为霍乱,具体如何已进村查看。”

慧觉摇头,“确实很像霍乱,但这些村民实际并非染的疫病,而是中毒所致,贫僧也是今日方知,而且这毒,应该就在芦花村的井水中。此毒的确有传染性,但不会像霍乱那般置人于死地,只是若真正传出去,也定会引起慌乱。”

慧觉对宣朝的忠心和百姓的善心毋庸置疑,虽然还没得到太医回禀,宣帝已信了八分,“可有解?”

“自然是有的。”慧觉往知漪身上一瞥,“且解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宣帝微怔,“同知漪有关?”

知漪茫然看去,怀中的小野凫顺势叫了两下。慧觉含笑点头,“准确来说,是同慕姑娘怀中的野凫有关。”

“难道真的要把它们烤了?”小姑娘有点担心。

慧觉轻哂,“当然不是。”

慧觉解释平风岛上多珍禽奇药,他颇通医术,之前也去过一次,知道上面有一种药草可以解这种类似霍乱的毒。不过那些药草生长之地大都十分偏僻隐蔽,有些为人力所不能及,但对于这些野凫来说,就容易多了。

可惜这些野凫虽然颇有灵性,也得他教导,但十分顽皮,怕是不会乖乖听慧觉的话去采大批药草来。慧觉本还有些为此事发愁,得知它们这么听知漪的话后便放下心来。

“慕姑娘果然是皇上和我宣朝的福星。”慧觉轻飘飘一句话便将知漪抬到了如此高度,“既然这些野凫如此亲近您,便要靠慕姑娘来救治那些村民了。”

宣帝不着痕迹扫他一眼,自然知道慧觉此举何意,他这是要为知漪造势。

谭之洲之前虽然也曾有过类似批言,但同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和从慧觉口中说出,其意义和重要程度绝不可同日而语。

谈话间半个时辰已过,温太医和其他几位也从芦花村归来,他们先换了身衣裳服下药丸,这才来拜见宣帝。

初听症状时,几个太医觉得该是霍乱无疑。不过真正去望闻问切一番后,他们便发现了蹊跷,能在宫中当太医且被宣帝器重的人当然不会是花架子,仔细询问又巡察了附近的水源田地,这些太医很快也得出了和慧觉大师一样的结论。

这并非霍乱,而是一种毒。

既然是毒,那接下来就应该是解毒而并非治病了。不过据太医所说,这种毒虽然不难解,但配置起药来极为繁琐,且其中一味一般只有北地才有,需要的量十分多,即便从这快马去采买,来回的十余天恐怕那些村民的状况又会有变化且更加凶险。

等慧觉拿出那棵药草,太医一看之下便如同久旱遇甘霖,又得知这种药草生长在平风岛,且只有这群野凫才最方便采集时,他们看向知漪的目光顿时都在闪闪发亮,差点没激动地凑上去把人围住仔细研究一番,不过旁边沉着脸的宣帝很快唤回了他们理智。

突然成了众人中心的小姑娘有些措手不及,“…这群小鸭子真的会摘药草吗?”

慧觉点头,将那株外貌毫不起眼的药草递给她,“这群野凫自幼生长在平风岛,对这味药应该十分熟悉,而且以它们的速度,来回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姑娘不防按照方才贫僧教你的话儿,对它们试一试。”

知漪迟疑点头,和队伍离了一段距离,走到那群野凫中,低头轻声说了几句。众人只见那群野凫引吭高叫几声,纷纷扑扇着翅膀飞起,顷刻间江边剩下的就只剩下一些太老或太幼的野凫围着小姑娘轻叫。

这一幕不可谓不神奇,之前的“护主”还可勉强称为巧合,但现在看来,这群野凫是的的确确在听从这位慕姑娘的话了。

因得知这群野凫曾由慧觉大师亲自训导,众人对它们如此异常的灵性并不难接受,只是…这位慕姑娘确定不是它们中的一员?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是其他人有此等异象,肯定会立刻被捉拿看管起来。不过既然慧觉大师在场,且再三流露出对知漪的不同和敬重,这就让这些大臣侍卫的猜测彻底转了个弯向别处想去…个个都发挥出了极为丰富的想象力,再联想到野凫在面对他们皇上时的战战兢兢,不知不觉知漪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也是大为迥异。

知漪没有马上回去,站在江边吹了会儿风,脑中还在想着之前慧觉说的一串话,怎么想都觉得有些神奇。直到宣帝走来将手轻轻覆在她头顶,她才回神,一眨眼眸,“皇上,那个大师说的是真的吗?”

知漪歪着脑袋回忆,“我本来应该早就离世,是皇上救了我,知漪是,为皇上而生的?”

小姑娘语中并无不满或愤懑,只有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宣帝心中柔软下来,“知漪觉得呢?”

“我…”小姑娘略为苦恼,还是坦诚道,“不知道。”

“喜欢这话,还是不喜欢?”宣帝声音放轻。

“…不喜欢。”

知漪略有踟蹰,脚尖在地上踮着摩挲几下,但为何不喜欢,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

宣帝低低笑出声,大掌轻揉几下,“朕也不喜欢。”

“咿?”小姑娘惊讶抬头。

“知漪不会为任何人而生。”宣帝略俯下身,沉沉黑眸中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也不是为朕而生,朕的知漪,不会是任何人的附庸。”

慧觉那一番话,虽是把知漪抬到了宣朝福星和天生凤命的高度,但那句“为宣帝而生”却间接抹去了小姑娘自身的意义,也抹去了二人间的感情,仿佛一切只是因命数而定。

宣帝不喜这种说法,虽然这说法是在实实在在给知漪造势,但他却不能让小姑娘因此将自己看作是他的附庸。

知漪弄不懂,他却看得很明白。

“那知漪还想当朕的皇后吗?”

知漪鼓着脸蛋点点头。

“但朕可不会因命数之说而立后。”宣帝揉揉她的头,“朕若立后,必是遵从本心而为。”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望他,似在思索宣帝的话语,唔…皇上的意思是说,如果立她为后,肯定是因为喜欢她,而不是因为其他吗?

兀自思考着宣帝这拐了七八个弯的安慰,再想起之前和宣帝那个变相的约定,知漪发呆良久。

“嘎嘎,嘎嘎嘎——”

第66章 野宿

野凫的叫声让众人回神,起初只有领头的几只飞回,不过一刻不远处的空中便聚集了黑压压一片。它们扑棱着翅膀在江边停下,灰黑的羽毛打着旋儿飘落,一阵风带过,那些静立的侍卫身上便挂了许多羽毛。但无人敢嫌弃,毕竟说起来这些野凫可是立了大功。

不仅没人嫌弃,更有人跃跃欲试很想带那么两只回去养,能简单听懂几句人言的动物不少,都可以训练出来,但灵性至此还能帮人解难的野凫还是第一次见。

可惜它们机警得很,加上有慧觉大师解释它们天生野性难驯,即便强行捉回去也会郁郁而亡,这才让人打消了主意。

侍卫上前一一拾起那些被放在江边的新鲜药草,由于有知漪在旁边,这次这群野凫很是乖巧,一个接一个放下,又有序地退回。

此时天色已晚,宣帝便下令在江边扎营暂歇,反正南巡路上这也不是第一次在外停歇。较为娇弱的女眷都被送回了榆城,除了一干婢女,大概也只剩知漪还留在队伍中。

太医们收好药草,满脸笑意,因这群野凫帮忙,本该十分棘手的芦花村村民中毒一事轻易便解了。加上队伍中隐约在传的那些说法,他们也不傻,在同宣帝回禀时不遗余力地大大赞扬和感谢了一番知漪,什么慕姑娘福运深厚得上苍厚爱,特派她来给他们解难,所以野凫才如此听话等等。

宣帝听着都有些好笑,他都不知这些面容敦厚的太医还这么会说话。

刚入夜,再度去打探的程刚归来,知晓了是毒非疫后他终于敢靠近队伍,带来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离芦花村最近的羌县也有一部分人中了毒。

只是那羌县县令并不知道这是毒,以为霍乱蔓延到了县城中,慌乱下直接将那群染病的百姓隔离开来,准备一齐送到芦花村去烧死。

说到此事程刚义愤填膺,“那县令年前才上任,许是为了功绩,怕自己才在任上就爆出疫病一事,所以急着快刀斩乱麻,掩人耳目,根本没想过要上报知府总督。皇上,此等丧尽天良毫无仁德之人,根本不配为官,不立时处斩不足以平民愤!”

“是何人许他上任的?”

程刚垂首,“是东江总督薛海。”

宣朝总督不过十余人,此名一出,宣帝心中立刻浮现此人种种来历。薛海出身不低,同样是京城名门,功名在身,总督一职说起来并非是宣帝亲手颁给他的,不过圣旨的确是他所拟。东江总督和南江总督并管辖区包活榆、谷等十余城,职位相当,分管东、南流域,其中南江总督岳典还身兼都御史一职,二者互相督查。

总督权职不小,掌综理军民事务、统辖文武、考核官吏,任命一个小小的县官自然不成问题,只要及时呈送一份公文进京即可。不过若是他所提携的官员出了纰漏,还是人命关天的大纰漏,他本人当然也逃不了干系。

所以薛海到底知不知道此次芦花村一事,还有待商榷。

“先不要通知薛海。”宣帝眸色幽深,不知想到了什么,“等羌县和芦花村村民医治好后,把县令押来,让常英和郭博涵亲自审问,看看是否另有内情。”

一个是刑部尚书,一个是大理寺卿正,都是此次随扈南巡的朝臣,恐怕那羌县县令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这末流小官竟如此有幸得这两位大员亲自审讯。

程刚略有讶异,很快想通关节所在,俯首应是,大步出了营帐。

知漪此时正被领着在外面烤鱼,怜香惜玉从旁伺候,另有侍卫教导。这队侍卫是宣帝派来护着她的,个个都是野外行军的好手,烤野味等都不在话下,还玩笑道:“其实烤野鸭更是美味,可惜…”

他看向不远处,那里摆了许多装满小鱼的盆,一群野凫在优哉游哉地啄一口鱼,往这边望一眼,眼神极富人性,让这名侍卫忍不住别开了眼转回来。

目光凝聚在正中一脸期待地望着烤架的小姑娘,几人心中情绪都十分复杂,他们都是跟随宣帝数年的人,忠心自是不用说。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依慧觉大师透露出的话来看,这个几乎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竟然会是未来的皇后。

皇上他真的下得了手吗…侍卫的眼神不禁都有些飘忽,而且听说太后娘娘一直都把这位慕姑娘当成孙女儿看,一转眼孙女儿要成了儿媳,这落差不可谓不大,她老人家能受得住嘛。

“现在可以吃了吗?”轻软的少女声让几人回神,知漪转了转木架,“两边都已经烤到金黄了。”

小姑娘好奇心重,往年都没亲自拷过猎物,这次想尝试一下,除去内脏是侍卫清洗好外,其他都是跟着嘱咐一步步来,不许旁边插手。

“还不行。”侍卫道,伸手示意旁边的几个小瓶,“现在正是上调料的时候,姑娘口味如何,喜辣喜咸?这是御厨刚送来的各式料粉,不过您倾撒时得注意力道,不均匀的话味道便会降几成。”

“那就你们来撒吧。”知漪放开手,反正她已经做得差不多,最后一步失手就太可惜了,“嗯…这只放一点点盐再刷薄一层酱就行,皇上口味比较清淡。”

原来是给皇上烤的,侍卫状似平静地应声,手却下意识抖了一下,盐撒得有点多,在其他同僚“你要倒大霉”等幸灾乐祸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再趁着知漪没注意时飞快换了一条鱼,重新撒料,这才舒了口气。

最后的成品色泽金黄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焦,调料被烹烤一番后也泛着诱人香气,知漪眨眼望了几下,“好厉害。”

“姑娘过奖了。”几个侍卫不由一笑,“我们不过是粗人,做不了细致活,除了保护各位主子,也只有这份手艺还能拿出手了。”

“术业有专攻嘛。”知漪微笑,卷翘的长睫轻抖,如蒲扇一般,映在火光下的脸庞轮廓更柔,眼眸乌黑湿润,漂亮得惊人,虽看上去仍只是个未长成的少女,却已能凝住一众目光。

侍卫们自是毫无邪念,却也不自觉呆了一呆。

“咳”随宣帝出来的安德福见一堆人围着中间的小主子不由低声提醒,侍卫个个都是耳聪目明,唰唰唰半跪了一片。

“起吧。”刚处置好后续的一系列事,宣帝眉头先是一皱,很快便舒展开,侍卫小心理出空位,自觉退到了几丈外。

“皇上吃吗?”知漪献宝一般将方才烤好的几尾鱼呈上,托呈的器具是白瓷,色彩相衬极为诱人。

这些鱼早提前派人试过毒,都无大碍。

宣帝接过只尝了一口,知漪便凑上来道:“好吃吗?”

宣帝微微一笑,“为何不自己试试?”

“也对。”知漪露出细白贝齿,犹豫一瞬,就着宣帝的手轻轻咬下一块,随后眼神一亮,带着小得意道,“好吃,看来我还是有天赋的嘛。”

虽然两人都知道,有这些侍卫看着,就是再没厨艺天赋也难吃不到哪儿去。

本一直注意着这边的人见状都齐齐垂首,他们才没看见皇上和慕姑娘共吃一条鱼呢。

宣帝嘉奖般又喂了几口,不过知漪之前早吃过点心,尝了几口便停住,宣帝也毫不嫌弃,拿回来继续解决。

“皇上是不是饿了?”知漪有点担心地看着宣帝将鱼一扫而光。

宣帝莞尔,“是有些。”

“我再帮皇上烤两条。”小姑娘跃跃欲试地拿起一条串好的鱼,宣帝也没阻止,知道她来了兴致,便纵容着,只在旁边不时指点着翻面和加料。

烤鱼不同其他野味所需的时辰那么长,时机也就要看准,宣帝一边吩咐安德福和墨竹几人,一边还能适时盯着让知漪调整动作。

“皇上好熟练。”知漪回头看他,手下未停,眼中略带好奇,“之前每次春嵬秋猎,都没有看到皇上亲自烤过啊。”

“都是多年前出征时所学。”宣帝低低道,见知漪动作依旧有点生疏,干脆上去握着那只细嫩的小手,亲自教她如何翻烤。

只是这样一来,两人位置便不免发生变化,知漪不知不觉坐进了宣帝怀中。这怀抱她自小待到大,早就极为熟悉,自发地换了个姿势,歪头浅笑,“那皇上来烤吧。”

“嗯。”

所以烤着烤着,便成了知漪在指挥着宣帝烤鱼。

“哎呀要焦了,皇上快翻。”

“鱼尾焦一点好吃,皇上多烤会儿。”

“该撒盐了。”

夜晚江风不大,但依旧将这边的话语轻轻送至远处的侍卫耳中,众人头垂得很低,耳朵却竖得很直,暗暗吃惊于皇上对慕姑娘宠爱的同时也不免心中各种浮想联翩。安德福似笑非笑扫了一圈,见他们神色各异,竟不知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心思如此丰富,正好笑间,宣帝微抬首往这边面无表情瞥来,一个眼神让安德福重重咳了一声,“各位,鱼不够了。”

“啊?”有人疑惑往旁边装满鱼的器具瞧去,让安德福正了正色,“时辰太长,这些鱼已经不新鲜了。”

明明还活蹦乱跳的啊…有侍卫不禁腹诽,但被同僚推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是,是…这就去。”

“嗯,麻烦各位了,再辛苦一番。”

几人领命,提起工具往江边走去,得了教训个个都打起了精神,不敢再往他们皇上那边看。但是路过中间时,几点声音还是隐隐飘了过来,原来皇上已经抱着慕姑娘开始讲起星宿来,众人不由都在心中暗暗钦佩。

还是他们皇上厉害啊,润物细无声,这无声无息的,慕姑娘就已经自觉窝进怀里了。怪不得这么多年也从没急过立后的事,原是一直在养着呢。

又是亲自烤鱼又是讲故事,除了这位慕姑娘,谁还能有这份宠爱。

虽然姑娘这么小是显得他们皇上禽兽了些,不过却也在另一方面证明了皇上的强大之处啊。

嗯,不愧是皇上,娶妻也是与众不同。

宣帝不知道伴随自己多年的侍卫心思活络得很,仅这么一小会儿,连他在知漪刚进宫时就看上了的猜想都出来了。

宣帝虽然博览群书,各处都有涉猎,不过并非处处精通,于星宿方面只懂些表面粗浅的东西,用来哄知漪却是足够。

缠着他讲完几颗星宿,知漪又对他之前出征时的事好奇起来,“听嬷嬷说,军中十分辛苦,数日不能就寝和沐浴都是常有之事,如果情况特殊,还会啃草根,皇上也会这样吗?”

宣帝一哂,“朕没啃过草根,不过行军水粮都极为珍贵,沐浴确实少有。若战事正忙,几日不寐也属正常。”

语调缓慢平淡,并非是哄小孩儿的口吻,这点让知漪很是高兴,她想了想,“皇上身上有很多伤吗?”

宣帝含笑摇头,他当时是亲自出征不错,但除去极少的几次冲锋陷阵,更多是坐镇军中以鼓舞士气。毕竟以他们和多罗的兵力来看,拿下多罗并无难度,无需他以身犯险。他那时的出征,更是一种威慑与决心,不仅对于多罗,更是对宣朝一众老臣。

“皇上骗人。”小姑娘十分笃定,“皇上后背明明有疤,像铜钱那般大。”

“哦?”宣帝意味不明应声,垂眸看向知漪,“知漪如何知晓?”

方才那话不过下意识脱口而出,宣帝这一问,知漪低头吐舌,知道露馅儿了,忙灵活地钻出怀抱,“皇上我…我去喂喂那些小鸭子。”

第67章 楚馆

原地扎营暂歇一宿,第二日太医便带着人匆匆赶去了芦花村和羌县。毒似乎是从芦花村传出的,宣帝依照之前的安排留下了常英和郭博涵调查此事,先行回了榆城。

知漪依依不舍地同这群野凫告别,它们虽然很是喜爱她,但也不愿意就此折翼成为她身边的爱宠,只能在这云阳江边告别。

慧觉大师倒没有再次离开,似乎早就和宣帝商量过,一直留在了行队中,得知此事大多人都比较高兴,时不时便会有人求见,期望得高僧几句点拨。

知漪被服侍回辇,远远坐在一角躲着宣帝,她还记得昨夜一时不小心说漏嘴的话,颇觉心虚。宣帝后背的疤是太后偶尔和她说过的,那好像还是六岁时的事了,后来有一次留宿宸光殿时不小心瞄见过,还曾好奇地盯着看了许久。那时知漪自然没感觉,现在懂得了男女有别,想着便不自觉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才不敢说出来。

难得一早起来案上没有摆放奏折,宣帝正在缓缓品着香茗,偶尔不经意瞥一眼角落的小姑娘,眸中闪过笑意。

不过小小一逗,就吓成这般,竟不知胆子这么小。

夏风习习,水流拍激江岸,夹着水汽的风湿润凉爽,扑面而来时让人只觉一股通身的舒爽。知漪无声间趴在窗边的小案上,享受着这夏日清凉,不一会儿就放松下来,闭上眼睛状似熟睡。宣帝微微摇头,自御辇一角取下披风给小姑娘盖上。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知漪一弯唇,并未睁眼,心道还是宜乐姐姐教的方法管用,皇上应该很快就会忘了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