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漪着好外出的衣裙,在正厅中没见到宣帝,询问之下便转到了书房。到时正好看见宣帝指间一张信纸在火舌缠绕下化为灰烬,神色在火光映衬下明暗不定,有些担忧出声,“皇上。”

“嗯?”宣帝回眸,下意识对她缓和神色。

“京中出什么事了吗?”南巡途中的来信十有八九都是来自京城,所以小姑娘有如此猜测。

宣帝弯唇,走来轻轻拍了拍她,“无事,朕已处置妥当了。”

说完见知漪这一身娇俏小少女的打扮,微一挑眉,什么都没说知漪已经明白了,眨眼一笑,“皇上不说是花灯会吗?花灯会当然要做女孩儿装扮了。”

这又是什么道理?宣帝不解小姑娘的心思,一笑而过,牵起手便要迈步而出,被知漪一手拦住。

“皇上居然也有大意的时候。”知漪脸上带着小狐狸般的笑容,指了指他腰间的盘龙玉佩和龙纹玉带,“连这个都不换就出去吗?”

宣帝沉默一息,“是朕疏忽了。”

小姑娘忙小步推着他去房内,等墨竹呈上新的腰带和玉佩又亲自给宣帝换上。

宣帝腰身劲瘦,就算是知漪双手环抱下也能圈个正好,轻松将腰带系好,玉佩戴上,小姑娘往后一站,欣赏自己的杰作。而宣帝也十分配合地站在原地,含笑未动,身子笔挺如青松白杨,让小姑娘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扑上去,嘟哝着“皇上怎么这么好看”。

眼中满是笑意,宣帝接住她,嘴上不说,但显然对小姑娘的夸赞和眼神很是受用。

“姑娘要带帷帽或帕子吗?”怜香取来几顶帷帽和可系的香帕,都是按照知漪眼光做的,很是别致。

宣帝对此并无要求,宣朝对女子管束并没那么严格,何况今夜的花灯会肯定会有许多女子。知漪看了两眼倒是跃跃欲试,她之前作少年装扮出去时从没戴过这些东西,选了张小巧的帕子,自己略为笨拙地系好,再仰起脸蛋转个了圈儿,“皇上,可以吗?”

小姑娘选的是方雅白底丝帕,边角绣着一株盛放的桃花,香帕遮去半张小脸带去一股朦胧美感,便更加衬出那双乌黑的眼眸愈发明亮水润,如有漫天繁星闪烁,微微翘起的眼角像只得意的小猫儿在邀人夸赞抚摸。

十分顺从心意地上去轻抚两把,宣帝柔声道:“可以。”

仅这南巡的两月间,知漪就似乎又长开了许多,清丽灼人,他甚至有些难以想象等小姑娘真正及笄时,该是何种耀目的风景。

想到今日榆城花灯节会有的某些活动,宣帝握住的手紧了几分,随即想到知漪现如今的年岁又不禁失笑,何时他的心绪竟这么容易起伏不定了。

因着微服出巡,两人走的是行宫边门,如上次一般,身后跟了几个宫女侍卫,还有大批隐在暗处。

刚出门,知漪便似乎看见了景旻的脸,但人影转瞬即逝,她好奇地踮了踮脚,前方人潮涌动,“元涵哥哥也出来玩儿了吗?”

“姑娘有所不知。”安德福笑回,“今日榆城花灯会,行宫里许多大人都带着妻女上街游玩了,想必景旻小少爷也正和人一同在外边儿呢。”

知漪点点头,忽然歪过去看宣帝,唇边偷笑,轻扯了扯他袖角。

宣帝顺意俯下身,在四周的喧闹中他低沉的声线依旧清晰,“怎么了?”

“安总管说,那些大人都是带着妻女出来游玩。”知漪冲他挤眉弄眼,凑到宣帝耳边道,“那皇上带知漪出来,带的是妻还是女呢?”

才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乐不可支地漾出小酒窝。

宣帝也不禁弯了弯唇,“调皮。”

这亲昵的语气与其说是斥责不如说是纵容,听得安德福都忍不住掩眉低目。姑娘这么胡闹的话儿都能容着,奴婢英明神武的皇上哎,您可真算是栽了…

话虽如此,安德福心中却也是满满的温情与惬意,他自宣帝少年时便跟随于他,看着宣帝一步步从深宫倾轧中登上帝位,也看到了自家主子数年来的孤寂冰冷。现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人能让他这主子活得更有人情味儿,这人还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至于什么年纪身份的,那能算什么问题?

榆城花灯会并非宣朝固有的节日,而是榆城端午之前自有的小活动。据闻几十年前,有一位少年家中贫寒,很想在端午前夕送心爱的姑娘一盏精美的花灯,为此他同寄居在柳枝上的游魂做了交易。游魂赠与少年精致的柳枝花灯,少年便要代替游魂转而守护这莲湖边的柳树。少年答应下来,所以在端午前夕,他心仪的那位姑娘才漫步到湖边,忽见这湖边所有的柳树上都挂满了花灯,花灯为她而亮,且每盏上面都写有她名中一字,拳拳爱意溢于言表。

后少年与这位姑娘喜结连理,故事传遍整个榆城,第二年端午前夕便有不少男女前来模仿此举,果然成全了不少佳偶。数年下来,这便成了榆城独有的小节日,发展至如今,花灯会这晚还会提前请出端午才有的各式神佛,在大街上游行。

虽是起源于男女之缘,但实际上现在的花灯会是男女老少皆宜。街上人头攒动,宣帝知漪身旁有侍卫开道,倒不至于被人挤着,只不过小姑娘个子不够,往往都要踮起脚才能看见这路边各摆的都是什么摊,宣帝便直接成了她的第二双眼。

“前面是猜灯谜得花灯,可要去?”

知漪摇了摇头,兴致不大,每年宫中也有类似的猜字谜活动,她对这些猜谜类的游戏早就失了兴趣。

四处张望一下,她终于从缝隙中看到了左边的一排面具,拉着宣帝前去,随意拿起一挂打量道:“这些面具好别致。”

别处都是什么仙女扇、美人灯,这处却尽是些看上去狰狞可怖的兽型面具。知漪比着戴了一个上去,做出同上面如出一辙的表情,冲宣帝龇牙咧嘴,殊不知这小模样毫无威慑力,反倒想让人上手蹂躏几把。

“庭之哥哥也戴一个。”知漪突然快速挂了个上去,歪头打量,“这样即使碰见熟人,也认不出来啦。”

宣帝微笑,唯余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眸露在外面,“旁人认不出,若我们分散了,知漪可还认得出?”

“我们才不会分散呢。”知漪冲他皱皱小鼻子,“庭之哥哥话本看多了。”

说完抬手摇一摇,一根明晃晃的红绳自两人手腕间系过,得意笑道:“这样还能分散,除非有人特意拿小剪子剪了绳子。”

这万全的准备当然只知漪想到的,两人的手相牵着掩在衣袖下,如果不是特意抬起手来,还真注意不到。

正说着,周围人群忽然激动起来,纷纷往不远处的莲湖边涌去,人潮如汹涌波涛,力量极大,瞬间就把没站稳的知漪往旁边一推。几个侍卫反应迅速,极为沉稳地各自迈一步护在两边半围成圈,宣帝也拉回差点被带走的小姑娘,看着她有点懵然的眼眸含笑道:“被吓着了?”

眨眨眼,知漪惊魂未定,“他们…要去做什么?”

“挂花灯。”

“什么意思?”

安德福出声详细解释,“就是将自己的花灯挂到岸边的柳树上去,知府有令一棵杨柳只能挂五灯,而据闻灯挂得愈高,心中所想之事就越容易成功,所以这些人才这么急,想是都要去挑那最高的树呢。”

小姑娘闻言果然跃跃欲试,“那我们也去吧。”

宣帝示意她看手边,“无灯。”

两人方才尽闲逛了,什么都没买,在宫中什么样的花灯没见过,当然也就没看上这些灯。

知漪眼眸轻眨,巧笑道:“没灯算什么,我们有这个呀。”

她指了指宣帝脸上面具,成功让周围几人失笑。旁人挂灯,她挂面具,还是这看上去一点都不和善的面具,怕是那花灯之神见了也要被气晕吧。

身旁的侍卫每个都是人高马大,一身气势,此时却被知漪指挥着去和这些激动的百姓抢占最高柳树下的好位置,个个心中委屈得很,但在他们皇上纵容的目光下还是不得不随着这小主子的话行事。

皇上你这样不行啊…人还没娶进宫就宠成这样,以后迟早要夫纲不振的。心中腹诽着,等这些侍卫成功完成任务时全都没了方才从容的姿态,衣衫被挤得皱巴巴,头冠略歪着,其中一位手上甚至有道红痕,似乎是被抓的。

知漪诧异望去,一脸郑重地安慰,“辛苦各位了。”

不,姑娘您下次能让我们安分守在您和皇上身边就够了…

他们选的这棵柳树的确很高,高近三丈,上面还一灯都没,旁边有不少人望着很想上前,但看到那几个侍卫都齐齐顿住脚步。正中的青年和小姑娘一看便气势非凡,一般的百姓还是有这个眼力的。

望了眼周围那些爬树上去挂灯的少年,知漪想了想,“皇上就挂在这一枝上吧。”

早就看到那几人眼中的促狭,她才不会任性地要求皇上去爬树。宣帝在小姑娘心中向来是形神疏朗、光风霁月的形象,她当然不会主动去让宣帝出丑。

宣帝一笑,似漫不经心扫了周围一圈,安德福和几个侍卫顿时心虚地垂首望地,不敢再看。

“等等——”知漪突然小步跑去,轻轻解下面上丝帕递给宣帝,“一起挂。”

“嗯。”低低应一声,宣帝将丝帕同面具绑在一起,长臂一伸,便挂在了一根高处的柳枝上,回眸笑望,“可还满意?”

知漪负手看了会儿,“庭之哥哥猜我想到什么了?”

“什么?”宣帝配合问道。

点点脑袋,小姑娘慢慢念道:“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她偏头浅笑,半转了个圈回过身,轻声续道:“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面前莲湖中也飘满了花灯,映得夜色中的湖水也在熠熠生辉,涟波轻伏,处处是五光十色,四周有佳音袅袅,人声潮动,此情此景确实与这首词颇为相符。

但更让人心动的,还是小姑娘在念到“那人”二字时的婉转轻柔,与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

宣帝垂眸凝望前方脚步轻快似踏月色而往的小姑娘,唇角轻扬,也想起一句诗来:“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第73章 二更

千金一笑的小姑娘没意识到自己初长成的魅力,往人少处轻快踱了几步,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角的红绳不知何时松开了,想来是打的结太松了。刚想转回去牵宣帝的手,转头就不知从哪个角落冲出个小少年一把拉住她,笑盈盈道:“这位姑娘要花灯吗?”

少年比她高约半头,轻而易举拦住了她,另一只手边拿着可爱的玉兔花灯,花灯精致生动,而少年脸上也戴着同款面具,看不清面容。

知漪懵了一瞬,她还从未被陌生人这样鲁莽冲撞过,惊叫在口中还未呼出,少年很快借着低头的时机对她迅速眨了眨眼,竟是同在外面玩耍的景旻。

【妹妹别出声】这是景旻无声的口语。

让她别出声,景旻自然是想要戏弄一下自家皇叔,可惜身边跟着的侍卫早就出卖了他,宣帝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那个不着调的侄儿。

方才知漪被突然拉住时他身体紧绷,步伐瞬间加快,转眼又收放自如,闲庭漫步般走到两人面前,这份功力让看得最清楚的安德福自愧不如。

景旻嘿嘿一笑,“皇、二叔。”

不轻不淡嗯一声,宣帝俯视他,“从哪儿来?”

这态度和刚才对小姑娘的截然不同,景旻小少年却没有一丝不自在。反正自从知漪被养在宫里后,他早就习惯了从皇祖母到自家爹娘甚至哥哥的‘重女轻男’,而且他自己平日就很宠着这个妹妹。

“和方尚他们几个走散了,刚巧看到二叔带着妹妹,就来打声招呼。”景旻老实回答。

只是这语中一个‘二叔’一个‘妹妹’,听着怎么都有些别扭,宣帝眼神沉了沉,还是什么都没说。

“妹妹要这灯吗?”景旻不忘继续逗知漪。

“不要。”小姑娘软声拒绝,眼睛一眨就上去掀景旻面具,“要元涵哥哥这个面具。”

说着还趁机捏了两把脸蛋,两人很快就嬉闹成一团。景旻当然是乐呵呵任妹妹欺负,白生生的脸蛋上多了几道浅浅的小手印,看上去颇为滑稽,束好的发冠也被闹得有些歪。

这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的模样映入某人眼中,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大顺眼,手指微动,终究没去制止。

等打闹平歇,知漪脸蛋也变得红扑扑,望着景旻有些不好意思道:“元涵哥哥发冠乱了,我帮你理理吧。”

话落就要上手,宣帝却在此时似随意一咳,牵过小姑娘,“要放焰火了。”

“啊”小姑娘惊喜出声,转头犹豫道,“那景旻哥哥?”

“无事,已经有人来寻他了。”宣帝示意不远处跑来的另外几个少年,几步便将知漪带往另一边的石桥。

“嗯?”景旻抬头,茫然看了眼,张了张嘴,“不是…”

宣帝却已经在顷刻间就到了几丈外,不多时还有人送来银票,“小少爷,这是主子让属下交给您的,说是让少爷和几位大人府中的公子玩得愉快些。”

景旻呆了呆,在原地望着宣帝如风般离去的背影发怔,许久没在一起聚,他明明是想和皇叔还有妹妹一起的啊…现在花灯和面具都被顺走不说,人也被丢下了。

莫名有种被嫌弃了的感觉…

负责保护他的侍卫同情地瞥了两眼自家小主子,“要不,属下再去帮您买支灯来?”

另一边宣帝哄人的功夫也是极好,几句话就让知漪成功忘记了刚才还惦记的景旻哥哥,满心扑到宣帝所说的花灯会焰火上去。

据说榆城花灯会的焰火也是着匠人特制,能和皇宫中的相提并论,其中最为出名的一种叫“十色银花”,顾名思义,便知这种焰火该会有何种奇景。

知漪虽然年纪小,但在宫中长大,这些在其他孩童看来新奇的玩意儿早就赏了个遍。不过此时还是饶有兴致地站在宣帝身旁,对空中绚丽的焰火作评。

“如果阿嬷也在就好了。”小姑娘不无遗憾,“阿嬷最喜欢看焰火。”

平日宫中每逢几人生辰或重大年节总会有一场焰火盛事,而那些看得最入迷的并非知漪景旻这些小孩儿,反而是太后。按照太后的话说便是,“哀家每次看着这些焰火升到最高处绽放便高兴,即便转瞬即逝又如何,总归哀家已经将那一瞬间的景致铭记在了心中,也算无憾了。”

知漪不大懂这些话背后的含义,不过因此也记住了太后对焰火的偏爱,每逢年节都会亲自陪着太后观赏。

宣帝闻言颔首,“这‘十色银花’确实不错。”

“皇上明日就去把那匠人请进京吧?”知漪偏头看他,“这样阿嬷就也能看到了。”

宣帝轻笑,知道她一片孝心,伸手点点她秀气的小鼻,“宫中能人巧匠甚多,回去只需描述几番便也能做出,哪至于需要把人请去。”

小姑娘吐吐舌,不再言语。

焰火持续放了一刻有余,那些百姓在桥上驻足,或站在岸边仰头观望,大都携妻带儿,或同好友一起,相偎相伴而赏。等焰火渐渐停歇,知漪才悄悄低头,再度将那根红线绑好,为免松开,这次干脆绑了个死结。

注意到她这可爱的小动作,宣帝不仅没出声,还贴心地靠近了些,免得小姑娘苦恼。

“皇——”耳畔忽然传来惊讶一声,那人意识到不对瞬间改口,“大人。”

先前脱口而出的字也被传入耳中,宣帝转身望去,意外发现竟然是林大学士。林大学士似乎是带着夫人,身边只跟了两个随从,二人看起来年龄差有些大,一位已是华发遍布,另一位却只有眼角有些皱纹罢了,但看起来依然伉俪情深,神态亲昵。

宣帝带着知漪上前一步,朝两人颔首,对这位林大学士很是敬重。

之前没过桥时看到两人身影动作,林大学士还当是自己看错了,因为他可从未看过他们皇上那么温柔随和的模样,更别说任人在自己手上系绳子,走近之后才发现这小姑娘原来是最近名声颇盛的‘慕姑娘’。

对于这位慕姑娘,林大学士当然早就知道,只不过以前宫中传的是被皇上当女儿养,现在的说法却是自小被皇上当媳妇儿养,这落差太大,不免就让他起了好奇。

林大学士的目光并不灼热逼人,十分清淡,甚至如水般给人一股柔和。知漪便也没生出反感,立在原地大大方方任其打量,不一会儿还好奇地抬头同人对视,清澈的目光让这位老臣抚须一笑。

其他不敢说,但这气度和胆量,确实配得上是被太后和皇上一手带大。林大学士心中万般思量转瞬即过,复对宣帝道:“正好无事,大人可介意老朽同行?”

旁人也许会怕宣帝,但林大学士这般年龄,又差不多是看着宣帝长大,此时当然更多一分长辈的慈爱之心。

宣帝唇角一弯,“有何不可。”

君臣相视一笑,从容于柳岸边漫步。

这种场合,知漪向来会自觉退避,本想解开红绳同怜香惜玉后退两步跟着,没想到刚才的结打得太死,这下解了半天没也动静,不知不觉出了一手的汗。

宣帝余光一扫,眸中带笑,用另一只闲置的手轻轻止住她,口中却还在和林大学士缓缓交谈。

眼眸眨了眨,知漪疑惑望去,但只看见宣帝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林大学士意味深长带笑的目光。

不知为何,小姑娘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淡红悄悄晕上两腮,仿佛终于意识到这系红绳在两人手腕的意义。

即便当着这位敬重的老臣,宣帝也没有丝毫回避,这就让林大学士多少明白了他的心思。内心柔柔叹了口气,他同妻子的年纪也差了许多,自然就更能理解皇上的这份心。

只是自己和皇上身份毕竟不同,身为天子,皇上注定要承担更多的重责。思及此,林大学士隐隐看了一眼另一边意态娇柔的小姑娘,只希望这位慕姑娘能够不负皇上所望,能真正配得上皇上力排众议为她所留的后位。

之前因种种缘由,林大学士本来一直有要将嫡孙女送入后宫的打算。甚至在听到那些传言时也一直没太当回事,觉得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但这几日宣帝的几番动作下来,再加上今晚亲眼见到了他们皇上对小姑娘的爱护宠溺,他终是打消了这一想法。

若还是以前那个皇上,将孙女送入宫中当然很好。但现在皇上眼中已有了情,且恐怕是只对这一人,再坚持把孙女送入后宫便是害了她。

他还不至于权欲熏心到了要‘卖亲求荣’的地步。

有了这想法,林大学士顿时更加轻松起来,看着旁边宣帝和小姑娘偶尔暗中的互动便也带了一丝打趣。不过他这笑意还没展露多久,就被另一边迎面走来的青年男子和少女打破。

那男子正低头温柔同身旁女子说话,两人间隔了两拳的距离,可以看得出尽量在避免过于亲昵的动作,但那股浓浓的情意是任何过来人都能看出的。

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林大学士的眼里才几乎在喷火。

“长瑜哥哥。”知漪的声音先惊醒几人,小姑娘好奇看向那对男女,“长瑜哥哥也出来玩儿?”

庄泽卿先看到她的身影,刚扯出笑容,下一秒看到她身边的宣帝和林大学士时就白了脸,下意识弯身行礼,“大…大人。”

又偏头道:“林大人。”

他身边女子同样戴着一方香帕,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眸在看到林大学士时顿住,“祖…祖父。”

“还知道我是你祖父!”林大学士气狠了,全然忘了宣帝就在旁边,“还不快过来!”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之前在府中被教导得温婉有礼,早就表明会听话入宫的孙女儿,竟然会背着自己偷偷和庄府的长孙来往!

即便他刚刚已经放下这念头,也不代表马上就能接受自家孙女儿同别的男子光天化日…黑天暗日地同人眉来眼去、私相授受!

眼尖瞥到孙女儿手中的花灯,林大学士重重哼了一声,少女也随之一抖,“萱儿,祖父记得你可从不喜欢这些花灯。”

呃…少女一怔,默不作声将花灯给了身边婢女,那婢女再在自家老太爷的灼灼目光下硬着头皮交还给了庄泽卿的小厮。

庄泽卿黯下脸色,无言示意小厮接回,向来意气风发的他竟显得无比低落。

从心上人的口中,他当然知道林大学士的安排。林府是属意要将云萱送入后宫的,更别说此时皇上还就在面前,也怪不得林大学士如此生气。

光从几人神色中便可看出,这端得是一出月下相会被抓包的好戏,宣帝目光来回扫几下,牵着小姑娘站在一边,竟是好整以暇地旁观起来,倒是丝毫没有作为君主的架子。

林大学士确实无暇顾及宣帝了,他还沉浸在向来孝顺守礼的孙女竟不知何时被臭小子拐跑了的沉重打击中,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凌厉的目光让人心惊肉跳。

“皇上!”这位年过天命的老臣忽然沉声开口,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众人都是一愣,好在这周围都被侍卫们隔出了一道人墙,也就无人注意。

很快注意到自己的失误,林大学士深呼吸几口,平复情绪,“大人,老朽记得,庄公子如今该是暂代侍卫统领,任巡视行宫随护御驾一职。”

“正是。”

“今夜庄公子如此,可算是以权谋私,擅离职守?”林大学士目光如鹰。

“祖父——”那少女下意识惊呼,转眼被一个瞪视吓得闭了嘴。

宣帝一哂,“不巧,今夜长瑜正好有假。”

“…”没想到皇上居然一点也不配合自己,林大学士意外瞟来一眼,心有不甘。他哪知道,他面前的混账臭小子庄泽卿正是他们皇上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的亲表哥,眼见表哥有难,小姑娘怎么可能不救。

手心被挠了两下,宣帝便知道了知漪意思,所以十分配合地拆了林大学士的台。

这厢宣帝还在心中摇头,怪道有人言,娶妻之前泰山是最难逾越的那座大山,如此看来,便是祖父也别无二至。

这么一看,慕连秋倒是让他省了不少事。如是想着的宣帝,自然不会猜到,等他见到知漪的亲祖父后,受到的刁难比今夜庄泽卿所受,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74章 季公子

自家孙女是何时同庄家这小子认识的林大学士自是无从得知,如今他打消了将云萱送进宫的想法,若是庄家三媒六聘按照固有的习俗来提亲,他也许会比较满意这个孙婿。但这打算也不过方才一刻钟之前的事,孙女还并不知晓,她这举动很明显就是在违逆他,而庄泽卿这举动也谈不上什么情难自已。

榆城花灯会上多少人来人往,其中不乏这次随扈南巡的官员,若是被他们见着了,自家孙女的名声不就注定同这小子绑在一起了?林大学士可不是十几岁的少女那般好忽悠,庄泽卿此举在他看来就是十分富有心计,要么就是完全没顾忌他家云萱的闺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