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中并没有诸如失落的情绪,庄泽卿却有些心疼,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此行会是这么个结果。他根本不相信这管家口中说的什么老爷出门做客,皇上既然让他们来了,肯定是提前让人查明,知道慕大学士此刻就在榆城在府中才会答应的。

何况皇上交待给他的事,可不只是让知漪来见一眼祖父母而已。

庄泽卿心中一动,依言和知漪离开了慕府大门,眼见那管家将门合上,他心中一动,忽然飞身上了围墙。

虽然不知道慕大学士谢客缘由为何,但他总要给知漪一个交代,加上皇上吩咐的事,更不好直接就这样回行宫。

犹在沉思的知漪被他这动静引去目光,见他轻松几步就要跃去慕府墙头,顿时也有几分蠢蠢欲动。

暗中护着两人的侍卫掩面低头,嗯,他们才没看见庄统领这做贼一般的举动…

“哪里来的蟊贼!”正要低身下探,庄泽卿忽然闻见耳畔的呼啸风声,立刻反应敏捷地后退一步,刚好躲过来人凌空捉拿的手。仅这瞬间的交手,一片青瓦已经因为两人动作摇摇欲坠,晃了几下,最终不负众望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哐当声,碎裂在知漪脚边。

“长瑜哥哥!”知漪担忧出声,周围却已经瞬间被几个侍卫围得密不透风。

“少爷!”另有一人同时开口,闻言知漪望去,见是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两人对视一眼,再齐齐往上望去。

听到那句话庄泽卿就知道自己被人误会了,在围墙上交手几个来回,他心中称赞此人身手。两人心有灵犀般,又同时收手跃下围墙。

来人打量了他几下,再将目光转到被围住的小姑娘身上,好笑道:“在下还当哪个贼这么胆大,光天化日的就要翻进府中,不知几位是何来意?好好的大门不走来翻墙。”

原来是刚从外面回来的季公子。

知漪从宜乐口中得知,这位季公子名永思,早年父母双亡,祖父母也早早去世,所以被慕老夫人接到了身边。他母亲是祖父的大女儿,也就是她的姑母。

知道面前的青年正是慕府中人时,庄泽卿大喜过望,表明想要见慕大学士一面的来意。

季永思闻言一笑,他认得知漪,当然也就放心这行人,缓缓将人带往大门前边道:“这几日常有人来烦扰外祖,想必他老人家是误会你们了,以为你们也同那行人是一起的,所以让管家把你们拦在外面。外祖并未出门,这时想必正和外祖母在园中浇花。”

管家应声开门,见到自家少爷和刚才的一行人一同进府时不免讶异,季永思笑道:“这些都是我的朋友,管家误会了。”

老管家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连声道歉。

此处慕府很简朴,不过三进的院子,占地倒大,但很多角落都处于荒置状态。慕大学士为图清净,府中除了一个管家一个厨子和一个老婆子,再加上季永思的书童兼小厮,慕府竟再无其他下人。

从前厅去往后院的路上,众人见到中间石桌和地上摆满了布条和横竖不一的柳枝竹条,季永思提醒道:“可千万别踩着了,这是我祖父要寄去京中给我那小表妹的纸鸢。”

说着,他还别有深意暗暗一瞥知漪。

庄泽卿立刻反应过来,不免觉得奇怪,状似漫不经心闲聊,“听说慕大人数年未回京城了,没想到对京中的孙女这般疼爱。”

季永思一收折扇,含笑道:“那自然是,外祖父每年都会亲自做一只纸鸢让人送去京城。这只是表妹亲自来信,说喜爱孔雀式样的纸鸢,可惜京中无处可买,外祖父为此折腾了几十日,总算快做出来了。不然你们也见着了,这满府都快堆遍了做纸鸢用的布条和竹片。”

亲自来信?庄泽卿不免疑惑,知漪明明就从未和慕家这边的人联系过,更别提在信中要什么孔雀纸鸢了。

可这些疑问此时也不好亲自问出口,只能等知漪见了那位慕大学士再说了。

知漪没注意听两人对话,她在好奇打量这慕府的房屋院落。说实话,比起她所见识过的那些行宫楼阁,这个慕府既不大气也不精致,目中所及最多的便是花草树木,偏偏打理得也不那么井然有序,更像是任其自然生长,倒有几分野趣。

其中一棵榕树上挂了零落数只鸟笼,但笼门大开,鸟儿自由在里外飞来飞去,唧唧喳喳不得消停。

知漪从未特意去了解过这位祖父为人,光从这大学士的官职来看,她猜想应该是同先生南阳郡王那般的文人雅士。今日一看,文人雅士可能的确是,不过一个是婉约派,一个该是豪放不羁派。

“外祖父。”季永思恭恭敬敬一声让同老妇人坐在树下小憩的老者睁眼,眼中闪过诧异,随即笑道,“几位倒有些本事,竟能说动我这外孙代为引见。”

那妇人睡得沉些,并未被惊醒,老者便一直未起身,在原地当着靠枕。

知漪几人同样惊讶,这老者原来就是之前在慕府门前遇见的那位,这样看来,刚才他们还算被他戏耍了一番。

这般年纪了,还能面不改色地忽悠人,偏偏依旧是那么仙风道骨的模样,这让知漪想象中的祖父形象有些崩塌。

季永思不得不再度解释,“您误会了,他们不是薛府的人。”

“哦?”慕大学士半眯眼眸,隐约的凌厉气势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成普通老者模样,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随之加深,“那的确是老夫误会了。”

简单一句话后,他再没开口,只微笑注视众人,似乎在等他们主动说出来意。

老管家一一奉上清茶,茶很普通,并非什么名贵品种,入口时的苦涩让知漪不禁抿唇,直到彻底入喉后回味出的一丝丝甘甜才让她稍稍展颜。

慕大学士一直在凝神观察这几人,注意到当中小姑娘神情的转变不由莞尔,“老陈。”

“老爷。”老管家应声。

“给客人换杯茶,小姑娘怕是喝不惯这苦茶。”慕大学士微顿,续道,“老夫人几日前亲自制的梅子该好了,拿来给几位客人尝尝。”

知漪闻言望向他,刚好对上老者温和的目光,怔了一怔,不自觉轻眨眼眸。

小姑娘生得极为漂亮,举止间从容有度,但在慕大学士这般年纪的人眼中自是少不了一丝稚气,但也正因这丝尤带天真的稚气,才让他心中更加柔软。思忖着若这位小姑娘也是来请师的,该如何更加委婉地拒绝。

庄泽卿看着这祖孙二人明里暗里的对视,握着杯盏的手抖了一抖。场面似乎有些奇怪了…这种时候,好像不大适合直接说出来意。

季永思瞧着更是疑惑,他不能确定这位慕姑娘到底是不是他表妹,但这几位从行宫赶到这里来慕府,为的就是同他外祖父面对面相望?

由于之前的意外,几个侍卫此时直接跟在了身后,慕大学士起初还没注意,等目光一转才发现这几个侍卫身上的服侍自己再是熟悉不过。

这几人…他猜想莫不是皇上因为薛海一事派来寻他的,但若是皇上,派个小姑娘来也说不过去。

双方沉默间,树下小憩的慕老夫人终于缓缓醒来,陡然见到院子里多了一群人还有些愣神,转眼笑道:“来客了。”

庄泽卿几人顿时又起身向她行礼,慕老夫人摇头道:“我们早就离京,在这里不必做那些繁文缛节。这位小姑娘看着有几分面善,是附近哪位府上的吗?”

老夫人慈祥的神态很有几分太后和庄老夫人的影子,但许是因环境和装束之别,此刻她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的老妇人,毫无气势和架子,叫人一点也联想不到数年前京城中素有威名的慕老夫人。

知漪看着这两人神态,之前本还想着见到祖父祖母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此刻那点好奇心忽然淡了许多。

其实,若他们对自己没有什么感情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从未见过面相处过,只有那么一层血缘。就算是她自己,想要来见一面也不过是因为好奇和一点点不甘心而已,先生曾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尚且不能对素未谋面的祖父母生出什么感情,又怎么能期冀他们因为这一个称呼而立刻改变态度。

小姑娘如是想着,低头拈了一颗梅子,酸酸甜甜,很是美味。

身边的惜玉却简直要急死了,姑娘之前那么期待的模样,现如今见到了人怎么反倒成了闷葫芦呢。

“这糖渍梅子觉得如何?”不知何时老夫人走到知漪身边,语带笑意。

知漪点点头,露出梨涡一笑,“好吃。”

“那便好。”老夫人高兴拍手,“你们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口味应该差不多,想来小知漪也该会喜欢了。”

突然听到自己名字,知漪眼皮跳了一下,差点没被梅子呛到,“知漪?”

“是我那小孙女的名字。”老夫人坐下,因着对知漪第一眼的好感,便道,“同小姑娘你差不多大,只挑食得很,最爱吃些零食点心不用正膳。听说这榆城梅子最是出名,便来信央着要人送些去,我这老人家索性无事,便自己试着制了几坛,如今看来该是成功了,只送去后还得让人叮嘱着知漪每日最多吃三盏,多了对身子不好。小姑娘可喜欢?喜欢的话待会儿不妨也带些回去。”

话像是在抱怨,但任谁都听得她话语中对这小孙女的疼爱。

知漪听着,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她确定在京城时从未同祖父母有过信件往来,那祖母收到的信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京城慕府,还有第二个‘知漪’吗?

“老爷。”走开了片刻的管家忽然匆匆赶来,目露难色,“府外忽然来了许多人,将雅巷从头到尾都堵住了,说是见不到您就一直守在外面。”

“薛府?”慕大学士问道,但语气很是笃定。

“是。”

慕大学士冷笑一声,“薛海这总督好生厉害,今日派人来堵巷子,若我不见他,是不是明日就能带官兵来把这慕府给围了。”

管家摇头,“老爷,那些人似乎也并非有意堵的,我往外面瞧了一眼,似乎是带的东西太多。那些人说的是‘奉命行事,若见不到慕大人,薛大人便不许他们回去’。”

“慕大人——”庄泽卿立刻起身,“是否需要在下…”

慕大学士摆手,庄泽卿几人的身份虽然还没报出来但他也猜了个八九,“算了,我便亲自出去一会,看他今日到底要做什么。”

“永思,随我来。”

“是。”

知漪也想跟去,但被慕老夫人拉住。老夫人一派平和,丝毫不见急躁,温柔地拉着她的手,“这些事他们自会处置的,你一个小姑娘去什么。人多杂乱,那些男子乱糟糟的,不小心磕着碰着哪里便不好了。”

“…嗯。”小姑娘愣了一瞬,很快乖乖任老夫人牵着,又听她断断续续说了好些有关她那虽然没见过面但经常书信往来的‘孙女’的事。

慕府大门前,几位谋士模样的男子立在阶前,俱是目光灼灼望着这沉重的梨木门,似乎要用视线将其烧穿。在他们身后站了一排整齐的护卫,护卫个个牵着骏马,每匹马后面都用红绳系了木箱,再往后还有三辆马车,上面堆满了上好的沉木宝箱。

骏马嘶鸣,随着大门被打开,那些人眼中陡然放出亮光,脚步整齐地上前一步。

“慕大人——”

第77章 认亲

慕大学士冷眼看向这群人,“不知诸位挡在老夫门前,意欲何为?”

“慕大人。”其中一名男子敬道,随之和周围人自动分开一条路,“慕大人可是要出府?在下几位绝对没有故意堵住慕府大门的意思,只是家主有令,不把这些东西亲自送到慕大人手中,便不让属下们回府。”

慕大学士淡淡道:“家主?如此说来,这些都是薛府家奴了。老夫怎么不知,何时一个总督竟有豢养私兵的权力了?”

寻常一些高官和大户人家常会养些护卫家丁打手,但那些绝不会像眼前这群人这般,甲胄加身,全副武装。宣朝对铁制用具有严格规定,像薛府护卫这般的,上报过去绝对讨不了好。

这些人今日说着是来送礼,其实送的不过是个下马威,想的怕是先礼后兵的打算。该是被他连番拒绝惹急了眼,不然薛海断不会如此大意。

男子脸色微变,知道刚才说岔了嘴,忙补充道:“薛大人于在下有恩,是在下甘愿自荐为奴,侍奉薛大人左右,与大人无关。”

季永思目光一扫,不徐不缓含笑报出,“已故忠勇伯之孙连安平,归隐山林的姜儒姜大家之子姜英,数十年前名动京城的状元葛滕飞先生,几位都是自愿去薛府为奴?那薛海当真是多了几条忠心的好狗。”

随着他将名字一一报出,那几人眼皮也跟着跳动,明明他们都有做伪装,身份也多加掩饰过了,慕府居然还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他们还是不得不应付笑道:“季公子是不是认错了人?这里可并没有季公子所说的那些什么伯爷之孙、状元,薛大人为人宽厚仁慈,多次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有人甘愿进薛府为奴也不足为奇。”

季永思含笑不语,慕大学士更是直接沉下脸,几人忙令那些护卫打开箱子,霎时间,阵阵金红宝光闪耀。只见后面的箱中,除了满满的几箱珍贵的字画真迹外,还有几乎等人高的紫珊瑚,金光闪闪的佛像,硕大圆润的珍珠…各色珍宝,应有尽有。

他们丝毫未顾忌这还是在府外,直接大喇喇便开箱,并道:“薛大人素来仰慕慕大人才德之名,有意请慕大人过府一聚,这些不过是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这次不提什么当他们府中姑娘的先生了,换了个由头,听上去倒是好听不少,但咄咄逼人的气势仍未改变。

慕大学士暗忖,薛府行事实在嚣张,即便明知圣驾此时就在榆城行宫,也丝毫没收敛,究竟是有何依仗觉得皇上知道后不会发落于他?

站在后方的庄泽卿见状,眸中神色深沉几许,在背后做了几个手势,示意暗处的侍卫立刻回行宫向宣帝禀告。与此同时他也在思量要不要先带知漪回去,认亲的事不急,这里剑拔弩张的形势明显牵扯甚深,必须要让皇上来决断了。

这么大的阵仗,附近几府的大门依旧紧闭,连个出来看热闹的都没有,不知是不是薛府提前做了警告。慕大学士忽然拂袖转身往门内走去,“老陈,放他们三个进来。”

那三人大喜过望,来了几遭,这次终于得以进门。

远远又传来一句,“但若那些礼进了慕府大门一步,就全都给老夫扔出去。”

管家应声,气势一变,略显浑浊的目光忽然变得极为清醒,往门前一站便如一座高山般挡在阶前,悠长的气息让人一看便知功夫极高。

三人转身吩咐了一句,那些护卫便合上箱盖,移了位置不至于把整条巷子堵住,随后个个严守在了慕府门外。

“外面好像有点乱。”知漪轻声道,她已经被慕老夫人带到了书房。

老夫人同她一见如故,兴致起来,便去翻找这几年来同孙女来往的信件,想要给小姑娘看看。

“没事,不用担心。”老夫人满不在意道,“不过几个跳梁小丑,老陈他们自会打发的。对了,还不知小姑娘你来慕府到底何事?”

她打趣着,很快手中拿了一摞厚厚的信件走回。

“我姓慕,和慕大人同姓。”知漪一笑,“老夫人可不必再一直叫我小姑娘了。”

“哦?”老夫人闻言更是欢喜,“这倒不错,是哪边人氏?若是京城,倒说不定要与我们同宗。”

可不是同宗么,身边的惜玉心中嘀咕,这可是您嫡嫡亲的孙女儿。

“也能算是京城。”知漪想了想答道。

京城确实还有几个慕家分支,老夫人并不奇怪,端详了几下知漪面容,面善之感更深,不由拍了拍她的手慈祥道:“小姑娘爹爹是谁?莫不是家中让你来拜访的?”

知漪摇头,“我自小就没有养在爹爹娘亲身边,并不知道他们名讳。”

宣帝和太后没有特意告诉过她,所以小姑娘一直只知道生父是工部侍郎。

“竟会这样?”老夫人讶异道,“是养在了祖父母身边吗?就在这榆城?”

知漪又是摇头,道是一位并无血缘关系的好心阿嬷收养了自己,随后托腮回忆,“阿嬷说,娘亲怀着我时爹爹在外面养了小妾,娘亲很生气去大闹了一场。后来爹爹也生气,等娘亲刚生下我的时候就另纳了妾室进门,再没理过娘亲。娘亲觉得是爹爹负了她,所以也没怎么管过我,后来有一次同爹爹置气差点将我冻死。”

小姑娘全程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般,许是对这话中的父母没有一丝感情,又没有幼时的记忆,所以才能如此平静,“姨外祖母心疼我,把我接了过去。但姨外祖母身子不好,去世后就将我拜托给了现在的阿嬷,而后的几年,爹爹娘亲都没有来寻过一次。”

“竟会有这般荒唐的父母!”老夫人闻言很是生气,但很快怒气随之凝结在了脸上,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年纪大了,在脑中搜寻片刻才想起,眼前的小姑娘说的事情,同多年前他们收到京中来信中所述的府中情况是多么相似!那信还是当时她留在府中的老嬷嬷寄的,当时她看完后恨不得马上回京城亲自教训儿子儿媳,怒急攻心之下昏厥过去,休养了数月才有所好转。后来京中儿子来信,说是已经将知漪接回府中,正调养着身子。

庄氏是慕老夫人亲自给儿子挑选的,慕家同庄家也算是多年好友,她当时看着庄氏是个明媚大方的性格,又是自幼由庄老夫人教养,虽然偶尔行事孩子气烂漫了些,但这点却正好同她那有着文人情怀的儿子相契。本想着二人定是一对佳偶,没想到后来竟会闹出那种荒唐事。

慕老夫人只有慕连秋这么一个嫡子,自幼也是精心严厉教导,向来孝顺体贴,极为守礼,未成婚前连个通房都没有。这样的儿子,当初慕老夫人还不大相信他竟能做出养外室后又在正妻刚刚诞下嫡女时纳妾室进门的事。

去不了京城,慕老夫人便去信道,他们不便照顾女儿的话,不如将知漪送来江南榆城。老夫人当初想的是,儿子儿媳确实年纪尚轻,行事冲动,不如把孙女带在自己身边教养几年,等她大些再送回去,那时这两人也该成熟许多。但儿子回信道,知漪身子弱,经不起舟车劳顿,而且经此一事他也已知错,今后定会好好待庄氏和这唯一的嫡女。并道知漪得了宫中太后的眼缘,每个月都要去宫中小住一段时日。

慕大学士后得到的消息也确实如此,两人渐渐放下心来,等算着小孙女到了开蒙学字的年纪,便寄了些笔墨和适合孩童学字的书画去京城,偶尔也会收到一些京中儿子来信,信中会夹一些小孩儿学字时涂得乱七八糟的纸张。

如此习惯下来,两人每年差不多都同京城书信来往三四次,其中更为期盼的,还是自小孙女学会写信后寄给他们的一些童言稚语。

眼前小姑娘的经历说起来实在像极了小孙女幼时的遭遇,慕老夫人仔细将她话中言语对了对,发现竟几乎是一丝不差,可是后面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

又看了几眼小姑娘的面容,慕老夫人心中越发怀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知漪没有直接表明来意,就是因为之前老夫人说的那些话。她不知道在他们心中那个‘知漪’是什么模样何种性格,只能慢慢将身份引出。

她轻眨眼眸,露出小梨涡,“方才老夫人说,您孙女的名字是取自‘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正好同她爹爹姓名相连是吗?”

老夫人点头。

“但是阿嬷说,我的名字是取自‘风值水而漪生’,同那所谓的爹爹才没有关系。”知漪起身,静静立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您觉得呢?”

慕老夫人闻言顿住,微微离座,神情间似乎不大敢相信,肃目敛笑,直直看着面前浅笑嫣然丝毫不惧的小姑娘。

第78章 心愿了

自真正有清晰的记忆开始,知漪就生活在太后宣帝等一干人的宠爱之中。就算是再严苛的太傅,每次见到她也会不自觉露出微笑。不管这其中有没有皇权的作用,自幼到如今长成的这些经历的的确确是给了小姑娘最为自信的笑容和对世间种种最大的热情。

所以知漪从不会自卑,遇事也很少自怨自艾,她觉得自己喜欢宣帝并想和他永远在一起时,就直截了当地向宣帝说了出来,从没有担心过自己是不是配得上皇后之位的问题,这是独属于她的自信和宣帝给予她的宠爱。

亲生父母于她不过一个称呼和代号问题,知漪本以为世间的父母都应该像信王夫妇对景承景旻那般,而祖父母也应该就像太后对她那般。在知道父母原来对自己是那么冷淡的态度外,小姑娘心中除了不解外唯有好奇,不解为什么父母会那么冷淡甚至厌恶自己还差点让自己丢了性命,这不解是建立在常年被宠爱的自信上,因为太后常对她说她是最为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根本没有人能对她冷下脸,所以究其原因当然都在那对父母身上,无论是太后还是宣帝都对她说,无需在意。

知漪也便没再在意这所谓的父母。

这次南巡意外遇见祖父母一事,让她想到了外祖父外祖母对庄泽卿和庄幼蓉时的模样。父母对自己冷淡的缘由尚且可以解释为二人感情破裂,不喜她这有着双方各一半血脉的女儿,那么祖父母呢?多年来的不管不问,他们也很厌恶自己吗?

如果从没有遇到过,知漪也许永远都不会提起兴致去探究这个问题。但现在摆在了眼前,小姑娘这般年纪也没有练就一颗岿然不动的心,有所好奇和不甘甚至是隐隐的期盼自然是很正常的,宣帝正是了解这点,才会答应让她一个人来寻找答案。

如今答案似乎摆在了眼前,祖父母从未像她想的那样无视甚至厌恶过她,相反他们十分疼爱她。假使长在他们膝下,他们对自己应该就像外祖父母对长瑜哥哥和幼蓉姐姐那般疼爱。而这些她之所以从没感受到过,只是因为他们受了蒙蔽和欺骗而已。

这个答案本该让人松了口气,小姑娘却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是这个缘由,居然是这么个缘由。

所以此刻她神色并未变化,脸上依旧漾着浅浅的笑容,没有半分激动,一点也不像个十岁且是来认亲的小姑娘。

慕老夫人离座起身,看着她的模样愈发震惊,久久不能语。

“你是说,你是…知漪?”老夫人失神念道,目光转至知漪那双纯澈的眼眸,似乎想从中分辨出话语的真假,又或是想看出其与儿子的相似之处。

有了代入的脸,再仔细一端详,就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小姑娘身上有几分儿媳的身影。那双澄亮明丽的猫儿眼,和两腮一直若隐若现的小酒窝,似乎都是证据。

眼前的小姑娘没有拿出任何凭证,但老夫人依着从见到小姑娘起接触的这几刻钟的印象,和这一番打量之下面容上的重合,心中的怀疑便越来越淡,她之前本就一直在思考对小姑娘的面善和没来由的喜爱从何而来,这句话一出,她除了似有所悟外便是疑惑。

孙女此刻明明应该在京城,怎么突然就跑到了榆城?还有方才她讲述身世的那番话…

知漪望着这位鹤发满头,皱纹下掩不住慈祥的老夫人,轻轻点头,随意往窗边小迈了几步,回眸略歪着头,似天真道:“如果京中没有第二个慕府第二个慕侍郎,和第二个名为‘慕知漪’的人,那老夫人所说的人,应该就是我了吧。”

即便挑明身份,她唤的却还是‘老夫人’,这让慕老夫人有种不真切的恍惚感,视线落在了刚才拿出的那叠信上。

知漪随之望去,眨了眨眼,“不过没有任何凭证,老夫人应该不大相信吧。”

老夫人沉默不语,眉间轻蹙似在思考知漪之前的话。

“知漪。”庄泽卿忽然自前院赶来,见到老夫人在场也点了点头,“慕老夫人。”

“你是?”

“家祖是礼部尚书庄允德,小辈名泽卿,小字长瑜,老夫人直接唤字便可。”庄泽卿还当这么久知漪早就同老夫人相认,因此毫不犹豫道出姓名,“前面有些乱,今日那些人怕是不能善了,慕大人正在周旋,季公子刚让人去通知了榆城知府,老夫人和知漪就待在此处不要去前院了。我早就派人回了行宫禀报,想必皇上的人不出一刻就会赶到。”

慕老夫人闻言不由道:“你们是和皇上一同南巡下来的?”目光还是胶着在知漪身上,然而小姑娘已经探头往外望去,心神似乎全被庄泽卿刚才的话所牵引,全然没有在意刚刚“相认”的事情。

惜玉左右看了看,似乎没料到小主子说出来后是这么个态度,最终上前一步,“姑娘,可要到书房外透透气?”

庄泽卿怔住,“知漪没和您说?”

老夫人此刻已信了九分,剩下的一分是对近年所得到消息的不解。她摇了摇头,望着小姑娘站在门边的身影,心中泛起丝丝疼痛。若那些话是真的,也怪不得小孙女如今是这般冷淡的态度,自小被父母抛弃,又怎会对这边有多少感情。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以前那些信件的由来,但他们被蒙骗多年,也早已间接成为了抛弃孙女的‘帮凶’。老夫人心中明白,这是无论如何都弥补和推脱不了的过错,不是简单用一句‘不知情’便可解释的。

只是今日知漪既然主动寻来认亲,那是不是说明孙女心中也是有那么一丝对他们的期待?

眼见知漪走到了书房外,老夫人定了定神,轻声询问庄泽卿,“长瑜,我且问你几件事。”

庄泽卿见知漪举止神态,似乎有几分明了小姑娘的心思,此刻微一点头,“老夫人请问。”

“知漪之前所说未见过父母,在…在他人身边长大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