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城门到宫门口,一路缓行了近半个时辰,知漪终于在西直门前遥望到了太后、信王妃、景承和东郭璃一干人的身影,眼眶忽然湿润,立刻就想奔下御辇扑去。好歹最后一刻记起了周围还有众多侍卫和宫人,硬生生按下了叫喊,被宣帝牵着下辇,脚步越行越快,最终在离太后还有一丈远时顿住,小步疾走而去,轻轻扑到太后怀中,“阿嬷——”

久违的呼喊,因着见到亲近之人软糯无比,带着思念和激动。太后含笑轻拍着怀中的小姑娘,故意低声道:“酣宝儿可别真哭了,这么多人面前哭鼻子,要被笑话的——”

身畔的景承听到,不禁微微一笑,长臂一伸就止住了随之同扑过来的幼弟,“浑身汗味,别沾着我和娘。”

景承:亲哥哥???

信王扯开唇角,自背后将幼子打横夹在腰间,也没管他乱蹬腿的模样,随着太后一起回了敬和宫。

知漪唧唧喳喳一路,都在同太后诉说思念之情,偶尔被太后问两句南巡路上的趣事。众人暂时很有默契地没提起慧觉大师的批言和立后一事,等见着几个小辈同太后信王妃聚在一起,宣帝才和信王单独去了书房商议。

信王早就备好折子,上书的是近四个月见京城处理的事务。宣帝面色平和一一翻过,偶有皱眉,不多时拍了拍信王肩头,“辛苦了。”

“为皇上办事,再辛苦也得忍着。”信王摊手诉苦道,“哪比得了皇上您,此次南巡一路载歌载舞,想来见了不少江南水乡的美人。身边还有乖巧漂亮的小姑娘相配,惬意得很。”

信王就是如此,明明谁都知道他自成亲后就对信王妃专一不二,对着人时还喜欢油嘴滑舌装作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

为着这一时口舌之快,他背地里早不知被信王妃罚了多少家法。

宣帝眸中闪过笑意,“朕自有赏赐,信王不必着急。”

信王立刻舔着脸凑上前道:“那皇上可否让臣休一月的假?近日公事太过忙碌,都没有时间陪王妃。”

“不可。”宣帝断然拒绝,在见到信王失望的脸色又慢悠悠补充道,“一月太长,至多五日。”

“五日也可。”信王喜出望外,“京外别庄附近的灵华山上开满了花,正好可以带王妃去那小休几日。”

宣帝微咳一声,信王立刻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

“薛海审得如何了?”

“嘴硬得很。”信王一笑,“不过十日前他那独女在京城被人发现,只取了个手镯拿去给薛海一看,他便立马招了一半,另一半说要等见到他女儿安然无恙才肯招。”

“京城?”

信王点头,“薛海这女儿虽只有十二,却着实有几分胆识,之前派人着重搜的苏州谷城都没去,只带着一个老嬷嬷和侍卫就敢孤身来京城。没人想到她会来京城,所以还真被她躲了二十多日没发现,要不是那老嬷嬷大意之下在典当铺典当了带有薛府标志的东西,恐怕得等她召集人马来救父才能被发现了。”

“救父。”宣帝冷笑一声,“不必将人带去,直接告诉薛海,若不招,第二天就能见到他女儿安然无恙的手脚。”

对于薛海,宣帝不会有一丝宽恕。若非大石国的阴谋被识破,他将大石国和海清国的人放进榆城等地,将会有多少无辜的宣朝百姓遭殃。最为可恨的是,薛海身为南江总督,食俸禄几千石,无论何处都没有亏待了他,竟还想着叛国。

人心不足蛇吞象,薛海这般贪婪又无信义的小人,属宣帝平生最为痛恨。

信王微笑,“臣与皇上…不谋而合。”

“嗯。”宣帝转眸,“三日后,朕要拿到宣朝所有与薛海暗中有联系的官员名册,此事结束,你便可休沐五日。”

得了这话,信王立刻有了干劲,中气十足地应声,“对了,皇上,咳…庭之。”

换了称呼,表明接下来要说的该是私事,宣帝也大致猜到这向来没什么正经的皇兄关心的是什么,只淡淡瞥去一眼。

见宣帝转身坐上了紫檀椅,信王毫无形象地撑在书桌前,“庭之…小知漪一事可是,可是属实?”

“如果皇兄问的是朕立后一事,明年八月初八就是朕同知漪的大婚之日,已让钦天监看过,是绝佳的黄道吉日。”不轻不重抛下一句,宣帝很快就好整以暇地欣赏起信王惊得合不拢嘴的模样。

“是不是太仓促了?”信王下意识道,刚出口他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个皇弟马上就要三十,若真等到知漪及笄再成婚,变数太大了。

宣朝历代也不是没有过帝后很早成婚的例子,比如太祖皇帝之孙,因特殊缘由十五就继任帝位,后大婚,大婚时皇后才十三而已。不过自家皇上这个,还真是史无前例得小。

“庭之,你…”信王神色颇为复杂,“对知漪到底是什么想法?”

宣帝弯唇,将手中把玩的紫毫放下,“知漪是朕心爱之人,朕在一日,便会护她一日。”

无论这其中是否夹在了亲情等其他感情,知漪确确实实已经成为他心中除太后外最为重要的人。

信王顿时不知该怎么说,平日在京城中说起荒唐,那都第一个说的是他信王爷,对于宣帝的评价永远都是沉稳从容、有祖皇帝遗范。而如今他这个皇弟将要做的事在某些人心中,可不知要比他平日所为荒唐多少倍。

其实信王至今还不是很能接受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即将要成为弟媳的事实,不过既然这是宣帝所做的决定,并且看他神色也不容置喙,那无论作为一个皇兄还是臣子,他能做的也唯有支持。

毕竟他这皇弟真正如此坚持的时候,恐怕除了那个自小就黏人的小姑娘,也很难再看到他对一个人这么上心了。

信王长舒一口气,“母后怎么说?”

“母后未回信。”宣帝微皱眉头,“应该并无问题。”

信王一下乐了,“并无问题?庭之你想得太简单了。要知道往日母后都是把小知漪当孙女儿带的,连咱们两个都快无视了。这么一来,你就是要同母后抢孙女儿的人,还是个能当她孙女爹爹的人,你觉得母后会给你好脸色?”

想了想,他幸灾乐祸补充,“之所以未回信,该是怕忍不住在信中就训斥你,担心扰了你南巡,所以才按下了。”

对于这件事,宣帝其实也并不是很确定,信王的说法的确有道理。只不过,信王这话里话外都暗示他年纪和知漪比太大,这就有点让宣帝不高兴了。

“朕方才想起一件事。”

“嗯,何事?”信王还保持着坏坏的笑容,就差要勾肩搭上去。

“朕久未回京,许多事想必有所变动,朝堂上也少不了信王爷,此次的假便改为两日吧。”

“…”信王震惊地看着宣帝含笑大步离去的背影,其模样和景旻被自家哥哥嫌弃的样子有得一拼。

亲弟弟???

第87章 护

知漪才在敬和宫和太后等人说了会儿话,一只圆滚滚的雪色狗儿便自偏门的小窗边跳进,异色双瞳在见到小主人时闪闪发亮,但转眼就极有灵性地忍住了叫声。

猫儿在落地青瓷瓶边转了两圈,见知漪一直没注意到自己,便翘着高高的尾巴走去,装作不经意地在知漪身边磨来蹭去。毛茸茸的尾巴几次甩到知漪手上,这才让她注意到了自己。

“雪宝儿。”惊喜的清脆声给了猫儿信心,意识到已经吸引了注意,便傲娇地转过头去故意不理。

知漪一笑,伸手在它高高昂起的下巴上轻轻挠了两下,不一会儿就听到了熟悉的享受呼噜声。

“坏东西,还装作不认识我。”知漪捏捏它耳朵亲昵地小声斥责,雪宝儿似是听懂了,回过头就是不服气的几声“喵喵喵”。

“嗯…我错了,不该没带上你。”知漪顺着毛捋,浅笑道。

“喵喵喵喵喵!”

“…你明明变胖了啊。”小姑娘纳闷道。

“喵喵!”

“好吧,都是因为想我才吃多了,怪我…”

“喵喵喵~”

东郭璃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知漪你可别信它,你不在它整日玩儿得可自在了。不是扑蝶就是去掀宫女的裙子,要不就是窝在哪儿睡觉,不然哪能长得这么圆,如今你怕是都要抱不动它了。”

东郭璃今日倒是一身裙装,但英气未减,有着京城多数女子没有的英姿飒爽。许是因此,向来‘欺善怕恶’的雪宝儿都不敢同她争辩,见是她出声,立刻乖觉得如同小鹌鹑般不敢再喵。

闻言知漪惩罚般捏了捏雪宝儿粉色的小肉垫,一宠一主久别重逢,黏腻得不得了。

“璃姐姐好像又长高了很多。”小姑娘很是羡慕。

太后微笑,“酣宝儿也长高了,你璃姐姐比你大上几岁,长得快些是应该的。等咱们酣宝儿到了这个年纪,自然也差不多。”

信王妃仍是聘婷的温婉佳人模样,这几月景旻不在,府中只有一个懂事的景承,她省心不少,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温柔,“方才我已经让人去备了香汤,这几月母后让人在绛雪轩修了个温玉做的池子,说是酣酣定会喜欢。待会儿去沐浴一番,洗去路途风尘,再一同用晚膳。”

“阿嬷和姨母真好,知漪最喜欢你们了。”顺手拈来甜言蜜语,知漪就往信王妃怀中一靠。

信王妃搂着她轻拍了拍,温柔笑道:“咱们酣酣这么乖,又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比你元涵哥哥省心多了。姨母不对你好,还对谁好呢。”

一旁喝着解暑汤的景旻不由猛咳了两声,但察觉到压根没人注意自己时便只能默默自己顺气。

罢了…他生来大概就是被爹娘嫌弃的,好在还有妹妹和许多漂亮的小姑娘喜欢他。

“何况,咱们酣酣再过一年便要…”说着,信王妃低唇掩笑,瞥见太后微微黑下的脸色便识趣地停住。她还真有些期待,今夜晚膳的时候,母后到底会给她那位皇兄什么好脸色看。

太后微黑的神色一转而过,“天色不早了,酣宝儿先去沐浴吧。早先估摸着你如今的身量,阿嬷先让人做了几身衣裳,若觉得不合身,明日再唤司衣局的人来重新量一量。”

知漪应声,才要起身随徐嬷嬷回绛雪轩,突然想到什么,走到门口时硬是转身回旋,扑过来轻柔亲在了太后脸侧,这才小女孩儿得意般离开了。

太后一怔,半晌才笑出声,“这孩子…”

不枉她近四月来如此惦记着小姑娘,她的酣宝儿…从未让她失望过。

信王妃见着又柔声打趣了几句,等景旻也被领着去沐浴才轻声道:“母后,庄氏那儿…可要安排酣酣与她见上一面?”

太后沉吟,这件事她自是不情愿的,现在她不怕什么慕家庄家的人和她抢知漪,他们也抢不走。太后担心的是,这群糊涂荒唐鬼,会不小心伤到了她的小宝贝。

知漪就算不是琉璃做的水晶人,在她心中那也是经不得一点风吹雨打。

庄氏眼见着是正常了些,这些日子在庄老夫人狠下心的严厉训导下也总算知事许多,但那又如何呢?如今的知漪,与她除了明面上的母女身份,可是什么也没有,便是见了,又能做些什么?

信王妃也不大赞成庄氏同知漪见面,不过话语留三分是她的习惯,因此只柔声开口,“听说庄氏有意要同慕连秋和离,庄老夫人是同意的,庄尚书并未表态。倒是那慕连秋…”她轻笑一声,不知是嘲讽是无意,“几年前要同庄氏和离被劝住的是他,如今听闻庄氏要和离不同意的也是他,庄氏现在不肯见他,他倒每日巴巴地跑去主院守着,也不知这股痴情劲儿从何而来。”

太后嗤笑,“天下男子大都如此,得不到的总要好上几分。庄氏原先倒是专情于他,只眼里揉不得沙子罢了,那慕连秋觉得她善妒毒辣,不懂体贴宽让。如今庄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对他死心,他便眼巴巴如狗般黏了上去。”

轻叹一声,太后在信王妃扶助下往榻上靠去,“这种男子,哀家当初为后时见得多了。你以为慕连秋是个例?那些大臣们,个个著的是高风亮节,实际上哪有几个不贪新鲜的。便是家中妻子再好,也抵不过岁月渐长,颜色渐衰。”

“母后,儿媳省得。”信王妃低眉听诫。

“像文同这般的男儿,已是世间少有了。”太后拍拍她的手,“书容,你福气甚好,哀家也不要求其他,只望你莫辜负了他。这孩子看着吊儿郎当,贪财好色,但实际如何,你同他夫妻多年,也不必母后多说了。”

信王妃点头。

“他是个痴情的。”太后含笑打趣,“你就算是个冰人儿,这么些年,不还是被捂化了?”

信王妃难得愣住,没想到这种事母后都知道。早先…她嫁给信王时因那些流言对他的确没什么好感,不过是因着信王对自己死缠烂打已经影响了自己的名声,若自己嫁给信王也能帮衬到家中,所以才那般干脆地嫁了过去。

“母后…”她微红了脸,作小女儿娇态。

太后欣慰扬眉,“至于那庄氏同慕连秋的事,也不必你插手。如今慕大学士和慕老夫人已经回京,明日哀家会传慕老夫人和庄老夫人一同进宫。这和离不和离之事,怕还不是这慕连秋说了算。”

“母后的意思…是要插手这事,帮庄氏和离?”

太后摇头,温声道:“好好的,哀家怎么会去管工部侍郎的家事呢,不过是传这二位叙叙旧罢了。”

话尽于此,再多说也不好听,信王妃立刻懂了其中的意思。

因为清楚知漪的情况,心疼知漪,信王妃并不同情庄氏。只是身为女子,她少不得更厌恶慕连秋,所以心中也是更加赞成庄氏和离的。如今母后肯从中搅一把,这慕连秋到时还不知该如何慌乱。

“是儿媳想岔了。”信王妃正了脸色,转而思虑道,“母后,既然皇上已经…如今慕大学士和慕老夫人又回了京,照旧例这一年知漪是不是该住回慕府?”

信王妃想的是,若还一直住在宫中,难不成到时知漪要从敬和宫出阁,嫁到了宸光殿?这可算怎么回事,说出去少不得要惹言官议论。

“不回。”太后绷下脸,“回什么回?这事儿皇上都还没同哀家商议,就那么一纸信回来算什么,怎么,还要跟哀家先斩后奏?”

信王妃哭笑不得,母后这模样,倒真像被抢走了宝贝的小孩儿般。可知漪是嫁给皇上,不还是在宫中,以后更不用担心嫁人出宫的事了,母后怎么就没想通呢。

“咳——”不轻不重的咳嗽声响起,正谈话的太后和信王妃同时转头望去,前面是面无表情的宣帝,往后一步是对自家王妃挤眉弄眼的信王,那咳嗽声正是他发出。

显然两人都听到了刚才太后的话,不过太后丝毫不怵,反而淡声道:“皇上何时做起了这般小人勾当,进来也不令人通报,可是要存心听这壁角?”

信王剧烈咳起来,心道母后这话可够诛心的。本来这种待遇向来都是自己才有,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见皇弟被母后横眉冷眼,这趟当真来得值了。

宣帝自然不可能跟太后对呛,心中好笑,面色无波,“母后误会了,方才已有人通报过,想是声音太小,朕等会儿就罚她们。”

“皇上一回京,就跑到哀家这敬和宫来罚人了。”太后抚了抚额,漫不经心道,“还真是威风。”

母子俩这针锋相对的…信王夫妇都在默默忍笑,不敢透露一丝情绪,就怕不小心波及到自己身上。

“不敢。”宣帝微微一笑,话题回转,“不过母后方才说的先斩后奏之事,不巧,还真是被您料中了。”

太后疑惑嗯一声,终于看向他,“何意?”

“圣旨已拟好盖了玺印,明日上朝便会颁下。”

太后:“…”

随后便是长时间的母子对视,太后是平淡中带着怒气,宣帝则从头至尾都老神在在、淡定从容。等连总管和几个嬷嬷开始看着人上膳,都还在僵持。

知漪在温玉池中泡了个极舒服香喷喷的澡,换了身宽松的襦裙就直奔太后这边而来,还想同太后好好撒撒娇,没想到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疑惑地盯了会儿,感觉氛围有点奇妙,知漪决定还是先走向看起来比较正常的信王和信王妃。

“姨母,皇上和阿嬷在做什么?”

“你阿嬷在教训皇上呢。”信王迫不及待亲自为她解惑,扬唇道,“谁让皇上不老实,闷声不吭的什么迹象都没显露,回来就要立你这小丫头为后,阿嬷正气有人要拐走她的心肝小宝贝儿呢。”

听罢知漪不由吐舌,半晌又忍不住弯眉一笑,暗地对宣帝眨了眨眼,就往太后怀中一抱,摇着手臂娇声道:“用膳了阿嬷,误了时辰您又要没胃口了。皇上话都不多说一句,欺负他有什么意思,还是多看看我吧,阿嬷看我这身衣裳好看吗?”

显然小姑娘使的是转移大法,可惜太稚嫩了。

欺负皇上?太后琢磨着,自己才不过说了那么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这还没真的骂上呢,更没动手,怎么就成欺负皇上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女大不中留。

第88章 乐

好好一次宣帝南巡归京的晚膳,因着宣帝那道旨意,氛围变得无比奇妙。每次宣帝帮知漪夹了什么,或知漪向宣帝建议那道菜式好,太后那都会传来一声似乎不经意的咳嗽,然后知漪就会乖乖露出笑容给她盛汤夹菜,再接着便是宣帝接到自家母后的斜斜一瞥。

宣帝心中当真好笑极了,他从不知太后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虽然自从将知漪养在了身边,太后的变化早就一日大过一日。

最为难的当然还属要左右安抚的知漪,对宣帝太好,太后会露出幽怨的眼神,但是冷落宣帝的话…小姑娘自己心疼呀。

东郭璃并没有出现在晚膳,她向来知趣聪敏,这毕竟算是他们皇室一家人的晚宴。虽然,即便她应了知漪的邀请后过去也没人会说什么,但在这异乡的皇宫,她总要学得识趣些。

待晚膳近尾声,景承见皇祖母和皇叔又开始了对峙,知漪夹在中间,自家爹娘和蠢弟弟都凑在一旁看热闹。他寻了个由头,便趁着无人注意他时出了敬和宫。

景承没有景旻进宫的次数多,但自小便出入此地,各处宫殿早已熟络于心。特地挑了小道行驶,转过几个弯,便到了离敬和宫极近的浮雅阁。

浮雅阁是太后安排给东郭璃的去处,同绛雪轩不过隔了一条通道。最初那些宫女内侍还猜测他们皇上留下这位五宝国的小公主,是留着日后要纳为后妃的。待日子渐长,众人也就明白了,皇上留下这位公主还当真就是给慕姑娘做个玩伴的,当然,其实其中还有顺便将五宝国暗暗升为第一属国的意思。

这种大小国之间的交易,那些宫人们自是不懂的。不过这位公主爽朗大气,不拘小格,即便偶尔不小心犯了错,也基本不会与他们计较,这使得他们对这公主的印象极好。偶尔心中也会生出不知是同情是羡慕的心思,一人待在异乡孤单是少不了的,不过作为一国公主,而且得了姑娘的喜爱,这位公主在宫中的地位向来不低。即便皇上并没怎么理会这位异国公主,也没人敢慢待她。

景承到时,东郭璃正在浮雅阁边小楼的房顶上仰望月色,身边没有一个服侍的宫人。她换回了裤装,一脚斜搭着,身旁放了一把木剑,姿态潇洒。

因常年练武,她身量较同龄人抽条得都快许多,如今的模样身量,不说出去谁也不知她也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

在下方看了会儿,景承开口,“璃公主。”

东郭璃早察觉了他的到来,闻声向下看去,微微一笑,“世子。”

“用过晚膳了吗?”

“嗯。”

“知漪邀请,为何不来?”

“我毕竟是个外人。”东郭璃温和道,“扰了你们一家人相聚,多有不妥。”

景承未言,片刻后轻哂,“璃公主为何不下来?承这般一直与你仰头交谈,似乎也有不妥。”

“那世子为何不上来?”东郭璃挑眉。

景承与其对望了会儿,终是无奈一笑。他平日喜文厌武,不像弟弟景旻,这样的高度若无长梯,他自然上不去。

他久久不语,东郭璃也就看出来了。她其实知道景承自己上不来,方才询问不过打趣,见到他难得的无奈才扬唇含笑,右手在屋顶一撑,借力两下,便利落地跃了下来。

她毫发无损,景承这才松了口气,面上丝毫未露,“璃公主下次身边还是要留个服侍的宫人才好。”

“多谢世子关心。”东郭璃对答十分客气,仍没有询问景承来意。

她没问,景承也就不必解释。两人真正相对而视,都出神了会儿,景承才续道:“最近在文渊亭都没看到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文渊亭名为亭,实为楼,是京城众多才子文人相聚论事的地方。它和其他类似性质地方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文渊亭在二楼还另设了几个雅间,专供一些世家高门中的姑娘随兄弟长辈前来游玩观看。

东郭璃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和景承早就相识,但真正相熟起来,还是因为数月前在文渊亭的意外相遇。此后两人又在那遇见数次,便渐渐成了默契,每隔七八日都会见上那么一次,是以景承才有此问。

“次数多了,便觉得有些无趣,所以就不想再去而已。”东郭璃依旧平静含笑,“不想让世子误会了,是我的不对,该派人提前去告知一声才是。”

“不必。”景承眼中明显有光亮弱下,“是我想得太多了,怎能怪你。”

两人都没再看对方,东郭璃面上有着愧疚,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能发生的,就不该让其萌芽,以免日后再来悔恨。心中这般想着,东郭璃却明显没了之前独自赏月时的洒脱。

沉默间,不远处已传来宫人呼唤世子的声音,东郭璃迅速收拾好情绪,“世子,有宫女在叫你,想是信王信王妃在寻你。快回去吧,莫让他们担心。”

景承此时也恢复了往日淡定的世子模样,闻言颔首,“那…我走了,夜间风大,璃公主还是少在屋顶上待为好。若实在喜欢高处,宫中有观星楼,公主可以让知漪去向皇上帮你要块令牌,就能自由出入了。”

东郭璃一怔,“多谢世子。”

最后望她一眼,景承又沿着来时的小路回了敬和宫。

敬和宫现在是一派热闹模样,这时是知漪在同景旻下棋,背后的智囊团各有宣帝和信王两人,太后和信王妃作壁上观,微笑不语。

宣帝自然是帮知漪的,所以知漪本身虽然棋艺一般,也完全不虚了。景旻背后只有信王一人,虽然信王棋艺很好,但架不住人景旻偶尔不怎么配合,所以才忙想着要把大儿子拉回助阵。

观棋不语的规矩在今晚是完全失了效,全图一乐罢了。

“元茂去何处了?这么久才回来。”信王随口一问,连忙招手,“快来帮你弟弟,对面你皇叔实在太狡诈了,你这蠢弟弟又总不听我的话,还是得你管着他才行。”

因为总是跟着自家爹爹胡闹,景旻不怎么怕信王是真的。在信王府中他最怕的是景承,其次是信王妃,大概是因为这个哥哥罚起自己来是真的丝毫不会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