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侍卫早有防备,挡在宣帝身前一脚踹去, 毫不留情, 让慕听霜猛咳几声,不放弃大叫道:“皇上,您不能故意包庇!难道就因为姐姐成了您的皇后, 就可以任着慕家人作恶吗?”

话出, 连安德福也瞬间沉下脸,打了个手势让人拖这不知好歹的慕听霜出堂。几步跟去,居高临下睨着狼狈的慕听霜,尖声怪气道:“慕姑娘这话说得奴婢都听不懂了, 您姓慕,您自己——可不就是个慕家人吗?”

不待对方接嘴,他连珠炮般道:“何况那位林姨娘不过是个妾而已,妾为何?充其量不过是个给主子暖床的奴婢,这样的下贱之人,主人家要打要杀皆是随意。但凡去问问咱们宣朝百姓,哪户人家会因为妾的死活而将主人家告官?倒是您,身为慕府子女,从三品大员之女,不仅御前无状,惊扰圣驾,还无孝悌之心,小小年纪如此恶毒。便是为此,皇上也定会依您方才所谏,好生惩治慕家一番。”

铿镪顿挫,语调抑扬,安德福把握得极好,像唱戏一般。慕听霜想起往日在家中听戏,那些丑角大约也是这般模样,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是个阉人,也敢说姨娘是奴!

一些侍卫另眼望去,没想到平时最擅长笑脸迎人的安总管今日说话倒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捅去深可见骨啊。

岂知安德福也是看着知漪长大的,对她的疼爱之情并不比宣帝太后少多少。本来他就十分不待见慕家,慕听霜还特意提起知漪和慕家的关系,他自是怒从心起。

按照宣帝的吩咐,几个侍卫单独领了牌子将慕听霜‘送’去慕府。

慕府仍一派井然有序的模样,压根没发现自家二姑娘偷溜出府的事。待一队高大威武的带刀侍卫领着人进门,管家才忙不迭去禀告了主子。

此时府中只有休沐的慕连秋一人,来到院间时扫了一眼疑惑道:“不知各位这是…”

随意将人推到一旁,领头侍卫学了安德福八分的模样,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斜睨道:“慕大人,您可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这…”慕连秋纳闷,“这是何意?”

将慕听霜冲撞圣驾还不知死活地主动道破皇上身份的事说出,侍卫尤其详细地讲解了一番慕听霜大义凛然将三位至亲告到圣前的模样,最后笑着总结,“我们比不上慕大人,更比不上您这位女儿,能跑到皇上面前去告御状。您的内宅之事皇上自是不会管,但慕姑娘道出的一些其他事,倒真让皇上吃了一惊,所以特派在下几位来慕府搜查核实一番,免得辜负了慕姑娘此等‘大义灭亲’的魄力。”

但凡为官多年的,哪位还没有点小差错小把柄,慕连秋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但这几个侍卫都这么说了,还带着皇上钦赐的令牌,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外又跑来一队官兵,持枪佩剑,毫不客气地将慕府翻了个底朝天。

便是抄家也不过如此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慕连秋心中霎时堵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他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当初朝堂之上被贬官训斥,他除了平日处理政务,几乎就没再同往日同僚好友来往过,这次的事毫无疑问,马上就会被整个京城知道,简直,简直——

心中郁气难平,慕连秋突然剧烈咳了几声,他伸掌捂住,但自指缝间还是漏下几滴血来。

“爹…爹爹?!”慕听霜瞪大了眼,被这一幕吓得魂丢了一半。

爹爹居然吐血了?应该、应该不是因为此事吧,她记得之前被贬官时爹爹就一直身子不大顺畅…

如此安慰自己,慕听霜全然不知自己神情如何张皇失措。慕连秋望她一眼,对这个倾注了一半心血的女儿失望至极,又气又怒之下不由狠狠一个巴掌甩去,“混账东西!”

指间的血随着这一巴掌被尽数甩到慕听霜脸侧,左腮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起。她一怔,感觉牙间都有些松动,眼眶泛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捂着脸跪于地小声呜咽起来,“爹爹干脆打死我吧!反正你们也是要变着法子将姨娘害死的,不如将我也一同打死。姐姐当皇后了,你们当然要做样子去给她看,我和姨娘在这府中注定没好日子过…”

慕连秋听得愈发胸闷,他从未亏待过这个女儿,对她和林姨娘几乎是有求必应。就连母亲明言了不让人去管林姨娘的生死,他也偷偷派了人去别庄,可是他这般对这对母女,得到的又是什么?

再一想到知漪对自己无视的态度,另一个庶女对自己畏惧冷淡的目光,慕连秋这才恍然意识到,他这一生无子,仅得的三个女儿,竟没有一个真正将他当做父亲!

慕连秋身体摇晃两下,随后慕听霜只听得一声沉闷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地。走廊下婢女惊慌尖锐的叫喊几乎刺破耳膜,“老爷!老爷——”

慕府的一切动乱宣帝没有亲眼看见,也大致猜得出来。城内太喧闹,他和知漪已经出了城门自护城河外漫步,侍卫们隔了五步之遥小心随护。

知漪听他缓缓道完,倒是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小梨涡若隐若现,“虽然我不记得这个爹爹,也没有认过他,但我很感谢他。”

“嗯?”宣帝挑眉,听她说完。

“因为若不是他如此狠心,知漪就没有进宫的机会,更别说被皇上和母后养大。”知漪牵着宣帝的手倒退而行,轻言巧语,“古云‘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又有‘近墨者黑’。如果是在慕府长大,也许我并不会比那个妹妹好多少。”

宣帝一笑,“性格天定,即便朕的知漪生于鲍鱼之肆,亦如潭中幽兰,独绽其香。”

“皇上越来越会夸人了。”知漪仰首浅笑,随后被宣帝轻轻拥入怀中。后侧侍卫见状,立刻识趣地几个闪身,瞬间都消失不见,也不知躲去了何处。

安德福猝不及防之下也被带着飞到了树上,撑着老腰战战兢兢地扒着树,左右一看,却见这些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盯着下面,颤颤巍巍指手,“你们…难道不知道非礼勿视吗?何况这还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就不怕皇上知道了罚你们?”

“安总管严重了。”其中一位严肃道,“和皇上、皇后娘娘的安危比起来,我们受点小罚算什么。”

安德福:“…”竟无言以对。

此处风景正好,又有树荫蔽日,面前的小姑娘面如芙蓉、笑若桃花,清丽无比,叫宣帝忍不住倾身俯首,低低道:“酣酣——”

未语意先明,知漪发觉自己近来越来越容易脸红了,正如此刻。因为皇上的吻太过温柔炙热,即便她闭着眼,也能感到投在面上的目光使得脸上温度越升越高。

啧啧啧…分别躲在几株枝桠上的侍卫们万分感叹,就算皇后娘娘还小不能做什么实质性的事,皇上也是花样百出啊。

他们说的正是宣帝将知漪抱坐到树上的举动,那树颇有些高度,很是粗壮,一根枝干坐了宣帝和知漪二人也丝毫不晃。

宣帝凑过去小声道了几句,知漪脸色更红,压低声音道:“他们…真的能看见吗?”

得到肯定颔首,知漪只得依言坐上宣帝的腿,被他一双手牢牢锢在背后。身后便是悬空,小姑娘还有些不放心地揪住了宣帝前襟,微颤着声音道:“皇上可千万别松手了…”

有些害怕的声音,似乎更加可爱了。宣帝眯起眼眸,随之泛起的是每个男子天生都带有的小恶劣,心爱女子像受惊的小兔子般往怀中钻的模样,还真是很难抵抗。

俯首轻点小巧的粉唇,宣帝含笑,“不怕,这样他们便看不见了。”

耳力极好隐约能听到宣帝话语的几个侍卫:“…”皇上您为了诱哄皇后娘娘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您向来冷酷无情的形象呢?

正准备换个视角好的位置,其中一位侍卫突然鬼使神差般接收到了宣帝自枝叶间递来的冰冷眼刀,跳跃间差点没从树上栽下去。

“撤撤撤。”他小声疾呼,“再远些。”

也不同人解释,便逃命般又闪了几丈远,抹把汗长呼一口气。

“皇上太瘦了。”知漪挪了挪腿,小声道,“坐起来都不舒服。”

宣帝好笑,“是谁幼时整日要朕抱着,坐在腿上?”

知漪眨眼狡辩,“那时还小嘛,都分辨不清。”

宣帝也不语,只状似不小心晃了两下手,吓得小姑娘立刻抱紧了他,“皇、皇上…你是不是没力气抱不稳了呀?”

“朕心情不虞,自然就没了力气。”

“那皇上要怎么才能心情好?”

宣帝只深深凝视她,知漪立刻领会,红脸心道:宜乐姐姐说得果真不错,无论什么样的男子,私底下都是个凑流氓,即便皇上也不例外。

闭目凑上去,知漪用着昨夜从宣帝那儿学到的方法,羞涩探入、交融,随后被反攻,躲闪,再被逮住肆意欺负了一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不高兴,最后趁宣帝不防备干脆在那张薄唇上恨恨一咬。

嘶——宣帝逸出轻吟,似没想到怀中小姑娘还有如小猫般对自己伸爪子的一天。

不过这爪子不仅不利,还可爱无比,挠出的一点红痕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印记。

于是小姑娘挣扎着,又被压在怀里好好‘欺负’了一番。

第107章 四年

韶光飞度, 四年一转而逝, 京城仍是一派繁华景象。市井百姓每日茶余饭后间谈论的话题日新月异, 不过这近几个月却是不约而同都在讨论一事——皇上要御驾亲征了!

但凡古今,君王御驾亲征不外乎两种原因,扬威和平乱,他们皇上自是属于前一种, 是以百姓并不担忧。

虽无人喜战,但前一年官府就已经贴出了告示, 将近些年来大石和海清两国勾结谋害宣朝百姓的事一一道出。众人看后皆是怒火滔天、义愤填膺, 宣朝休养生息多年, 早已国库充盈, 养得马肥兵壮。加之两年前五宝和多罗两国国君率兵投诚,主动愿意降国为城,真正成为宣朝属民,宣朝的实力与十多年前他们皇上登位时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 宣朝上下皆不惧此战, 反而十分赞成宣帝此项决议,期待他们皇上能将附近几国尽数收服,一统四海, 扬宣朝国威!

如果说遗憾, 宣朝百姓最为遗憾的,莫过于至今他们也没听到有小皇子小公主的消息。

四年前皇上大婚,娶了位十一岁的小皇后。小皇后由慧觉大师亲自批命,天生为凤, 乃是宣朝福星,与皇上属天作之合,顺应天意之举。关于这位皇后的传闻,近些年各种版本都有,什么自小被皇上看中养在深宫的、出生时有鸾凤环绕的,百姓们都差不多能倒背如流。

皇后年纪尚幼,几年内都不可能全夫妻之礼。所以大婚一年后朝官上谏请皇上纳妃以尽绵延子嗣之责,却被皇上不容置疑地拒绝了。那次因皇后差点被人谋害而导致的金銮赤地之事众人依旧铭记于心,所以将此事暂时捺下未提。

等又过一年,一些言官待不住了,以子嗣论和祖宗规矩逼迫皇上,并扬言若皇上再拒绝,他们就要请先帝时期的三位老太傅联合请出先帝灵位质问皇上。皇上被逼怒,干脆当场写下一道圣旨,道若是未有皇嗣之前自己出了意外,又或五年内无子,就直接传位于信王嫡长子景承,或立其为太子。

将皇上逼得颁下这种圣旨,还亲自道出关于自己的不详之语,那些言官顿时如乖巧的鹌鹑般纷纷闭嘴。圣旨一共誊写三份,三份皆盖有玺印,一份放在金銮殿的匾额后,一份由三位大臣共同保管,最后一份则放在了信王府。

经此一事,信王府一跃至京城首位,炙手可热,长子景旻的婚事更是被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人家据说也是个高傲的,不管来多少人,那家姑娘如何美若天仙,任是半点也不动心,叫京城一众贵女芳心碎了一地。

皇上专情于皇后,自此眼中再入不得他人。这位世子竟也差不多,生得一副俊秀的好相貌,却冷淡无比,叫那些整日钻营讨好权势之人如何不愁破了头。

这些事,都是百姓间隐隐流传的版本,具体事迹如何,其中有多少润色加减,除了皇宫中的那几位和朝臣,其他人便不得而知了。

而被他们津津乐道的几位,此时完全没有想象中那般闲适。

宣帝站在敬和宫大殿前神色沉凝,身侧安德福代他显出焦急,不时朝旁边小宫女问一句,“太后娘娘还没消气?”

小宫女来回跑了好几趟,战战兢兢偷望了眼宣帝,“回安总管,还没呢。”

“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正劝着太后娘娘…”小宫女不确定道,“声音太小,奴婢也没听着。”

安德福点头,不自觉伸脖子往里探了探,心道这可真是…太后娘娘以前也从不会管皇上这些事的呀,怎么这次反应如此之大。

敬和宫寝殿内,原嬷嬷端着木盘穿过珠帘,径直走向美人榻旁的两人,温声道:“主子消消气,才煮的银耳羹,此时不冷不热正好,您和皇后娘娘都用些吧。再如何置气,也不能连膳食都不用了啊。”

榻旁少女点头,轻声道:“母后,皇上在外边儿站了这么久中了暑气事小,您这么长时间不用膳伤了身才是大事。”

话出口,太后忍了忍,还是没绷住笑意,虎着脸道:“还不是拐着弯儿心疼皇上。”

转眸凝神身侧少女,太后眉间愁绪又上,“再过几月酣酣便及笄了,怎就非要去亲征呢?”

何况就是她这么一个老妇人看着,也觉得如今长成的知漪漂亮清丽得让人见之便忍不住怦然心动。她那守了十几年的儿子,怎么就能忍住在这个时候离开?

知漪笑盈盈不语,两弯眉如新月,浅笑间眸光如黑曜石般光华流转,若星子漫天。因向来被宣帝护得极好,即便已当了四年皇后眉间仍无半点忧愁。今日梳的又是尤显娇美的飞天髻,乌发间简单斜插了一支芙蓉玉钗,琼鼻微翘,樱唇圆润,香腮边若隐若现的梨涡让如画的面容瞬间多了几分娇俏。

于知漪来说,她当然也舍不得皇上在这个时候去亲征。但是皇上既已下了决心,她自然不会用儿女情长之事将他绊住。

太后之所以反对,其实更多是因为这些年年纪渐长,对许多事自是同以前看法不同。以前太后觉得宣帝一个男子,便是做什么都行,现如今除了每日盼着能早得小皇孙小孙女外,就只求这些儿孙能康健无忧。

这次宣帝亲征虽然说有九成把握得胜并且毫无危险,太后依然觉得战场瞬息万变、万剑无情,万一就有个意外呢?

所以她万分反对此事,两月前宣帝口头旨意一下,她就急匆匆赶来同宣帝商议,但自是被婉拒。僵持了许久,最终发展到了如今不见宣帝不用膳食的地步。

知漪都有些纳闷,毕竟原来太后是相当开明开朗的。如果放在五年前,那时太后肯定自己都料想不到她自己会这般固执。

旁边也无人出声,该劝的都劝过了,剩下唯有靠太后自己想通。

“母后。”知漪端起小盏,先浅尝了下温度,弯眸道,“这银耳羹又香又糯,母后一定得尝尝。”

持勺喂去,太后看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向来疼爱的少女一直举勺。俯首含过银耳羹,她毫无品尝的心思,匆匆咽下一小碗,脸色变换数次,还是道:“算了算了,哀家不耐烦吃这些,拿去给外边的皇上吧。”

明明是关心,非要说成不喜欢才施舍过去一半,主子真是越来越别扭了。两个嬷嬷内心嘀咕,转头嘱咐小宫女端了碗去。

见宫女端来瓷碗,宣帝微眯眼眸,“太后还是不愿见朕?”

“回皇上…是。”

顿了顿,宣帝直接端碗一饮而尽,外边已是日暮西垂,他掠过一眼昏黄的天际,干脆撩袍坐在了门槛上,沉声道:“那便告诉太后,朕在此处等她。”

这动作一做,话一出,周围的宫人顿时就给宣帝跪下了,惶恐垂首,生怕俯视了他们的皇上。

这…这算是太后娘娘和皇上杠上了?

“他这是威胁哀家?!”太后尖声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被这消息惊地直接站起了身。

她下意识就要往外走,又硬生生拽回步伐,抿唇肃目。

知漪心中忍笑,面上仍得温柔安抚,“母后误会了,皇上是担心您不用膳不休息会累垮了身子。皇上劝不住您,就只能这样陪您了。”

来回踱步,太后明显心中开始不安和担忧,却仍道:“他这分明就是威胁哀家!好啊,现如今真是不一样了,都敢直接用这种法子来让哀家妥协了,这是要让哀家受万民唾骂啊!”

知漪&嬷嬷们:…母后(主子)您真的不用想这么多。

不管如何,倔强的母子二人暂时还是无一人妥协,当真各自在殿内殿外开始了无眠一夜。

作为中间人的知漪只能两边跑,待到了半夜太后终于支撑不住撑额小睡时才去了殿外陪宣帝。

“皇上今日真是胡闹。”月光下更显殊丽的少女轻声嗔道,为宣帝将披风盖下,随后一同在门槛坐下,“和母后小孩儿般较气。”

好在宫人们都已回避,无人看到他们皇上和皇后都如此不顾形象的画面。

宣帝冷了一日的神色缓下,将知漪一同罩在披风下,“知漪也不赞成朕去吗?”

将头歪在宣帝肩上,知漪微微一笑,“于私,知漪自是不愿见到自己的夫君去战场,即便有十成保证安危并得胜的把握,也不愿意。”

宣帝动容望去,听得少女续道:“但是于公,我知道皇上的抱负是统一四海,将周围这几国尽归入我们宣朝版图之中。这样的皇上,似乎只要是宣朝的百姓,就无法下定决心去阻止。”

四年夫妻般的相处,已经让两人对彼此的了解更进一层,知漪抬眸与宣帝对视,“母后作为一个娘亲,当然会担心皇上。皇上这样和母后置气,母后很伤心。”

宣帝摇头,握住她略带凉意的双手,柔软小巧,“朕不是在置气。”

“皇上知道自己不是在置气,可是别人不知道啊。”知漪忍不住凑上去轻咬了下宣帝下颌,“我发现了。”

“嗯?”

“皇上这几年年岁越长,人却越发幼稚了。”

想起信王妃曾同自己说过的话,知漪就觉得纳闷。别人都道男子成婚后会收心敛性,越发沉稳,她的皇上是本来就沉稳自持,但怎么成婚后还和别人反着来呢?

信王妃就说过现在的信王有时其实比成婚前还要不着调,莫非这是宣朝皇室男子共有的特性吗?

第108章 督战

子时刚过, 太后于梦中一个晃神幽幽醒来, 拂袖间不经意将披风抖落在地。半眯眼的林嬷嬷立刻望来, 俯首拾起披风,低声道:“主子,去榻上安置吧。”

太后罔若未闻,缓缓道:“哀家方才做了个噩梦。”

林嬷嬷凝神听太后述说, “哀家梦见皇上得胜归来,但是…受了好些伤。”

林嬷嬷宽慰, “但凡上战场, 受些小伤自是正常的。小伤无大碍, 只要皇上得胜, 不就是好梦,主子说反了。”

连连摇头,太后怔然,“皇上伤得很重, 銮车都被染红, 哀家吓了一跳,大喊御医,但御医还没到——哀家便醒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林嬷嬷知道, 终归还是得太后自己想通。

年岁越大,便越惧离别,主子这是思虑过重。

“酣酣呢?可回去歇着了?”

“没呢,皇后娘娘该正陪皇上一起在门边守着。”

闻言太后又气又笑, “当真夫妻一心,这是可着劲儿比哀家更会心疼谁?”

原嬷嬷亦醒来,又点上一盏柱灯,倒上热茶,好言劝道:“主子您也别和皇上僵着了,皇上圣旨已下,此时若依了您的话儿收回,岂不让人笑话皇上言而无信。”

太后久久未语,半晌起身走到殿门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璧人相拥而憩的场景。宣帝用披风紧紧裹住怀中少女,下颌抵在少女头顶,这模样叫太后微微一笑,忍不住轻声侃道:“这般姿势,也不嫌硌着。”

复回殿,盯着跳跃火焰有小半个时辰,太后终于长叹一口气,“派人让皇上皇后回寝宫歇吧,明日养足了精神,再来哀家这儿。”

得到消息的宣帝二人如何惊喜自是不必说,太后此举摆明已经答应了宣帝前去亲征扬威一事。太后妥协,宣帝自然也不能让她太担忧,定下五月内必还和绝不将自己立于危险之境的约定,很快便到了宣帝亲自领兵出征那日。

知漪心中不舍,不想去城门送别,只得郁郁伏在案边,羊毫笔尖无意识在宣纸上映染出点点墨迹。

书房外传来行礼声,知漪却别过头不去看,用脑后对着刚迈入的宣帝。

宣帝摇头,母后不闹脾气了,出征前一刻他的皇后开始别扭了。

几步绕过书桌,宣帝站定,“知漪,抬头。”

“不要…”知漪低低回复,脑袋垂得更低,随即便被来人用手指挑起下巴。

兔子般红通通的大眼瞪去,宣帝才意识到知漪方才可能偷偷哭过,稍稍硬起的心霎时软下,声音柔得不像话,“怎得哭了,幼时也没这般爱哭。”

知漪不高兴往他怀中撞去,却“呀”得一声吃疼落泪。刚刚知漪心不在焉看不仔细,原来宣帝已换上甲胄,冰冷的金属光泽闪烁,让正多愁善感的小皇后越发怀闷,泪水自明眸中不停流淌,偏偏一点声响也没,叫人看了不住心疼。

轻轻吻上小少女湿润的脸颊,宣帝坐下,再将人抱至腿上,低沉的声中满是温柔无奈,“朕很快便回,与母后约定五月,约莫三四月便能回。”

“我知道。”知漪轻靠在他肩膀,往日清越的声音被泪水冲刷略带沙哑,“就是舍不得。”

后半句话语小小柔柔,宣帝在这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从知漪三岁时跌跌撞撞抱着他大腿,再到成为他皇后的每夜缩在他怀中安睡。周围一切仿若都静下,宣帝俯首和怀中少女深深拥吻,半刻后低声道:“不必担忧,朕会得胜归来,到时以半壁江山,送与朕的皇后。”

知漪闷闷应声,“皇上约定好的,如果三月还未归,知漪就…亲去战场寻人。”

“胡闹。”轻斥一声,将人好生安抚许久,等房外宫人催促宣帝才起身,临行前拍拍头,“朕不在宫里这几月,可带足侍卫宫女出宫,不过…少和宜乐胡闹,知道吗?”

“嗯。”

最后放开宣帝指尖,知漪重新背过身,不去看人背影,让宣帝当真又心疼又好笑,差点就要真的“言而无信”放弃亲征。

宣帝雷厉风行,按照旨意颁布的日子立时出征,一去八日,宫中便迎来一位意外之客。

“慧觉大师来了?”太后惊奇,放下手中綉剪,起身缓步移去偏殿,“大师必有要事,快传。”

慧觉惯爱云游四海,加上这次,真正出现在宣朝皇宫的次数不过为三。第一次为宣帝批下中兴之主、三十前不得成婚近女色之命,第二次道出了知漪的凤命和福星之称,让众人不由在心中猜测,这第三次…又该是何事呢?

一身灰袍,白须白眉,硕大的耳垂,仙风道骨,慧觉的外貌同五年前比几乎没有差别。

“此去数年,大师依旧精神矍铄。”太后含笑,照例同慧觉对了几句佛语,见慧觉神色有异,“大师可是又预见了什么?”

慧觉双手合十,缓缓颔首,“不错,太后娘娘,贫僧此来正是为皇上亲征一事。”

太后顿时直起身子,倾身向前,“皇上会…出事?”

太后自是期盼慧觉能否定此话,等了许久,对面一个极淡的“嗯”却打破她的幻想,语气焦急起来,“会出何事?可会危及性命?哀家这就传信去…”

“太后娘娘不必惊慌。”慧觉不徐不缓发言,“贫僧此来,正是为化解此难。”

藏云寺被皇室供奉多年,里面的各位高僧早已都算是宣朝的半个国师,慧觉有此举并不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