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极为信任慧觉,闻言顿时放松大半,“大师有何妙法?”

大雨骤然停歇,转眼风轻云淡、虹光漫天,水滴自青翠叶片垂落,声响“嗒嗒”。太后细细听了半天,才不大确定道:“大师是说…要让皇后也跟去督战?”

她不赞同道:“可是古往今来,哪有女子去战场的?何况是一国之后。”

话刚出太后便想起几年前亲自率兵回五宝国攻下数城的东郭璃,不自然咳两声,依旧皱眉。

慧觉丝毫不急,慢声道:“古往今来,亦从未有三十成婚的君王和十一岁的皇后。”

“这…”太后犹疑,明了慧觉的意思,自己的儿子与知漪确实十分特殊,有时她自己想着,都觉不可思议,最终只能归于天命注定。

“太后娘娘可还记得贫僧当初给皇后的批言?”

沉眉凝思,太后突然眼光一亮,又敛下,半犹豫,“大师可否换个法子?”

战场刀剑无眼,意外迭出,儿子已经让她整日担忧,她着实不愿自小看到大的儿媳也跟去让她受怕。

慧觉摇头,并不改口,只安慰道:“太后忧虑过甚,皇后跟去,帝后此行必定无忧。太后若不能决定,不若请皇后来,商议一番。”

“好。”

知漪无事正在殿中点香抚琴,琴鸣清悦悠长,似能暂时荡涤心中烦闷。

短短八日过去,她眉宇间便多了几分少女忧思,蛾眉轻蹙,香腮染愁,珠帘卷卷下正是一副少女思君的静画,触人心弦。

徐嬷嬷内心叹一声,心疼自家主子,轻声道出太后传召。知漪无意识点头,片刻后才起身,任怜香披了件薄纱便乘上凤辇往敬和宫去。

“母后。”知漪随后一怔,“慧觉大师?”

慧觉颔首,起身行下佛家礼节,“皇后娘娘,贫僧有礼。”

知漪亦按佛家回礼,“大师。”

太后不多铺垫,话语直入重点,将慧觉方才的大意重复了遍,踟蹰道:“知漪觉得…此事如何?”

太后本以为知漪就算再如何大胆听到要上战场还是会犹豫,没想到话刚落,方才还像蔫茄子般的少女顿时打起精神,眼眸明亮,“真的吗,母后?”

慧觉接上无言的太后,微微一笑,“皇后您愿意,便再好不过。”

想到之前的三月之约,知漪眸光流转,本来她就后悔当初说了三月那么久,现在慧觉大师刚好给她送来理由,她当然再愿意不过。

“母后不用担心。”知漪宽慰,“我又不像皇上,我即便去了,也是坐镇帐中,能有什么危险?如果仅仅因为我一时胆怯,而真的让皇上出了什么事,才是追悔莫及。”

太后被这几句话说服,连连点头,握紧知漪的手,“好,好。”

“贫僧这里有三个锦囊。”慧觉递去,“见到皇上后,若遇到难处,皇后可打开其一。皇后娘娘福缘深厚,凡事必将逢凶化吉,与此锦囊必定相得益彰。”

看到这三个锦囊,太后总算心神安定,嘱咐知漪收好,问道:“那大师,皇后该何时启程?”

“备好人马即可启程,半月内便能追上皇上。”慧觉停住,“至于皇后娘娘出宫一事,太后可道皇后去八仙山为皇上祈福,中途皇后改道去往南边。”

“此事哀家得好好安排。”

知漪安危至关重要,太后先传信王进宫,让他调千人精兵护着知漪赶往南方。信王起初十分反对,宣帝临走前将诸事都嘱托给他,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太后和知漪,他可不想让自家皇弟回来气得砍了自己。

信王也信慧觉的话,不过他更信宣帝的能力。以宣帝作战之能,加上这几年宣朝将士水战的训练,他自信灭海清、大师根本易如反掌。知漪前去,反倒更可能让宣帝分心。

但宣朝两个最尊贵的女子都坚信慧觉的话,加之信王妃若有若无的枕边风。信王还是无奈放行,提前派人给宣帝送去快报,亲自挑选精兵两千,让他们牢记,此行只有一个任务:保护皇后。

是以在宣帝率兵出京十二日后,百姓得知他们的皇后也随之出宫去了八仙山,说是为宣朝、为皇上祈福。

京中一片赞誉,都在称赞皇后品行,却不知他们口中的皇后刚出了京,就率兵两千,连夜赶去了此次战场——廉江。

知漪出发当日,慧觉就紧跟离开了皇宫,带着一个小僧弥立在高地,静静望着皇后鸾仗往八仙山方向缓缓驶去。

“师傅。”小僧弥好奇道,“您真的能预见未来之事吗?那三个锦囊里面写了什么?”

慧觉摸摸他的小光头,“非预见之能,不过是夜观天象加之推测罢了,那锦囊中并无一物。”

“啊?”小僧弥惊讶,“那师傅为什么要交给皇后娘娘?”

慧觉含笑,“皇上见了,自会明白为师的用意。何况为师给皇上送去的并非锦囊,而是福运。”

第109章 小兵

“主子, 天已经暗了, 夜间不好赶路, 先寻地暂歇吧。”小统领驾马向前对少年建议,少年自是换了装扮的知漪。

两日下来,小统领已对这位皇后心服口服。看上去身娇体柔脆弱得很,却硬是能一声不吭地连续赶两日的路, 保护皇后他们自是义不容辞、无半点意见,但看到皇后性情如此果敢坚毅, 还是忍不住刮目相看, 这与他们想象中的娇弱女子形象似乎大相径庭。

“还有多远?”拉下缰绳, 知漪缓缓放慢马步, 目光眺向远处。

“过了这条河,便只剩里了,日前得到的传信说大军已经出了廉江,但皇上暂时还在廉江边扎营。”

五十里, 知漪心中激动, 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也就到了。

回望一眼身后两千精兵,还是按下情绪, 他们也该累了。知漪本身也不过在凭着满腔思念在御马, 其实身体早已十分疲乏。

点了点头,轻声道:“夜间渡河确实不安全,就地暂歇吧。”

闻言小统领不仅深深望了眼少年的侧颜,他们这些人都是男子, 又是粗人,夜宿野外是常有的事,也早就习惯了。但对于皇后来说显然十分不便,一般的小驿站客栈容不下他们两千余人,不过皇后娘娘本可率十几人单独去附近的城镇歇息,她却没有这么做,每日风餐露宿,夜宿林间,当真叫人忍不住感叹。

这次前往战场督战,知漪只带了惜玉一人随身伺候,毕竟惜玉会武,人情交际上虽不够擅长,其余都十分胆大心细。

这些侍卫煮的膳食味道一般,惜玉心疼自家主子,本想每日另外做,却被知漪以太麻烦拒绝,惜玉只得每日变着法泡些好茶。

架上紫砂壶,惜玉跟着原嬷嬷学了一手煮茶的好功夫,动作间行云流水,于夜间篝火旁异常醒目。侍卫们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道:“宫里的宫女都像惜玉姑娘这般蕙质兰心、精通百艺?”

对自己的夸赞惜玉大方受之,张唇笑道:“我还不算什么,怜香姐姐才是真正的兰心蕙质,连太后娘娘也夸赞过的。”

“惜玉姑娘自谦了。”小统领笑道,注意到身边有几个属下看着看着脸都红了,不禁无言。这几个小子还真胆大得很,连皇后两年身边的宫女也敢肖想,不过想到他们平日连姑娘都少有看见,便也谅解了。

林木疏朗,穿过细条的枝桠可以清晰看见银月如盘,知漪立在树下,皎洁月光在周身流淌,将她映照得愈发柔美安宁。

惜玉端茶走来,看见这副情景便知主子定又是在想皇上了。

“主子。”惜玉出声,打破这片宁静,让知漪回眸轻笑,“烧些热水便行了,赶路不过这几日,非得这么为难自己。”

“反正也无事,主子总不能因为怕麻烦便什么都从简了吧。”惜玉俏声道,“奴婢身上可肩负着太后娘娘、三位嬷嬷和怜香姐姐的众望,主子总不会忍心看到奴婢回宫后受众人怒视吧。”

知漪不再争辩,饮过温热的养身茶便踩上树枝借力,轻跃几次坐到了树干。周身闪烁着点点光芒,知漪随手一抓,摊开掌心,一只小巧的流萤便自她手中缓缓飘起,惊惶飞向远处。

她想起宣帝曾为她制造过的流萤漫天和夜空‘繁星’,此时林中的流萤美景和那时相比并不差多少,但因为所处情境不同,身边也少了一直相伴的人,于她来说便显得平淡无奇。

撑腮仰望星空,知漪无意识轻轻眨眼,眼睫微抖,将星光尽收入眼底。

皇上现在在做什么呢?

第二日清晨,宣帝和留在廉江边的几位将领商议了一些战术,约莫一个时辰后众人告退。宣帝看了会儿地形图,走出营帐微抬首凝望碧空。

他的小皇后太过任性,仅仅因为慧觉的一句话便亲赴战场,完全忘了他的叮嘱,也不知现在…赶到了何处。

“皇上——”安德福自远处匆匆走来,“皇后娘娘那儿传了消息。”

“何事?”宣帝语气焦灼几分。

“那边传信说皇后娘娘渡澜江前夜突发高烧,昏厥在地。侍卫们将皇后娘娘送去附近镇上就医,大夫说是水土不服加连日劳累所致,至少得好好修养个六七日才行。”

宣帝脸色黑沉,转身便要去牵马。澜江离这不超过百里,快马加鞭定能在今日赶到。安德福忙上前拦住,将手中信件和锦囊递上,“来人特地说了,皇后娘娘再三强调不要让皇上赶去看她,还让人把慧觉大师交付的东西直接送了过来。皇上如果冒然去了,皇后娘娘一动气,指不定得病得更厉害。”

前一句话自是挡不住宣帝,可后一句…宣帝神色来回变换,接过信件匆匆一扫,再将锦囊握在手心,终是忍不住低声道:“不听朕的话,还敢威胁朕,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安德福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放空五感,全当什么都没听到。

回到营帐内来回踱步,宣帝几次迈步走往御马,又收脚走回。

知漪的身体,他再清楚不过。在宫中锦衣玉食地娇养大,一身细皮嫩肉,娇弱得很,怎么可能受的住这种赶路的速度和夜宿野外。宣帝一点都不奇怪这场高烧,只是没想到人还没到自己身边,就先倒下了。还威胁自己不许前去看望,说什么不想当延误战事的罪人。

安德福胆战心惊地看了半天,发现宣帝终于放弃了出营的打算,顿时长舒一口气,总算不负所托啊。

“将营中御医…”宣帝顿了下转口,“命人将澜江附近最好的大夫请去,身体未大好,就不许皇后跟来。”

“是,奴婢这就让人赶去传话。”

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虽然听到的只是小病,宣帝还是担忧不止,整整一日都没了心思。其他将领隐约听闻这件事,目露了然,他们皇上向来极为爱重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事,还能有多余的心思才叫奇怪。

何况皇上本来是要先行过江渡海前往海清的,停阁在江边多时,可不就是为了等皇后娘娘。

是夜,宣帝仅着中衣坐在帐内案边慢阅海图志,过了一刻,手中书才翻过一页。

帐帘被掀开,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兵端着清神茶走进,待茶盏被不轻不重扣在桌面宣帝才回神,注意到小兵面貌极为陌生,“是安德福让你来的?”

小兵点头,指指自己,又指指帐外。

宣帝皱眉,“不会说话?”

小兵连连点头,目露一丝胆怯。他面容极黑,十分瘦削,宣帝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裳很宽大,松松垮垮靠一根腰带系紧,似是因为个子太小不得不穿了大一号的军服。

宣帝很少会将目光投在一个小兵身上这么久,让小兵似乎更加害怕,身体僵直着垂首,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安德福步入,见状忙上前,“皇上,都怪奴婢,可是他服侍不周?奴婢这就让他下去。”

“不必。”宣帝收回目光,沉思片刻,重新将书翻开,淡声道,“就在旁边伺候吧,灯有些暗了,挑亮些。”

小兵忙依言挑灯,宣帝不经意朝他身影瞥去一眼,“叫何名?”

安德福轻声道:“叫小牛,因为生得瘦小没什么力气,只能当个伙头兵。”

小牛。宣帝指间动作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常,掩去唇边笑意,满脸平静,“正好朕喜静,不会说话正好,今后便在朕帐中伺候吧。”

小兵和安德福齐齐张了张嘴,又默不作声闭上。

垂首安静伺候许久,等宣帝熄灯入睡小兵才紧随着安德福出帐,见离得远了些便急急出声,“皇上不会认出来了吧?”

“这…”安德福迟疑,“奴婢也说不准啊,要不皇后娘娘您…干脆坦白?”

他们皇上向来高深莫测的,如果有意隐藏,即便他服侍多年也难看出啊。

小兵当然就是知漪,特意把自己抹黑稍易容貌,挑了身老旧看不出身形的衣裳,还装成哑巴,可不就是为了不让宣帝认出。

知漪猜到皇上特意停在岸边等自己,指不定就是打着在自己到了之后就派兵强行将她带回去的主意。为了避免这种可能发生,她干脆谎称病了在休养,然后偷偷潜入军营,等皇上出了江入海跟去战船再挑明身份,到时候就算皇上想把她送回,也没那么容易了。

“当然不行。”知漪断然答道,“惜玉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奴婢本是想给娘娘您和惜玉姑娘一同安排个清闲的职,待上了船就没事了,没想到…”

“没事。”知漪摆摆手不甚在意,“不就是平日给皇上端茶倒水,这有何难?”

何况说起来还能每日光明正大和皇上见面,倒是省得她去偷看了。

安德福担忧,军中可不比皇宫,皇宫中闹着玩儿似的服侍和军营中伺候皇上可不一样。

他一脸犹豫,“既是皇上的吩咐,暂时也只能如此了。皇后娘娘若何时觉得累了,直接同奴婢说便是,奴婢另派个人来帮您。”

知漪点头,“惜玉歇下了?”

“正等着您呢,委屈您要和惜玉姑娘同睡一榻了。”

知漪浅笑,“安总管已经尽力了,不必苛责自己。皇上可有说准备什么时候出廉江?”

“这…倒是没听说过,皇上停在这儿,本该是等您。不过您若是拖个几日,皇上也该会先启程才是。”

低应一声,知漪转眸望向主帐,眸光闪烁,转而微微一笑,在安德福带领下回了不远处的小帐。

第110章 伺候

天未亮, 安德福便在帐外唤醒知漪, 说是宣帝已起并指明让‘小牛’伺候。安德福满脸担忧歉疚, 倒像是他做错了事,知漪的确有点困倦,还是打起精神洗漱,在惜玉服侍下易好容。

“军中没有合适的衣裳?”宣帝自将士们练兵处看了一圈回帐, 前一刻还在慢条斯理用着清粥,冷不丁发声让知漪呆了呆, 随后拼命点头。

知漪再怎么说也是个十五年华的少女, 曼妙身姿已显雏形, 如果不故意穿宽松些的衣裳, 岂不很容易便被看出。

扫向她快和靴底齐平的衣角,宣帝没再说什么,让人将碗收下,合书起身, 沉声道:“拿剑。”

剑?什么剑?知漪差点要下意识出声, 余光及时瞥到悬在帐内的宝剑,忙上前取下,低估了这把剑的重量, 瞬间便被拉着往下垂去, 差点没砸着脚背,最后站定时心中庆幸地长舒了一口气。

猛地收回迈出的脚尖,宣帝皱眉,“剑都拿不稳?”

安德福一个激灵, “皇上,要不让奴婢来吧,这小兵不懂事也没规矩,省得惹您动怒…”

声音愈发低下,安德福在宣帝眼神中明白,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

他不禁琢磨,皇上从来不会如此关注一个小兵,瞧这情形,怕是八成看出来了吧?只不过看皇后娘娘兴致勃勃的模样,似乎还乐在其中,以为自己演技很好…

抱着宝剑随宣帝走到江边,附近不远处就有众多将士在练凫水或水中对战。唤来两位将领,宣帝开始同他们比试。

宣帝今日穿了一身黑色劲装,修长身形中显出极强的力量感,一招一式爆发力十足,英姿飒爽,叫人不禁怀疑昨日神色沉郁心不在焉的是不是他们皇上。

才过一夜便恢复了,难不成皇后娘娘已经大好啦?

将领们不敢询问,只觉得今日皇上似乎有使不尽的力气,来往招式间似乎…也比前几日更加华丽些?

不对劲啊,他们皇上一向是实干派的,什么时候会在意起好不好看了。

嗅觉灵敏的少数几人开始不着痕迹地频频望向宣帝,这一注目,就不可避免看到了旁边杵着的“小黑炭”。

知漪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宣帝练(表)武(演),冷不防肩膀传来一阵压力,整个人向左边倾斜而去。来人没想到这小黑炭这么弱不禁风,诧异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本将军没注意力道,没伤着吧?”

不动声色离远两步,知漪摇头,啊啊叫两声,来人惊讶道:“不会说话?那是怎么在皇上身边服侍的?”

安总管嘴太紧,他们本还想从这脸生的小兵身上得些小道消息。

“小牛。”宣帝忽然开口,大步朝这边走来,面容还覆有大片汗水,视线似随意扫向那不务正业的将军,对方立刻像被针刺般连声告退,“臣、臣去练兵了…”

烈日被走来的高大身影挡住,身前笼下一片阴影,知漪抬眸间正好看到一滴汗水自宣帝额角滴落,顺着麦色脸颊下滑,直没入衣领内的高耸喉结,练武后沉重的喘息清晰在耳边响起,浓浓的成熟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知漪自己还没意识到什么,脸就腾得一下烧红了,幸好有一层黑色易容挡住,不然定会被人发觉。

兀自怔然间,宣帝重复叫了人两遍,面前的人才慌慌张张忙不迭抬头,张嘴啊啊两声。

看到面前人极力装哑装傻的模样,宣帝突然没忍住,眸中露出笑意,抬手就要抹上对方小脑袋,意识到身份问题半途又硬生生转了个弯将剑扔了过去,“过去,和朕练武,朕身边不需要无用之人。”

练、练武??知漪一脸茫然地抱剑跟去,在宣帝示意下勉强有模有样地挥舞起来。江边水汽重,一阵风拂来便将几缕鬓发粘在脸侧,知漪手忙脚乱地挽至耳背,不知何时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就走到了身后。

“朕之前同人比试时没看清动作吗?”宣帝面无表情,脸色严肃。

知漪记忆中很少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心中更慌,只记得连连摇头。

依旧板着冰山脸,宣帝一手握住剑柄,同知漪的手仅有半拳之隔,高大的身躯自后靠近,像是将人半圈进了怀抱之中。这么近的距离,气息又如此熟悉,知漪不免有些走神,被宣帝严厉的声音唤回思绪,“跟着朕的动作。”

远处有几个对战的士兵停下,遥望此处,见宣帝亲自耐心地教导一个小兵,个个目露欣羡,都在赞叹这小兵的好运气。

殊不知他们被羡慕的对象完全不想在这里拥有这种被宣帝“另眼相待”的好运气,练了一个时辰的武,知漪只感觉双臂麻木,连动弹手指都觉困难,脚也快不受自己使唤,完全忘了正常的动作该是哪般。

“…皇上也太狠心了。”惜玉给她捶肩捏腿,心疼自家娇弱的主子。

身体受累,知漪心中倒十分高兴,起初的累过后,更多却是跟将士们一同备战的兴奋。她眼眸亮得出奇,伏在帐内榻上歪头笑道:“越是狠心,才越证明你家主子伪装成功,皇上完全没认出来啊。”

刚走到帐外的安德福内心吐槽,皇后娘娘您太天真了,皇上完全很可能只是想借这种方法让您知难而退,主动离开。

“咳。”安德福轻咳示意,惜玉在知漪吩咐下出帐,“这是皇上让我送来的药膏,有活血化瘀之效。”

惜玉接过,疑惑盯了片刻,认出这是太医院上好的药膏,压低声音道:“皇上怎么会把这药送给现在的主子?”

“这…就不知了,也许是‘小牛’入了皇上的眼。”安德福故意如此回答,内心的蔫坏同其主子一模一样,存心想看他们的皇后娘娘到底什么时候能发现。

惜玉转头将疑惑告诉知漪,知漪从未体会过下人生活,自然也不觉得宣帝赐这种药膏给一个小兵有什么不对,不甚在意道:“皇上向来爱民如子,体恤下属。今日我练武时受了不少小伤,该是因此送的。”

眨眨眼,惜玉觉得自家主子说得有道理。他们觉得这药膏珍贵,但是对皇上来说应该不值一提,心情好随便赏赐下来也不足为奇。

在药膏的奇效下,知漪只歇了一个中午,立刻又精神奕奕回到宣帝帐内伺候,但还是被宣帝平淡中带着嫌弃的目光扫了一眼,“练一个时辰便要歇一个时辰,当真弱得很。”

知漪憋着气,心中委屈,鼓了鼓脸颊,暗暗对自己念了好几句“谨记谨记,这是皇上,自己只是个低微的小兵”,最终还是忍耐住没有跳脚。

颇有些熟练地去沏茶倒茶,恭敬奉上,如此表现让宣帝微不可见挑眉,有些意外她竟如此沉得住气。

“可会写字?”

知漪直觉要点头,转眼想起自己的字宣帝再熟悉不过,点到一半硬是一扭,猛摇几下。

感叹自家小皇后的警惕心之盛,宣帝微微勾唇,口中却冷冷道:“既不会文,也不会武,军中不需要如此无用之人。即便跟朕去了海清,也不过白白送命。”

摇到一半的头呆住,知漪记得明明前一秒皇上还在笑着表示心情很好呢,怎么转眼就变成了冰霜脸?难道对着旁人的皇上真就如此冷酷不近人情吗…

安德福连忙出声补救,“皇上,他、他原本不过是个伙头兵啊…”

宣帝投去眼神,淡淡道:“伙头兵也需自保能力,他到时能如何?给敌军做饭让他们放过自己?”

得,安德福算是看明白了,皇上这是在想着法子赶人走,他识趣闭嘴。

知漪急了,手脚并用地比划,宣帝看了半天,缓缓道:“你是说,都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