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怀风在她目光里愈发怒意难遏,“我教你习书教你音律,教你琴艺教你诗书,却没有教你礼义廉耻,是么?”

上官那颜眼波震荡,心头利刃贯穿般痛楚,“那颜有负师父的教导,师父……师父……就杀了我解气吧!”

“大婚在即,你竟与章台男子厮混!”他长吁口气,稍作平复,素来不波不兴的面容也被怒火浸染,“上官那颜啊,我俞怀风真愿从未收过你为徒!”

她身体摇晃,被子夜扶住才未倒下。她从他眼里再看不见一丝情意,他是一片冰原,她再也无法穿越。

“章台男子?”子夜靠在琴案旁,望着俞怀风轻笑,眼眸明亮,“师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还是,你气晕了头,连你师弟也认不出了?”

俞怀风蓦然抬眼,凝视他,透过他简单的易容,这才认出果然是他!“夜阑!”他神色从愕然转为恍然,再转为怒不可遏,“是你逼我杀你的!”说着,他一手将上官那颜提起抛到一边,出剑便刺了过去。

子夜一拍琴台,自琴身下抽出一柄寒剑,迎击而上!

铿然数声,两剑相斩,迸出一串火花,耀亮了秋夜。

“师兄,你忘了师父的遗嘱了?”子夜挡了他一击,笑道:“你在师父面前答应过容忍我一切做法,不与我为难。这么快,你就要违背自己的誓言了?”

俞怀风愈怒,“你若还知我是你师兄,就不会对她做出禽兽之事!你、你可知自己是她师叔?”

上官那颜呆愣在一边,无法思考。

“师叔师侄又怎样?”子夜唇边笑意隐隐,“两情相悦,何须管这些俗套!”

他再被激怒,剑端内力灌注,霍然挥斩!

子夜抬剑格挡,又一串火星激射而出。俞怀风内力一发,一股力道将子夜震开数尺。子夜手中长剑险些脱离,嘴里喷出一口血水。

眼看生死之间,剑锋又至!上官那颜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抱住子夜,挡在他前面。

俞怀风收剑不及,不顾反噬之力,强行偏移剑锋。长剑贴着她面颊而过,剑风斩断她鬓边发丝。俞怀风惊错止步,又痛又惜。她右颊被剑风划开一道口子,顿现血痕。

子夜趁他错愕失神之机,反手抱住上官那颜,提剑跃向窗台,飞身没入夜色中。

不待再追,俞怀风扶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反噬之力过大,竟自伤了经脉。他扶着墙壁小歇片刻,眼中沉痛,不久亦飞身跃向楼外,追二人而去。

子夜抱着上官那颜逃至郊外树林中。快速行了这一路,他腿上伤口撕裂,血流如注。上官那颜从他怀中落下,扶着他,瞥见地上雨水与血水交融,她眼中大骇,惊慌中撕下衣摆,蹲下身给他简单包扎。

子夜拉着她臂膀,继续往树林深处艰难而行,嘴上言语却还是戏谑,“你师父真的要杀我,恐怕逃不了的!”

上官那颜抹去眼睛上的雨水,紧拉着他的手,身体有些发抖,“是我害了你!”

在枯藤老树中跌跌撞撞寻路,又兼夜雨不止,二人渐行渐无力。上官那颜只着了子夜单薄的衣袍,刀光剑影中早已破了数个窟窿,撕裂了不知多少个口子,此时在寒夜冷雨中奔波,风雨灌进衣内,冻得她牙齿数次咬到嘴唇。子夜负伤,也好不到哪去。二人相扶而行,速度便大大缓下来。

他脚下不停,勉力抱起上官那颜,打算再施展轻功,远走一程是一程。

“你受伤了,不要再带着我走了!”上官那颜见他吃力,急道:“留下我,你快走吧,不然师父就追上来了!”

“我当然要带你走。”子夜笑了笑,一手将她护在怀里,一手持剑劈斩枯藤,脚下轻功如踏云梯,飞奔而走。

后方突起破空之声,一道剑光纵横劈来,子夜闪身躲避。又一剑划向他脚下,他轻功被阻,踉跄跌下。上官那颜从他怀中飞了出去,撞到树干后跌倒落叶雨水中。她浑身骨头犹如散架,手扯着老藤爬了起来,就见不远处两道剑光交战于一处。俞怀风终是追了上来!

他招招狠厉,均是杀戮之意。子夜招架得极为吃力,动作也慢了下来,一个不慎,就又是一道血光飞入雨中。

上官那颜哭着跑入战圈中,深一脚浅一脚跌倒数次,她却不能犹豫,这一场恶战皆因她起,她不能害死子夜!

战圈内因她的介入,二人剑势均不由得收了几分,速度也慢下不少,但杀伐依然不减。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跪在泥水中,大声痛哭,“师父你饶了子夜吧!”

雨幕被剑锋割开,俞怀风长剑一抖,乾坤斩击!一道劲霸锋芒闪电般跃入前方,空中雨水都不由凝滞,此击快如雷霆,子夜根本来不及抬剑抵挡,方要飞身避开,便觉浑身剧痛,锋芒将他当胸划过!

血如瀑,洒入空中。子夜仰倒于地,溅起成片的雨水与血水。

“子夜!”上官那颜嘶声痛喊,飞奔而去。

她两手颤抖,不知如何将他扶起,亦不敢扶他不敢碰他。一道赤红的伤口几乎将他横贯而过,不断有血水流下,将他衣袍全部染红。她只有将他头部从泥水中抱起,给他挡去淅沥的雨滴。她哭得嗓音嘶哑,“子夜!”

俞怀风手持沥血长剑,站在雨中,看那二人情意深长。他压下眼中波涛,一步步踏前,如雪的衣摆早为泥水所污,又不断有雨水冲刷而下,衣上沟壑纵横,亦有血迹裹染其上,早失了清雅之姿。

第49章 意冷肌骨

子夜在上官那颜的泪水滴答下,睁开双目。入目是她伤心的面容,他扯起嘴角豁达笑了笑,“我还没死呢。”

见他尚能说笑,上官那颜的伤心收起了几分,知此时不是她伤心的时候。俞怀风提着剑已到了近前,杀意在他身上未有丝毫减损,反倒更增了数倍。

上官那颜转过身,伸开手臂护住子夜,眼里痛惜而薄怒,“师父非要赶尽杀绝么?今夜之事并不怪他,是我愿意的!我爱子夜,我爱他!”

她决绝的目光与他对视,这样怨怼的目光,这样怒责的言辞!俞怀风握剑的手在雨中轻颤,筋脉气血逆冲,内伤后的血腥冲上喉头,他生生咽下。

手中寒剑一寸寸抬起,指向她眉心。他深眸痛意在夜色掩映下,无人可见。何曾会想,他手中长剑,竟会朝她而指。相伴朝夕,倾心传授,原来终究抵不过旁人。他沉声:“你再说一遍!”

“我爱他!”上官那颜湛亮的眸子看着他,一字字道。

俞怀风怒挥袍袖,一掌打到她脸上。清脆的一声厉响,上官那颜被打得飞了出去,俯在地上,她止不住咳嗽轻呕,血迹沿着嘴角蜿蜒。她呕了几口血水,面朝地上的枯藤与点点血滴,嘴角微微上扬。原来,他真的会打她!脸颊微微肿起,隐隐的痛楚从脸部蔓延至心头。

他竟打了她?俞怀风又咽下一口血水,看着她趴在地上呕血,他痛至心扉。她身上痛一分,他心间便痛十分。痛过后,是无尽的苦涩。这一掌之后,还有多少情意可留?

躺在泥水中的子夜将目光注向前方,清楚地看见俞怀风面上失望与悲痛的神色,他勉强扯动嘴角,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笑,“师兄,你终是输了一回!”

长剑再度抬起,指向子夜咽喉。俞怀风面如寒冰,“非要逼我杀你么?”

“我只是想赢你一回!师父叫我不要和你争,说我争不过你,但我不服气,不信处处输给你!”子夜抬眉,释放了个轻松得意的笑,“如何?琴艺我不如你,好歹情路上我比你走得远吧?”

剑锋向咽喉处再逼近一分,俞怀风眸中凝成玄冰,“我答应过师父不与你为难,所以两国乐师赛台上,你故意诱我元气大损,我也不曾追究。但是今晚,你一再为自己掘墓,我只有成全你!”

“你不过是想杀我解恨!”子夜收了笑,冷哼一声,“师兄从来风光无限,未尝过失败滋味。今夜你输得一塌糊涂,便忍不了了,你我师门情意也不过薄如斯!”

“师门情意?你尚知道师门情意?”俞怀风冷笑,“你情诱自己师侄时,可有想过师门情意?”

“想过呀!”子夜眼里又狡黠一笑,“她要不是你的爱徒,我也不会有心思跟你抢。”

“师弟,我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杀你,但是我寻了无数回,都寻不到不杀你的理由!”俞怀风手腕一转,长剑上雨滴横飞,剑身凛然刺出,直奔子夜咽喉!

生死之际,上官那颜飞身扑来,抱住俞怀风手臂,牢牢抓住他握剑的手,缚住他出剑之势。她眼眸与他相对,重重哀求。她不计较他打她一掌,不计较他一而再的冷酷,为了情郎,她可以低入尘埃里哀求他!

“师父放过他,那颜任你处置,嫁给太子或是嫁给乞丐,都凭师父一句话!”她定定看着他,眼眶里漫出泪水,纵横在脸上,与雨水汇作一处,从下颌流淌而下。

俞怀风握剑的手臂几乎凝固,目光笼罩向咫尺的她,见她一边脸颊红肿,一边脸颊犹带剑风划过的血痕,仿佛遭受过风雨的海棠,不见了明媚,惟剩零落。他几乎要下意识抬手抚上她受伤的脸庞,问一声疼不疼。但她眸子里闪着畏惧与隐隐恨意的微光,他终于连指尖都没有抬起一分。

见他眼里杀戮的气息渐渐瓦解,面上神思似有动摇。上官那颜将他持剑的手又拉低一寸,恳求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他,“我从没见过师父杀人,也希望在我成婚前,师父不要开杀戒,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今日不杀他,算是为我祈福,可好?”

他手腕松开,长剑噗地入了泥地,剑身颤个不停。杀戮有一千个理由,放手只需一个承诺。

他果然是输得一败涂地。

他甩开她的牵扯,回身迎着寒雨,缓缓穿过枯黄古藤,趟过腐叶积水,踏过林中泥污。他只能这样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独自步过雨林,去往另一个空旷之所。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身上布满凉意,血液在体内无规律地冲突,他扶着一处树干,垂头将体内不安分的血液都吐了出来。随后,继续在雨中前行,脚步越来越轻,犹如腾云驾雾。似乎是失血过多,眼前的雨幕都模糊不清。

寒雨透凉,他平生第一次无法御寒,冷得鬓发结了霜花,呼吸都几乎要被冻住。冷得他又想呕吐,脚下却再站不稳,靠在同样冰凉的树干上,血水随着呼吸一次次上涌。他不得不俯身,将不断涌来的脏腑之血呕出体外。

赛曲时就已元气大伤,今夜又牵肝动脾,过量消耗内力,剑法失于凌厉,反噬之力便愈加难以承受,五脏破损,淤血逆冲。

天地都旋转起来,他扶着树干一分分滑落,无力地倒下。

以为就要倒入血泊中,落魄如斯,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了。

蓦地,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将他腰身一拦,阻了他倒下之势。他身体的重量便倒向了那只手臂……

他略略抬眸,映入眼帘的,是犹带血痕的一张俏脸,满脸的泪水,唇瓣上印着咬痕,尚清新未消,微肿的半边脸颊还隐隐透着指印。

他倒向她,她支撑不住,极力抱着他,背靠向古木树干。后背蹭着树干一点点滑下,他在她怀里与她一起缓缓坐倒在枯树旁。

她抬手擦去他额上的汗水与雨水,他微微合眸,以为自己身处幻境。他向来活得实在,有便有,无便无,并不需要幻境慰平生。他安静地靠在她肩头,并不理会这一幻像。

她伸出袖子接着雨水,反复清洗了袖口,再用干净的袖角轻轻给他拭去唇角的血渍,小心而谨慎。这样真实的触感,让他存了一丝怀疑。他勉力抬手去抓住嘴边的那只手,她手心入手的那一刻,他霍然睁眼。

极少这样近距离地与他对视,上官那颜心中怦怦。他虚弱憔悴,眸子却依然如一处深潭,让人一入即沉没,一看即沉沦。他似乎清减了些,细看才发觉。但其面容之清逸,却丝毫无减,怎样都是一份冲穆淡雅、风骨超拔。

“你怎么在这里?”他缓缓开口,嗓音沉沉,却能让她灵魂都飘起来。

她拾起他丢弃的剑,来还给他。跟了他一路,好几次他停下来休息,她也在远处停下,这时才知还剑不过是给自己的借口。以他的修为,居然没有发现她的跟随。远远看他不停吐血,她咬着嘴唇不出声地哭。见他要倒下,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倒在血污中,这才跑上前将他扶住。

“我来还师父的剑。”她开口回答。

他移过目光看了眼静静躺在地上的长剑,剑身已被洗过,不沾血迹不沾泥渍,可是上面曾有的东西洗得掉么?他将头从她肩头抬起,艰难离开她的怀抱,想要扶着树干起身。

上官那颜看他蹙着眉头进行这一系列并不轻松的动作,知道很多事已难以挽回。

刚动了下身体,体内逆冲的血脉又开始了。他只得俯身再将血水呕出,脚下虚浮无力,连呕血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上官那颜拿手背抹过红肿的眼睛,甩掉手背的泪水,起身再将他抱住,一面让他背靠树干坐下,一面再给他擦去嘴边血滴。他想抬手挡开她的手,却被她反手紧紧握住。

他的手比她还凉,她知道他冷,遂跪下合身抱住他,他根本无力推开她。

“师父,我知道你厌恶我嫌弃我,以后我也不会有机会在跟前惹你厌了,……但现在你受了伤,就让我回报师父一点点恩情吧!”她哭着,不放手,尽最大的力气将他抱紧,给他所有她的温暖。这一个拥抱,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怀抱并不能遮风挡雨,却生出无尽的暖意,让他身体解冻,意识渐渐清醒。他竟要她的施舍来御寒,心中不由自嘲。然而被她的气息包围,他的意识却难以突围出来。

她从没有这么近这么紧地贴近过他,虽然是师尊,却也是男子身体。虽然从前许多次靠近过他,也环抱过他,但并无多少越过禁忌的想法,一直都是依赖的心思,懵懂的意识。但经子夜一事后,她才开始考虑到男女有别,似乎了解到了一点点男女之事。与子夜共榻,才让她知道何谓肌肤之亲,那样的亲密与碰触,才是真正开始成为一个女子吧。

此时抱着他想到这些,心内生出不绝的愧疚。他重伤至此,全是她的任性换来的。离他很近很近,她逐渐萌芽开悟的少女心事,忽然觉得无比难堪。

与子夜如何鬼混都可以,心中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抛出去。但与俞怀风一起,她又开始谨小慎微,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放不开,但又管不住自己思绪,偏有些胡思乱想。

师父身上的男性气息有一种令人沉醉的惑力,让她越来越走不出那一方迷阵。她甚至都不敢再看他一眼,不敢面对他。

惧爱,怜慕,尊亲,情法,种种矛盾的情愫聚于心头,她自处甚难。心中如有一只狮子在咆哮在撕裂,她难过伤心,觉醒的爱恋却又使人如尝甘露,情溢心田,空虚的灵魂似乎这才充实了起来。又是甘甜又是苦涩,她不知怎样品味怎样梳理,只觉自己心思从未这么复杂过。她束手无措,矛盾的情绪堵上心口,不由更添几分哭意,无意识地发泄,眼泪一波一波涌来。

她如同以往一般,受了委屈或是受了惊吓,会扑进他怀里痛哭,求安慰怜悯。他也恍惚如从前那般,抬手抚上她后心。但很快明白过来,一切又都时过境迁,今非昔比。

“你不想嫁与东宫,也可。”他落下手心,低声道:“你同他离开长安,不要再受我的束缚。”

她身体忽然僵硬,哭泣声也停了。他是让她与子夜私奔?

她离开他的身体,与他面对面,带着一脸的泪痕凝视他,“师父说什么?”

“不要成为帝都争斗的灰烬。既然、你喜欢他,就让他带你走。”他抬头凝看雨幕,眼里无悲无喜,“我并不想葬送你的一生。”

她眼里无声无息滚下泪水,定定看他,“那你呢?”

“我还是我,在宫里继续我的使命。”他语声低了低,看雨的眸子倏忽不明,“……就当你从未来过就是。”

“如果……”她伸出手,缓缓握住他的手心,直视他,“师父带我离开长安呢?不理会什么使命什么重任,从此我都听师父的话,只要、只要师父和我一起走……”

“没有这个可能。”他收回手,闭着眸子,“你可以走,我不能走。如果你要幸福,就让他带你走。”

她眼泪流下来,“师父还是不原谅我?”

“不怪你。”他缓缓开启眼眸,淡淡看她,“事已至此,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为今夜一事,他宁愿放弃既定打算,重新谋划。他究竟是在维护她,还是在嫌弃她?

“难得师兄忽然豁达起来。”雨幕里走来一人,手持寒剑,衣衫浴血,面容却在雨里冲洗得清隽无边。

第50章 誓同生死

“子夜?”上官那颜忽然转头,抹了眼泪,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步履稳健,谈吐从容。

子夜停在五丈开外,笑着朝她伸出手,“阿颜过来,我带你走。”

“你的伤……”她疑惑地望着他。

“师兄现在有什么想说的,趁着还有一口气?”子夜不答上官那颜,转眸笑看坐在树下气息不济的俞怀风。

俞怀风长长叹了口气,“师父留了你金丝护心宝甲,我一时竟忘了。”

“你一心只想着杀我,为我玷污了你徒儿,你竟不惜使出斩乾坤的剑法,杀敌一千却自损八百。师父明明告诫过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出这一招式。”子夜眼眸转冷,抬起了手中的剑,指向俞怀风,“想不到,你竟真的对我起了杀心!若不是我穿了护心甲,早就做了你剑下鬼!”

“你不仁不义在先,我杀你何须犹豫。”俞怀风坐靠着古树,淡淡道。

“师兄也太小看我了!”子夜袖角鼓荡起来,剑上似有寒风缠绕,“我就是要诱你使出斩乾坤,不想竟成功了。现在你可还能这么威风与我对敌?”

俞怀风摇头,“不能。既然我漏算一招,便是败了。”

“子夜!你要做什么?”上官那颜起身,惊惧地瞧着他。

“阿颜不要担心,等送我师兄去见我师父,我就同你远走天涯,从此琴瑟和谐,逍遥江湖,如何?”子夜眼眸含笑,向她伸出手,“到我身边来!”

上官那颜惊恐地摇头,“既然你们出自一个师门,为何要同门相残?师、师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他要杀我的时候,可没想过你师祖会不安息。”子夜唇边泛起冷笑。

上官那颜看了看疲惫的俞怀风,知道他此时是无丝毫还手之力了,再看子夜,剑风鼓荡,杀意凛凛。这二人拼杀时是全不顾师门情意的!她心中发寒,“子夜……师……师叔,你不要杀我师父!求你了!”说着,她朝他跪了下来。

“师叔?”子夜笑得诡异,“不要叫我师叔!”

“那颜不敢再直呼师叔名讳。”她跪地恳求,“师父既已对你手下留情,你便不能也慈悲一回?”

“阿颜呐,你是不了解你师父,他从不曾对人慈悲过,对我也不例外。之所以我能活到今天,是因为对他构不成威胁。而一旦激怒他,他便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他要杀我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他哪里有一丝慈悲?”子夜一步步走了过来,对她伸出的手仍未收回,“不要对他抱有幻想,离开他,到我身边来!你不是说过爱我的么?来,我来爱你,我来疼你!”

俞怀风眼里凝起一丝苦楚一丝凄然,面容却是平淡。

子夜走到了跟前,拉起上官那颜的手。

她忽然将他甩开,跪着退后几步,一柄匕首蓦然出现在她掌中,她用匕首抵着自己咽喉,“师叔要杀师父的话,我就为师父陪葬!”

子夜伸出的手凝固了。俞怀风猛然看她,想起身却动不了,急道:“那颜不要胡来!”

“你不是说爱我的么?你不是要与我做夫妻的么?”子夜冷着眸子。

“你不能杀师父!”上官那颜摇着头,泪水不断滚落,眼神却坚定如初,“我虽然喜欢你,但、但决不允许你伤害他!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子夜不退。她手里的匕首已在咽喉上划下一道血痕,匕首刃口更在她坚定的掌力中一分分刺下!

“那颜住手!”俞怀风从旁瞧见,强撑着起身,手上发抖,想要过来夺走她手里短刃。

子夜长剑一挥,剑端贴到了俞怀风心口。他眼里毫无惧色,根本无视心口的利刃,深深浅浅迈步过来,剑刃划破衣衫划破肌肤,他毫不在意。

鲜血自两人身上滴下……

两个不惧生死的人。

子夜仰天长笑,“你们是想生不同寝死同穴么?那我成全你们!”

他扬剑骤然刺向俞怀风,一剑将他刺穿!长剑贯体而过,夜风呼啸。

“师父!”上官那颜手里的匕首掉落,撕心裂肺地大喊,手足并用踉跄爬起,用力抱住正倒下的俞怀风。他身上贯穿的长剑并未被拔出,子夜袖手在一旁,冷眼观看。

“师父!”上官那颜大声哭喊,将意识涣散的俞怀风唤回。她抱着他,两手剧烈颤抖,不敢相信他的生命正在流失。“师父不要死不要死!”她泪雨滂沱,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抬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到了她脸上,抚摸她微肿的脸颊,反复来回数次,给她擦泪。但她的泪水如何擦得尽?

“生死不足惧,别哭。”他轻声道,吐字艰难。

她握住他因无力而要落下的手,放到嘴边亲吻,泪水比雨水更加猛烈,“生何欢,死何悲,但师父舍得丢下那颜么?”

“不舍……如何……”他咳出一口血水,倦意无边无际袭来,眼皮沉沉落下,但终是不愿闭上,眸光始终照在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