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陌抬手制止,微笑俯瞰宫中百官,朗声道:“诸位可知我望陌为何选在三载后的今日登基?”

百官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因为三年前,我与大司乐俞怀风打了个赌,赌的是江山和美人。”望陌继续笑着。旁侧的上官那颜神色动了动,抬头却看向了天边的阴霾,似有暴雪将袭。

城楼下,坐在位子上的俞怀风水波不兴,静静听着这一切。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天下人,一直以来都有个传说,帝都长安除了有座地上宫以外,还有个地下世界。地下这个隐秘的世界不为人所知,因为指引这个隐秘世界的堪舆图同样是个隐秘。谁能得到整幅堪舆图,谁就能控制地下的另一个世界,谁就能颠覆长安,得到天下!”

百官震动,自震惊转为惊惧,群情沸腾,就连侍卫宫人都无不惊愕交加,原来一直以为荒诞的传说,居然真实存在。

“三年前,我赠与了大司乐半幅堪舆图,赌注之一便是堪舆图的另一半。我用我的太子妃为赌,赌她饮下忘川后三年,是否愿意做我的皇后。若她愿意,我便将半幅堪舆图赠送与俞怀风,若她不愿意,我便将半幅堪舆图输给俞怀风。”望陌不顾群臣诧异的目光,取过托盘里的玉玺,拦腰拆开,再在所有人惊错的眼神中,从玉玺内部取出折叠的细小卷轴,屈身太久的卷轴一离玉玺,迎风膨胀,转瞬便在望陌手中幻成丈余宽。

望陌手持卷轴,对所有人道:“无论输赢,这半幅堪舆图都将是大司乐的。众卿以为我疯了么?也许天下人不知道,我们的宫廷首席乐师大司乐不仅是个乐师,更是前朝九皇子,入宫数十载,便是为的这幅堪舆图!”

一语出,全宫震慑,皇宫侍卫迅速将俞怀风围困于中央。俞怀风却恍如不闻恍如不见,仿佛与任何人都不相干,静静坐在案前。

望陌朗声笑了一阵,“我之所以将如此贵重的礼物送与这位九皇子,是因为我的皇后。”他将上官那颜的手牵了起来。

“为什么因为我?”上官那颜望着城楼下,轻声问。

“因为这是我们的赌约。”望陌温柔地看着她。

“什么赌约?”上官那颜神色宁静。

“赌你的记忆里,有谁。”望陌目光一定。

“我的记忆里——”上官那颜转过视线,落到被层层包围的俞怀风身上,抬起大红的袖子,出指指了过去,“明明都是他啊。”

望陌脸色顿时变了。

闻听此言的俞怀风,眼波震开一层涟漪,隔着万千人,朝她看了过来。

第81章 来与君绝

上官那颜云淡风轻地接住俞怀风的目光,嘴角绽放两朵笑靥,“我当然记得,他是谁!”

阴霾布满了整个天空,此刻,一声冬雷蓦然乍响在宫廷上方,众人惊恐地抬头瞧着密集的云层,这异象不知是吉是凶。

“啪”的一声,望陌甩了她一个耳光。上官那颜头上的玉钗掉了一支,坠到城楼下。“这时候,你记起来了?”望陌眼眸含着怒意,将她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字字切齿,句句入骨,“那么,告诉我,今生今世,此时此刻,你爱的,是谁?”

上官那颜又生出一声笑,目光落到望陌身上,“让我跟他合奏最后一曲,我就告诉你答案。”

大圣遗音被送到俞怀风跟前,九霄环佩被送到上官那颜手中。

隔着遥望的距离,也只能是遥望。俞怀风闭上眼眸,率先拨了一个弦,很快,城楼上的琴音也响了起来。他的手顿住,指尖发颤,难以拨出下一个音符。楼头的弦音声声灌入耳中,她的技法,她的习惯,他无一不熟悉。手把手地教过,怎会不了解?怎会不熟悉?

当年把手授曲的场景,原来已经隔得这么遥远,遥远得似乎从不曾发生过。他忘了眼下的处境,也忘了时空之隔,一时间忽然抑不住地回想起最初,那个忐忑又悲伤的落拓少年,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哀伤曲子里,他提朱笔在楼头,于她的名字上勾下第一。

当初的少年,如今终于成人,这些年,无论是在她身边,还是不在她身边,都能感觉到她的变化。她一分分长大,也就一分分远离,直到远得遥不可及,到了他只能遥望的距离上。

“铮”的一声响,九霄环佩的弦音清泉一般倾注过来。她已等了多时。

他扣弦,与她合奏。

一师,一徒,事隔数年,再度合奏,技法虽精妙,却不复当初的情韵。

虽然,依然是那曲——《风颜调》。

合奏到曲终,两处绝世名琴的余音还在久久袅绕,这首曲子也将成为这个时代的绝响,自这两位绝世乐师以后,不会再有人能奏出这种强音。

上官那颜气息不稳,额上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遥遥望着他,眼里忽笑忽止,一串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她其实根本就不记得他,什么也不曾记起,但忘川水也忘不掉的情与念都在心头纷纷芸芸。

望陌垂下的衣袖里,一拳紧紧握着,却知什么也握不住。他悲怆一笑,问她:“自始至终,你都不曾爱过我吧?”

“人要是同草木一样,无情无义,该多么好……”上官那颜抬起头,望向墨云翻涌的长安天空,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当子夜私下告知,她的血是开启长安地下城的钥匙时,她便生出了疯狂的念头。

让眼泪落尽后,她眼中再无一物,九霄环佩砰的一声坠地,一道闪电从密集的云层中劈落皇城,照亮了她手里蓦然多出的匕首,也照亮了城楼下乐师的白衣。

倒转匕首,刺入胸膛的一刻,鲜血喷涌而出,洒在城楼悬挂的一卷白缎上。霎时,白缎如被拂去尘埃的宝卷,丝丝毫毫勾勒出了一幅惊天动地的画卷。原来,传说是真。她只觉天旋地转,空中的云层似乎要压了下来,匕首刺入的地方,真疼!

望陌冲上前,怒风卷来,将她抱住,恨声:“你!你——”

变故陡生,宫廷震动,城下一片慌乱。俞怀风眼前一黑,气脉紊乱,胸肺涌起浓烈的腥甜,一口血水被他生生咽下。

上官那颜松了口气,终得解脱,陡来的力量促使她推开望陌,摇身栽下城楼,一袭宫装在空中被狂风吹卷,凌乱不堪。宝卷亦随她坠天,在空中展开了令人头晕目眩的秘密。

望陌探手到城楼外,却抓不住她一片衣袂,惶恐、后悔都从他痛楚的眸子里流露。

白袍乐师指端弦断,俞怀风掀翻大圣遗音,蓦然起身,飞掠苍穹。狂风中,接住了坠楼的她,却任由那副画卷从身侧飘下。他向来有力的臂膀,终于止不住地发抖。

她睁开了眼,见他就在面前,这谪仙般的容颜啊,竟也有变色的时候。心底无端地升起一丝快意,她忍着伤口撕裂的痛楚,在精致妆容下解颜而笑,“一切都按您的意愿进行,师父,您可满意?”

他眼里冰破淩动,紧紧凝视她,终于渐渐释放了禁锢的情愫。

她继续笑着,“弟子已继承了您才艺的八成,成为万人之上的乐师,也不枉了您的一番教导。师父,您可满意?”

他眼眸一颤,无法直视她眼里的清辉。疾风中,他发丝飞舞,衣袂如仙。她看在眼里,终是转过头,目光随飘飞的画卷而去,“所有成败都在那里,你还不去接么?”

坠天画卷落下,千人争先恐后抢夺。

“你若记起,为何要如此,若不曾想起,又为何要如此?”俞怀风紧抱着她,语音发颤,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她眼里深藏的泪光。

“我骗了你们。”上官那颜眼里起了嘲讽的笑意,层层泪光中的嘲讽,“我根本不曾记起过!骗过望陌,就是为了让师父您获胜啊!如今,那幅宝卷是师父的,我也是师父的!你赢了,你什么都可以得到。师父您是这样想的么?”

俞怀风出指封了她心口的要穴,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心中滋味难以品尝,“那颜,你到底想做什么?”

上官那颜眼里的嘲讽更甚,泪光也更重,瞧着咫尺他的面容,忽然一阵恍惚,一个模糊的景象掠过脑海,却瞬间即没,“我要让你知道,你能够赢过望陌,却赢不过我!你以为可以将我收回身边么?哈哈……你以为可以么?”

在她的笑声中,又一声冬雷响彻天际。她稍一转眸,泪珠便落到脸上,看着天边。俞怀风心中不祥的预感扩散开来,“你要我后悔,要我惨败,要我生不如死,可以有一千一万个方式,但是,不要用你自己来惩罚我,好不好?”他哀求如斯。

上官那颜泪眼迷蒙,望着天边阴霾,语带颤音,“古乐府里不是说,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是这样么?”她凝视于他,情深意重。

俞怀风半晌发不出一个音节,目光却沉沦于她泪眼,“是。”

“那师父对我,是这样么?”她继续逼问,再次恍惚,模糊的景象愈发深了一重。

他没有迟疑,以从未有过的语调回答她:“是。”

上官那颜在泪眼迷离中笑了,笑得心口刺痛,“那今日就是与君绝的时候了,你听,冬雷震震……”

“那颜……”俞怀风眼眸震动,抬手抚上她泪水涟涟的面颊,这才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是那么遥远,却不知如何挽回,他断然道:“天地未合,江水未竭,何谈绝!”他如此郑重的神色,她从未见过,不禁怔了一怔。

城下,已是一片混乱。

俞怀风抱着上官那颜,一步步走入人群,低声吟道:“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

字字句句在她心里掀起巨浪,心口更加疼了。

众人见他抱着太子妃走来,均不由自主让开了道路。

城楼上的望陌冷冷瞧着这一切,不由迁怒于所有乐师,沉声喝道:“宫廷乐师,杀无赦!”

御林军倾巢出动,从四面八方合围。

上官那颜在他怀里,看了看这宫里,记忆里仿佛有座皇城与此时重叠,她揉了揉额角,蹙眉,脱口道:“大司乐,浮生了了。”

俞怀风忽地顿住步伐,手上发紧,接道:“浮生未了!”

上官那颜头中一阵痛过一阵,书院,卧房,油灯,书卷,批语……一一掠过脑际,她两手捧着头,喊道:“未了又怎样?我是太子妃,我是太子妃!望陌呢?望舒呢?我是太子妃,我的生死由太子定,你要的是天下,你的天下,与我无关!”

“想起来了么?”俞怀风停下脚步,深潭般的眸子起了一重又一重涟漪,直泛到心底,低头看着她精致的容颜,刹那有些抱不住她的感觉,“天下……天下是什么?你即天下!”

他如雪的衣襟已被她胸前的血染成殷红,他的指法封不住她流血的伤口,惊觉这一事实,他面容震慑,害怕起来。无视三千甲士的包围,只注视着她,不知不觉将她抱得更紧。

上官那颜身体颤抖,抬头瞧着他哀痛的眼眸,仙韶院里跟他学琴的日日夜夜,冲破她已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

杏园入考,月下拜师,太液赏荷,暗道相依,彻夜背书,琴箫合奏,嫁入东宫,师徒反目……

第82章 倾尽天下

御林军数千人在望陌一声令下后,开始了对宫廷乐师的屠杀,尸横遍地,血溅宫阙,风云呼号,雷震帝都。

背后是混乱的厮杀声,俞怀风抱着上官那颜亦被追来的御林军重重包围。

“交还太子妃,饶你不死!”御林军统领披甲上阵,一支长矛指向垓心的俞怀风。其余军士纷纷挥出长矛,指向中央。

上官那颜记忆的阀门被打开,无数的影像走马灯一般从脑海掠过,沉浸其间,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无法为她止血的俞怀风此时几乎陷入癫狂中,周遭的哭喊与厮杀,他如若不闻。

“交还太子妃……”御林军统领再度喊开,却在俞怀风抬头向他森寒一望的目光中顿了一顿,才接着道,“饶你……”一句话未出口,俞怀风鬼魅一般瞬间到达他面前,折断了长矛抛于一边,一手扣到他咽喉。

“玄狐子在哪里?”他语声如同来自地狱,双眼泛红。

御林军统领浑身颤抖,嗓音断断续续,“不、不知道……”未能再发出更多的音节,鲜血从他嘴里涌出,转眼间,他浑身一阵抽搐,脑袋歪向一边。

忘记控制力道的俞怀风愣了一下,情绪失控的同时,内力也跟着失控,在他手中的御林军统领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弹了出去,尸体飞向了城楼,重重砸到城墙上,鲜血四溅。

城楼上望陌阴沉的眼望了过来,与同时望向他的俞怀风视线撞到一起。御林军副统领一声喝令,众军士再度将俞怀风与上官那颜围困中心。

“传玄狐子!”望陌转身对宫人大喝,宫人惊骇之极,跌跌撞撞滚下了城楼。望陌眸子一缩,一手遥指俞怀风,沉声道:“抓住他!”

“是!”一旁的卓然应声。

“夺回太子妃!抓住俞怀风!”

命令已下,御林军将士奋不顾身冲向中央,刀剑长矛寒气森森,滚滚浓云下,霜花暗结。

杀气袭来,俞怀风低头看了眼尚在痴惘中的上官那颜,展开袍袖,一柄长剑飞旋中落入掌中,剑身倒映了一宫的血光。剑花如舞,荡入天地,无尽的杀气,压倒了所有的煞气,犯入者,杀!

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只见尸体累叠,不见有人近他身三尺。一滴血溅到上官那颜愈见苍白的脸颊,他挥剑的手暂止,倒转剑身,拿手指抹去她脸上的血滴。上官那颜似有所动,转了转眸子,看向他,眼里的清澈一如最初。她身上的血还在流着,染红了他大片的衣襟。

俞怀风眉头震颤,眸光一聚,蓦然挥剑,一道强光闪过,如最劲的海波,震杀范围远达十几丈外!身体破碎之声布满四下,数层御林军体内血破,骨骼碎裂,尸骨交叠,先后成批倒下。

眼前终于清明,没有遮挡之物。俞怀风却步伐一错,身体前倾,剑身倒转,及时刺入大理石地下。他一膝跪地,手拄寒剑,嘴里一口腥甜喷出,正洒入上官那颜衣襟。

“师父。”她抬起手,纤白的手指替他擦去唇边的血迹,“他们要捉你,还不放我走么?”从他怀里轻易地挣脱,对着他,后退。

“那颜!”他一把将她拉住,曾经光风霁月的容颜,如今都憔悴苍然。拉着她的手,不松开。

望陌自城头走下,在众将军的簇拥下,踏过遍地纵横交错的血流与层层叠叠的尸体,靴子被染成红色也毫不介意。

风云汇聚,帝都阴沉。

将士列阵,兵甲撞击声如一阵闷雷滚过广场,俞怀风与上官那颜再度被包围。望陌站在彼端,等待。

上官那颜被俞怀风握着手心,并没有去挣脱这最后的牵扯。二人视线交织,中间仍有数尺的距离。

“那里不属于你,阿颜!”彼端,望陌道。

离愁别恨,这一生也都经历了个遍,所有的回忆将她席卷,阅尽此世,唯有绝望与无望。放手,放手,终是要放手……

抽离他手心的一瞬,仿佛有一个轮回那么久。看不透的红尘,连记忆腐朽都不知不觉,等候与别离,追逐与逃避,怎样画上终点,都只不过是一个选择。

手心空落,俞怀风眼眸瞬间苍老,鬓边白发延伸至地面,青丝落了大片霜华,舞乱在狂风中,如白羽,昭示着飞逝而过的年华。宿命为囚笼,葬尽了一生,命运原来都已写定,苍天却不借给谁改写的笔。

蓦然回头,上官那颜心中悲怆,朝他走了几步,却被望陌阻拦。

“阿颜,回来了,就不要再管从前了,好不好?”望陌抱着她,将头埋在她肩头,忽然手上湿热,抬起一看,上官那颜胸前衣襟已是血水一片。“玄狐子!”

素衣翩然的神医赶来,以独家手法为上官那颜止血封穴。上官那颜任由人摆布,目光只不离前方一袭白羽。那丝丝白发映入眼中,刺痛更甚心口之伤,眼泪滑入嘴里,一口口咽下。

后继而来的御林军围向俞怀风,“不论死活,捉人!”

上官那颜一把扣住望陌肩头,怒斥:“我已经过来了,放过他!”

望陌冷眼看她,反握住她手腕,“我给的活路,他不选,这条死路,是他自己选的!”

疾风中,俞怀风白发飞舞,抬起手腕割向剑刃,如注的血流顺着剑身流淌,殷红耀目。上官那颜顿时红了眼眸,挣脱望陌,就要冲过去,却被玄狐子一指点中穴道,膝盖一软便跪倒地上,“师父……”

俞怀风手腕更增一分力道,血流更多,洗红了剑身,长剑浴血,在雾霾中一点点跳跃着妖异的红光……终于,一柄浑身赤红的妖剑生成。隔着半空降下的雾霾,上官那颜仍然清晰看到他面色的苍白,白发苍颜,令她泪如雨下。

却见俞怀风缓缓划动了刺入大理石地面的赤红妖剑,一幅诡异图案的裂痕顿现,他将剑再刺入几分,手腕上更多的血沿着妖剑注入地面裂痕中,只见裂痕沿着他划出的图案逐渐扩大……

地裂!

一声巨雷从地下滚出!

四个着红衣的人影忽然出现在皇宫四方,更多的红衣人鬼魅般出现在各个角落。望陌惊觉,命令道:“御林军,拦截前朝叛党!卓将军,引回鹘军进城!”

新一轮的厮杀于斯开始。

俞怀风站立在血泊图案中央,青丝已尽数化为白发,披垂而下,随白袍一起飘荡在狂风中。展袖,宝卷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入他掌中。再挥袖,宝卷疾飞,直飞入半空,落进一个黑衣人怀里。

“兄长,宝卷归还,天下之争,再没有我任何事。”他抛开妖剑,一步步走出血泊图案,走向上官那颜……

空中落下的黑衣人展开宝卷,迅速阅览,霎时便有随从领命而去,消失之快,令人瞠目。

望陌俯身抱起上官那颜,上百名护卫拦在二人前方,阻挡俞怀风靠近。

见识过他诡异力量的护卫们不敢贸然行动,腰刀纷纷指向他。他手无寸铁,也再无过多的力气,支撑他一步步前行的,不知是什么。走一步,手腕上的血便洒落成一处积血潭,如他人生的轨迹,秾丽,瑰魄,凄怆,苍凉……

所有的希望无存,所有的爱恋无着。

玄狐子宽袖下,屈指一弹,一股劲气没入望陌怀中的上官那颜穴位上。上官那颜经脉通畅,蓦地推开望陌,踉跄着一路跑向前方,闯入护卫中,推开所有阻拦之人。

扑通跪到俞怀风面前,泣不成声,“师父,我死一千遍一万遍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俞怀风形容枯寂,嗓音低沉又无力,“我不是神不是圣,不念天下不念苍生,欠他们的,我已还清,欠你的,我永世难偿还。如今才明白这世间的对错无常,有些事情永远无法度量,得失难预,悲喜无凭,所求也不过是安静的岁月间有你的气息,原来这也是奢求。不求你能原谅什么,只愿你能知道我从未言过的心意。”

上官那颜抬头望着他,眼泪决堤,痛至心扉,早已爱恨不辨,“原来你终是要还清他们的才肯来还我的,你从不接纳我,从不面对我给你的爱,你口口声声不念天下,却哪一事不是为的前朝天下?我命如蝼蚁,你既不念苍生,自然不会念及我一介卑微生灵。你从没说过的心意,我从何处得知?你将我一拒再拒,一弃再弃,不知我也是有血有泪的么?爱着你,却靠不近你,爱着你,却得不到你,原来最痛苦的不是生死,而是不自知地爱你,不自量力地爱你!”

俞怀风死寂的眼眸颤动,沧海千渊都不如她话语在心间镂刻的痕迹深,如果可以回到最初,他还会走上这条斑驳的绝路么?苍天若解情之一字,能否告诉他答案?

破空之声响在耳际,一支羽箭当胸朝他射来!

上官那颜猛然站起,转身挡在他身前。羽箭深深没入她心口,力道冲得她撞击到他胸前,他力量所剩无几,无法推开她舍身一挡,也无法截下空中的羽箭。

此刻,唯有抱着她。

抱着她渐冷的身体……

“阿颜!”望陌惊骇,脱口喊道。

“哈哈哈……卓将军,射得好!射得好!再射呀!”厮杀的人群中,善舞牵着砚儿走来。卓然便在身边,拉弓引弦。

望陌猛然回头,怒喝:“卓然,住手!”

又一箭射出!

“住手!”飞奔而来的子夜,纵身而起,往空中拦截。

终是,没有拦住。

俞怀风从后面抱着上官那颜,一动不动,静静看着那支羽箭飞来。呼啸而来的命运之箭,写下了他们的结局。上官那颜背心靠在他胸前,这个姿势,无比温暖,她嘴角露出笑靥。

羽箭透体而过,刺穿了她的身体,也没入了他的身体。一支羽箭,替他们完成血脉相融的传说。

“师父,来世……你可以找到我么?”她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