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里闪过些什么,快得我来不及捕捉。

然后,他向黛安展开一个温雅的笑容。

“亲爱的,这里没你的事了,请让我和我们的公主独处一会儿。”

“当然,我把她完好无损地交给你了。”黛安向他眨了眨眼,有些暧昧地笑着退出了这间房间。

我听出了黛安话里的暗示,羞恨地咬紧了牙关。

她一定还做了妇科检查!她知道我还是一个处女!

这没什么见不得人,但是,他们没有尊重过我的个人意愿。

我觉得自己在心理上被强奸了。

他将识别证出示给我看。

“我是森。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生活起居培训课程由我安排。”他的声音里有种磁性,仿佛不可抗拒。

说话的同时,森的手掌按在了我的身体上。

他的手指有点凉,一碰到我,我就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

“放轻松,来,深呼吸,把自己舒展开来,给我看。”他说这话时,没有一点欲望的成分在里面,纯粹的,是一种指导。

我看着这个任意走进我生命,然后毫不顾及我的感受要求我将自己的裸体舒展开来给他看的男人,内心闪过无数矛盾挣扎。

当间谍罢了,何至于要我放弃羞耻心把自己的躯体展现给陌生男人看?

“来,让我看到你。”森温和润雅的声音诱哄道。“只有成功地克服羞耻感和所谓的道德观,你才能跨出成为一名合格间谍的第一步。”

他蓝黑色如暗夜里的汪洋的眼睛直视着我,里头倒映出我的脸。

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然后,一点一点,把自己成年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在人前赤条条展示过的身体,象打开一朵脆弱的花朵般,徐徐舒展开来。

我屏住呼吸,等待可能随之而来的触摸。我能感觉得到森注视我的身体的目光,我能感觉得到他平稳深沉的呼吸,我能感觉得到他皮肤靠近我时辐射的热量。

时间在这一刻过得异常缓慢,甚至让我觉得停滞不前。

当我觉得已经过了一生一世那么漫长的时候,一件柔软的东西,覆盖在了我的身上。

我蓦地睁开眼睛。

身上,是一件不知他从哪儿变出来的纯白色cashmere料子的长袍,质地轻软得象是初生婴儿的毛发。

而森,已经退开几步,站在一旁。

他静静地等我把长袍穿上系紧腰间的带子,然后从上衣口袋内取出一张识别证,上头的照片,竟然是我毕业的时候为求职而拍的免冠照。

上面的我,笑得那么纯然。

这真是一种讽刺。

“这是你在基地的识别证,出入都要佩带它。上面有你的编号。”

我接过识别证,上面有一组条形码还有一组数字:AR2005—oct1。

森微笑着略靠近我,“走吧,我先带你去领你的装备然后看看你的房间,晚饭后我会带你到处参观一下。”

说完,他欲绅士地挽起我的手臂。

我本能地闪开了他伸来的手。我不习惯异性的这种肢体接触,并且心底里,我是排斥这一切的。

“嗨!别紧张,我没恶意。”他摊开手,耸耸肩,表示他不介意我明显拒绝他释出的善意的举动。

我抿紧了嘴唇,这个男人刚刚才以决不绅士的行为给我上了第一课,转眼又以护花使者的姿态陪伴我,并不能让我觉得被尊重。

我被领到一间大约二十平方的房间,格调与我稍早待的房间一样。布置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套卫生设备,一个家庭影院,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这里每个人的房间都这样,通过电视,你可以了解外面的事情,但不能和外界联络。每天五点半起床,六点早餐,七点开始课程训练,中午十一点三十分午餐,十二点十分到一点休息,下午到五时继续训练,五时至五时三十分自由活动,六时晚餐,九时整熄灯。”森向我介绍作息时间表。

“够了!”我摆手,不感兴趣。某种程度上而言,这里就象是一所监狱。

“好吧,你先休息一晚,明日详谈。”森总算愿意放我一马。

我一头栽在床上,只想入睡,以藉此摆脱现实的纷扰。

次日,我仍然睡意朦胧,突然有人轻拍我的脸。

我蓦然惊跳,睁开眼,森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现在已经五点三十过五分了!即使你是新来的,也没人会原谅你的迟起。” 他脸上是一贯温文的表情。

“请你出去!”我没想过一早对住一张英俊但陌生的脸,虽然他看上去那么赏心悦目。

为什么?他无声地以眼神问我。

“我要换衣服!”我恨恨地拿白眼看他,这还用问吗?

“Estelle,让我给你上第二课:必须要在男人面前自如地宽衣解带和着装,当他不存在!” 森勾起线条优美的唇,“记得第一课吗?你必须要克服你的羞耻感和道德观。”

“不,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我没办法象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出卖肉体的女人,能无动于衷地在没有任何感情的人面前上演脱衣着装秀。我做不到!

“你无可选择!如果你合格之后分派的任务是冒充应召女郎,你也得去当!”森无情地刺激我。

我望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这张英俊的面孔温文的表情下面是无情的内里。今天如果不看到我在他面前穿上衣服,他是不会罢休的。

“不!”我颓然委顿在床上,我究竟陷入到了一个怎样的荒谬人生里?

“来吧!每个女孩刚来的时候都象你这样,靖川刚来时为了这件事差点杀了我。”森过来扶起我。“这是必经的过程,等你克服了你的心理障碍,这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美江?”我想起那个举手投足间无比优雅的女子。

曾经,她也象我一样吗?抗拒这一切,满怀愤怒与哀伤。

“是的。”森为我从隐藏式的壁橱里取出军绿色薄卡其料子的便装,然后走到床边。

“Estelle?”

我置若罔闻,特工生涯,真的要付出如许代价吗?牺牲尊严与人格?

森见我没有回应,轻轻叹息。弯下腰,双手夹扶住我的腋下,将我委顿的身体拉直,轻柔却干净利落地将我穿在身上的白色长袍褪下。“Estelle,我们的工作,有时候需要弱化性别意识。只有这样,才能从容不迫地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这是第三课,工作的时候,我们没有性别上的差异。你、我,只是特工。”

他探身,撩动我颈背上的头发,整理衣领。

他的呼吸平缓地拂在我的肩胛骨上。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热烫无比,我始终是一个保守女子。

但是他离得如此近,气氛这样尴尬暧昧,仍然一脸淡定,脸不红,呼吸节奏丝毫未乱。

这就是一个合格的间谍吗?

“问个问题介意吗?”我扭过头,不去看他微敞的衣领下蜂蜜色的皮肤。

“问吧,在允许范围内。”森蹲下身,为我套上一双烟色软底运动鞋。

“你为多少女人这样换过衣服?” 不甘心呵。

“哪一种?因为工作还是心甘情愿?”他抬起头反问。

“都有。”我推开他,滑下床,自己俯身系鞋带,低头瞥见敞开的衣领,里面一览无余。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受了这么多年教育,即使是学医学的,我也仍然不习惯这样审视自己的身体。

身体之于中国女性,由来都是一座神秘的花园。花园的门,一直锁着,直到有一天,她把打开花园大门的钥匙,交给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也把探索花园的权利,交给他。

而我的身体,从昨天开始,已经不能维持她的神秘了。我必须学会任人观赏抚摩。

我不知道究竟需要用多久的时间,才会习惯这样的生活。

“由于工作,我已数不清,至于自愿,目前只有一个!” 森退开一点距离,淡淡地简短地说。

“谢谢。”我觉得轻松一些,至少他是个君子,这让我好受些。

“不用谢我。也许以后你会恨不得我去死。走吧,先带你参观各处。”他的声音里滑过一些情绪,轻浅的,让人无法捉摸。

曾经,有人恨他恨到希望他去死吗?我想问,却终究没有。

我在森的带领下,参观这座仿佛是由巨大地下工厂改建而成的秘密基地。

和电影里不同,这里没有随处可见的超越现代科技的武器,看起来更象是一座秩序井然的办公大楼,只不过是位于地下。来往的男男女女对于我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的诧异,但是却对森有某种程度的敬畏。

我想他在基地一定是一个很有地位的大人物。

他看起来还那么年轻,我猜他绝不会超过三十五岁。

“森,我必须去当间谍吗?” 难道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在他带我行经一条幽长安静无人的走廊时,我忍不住还是问了。“我不能象黛安一样成为一名这里的医生吗?”

“是,你来了这里,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条路,去当间谍,另一条路,死亡!” 他没有选择婉转的词句修饰他的话,他告诉了我最残酷的现状,也打破了我最后抱持着的一点点幻想。

我沉默下来。

死!或许某些时候我情愿死,但是,死又能怎样?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所以我才习医,想让自己尽量掌握生死。

“别想那么多,很多时候人是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森拍拍我的肩,“你的优势在于你的美丽和优秀的头脑,我相信不出两年,你将是最优秀、最出色的间谍。”

“不是杀手吗?”我问,此间出入的人,很多人的身上所散发的气息,让我联想到死神。暗夜一般的眼神,精壮的体格,猫一样轻敏矫健的步伐和融入人海完全无法辨认的外形。

森蓝黑色的眼眸一暗。“就技术层面而言,他们是等同的概念。”

“你可真诚实。”我苦苦笑。他甚至连喘息的时间都吝于给我。

当森带我到达餐厅时,早餐时间已经结束了。

配餐室里的工作人员正在整理工作台。

看见森和我进来,笑问:“又一只不听话的菜鸟?”

同时,给我们配了两份早餐,放在塑料托盘里,告戒说:“小姐,今天有森在,我破例给你吃早饭,下次如果你来晚了,就只能请你饿肚子了。”

胖胖的黑人大妈说这话时,口气是唯我独尊的。

我默默点头,没错,我是不听话的菜鸟,这里每一个人都有资格用这样的口气教训我。

早餐很简单,火腿煎蛋,三文治,牛奶。可我却食不下咽。从天之骄子踌躇满志的社会新鲜人一下子变成一个一切必须从头学起的菜鸟,不可谓不煎熬。

早餐后,森给了我十五分钟自由活动时间。

“去吧,认识几个朋友!” 他以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我望着在公共地带交谈嬉笑的那些陌生人,怎样也跨不出第一步。最后,我反身跑回自己的房间,抱枕痛哭,康雨心!你可真幸运!间谍,应召女郎,杀手,还有什么等在后头?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东西?难道命运还嫌待我不够刻薄吗?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决堤而出,汹涌得无法抵挡。

不知哭了多久,我哭得累了,昏昏睡去。

醒来的时候,再次看见森坐在床边。

“宣泄够了?舒服了?”他的脸色不好,口气却轻柔。

“滚开!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当妓女或杀手。”我抓起枕头扔过去,他闪开了。我把所有可以扔的东西都扔了过去,他都一一躲开。

“够了!别再闹了!这对你没好处!”森以诡异的速度和身形闪过我最后扔过去的毯子,欺身上前攫住我的双手,一扳一拧,将它们反剪到我的身后,轻松钳制住我。“你有没有意识到你这样做是自我毁灭?”

“你要我怎么样?”我颓然地把全身的支点放他身上,涕泪横流。虽然父母早亡,虽然古生放任我自生自灭,但我其实没吃太多的苦,因为好人毕竟还是有的。我的生活在此之前,平凡得没有一点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这份工作并非是终身制的,也有退休的时候。但你必须有成绩。他们为培养你花大量金钱,你必须有所回抱。” 森放松了对我的钳制,改为温柔的拥抱。

他把我的头轻轻压在他的胸膛上。

他身上淡淡的卫宝香皂的味道充盈我的嗅觉,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在我的耳边,嘭嗵、嘭嗵、嘭嗵…

他是一个如此有力而坚定的男人呵。

“可我——” 可是我,不认为自己有成为一个完美间谍的天分。骨子里,我不过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女性。

“好了,别再问了,公主,走吧,你的礼仪教师在等你。”森的手指轻轻抚过我哭得浮肿的眼睑,仿佛怜惜,又仿佛悲悯。“哭泣不能使我们坚强,Estelle。”

“礼仪?”我脱出森的怀抱,这不是我应该留恋的地方,他只是要软化我的态度,渐渐松懈我的心房,让我把自己固守了二十一年的观念完全抛弃的诱导者罢了。我警告自己。

“是的,你必须学会在什么场合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有高贵的气质,但你却没有凌驾一切傲视群纶的气势。我们培养你成为一个公主、天使、魔鬼、荡妇、平民和皇后的综合体,你必须具备杀人、逃生、窃取机密、援救人质等一切手段和技能。在你接受的任务里,你就是上帝,你决定了一个人、一个组织、一个团体乃至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森边走边说,眼里是一种精锐的光芒。

“森,你是说,做一个间谍充满乐趣?” 我不得不做这样的猜测,他刚刚自诩为上帝。

“不!但它充满刺激和挑战。”森在基地的通道里穿梭,最后把我领到一扇金属门前。

他抬手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开了银灰色金属门。

门内,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形体房,两面墙是巨大的镜子,前面安有扶手。

“芭蒂娜夫人,您的学生来了。” 森朝一位站在镜子前的黑衣女士有礼地说道。

一个大约五十岁的妇人迎了上来,与森香面孔。

“漂亮男人,我等我的学生已经两个小时了,本来我几乎要放弃了,可上面似乎很重视她。” 她语带淡淡的嗔意,却并不予人难堪。

森朗声而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这是我的错,请您原谅我。让为您介绍,康雨心,这位是芭蒂娜夫人。你们上课吧,我不打扰了。”又一次吻了吻芭蒂娜夫人的脸颊,森挥手离开。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优雅的妇人面前。虽然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可是完全不影响她独特的风韵,她就象是一株绽放在时光的河流中的高雅兰花,任自己从容老去,却美丽依旧。

“你一定很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吧?每个初来乍到的女孩子都不适应,包括那些自愿为这一事业献身的。”芭蒂娜夫人绕着我慢慢地踱步,灰色的眼睛审视着我。“我是很严格的,要在我这里取得合格并不容易。我会指出你的缺点,直到你成为一个完美的女性,你在我这里就算毕业了。首先,你的站姿就不美。站立时,挺胸抬头收腹提臀,这都是最基本的,还有,肩膀不要太放松,也不能太紧绷,下巴不要抬高或者收进去。三七步也很难看。你该优美如一只仙鹤,任何人一看到你都会被你优雅高贵的姿势所吸引。”

“然后杀了他?”我冷冷插问了一句。 奥黛丽·赫本在窈窕淑女里被由野姑娘一步步培训成美丽高雅颠倒众生的淑女,是因为两个男人无聊的赌注,那么我呢?我最终却是要变成一个受人指使随时需要利用美色完成任务的间谍,两者有云泥之别。

芭蒂娜夫人并没回答我,而是指了指大大的镜子。“站过去,找到你自认为最优美的姿势给我看。记住,要自然。”然后,她开了音乐,坐在一边去看书了。

我顺势倚在把杆上,我没信心、没耐心、没闲心,我根本已不知道有心是什么样的感觉。

“康雨心,你这样子真是太难看了,去做一百个屈膝礼。” 芭蒂娜夫人看见我这样消极不合作的态度,决定给我一点惩罚。

“夫人——” 一百个屈膝礼?即使偷工减料,做起来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去做!我不允许我的学生如此放肆!”芭蒂娜夫人就算发脾气也绝不有失风雅。

“对不起!”我转身去做一百个屈膝礼。我不是不畏惧命运的挑战吗?我不是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找回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吗?我不是已经别无选择了吗?

从芭蒂娜夫人那里出来,我已经腰酸腿痛,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回到房间我就扑在床上,动也不想动。我愿意在这一刻息劳归主,长眠不醒。

有人敲门而入。

“康雨心。”是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