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靖川美江不再多说什么。

“现在,我来讲解一下这次行动的计划。”凯将电脑资料投影到书房的屏幕上。

“首先,古生在临床实验成功后,才会真的将之投放市场,并申请专利。这之前,一切都处在保密阶段。我们就以投资商的名义,前去参观,然后乘机将电脑中的配方偷出,由你编写一份似是而非的配方放回去,这里就要用到你的专业知识了。配方上的改动必须要连专业人士都不能察觉,然而在生产出成药后药效却有天壤之别或者有明显的缺陷,使之不能通过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审批上市。”凯顿了顿,观察我的反应,见我没有明显的反对意思,继续往下说。“古生这一次的投资额颇为巨大,一旦不能通过审批上市,他就会面临一个财务黑洞,我们这时候就会提出撤资,他如果不能顺利融资,将会面临破产危机。届时,KBS公司将提出收购康氏制药,他或者同意,或者不同意,但两者都不能改变他将失去康氏的结局。而KBS将会接收所有康氏员工,务必令他们都找到最好的出路。”

我看着凯,心知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既令古生一无所有,又不至于让康氏下面无辜员工受到牵累。

凯并没有帮助我复仇的义务,这是他额外给我的机会。

瞥了一眼靖川美江等待看好戏的神情,我郑重地点头同意。

“很好。”凯嘉许地颌首微笑,接着转向靖川美江。“美江,那就请你先去和古生联系,把我们有意投资的意向稍微透露一点给他知道,吊起他的胃口来,接下来的就交给我们处理。”

“是。”靖川美江闻言,优雅地起身,走过去和凯拥抱香面孔。

离去之前,她给了我一个类似示威一样的眼神。

我不迟钝。我看懂了她眼底的挑衅。

她是喜欢凯的吧?

所以,她一直不喜欢我,因为她知道我将会在凯的手下工作。

“美江她不是有意要这样的,她只是——”凯想解释什么,可是看见我若有所思的眼,他最后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三天后,靖川美江亲自送请柬到我们住的别墅式假日酒店。

“古生今晚要在新落成的古康大厦举行揭幕酒会,这是请柬。”美江敛去对我的敌意时,看起来就是精明又不失婉约的职场女强人。

“谢谢你,美江。”凯展露润雅笑容,不带一丝敷衍的真正笑容。

“记得你欠我一次就行。”靖川美江有些狡黠地挑了挑眉梢。

“当然,我不会忘记的。”凯也不以为忤,笑着承诺。

“那么我们晚上见了。”靖川美江象一阵风般,来了又去。

“她喜欢你。”我忍不住对凯说。

“她喜欢我?”凯有些好笑地睇住我,“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做我们这一行的人,都知道行内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一定不要找同行做恋人。如果不想以后痛苦,就不能打破这个规矩。美江是聪明人,她不会明知故犯。”

是这样的吗?那么基地里因为爱上森而自杀的女孩子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森的我呢?

“也不是全然没有例外。”凯仿佛看穿了我的疑问,进而补充。“只要其中一方脱离此行,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可惜——干我们这行的,往往身不由己。”

凯几乎是叹息着,这样说。

我们如期抵达揭幕酒会现场。

新落成的古康大厦完全是古生的风格,豪华、金碧辉煌。

酒会在顶楼的宴会大厅举行,透过巨大的玻璃帷幕,可以看见城中风景。

外头华灯正盛,里头衣香鬓影。

凯挽着我,珍惜呵护着,在酒会热闹的现场一边应酬,一边慢慢往今晚的主人——古生的方向靠近。

我已经能看见和靖川美江并立在一起,眼里也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的古生,心里的恨意和怒火不由得熊熊燃烧。

凯觉察到我情绪的波动,轻轻按住我搁在他臂弯里的手背。

“Estelle,记得,小不忍则乱大谋。”字正腔圆的七个字,硬生生使我几近沸腾的恨意压抑下来。

是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垂下眼帘,做小鸟依人状。

凯见状低低笑了起来。

“如果你肯在平时这样依偎在我身旁,我想我大抵会心花怒放。”

“然后不时提醒我不可以爱上同道人,是不是?”我忍不住要刻薄他几句。

凯听了,也不恼,只是笑。

不远处,靖川美江仿佛发现了我们,优雅地向我们挥了挥手,并附在古生身侧耳语数句。

果然,古生同几名正在与他们攀谈的来宾客套一会儿,便告罪携靖川美江向我们走来。

我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绷紧,转眸时看见自己映在银制器皿上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靖川美江和古生已经走到我们跟前,美江在为我们做介绍。

我全然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只是拼命克制自己,隐忍怒恨,不让它辐射出去。

“这是我的未婚妻Rain Leng。”凯说出今夜的暗号。

当他宣布我是他的未婚妻时,今晚的行动便正式展开。

我的神思在这一刻一片清明,仿佛是在观看一场浮华夜戏的旁观者。

“你好,古先生。”我以略带异国口音的中文与古生打招呼,戴着墨绿色隐型眼镜的眼陌生而客气地望着他。

“Rain小姐会说中文啊。”古生面露疑惑之色,“我似乎在哪里见过Rain小姐。”

“呵呵,我的Rain是社会活动家,常在第三世界国家走动,关心边远贫困地区的妇女儿童,偶尔会有媒体拿此做文章,古先生可能因此对她有些印象吧。”凯十分骄傲地宣称。

我对古生点点头,却没有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我不能忍受和他有肢体上的接触,那令我觉得恶心。

“是这样。”古生又仔细看了看我化妆后轮廓深刻成熟的脸,放弃了追问。

“哎呀,说这些做什么?凯,跟我们谈谈你们这次来谈什么生意啊?”美江则适时截止了关于我的话题,转而谈论生意。

“我们有意向投资制药行业,目前正在考察市场,看看哪家公司最有潜力。”凯笑着,投下饵料。

“那你有没有发现呢?”

“目前还没有。制药业竞争激烈,很难断定哪间是最有成长空间的企业。”凯继续四两拨千钧。

凯的手在我腰间不着痕迹地轻轻捏了一下。

我微微张开嘴,气息变得有些不稳定,脚下一软,整个人往下坠去。

“Rain!Rain!”凯眼明手快地捞住我的双臂。

“啊,她晕倒了。”靖川美江在一边不失时机地诏告。

“对不起,古先生,能不能找个地方让我未婚妻休息一下?”我闭着眼,感觉凯横抱起我,并对古生说。

“当然,请随我来。”古生这样回答道。

“凯,怎么会这样?我看冷小姐刚才还好好的。”

“她这几年常在世界各地跑,一提起那些吃不饱穿不暖没书读自身权益得不到保障的妇女儿童,就失眠。医生说她精神耗弱,有抑郁症的初期症状。可是她要强,不肯吃那些服用后会成瘾的药物,导致恶性循环。”凯一边抱着我跟古生走,一边对美江说。

“这可不好,生病了就要听医生的话。”

“我这次来,除了考察市场,主要还是想带她出来散散心,想不到——”凯的语气痛心疾首。

“温斯利伯爵,您的未婚妻是因为担心用药成瘾才拒绝服药的吗?”一直默默不出声的古生这时候突然问。

“是啊。她自己是学医学的,总是说是药三分毒。她一直希望能通过运动和食疗来减轻症状,可是一直都不见好转。”凯叹息着,“我实在很担心她的健康状况,这次我要投资制药业,更重要的原因是希望可以用在研发上,能研制出一种好药,让她吃了,能好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古生低语。

“好感人呐…”美江慨叹。

“到了,这里是贵宾休息室,请冷小姐好好休息一下,我请人送药上来。”古生尽了地主之谊,便携了女伴靖川美江离开。

室内沉默静寂了片刻,然后,凯温热的手抚上我的眼帘。

“他们走远了,可以起来了。”

我睁开眼,感觉自己的睫毛刷过他的掌心。

他浑身一震,撤开手掌。

我起身,当着凯的面动作迅速地褪去身上黑色密实型礼服长裙,里面就是一件紧身衣。

凯静静看着我将头发包进帽子里,戴上手套。

“去罢,我在这里替你拖延时间。”他半蹲下身,十指交叠,助我一臂之力。

我望着眼前这个推开一切公务应酬,挪出时间来陪我完成复仇计划的男人,有些模糊的东西,在心里生成;还有一些,消散逸去。

我微笑,踩在他的手心里,揭开天花板上的通气口,进入中央空调通气管道。

“小心。”凯在我身后叮咛。

“我会。”我合上通风口的金属网盖,回忆通风管道的线路,然后朝中央控制室的方向爬去。

在漫长的管道里爬行,我的脑海却一刻也未曾闲下来过。

过去一年发生的一切,仿佛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放。

一些,始终无法连成一线的点,似乎,终于初露端倪。

是我想的那样吗?

还是,仅仅是我自以为是的猜想?

我在中央控制室的通风口前停下,眯眼,脑海中有大片红雾升腾。

我脑中的预警机制拉响警铃。

我曾经,对大脑发出的警告不以为然。

为此,我失去了最最爱我的人。

之后,我脑中的预警机制仿佛随着父母的殒命而陷入永久的沉眠当中。

直到,在基地的逃生训练课上,它再一次被唤醒。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中央控制室通风管道出口,抬腕,打开腕表上的数码摄像功能。透过CCD Camera,看见通风口处交错的红外线警报器。警报器设计得十分精巧,蟑螂、老鼠等小动物经过时并不会触动警报,只有大面积截断红外线时才会真正触动整个报警装置。

如果我刚才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爬过去,那么,现在,警铃声想必已经大做。

我取下别在腰间的工具袋,从里面拿两枚出小小镜片,测量好角度,两手同时贴上红外线探头,将之折射回去。然后用嘴撕下胶布将镜子粘在通风管道上。

之后,我如法炮制,解除了其他红外线报警器。

不过短短一分钟,我背后已经汗涔涔湿透衣衫。

我又等了几秒,确定安全后,才慢慢降到中央控制室内。

耳机内,传来靖川美江的声音。

“我已经设法将控制室的电脑监视画面转到录象上了,但你也只有三分钟时间。”

说完,她立即切断通讯。

我按下腕表上的秒表,开始计时。

一边操作电脑,我一边近乎自嘲地想,读书时看谍中谍,只觉得汤姆·克鲁斯英俊帅气潇洒,对他的任务却大不以为然,总觉得电影太夸张。

想不到如今,我却要做自己最不以为然的工作。

我破解了中央电脑的密码,开始搜索我所需要的资料。

果然,被我找到了那种新的抗抑郁药物的配方。

我静下心,挥去杂念,仔细阅读。

看到最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世界上最最卑劣的行径!

这种药物的成分十分隐秘,如果不是我写了基本方程式,我想任何一个药剂师或者医生都不可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不,这种药在服用之初绝对看不出有任何副作用,但是长期服用后就会产生药物依赖,一旦停药,人便会产生抑郁症状等不适感,必须继续服用。

我不知道古生是否明知会有这种副作用,还竭力要将此药上市,还是他对药物副作用完全不知情。

然则我可以肯定我必须阻止这种药物通过临床实验。

我对配方进行了小小的改动,并写了一个程序输入电脑,任何人想要验证这个配方,输入的数据在与我改动相应的地方,都会自动被修正成我改动后的结果。

完成这一系列操作后,我原路退回到贵宾休息室。

凯在下头接住我,并迅速帮我恢复到酒会之初的打扮,让我躺在沙发上,并把我的头枕在他的大腿上。

就在我刚刚闭上眼睛的时候,贵宾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凯伸手,轻轻抚摩我的额头。

“伯爵先生,您的未婚妻感觉好一点了吗?”古生推门而入。

“她只是累了,我想她睡一会儿就好了。”

“伯爵先生如果不介意,我想向您推荐一种鄙公司最新研究出来的抗抑郁药物,这种药物还未正式上市,但效果非常好,副作用微乎其微。您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找个时间,来我们的制药厂参观,看看有没有投资的可行性。”古生不放弃机会地自我推荐。

凯抚摩我的动作停了停,然后继续。

“我现在没心情谈论这些事,古先生不如写一份计划书,交给我的秘书。我有时间的时候会研究一下。如果市场前景真有你形容的那么好,我想我们合作的机会将无限大。”

“好的,好的。”

我几乎可以想象他此时的表情,卑微、讨好、欣喜…混杂在一起,完全没有他当日将我驱逐出康氏时的不可一世。

我突然,将对此人的恨,化成对他的不屑。

他不过,是一个可怜虫,不能靠自己的实力光明正大地创一番事业,只能用偷用抢的手段,得到不属于他的财富,又小心翼翼,生怕财富缩水。

恨他,做什么呢?

他孑然一身,守着这爿康家奋斗得来的产业。将来他老了死了,这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所有的,不过是寂寞身后事。

这样的人,我恨他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