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是凯成为了我的直属上司的原因罢?

到达华盛顿特区,凯把我交给了这次任务的联络官。

联络官是一位美籍越南男子,个子不高,笑起来温和有礼。

“我叫阮天良。你就叫我阮吧。”

他直接把我带到一间夜总会里。

夜总会楼上,便是我此行的住处,一家伴游公司的业务部。

我的身份是来自日本贫穷落魄不得不靠出卖自己青春皮肉维持生计的年轻应召女郎。

而阮,则是此间的业务员,由他负责接听电话和查看网上交易,安排应召女接客。不客气点说,便是皮条客了。

第一天的时候,阮带着我去见了一位老者,他是此地黑帮老大,虽然已经不怎么理事,但是一旦发生重大事件,他的话仍有一言九鼎的作用。我们对他的拜访,有些拜码头的意味。

回程时,阮向我进一步解释了此行任务的重要性。

“我们一直在调查政府机密泄露案,一直都是。我一加入联邦调查局,就被派来卧底,我妻子一直以为我是在旅行社工作。”阮笑了笑,表示他对于这种工作情形的无奈。“我们一直都找不到机密被泄露的途径,自然也就堵不住泄密的根源。半年前,我们才发现财政部长弥尔顿和一名应召女郎过从甚密,但是我们很难向法院申请得到监视监听一位政府高官的批准,如果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

“所以我们向NWS请求帮助,请他们派一名特工来协从调查。因为我们的特工很容易被认出来,最终导致整个行动的失败。”

阮说。

我点头,一张陌生的面孔,很容易引起怀疑。

阮接着把弥尔顿的详细资料一一介绍给我知道。

“我会尽快安排你们见面,余下的,全靠你自己了。”

“好的。”

次日,阮就安排了我去见弥尔顿。

“他是维玛的常客,我们怀疑维玛也参与了,但是始终没有证据。今天我设法把维玛调开,让你和他接触。”阮停了停,然后追了一句,“注意安全。”

我点头。

我穿着白色紧身吊带背心,外套一件粉紫色雪纺衬衫,下着一条黑色超短裙,配一双高跟长筒靴,长发做成微微卷曲的发型,披散在肩帮上。

阮看见我的打扮,做出夸张的惊艳表情。

“你真是美丽极了,泽子。”他退开两步上下打量我,然后趋身上前把我的衬衫领开拉得更敞开一些。“弥尔顿一定会被你迷主。”

我只是深吸一口气。

终于,我需要靠色相肉身来执行任务。

在来接我赴约的黑色林肯加长轿车上,我一直一言不发,只是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当我被送到弥尔顿位于华盛顿郊区的别墅时,我知道自己已经做足心理准备,抛开一切廉耻感,来面对这位国会山的高官。

我们被领进一间豪华然则品位高雅的会客室。

阮吩咐我在里面稍等一会儿,就走出去了。

我趁机打量这间会客室。

如果说装潢能体现一个人的品位同格调的话,那么,这间房间的主人,实在不象一个好色的糟老头子。

“阮,这一次你给我带来的,是什么样的女孩?”外头隐约传来交谈。

“您看了就知道。”我听见阮打太极般地回答。

我在会客室里听他们对话,想象弥尔顿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推门进来的五十开外的男子让我意外。

他有一头浓密的灰白头发,深褐色的皮肤,和深邃如海洋般的眼睛。

他的眼神睿智,脸色祥和,看起来不象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倒象一个慈祥的父亲。

看见我站在壁炉前望着墙壁上的油画,他微笑起来。

“喜欢伦勃朗?”他走到我身边,也抬起头,一起欣赏墙上伦勃朗的静坐的少女。“他的画永远是那么美丽,将女性的温柔细腻柔软感觉发挥到一个极至。”

弥尔顿的声音低沉缓慢,有老年人特有的沧桑。

无由的,我喜欢这个老人。

“你好。”我站在原地,微笑着,带点羞涩紧张。

“请坐,泽子·白鸟。”弥尔顿示意我坐在沙发里,自己也坐在我对面。

我很奇怪他没有表示出任何想与我做肉体接触的意思,只是教我取过沙发前茶几上的时代杂志,请我朗读给他听。

顾客就是上帝!顾客永远是对的!

这是在我出发前,伴游公司的经理在我耳边再三吩咐的两句格言。

而,既然他不急着要求提供肉体服务,我也乐于多了解一下这个嫌疑人。

弥尔顿一直闭目倾听,并不打断我。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睛,直视我。

“告诉我,泽子,为什么要从事现在的职业?”

他的问话令我颇为吃惊。

他只是单纯地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担任应召女郎,还是,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我沉默以对。

“我听得出,你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因为你的英语发音很标准,甚至还带有剑桥腔。我见过日本女孩子说英语,真教人惨不忍睹。你的英语听上去却十分悦耳。”弥尔顿灰发下老而弥姜的眼带着温和的笑,优雅地问道,“这样的你,有什么理由要从事这一行呢?”

我望着这个老人,诧异他的敏锐。

“先生,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词,叫‘身不由己’,我们身不由己地来到这个世界,享受欢愉,承受苦难,然后又身不由己地离开让我们留恋或者厌恶的尘寰。这也是个不公平的世界,不是我们努力过了,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都是被浪潮推到这里的人,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灭顶。”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会是无辜的吗?

如果不,他会对我的话作出反应罢?

然而弥尔顿听了,仅仅微笑了一下。

“你真是个奇特的孩子。”他温和地凝视我,“你想不想脱离现在这种生活呢?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资助你,看你喜欢什么职业,送你去进修。”

我想我一定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的,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弥尔顿微笑着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我微微拧眉。没道理的,不是么?

“泽子,我是个老人了,我对肉体的需求已经不再强烈。看到你们,让我想起我那个叛逆的女儿,因为我热中政治,忽略了她,她做尽一切我反对的事,只是希望引起我的注意。等我注意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现在,我唯一的快乐就是看到别人快乐。所以,我用钱给予你这样的女孩以帮助。”

我想,这是一个寂寞老人的心理独白,还是一个手段高明的罪犯的自我掩饰?

“您对每个前来为您服务的人都这么说吗?”这是个凉薄的世界,我早已经不相信还有所谓的慈善家。

“不!因为你有一对深谙人心的眼睛,我相信你能了解我所说的,所以我才告诉你。”弥尔顿看着我。

“谢谢你。”我轻轻垂下眼睫,“但是,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我很喜欢你。”他语气里不无惋惜。“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么?”

我点点头,这只是我的一个任务,我所扮演的一个角色。倘使,这是我真正的人生,我想我会对他感恩戴德。

“那好罢。”他叹息,并不强求。“我喜欢你的声音,我希望明天也能见到你,到时候你再继续把今天没读完的文章读给我听罢。”

说完,他闭上眼睛,摆手,示意我出去。

我一无所获地回到阮等在门外的车上,身上多了一张十万元现金支票。

回到公司,阮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他不能一直陪着我,这会引起怀疑。

我独自呆在夜总会楼上。

出入的人都知道我是新来的女孩,神色里多少有些同情。

没有我的客人,我就坐在一角,望着楼下夜总会里笙歌艳舞情欲弥漫的景象。

这时,我仿佛整个神魂都脱离了躯壳,淡出于世界,旁观这一切。

突然,有人以两手按住我的肩膀,轻轻往下压。

我本能的反应,想回头。

来人即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阻止我回头。

来人附下头,在我耳边低声说:

“嘿,新来的雏儿,听说你今天抢了我的客人。”

这是一把女性柔腻却冰凉冷酷的声音,带着不可言喻的威胁。

“这儿所有人都知道,弥尔顿是我的客户。你是新来的,我就当作你不知道吧,所以今次就饶过你,可是,不要有下一次。如果再有一次,别怪我不客气。”

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一缕金色头发,垂落在我肩膀上,同时闻见午夜飞行的味道。

“听见了吗?”女子骄横地逼问,尖尖的指甲,陷进我颈部的皮肉里。

我微微点头,表示听到了。

“很好。”女子放开手,在我转身前,扬长而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得几乎未成年的女孩子怯怯地凑到我跟前。

“维玛也威胁你了,对不对?”

我看着这个眼神羞怯的少女,心里一阵阵酸涩。

我与她的命运,谁比谁的更不堪呢?

“弥尔顿先生在我第一天应召时就点了我名,他说愿意解救我脱离苦海。我很害怕,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一回来,维玛也这样威胁过我。他们说有人替维玛撑腰,所以她才敢这么干。我怕她真的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我再也没有去过。”

“谢谢你。”我想拥抱这小小少女,却伸不出手来,因为仅仅是拥抱,并不能让她苦海脱生。

之后我又两次去了弥尔顿的别墅,为他读报,和他一起看时事新闻,甚至还一起下国际象棋。我唯一的收获就是发现弥尔顿是一位博学的政治家和财经学家。我相信如果他不从事政治,而是在大学里任教,他的人生,一定比现在更幸福美满。

“我找不到不利于他的证据,他很少谈到公事,话题多半围绕他早逝的妻女。”回程,我对阮说。

阮沉吟不语,大约是觉得无功而返,让他有些难以接受罢。

突然,一辆福特SUV车急速从后面赶上来,超越我们,然后猛地刹车,横在了我们的座车前。SUV车上下来四个壮汉,向我们的车两侧包抄。

我和阮的神经同时一紧。

由于这次任务的特殊性,我们都没有配枪,现在这种情形,我们明显居于劣势。

我和阮对视一眼,没有做任何反抗,任由他们将我们两拽下车,往SUV车厢里塞。只是在其中一个男人试图搜我的身时,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

“贱人,老实点!”一个看上去是小头目的家伙狠狠给了我一巴掌,眼睛里充满戾气。

那是为达目的,可以随时大开杀戒的眼神。

我浑身肌肉紧绷,整个人不寒而栗。

是否有一日,我也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罔顾人命?

我始终监守着的道德底线,是否终将溃破决堤,再没有约束作用?

我不惧怕死亡,我只怕自己丧失了一直保有的心灵的纯洁。

我们被蒙上眼睛,带到一个空旷的旧仓房里。

空气里弥漫着腐朽颓败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阮和我背靠背被绑在椅子上。

我眼睛上的黑布被人解开。

我睁开眼,适应仓库里阴暗的光线。

“你不听话,雏儿。”阴影中,走出一个美丽的斯拉夫女郎,身材高挑,金发碧眼,仿佛时尚杂志封面上的超级模特,有着一身高贵气质。

如果,不是她眼中狠戾的光芒出卖了她。

“维玛,你别伤害泽子。”阮在这时出声。

“闭嘴,你这个越南人!”我看见有个大汉上去就给了阮的左脸一拳,把他的脸打偏。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阮。别以为你和越南帮还有黑首党有交情,我就不敢动你。”金发有如阳光般灿烂的维玛优雅地挥手,示意手下退后。“泽子,你真的很不听话。”

维玛走到我跟前,揪住我脑后的头发,迫使我不得不仰起头看她。

“你真年轻,运气也好。”她涂着猩红色指甲油又长又尖的指甲划过我的鼻梁眉心。“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不得不每天接五六个客人,满足他们旺盛的或者变态的欲望。”

“你现在看上去仍然很年轻。”我并不是恭维她,她看上去最多三十岁,不会更老。

“和你比,就很老了。”她微微放松了点手劲。“我提醒过你,不要抢我的客人。米尔是我的。你似乎没有听见,还是,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很不高兴。”

话音才落,阮又挨了一拳。

这次,他的嘴角流出血来。

“我不会打你,你这身细皮嫩肉留下伤痕,太可惜了,不过他没关系。”维玛笑得快意无比。“你不合作,他就要吃苦。不知道你有没有勇气看着他为你而死呢?”

“维玛…放了泽子,她和这些没关系,是我…安排她接弥尔顿的生意的。”阮吃力地把头转到维玛的方向说。

“啧啧,这么护着你的小雏儿。”维玛笑着挑了挑眉。

这就仿佛是一种暗示,旁边的大汉立刻又往阮的胸口奉送了几拳。

我听见骨骼断裂的奇异声响,清脆而又沉闷。

“你猜,他能坚持多久?”维玛恶意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