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实在想不到,勒公子还会是个至情至性的主子,让苛某大开了一回眼界。”一抹讥讽掀在唇瓣,苛劬道。

勒瑀双手负后迎风而立,青衣飒飒,线条刚硬的方唇讽意更浓,“恭喜阁下于勒某的了解又推进一分。说罢,你的条件。”

“任何么?”

“别太贪心。”

“不值么?”

“多虑了。”

“值或不值?”

“与尔何干?”

咦?不对!可是哪里不对?蓝翾摇摇头,甩掉一些妄想,将注意力放到勒瑀身后的随行阵营:没见常容——英明,那只老狐狸在这种有可能刀光剑影的场合派不上用场呗;没有耿家兄弟——意外,为何弃那两尾强而有力的地头蛇不用?十位面容警肃、煞气腾腾的精健汉子,哦,是十一人,十个汉子中央,尚有一个体形羸弱的少年,从她所站的角度望过去,正巧可以看到少年平淡无奇的脸,面容呆讷,一双眼睛却似故事多多,像是蕴着欲从强敌环伺中挣脱而不得的苦楚、渴望、企盼,这少年……?

“吾侄苛昱。”

“可以。”

“百叶城。”

“拿去。”

“全州城。”

“百叶城、全州城、沿城,以及另三个破落小城,悉数奉还,还有什么?”

苛劬手握成拳,指节泛白,手心的刺痛直达心底,“既然勒公子大方如此,何不再更上层楼,剡城割爱于我,如何?”

剡城?那是淦国南疆的头一道关口,毗山而居,势险地峻,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真若失了它,等于将淦大半南方疆土拱手让人,这姓苛的小子还真敢要。蓝翾不知是该谢他的看重还是笑他的好胃口。开玩笑,要勒某人松开于别人手中强抢来的东西已属不易,还敢妄想从他手中强抢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与虎谋皮更容易些好不好?所以未待面色陡转阴沉的勒瑀出言不善,她已道:“苛公子,不要忘了宣某的最大价值是换回身娇肉贵的令侄,如果因为狮子口开得太大而撑坏了阁下,陷令侄于危境,是阁下所乐见的么?”

苛劬波光诡谲的蓝眸轻转,“看来宣公子对自己的份量不够看重。”

废话,本姑娘身高一百六十八,体重四十九公斤,虽然是七年前的数据,可看眼下的个头腰围,应该不会失准太多。有意见?“宣某的份量不应该是此刻的苛公子挂心的,戏开场了半日,阁下还未提过令侄的只丝半语,莫不是忘了当初导演这场戏的初衷?”

苛劬笑,白牙森森,“宣公子,切记阁下自身尚受制于人,一时的口舌之快招来的可能是体肤之痛,宣公子不会不记得呗?”

勒瑀眉宇倏地一动,冷寒戾气自漫散开来,犹似一张无形巨大网漫天罩下,在阳光渐趋炽热的南国巳时天气,身处场内的各人心头却感受到了凌冽寒意。

蓝翾见过这样的勒瑀——宣隐澜入仕之初,每日面对的,已是如此的他;赐死良西王那日,高坐龙椅的,亦是如此的他;宣隐澜游园遇刺痛极半醒之际,入目所及的,仍是如此的他……但无论如此的他是如何令人心寒胆裂,却从来未伤她分毫,反而是她,一次又一次,从他身边逃离。说到底,自己不欠戎晅,却欠了勒瑀,她和他,是怎样一笔夙愿难偿的债?

“你对令侄的安危竟是果真不甚挂心,”勒瑀斜旋的眉梢挑起,口气淡得可以,“不想知道他此刻的境况么?”

苛劬凝足周身力气对上那一对墨绿凤瞳,放平了心律,放淡了情绪,“在下此趟前来,便是请阁下看个仔细,你所挂心的人在我手中,在下可以再给阁下十日,将吾侄安全送至畲境,同时在下也会将这位秀雅清丽的宣公子毫发无伤地送还;而在此十日之内,百叶、全州、沿城等城池必须如数奉还我畲。阁下以为如何?”

“十日么?你还真有耐心。”勒瑀左臂绕胸,右手拇、食指支颌,意态悠闲,好整以暇地,“阁下这会儿功夫不想见令侄么?不然,勒某可是枉做了一场好人。”

好人?好大的笑话。“不必再等十日又如何?”

勒瑀左臂状似漫不经心地挥下,身后阵营中,一个瘦肌细骨的少年在一左一右的押解下脚步趔趄出列。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蓝翾暗叹。

苛劬一眉高抬,不解。

勒瑀挥指,藏青色的袍袖挥出一弯弧影,待袖落,食、中二指间多了一张薄巧的人皮面具,“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懂得易容乔装之术,本尊座下恰巧多了这么一个。”

沉闷木讷的面具卸后,是另一张苍白清秀、年纪在十五岁上下的少年脸。“昱儿?”迎着那一对盈着焦灼渴切的淡蓝瞳眸,苛劬挡不住汹涌而来的愧疚:在刚刚,他竟一径沉浸到自己的情绪里,而忘了体察侄儿的形踪,否则,凭他高深的易容术,不难察到这一对眸的真正主人。“昱儿,你还好吗?”

少年长睫飞动,无语。

“勒公子,请解了吾侄的穴道,在下对你的宣相可没有丝毫怠慢。”苛劬浅怒道。

没有么?蓝翾手不自主地放到胸口:那一日的心痛如绞,又算怎么回事?

勒瑀未放过她这小小动作,凤眸微眯,再挥掌。

武士在少周身疾点数下,少年咳了几声,凄惶出声道:“三王叔,五王叔,昱儿想家,昱儿想回家!”

“昱儿!”苛劼嘶吼一声身子就要冲过去,被其兄制其臂:“不可妄动!”

难得,见惯了王室内的亲情匮乏,乍见这一幕,还真有那么一咪咪感动。蓝翾长叹一声,惹来苛氏兄弟的四目冷冷一瞥。

“由阏都至此,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至少也要十五日,不知阁下是何等的神通,方能在短短六日内将吾侄押解至此?”苛劬语气不善,侄儿苍白的面色令他多了三分按奈不住的火气,

勒瑀文过饰非的功夫不会低于他,侃侃而谈:“令侄乃勒某的座上贵宾,自是要大礼相待。为怕令侄娇贵的身子住不惯阏都的北国气候,所以勒某将令侄一直安置在距贵国最近的剡城。只不过俗务太多,一时忘了知会令兄及阁下了。”

曾千万百计打探侄儿下落,甚至贿赂淦方在都高官,以期侄儿可以获得好生照拂,烧香拜庙不亦乐乎,哪成想,原来是枉费力气白作工,侄儿竟是落脚在离畲最近的剡城!“勒公子究竟想怎样?”

“如阁下所愿,勒某愿放令侄与家人团聚。想当然尔,阁下也应知道该做什么呗。”

“勒公子似乎是忘了在下还有其它条件?”

“勒某生平不屑做个好人,但更不屑言出不行,勒某既然允了将城池归还,便绝无食言之说。难不成,阁下不想早一日接回令侄么?”

苛劬笑得极冷,“是阁下想早一日接回挂心之人吧?”

“彼此彼此,令侄不也是阁下的挂心之人么?”勒瑀轻忽一笑,上身微倾,三分轻佻地在苛昱耳边,“小娃娃,看着没有?你那位王叔大人不准备接你回家哟,你还是乖乖跟着本公子回去继续做客他乡可好?”

日头已升得高了,酷暑威力渐浓,阳光下对峙多时的人们很难不受其眷顾,若此时,再有几嗓魔音传耳,无疑是火上浇油了。

“三王叔,不要留下昱儿,昱儿要回家,昱儿想母后,昱儿想父王,求求你带昱儿回家!五王叔,不要把昱儿舍在这儿,昱儿要回宫……”惊恐交加的哭叫声声入耳。

天呐,涕泗交流,悲凄万状,这可是传说中要继承畲国王座的未来之星呐,难不成是刘皇叔的同道中人?蓝翾瞄了苛氏兄弟一眼,清清嗓音,低声道:“苛公子,你找宣某主要为的不就是换回令侄么?可不要本末倒置了哟。”

苛劬冷哼一声,“阁下是迫不及待要回去做你呼风唤雨的少相了呗?”

“是又如何?令侄不也急着回畲做他威风八面的王子?人同此心嘛。阁下忘了你在宣某身上种下的牵制,宣某可以向你保证,王上允下的奉还六城之诺绝不会食言而肥,如何?”

苛劬不语,唯见眸光涌动,显然是在思量得失权衡利弊,在苛昱再一记“三王叔”魔音贯耳后,方重重点头,以仅二人听得到音量道:“宣相还不要忘了先前对苛某的允诺,在下也将信守承诺及时将解药送抵。还有,这‘百日香’虽百日才发作一回,但其间每隔半月蛊虫翻身,届时免不了有少许疼痛。不过宣相切勿过虑,那类痛度较之起蛊之际是差得远了,于性命绝对无虞,且多在夜间发作,不会叨扰了宣相的斯文风度。”

他……的!二十一世纪的三字经就要破口而出,这可真是一只名副其的玉面豺狼,姑奶奶要你好过才怪!

“昱儿,三叔这就带你回家,切莫再哭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么?”三王叔的的话是定心丸,却也不无叱责,苛昱硬生生止住哭意,清秀的颊上泪珠儿犹存,令人不由得顿生怜爱。

收回方才的话。这娃娃绝不是那位表皮泪腺滚滚实则暗藏心机的刘皇叔之同类,毫无睥睨天下的霸气,亦无开疆拓土的王气,究其底,不过是一个在富贵锦绣中被宠溺惯了的孩子,无怪乎强如秦、盛如唐,亦难逃亡国命运,从祖辈手中接过权仗的孩子除了做亡国之君又能做什么呢?

思绪漫游回来,正听得苛劬、勒瑀正就如何互换人质讨价还价,谁都不肯先失了手中筹码。既然如此……

“公子,还有苛公子,听隐澜出个主意如何?”朗声道。

苛劬冷冷眄她,薄蓝美瞳凝如冰霜。

不怕不怕,反正天近正晌,正瞅没东西消暑,忍住打个冷颤应景的冲动,只管道:“双方同时放手,各方人马立在原处不动,由我和苛家小公子分别走向对面。如此一来,对哪一方来讲都显得公平,如何?”不知这警匪片常用的伎俩入不入得各位尊神的耳朵?

还好。勒瑀耸肩摆手,示意毫无异议。苛劬费了点时间思忖,也认为是几项方案中最为可行的,颔首通过。

既然双方主帅均无意见,接下来只有执行。勒瑀、苛劬各举右臂,四目凝对中同时断然挥下。蓝翾两臂的箝制骤失,向前一步、两步、三步……与此同时,迎在苛昱战战兢兢走来。两位人质在众人的屏息相待中渐行渐近……六步、五步、四步、三步、两步……眼看即要错身而过,忽然,修长优雅的少相猝然出手,一手制住少年臂上穴道,一手掐其喉,倒行逆施拖向勒方阵营。

勒瑀意外仅有半秒,即笑吟吟上前几步助爱臣一臂之力,将苛昱又给收回囊中。

苛劬一迳防着勒瑀施诈,岂料变故发生在根本不曾设访的环节,施救已不及,怒道:“宣隐澜,你……这是何意?!”

蓝翾无暇作答,在有人接手箝制后,乃未得闲,探入袖中,在暗囊中摸出几块整损不一、又因时日稍久而稍具异味的“宝物”,命人握苛昱下颌使其嘴巴大开,填他个满舌满嘴,“吞下去!”犹不放心,搜罗掏尽暗囊中的渣渣沫沫,一股脑塞进那张乖巧听话嚼吞不已的口中,作罢拍拍双手,吐出一口气,“搞定!”

“宣隐澜,你给我昱儿吃了什么?”苛劬大吼。

“取之于阁下,用之于令侄,阁下以为呢?”

“你——”惊惧充进薄蓝色的美瞳,苛劬手握成拳,记起了首日招待对方的“加料”点心。可是,怎么可能?难道当时当日,“他”便已料到有机会扳回一局?“宣隐澜,故弄玄虚是你的长项吧?不过,我还是好心知会阁下一声,无论你给昱儿食下的是什么,都不会碍及昱儿。畲人自呱呱落地时起,便会服用浸泡避蛊药草,百蛊不侵。否则,施蛊于人反遭蛊噬,我畲人焉有命存?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宣相大人,早早放了我昱儿过来,兴许不致误了阁下性命。”

有一瞬间,蓝翾几乎要承认自己愚不可及,却在与苛劬的迎视中,抓到一抹极难获窥的惶惧——赌了!“是么?在下怎么记得阁下也说过,‘百日香’是阁下新近研制,连当年以礼送淦的‘避蛊鸣’也难解其毒。令侄在淦为客已久,不知在阁下的‘百日香’研制成功之际,可曾鸿雁传书为令侄服下避蛊的药物?”

“宣隐澜!”此次的大吼是声嘶力竭,颇有惊天动地的味道,是苛劼,“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娘娘腔,不想死得太难看,快放了我侄儿过来!拿个娃娃做要挟,算什么男人!”

抱歉,我还真不是男人。蓝翾挑眉未语。

苛劬伸臂挡在暴跳如雷的兄弟前,力持斯文,“阁下乃堂堂一国之相,如此行事,不怕失了贵国泱泱体面么?”

“一国王叔都能施毒制人不怕难看,宣某又岂敢教阁下专美于前?”施施然示出莹白掌心,“请赐解药。”

苛劬美眸内杀机再也掩藏不住,手入怀中,一三寸短笛握在了纤纤指间,翠绿色泽映衬着玉笋肌肤,竟透出几分诡异。下一刻笛横唇下,吹出一缕袅袅不断的尖细笛音。

蓝翾猝然抓胸,百鼠噬腑的绞痛再次突袭而来,她咬紧了下唇,喉咙里闷出无奈的呻吟,脚步虚晃,下一刻,栽入一个厚实精健的怀抱。

“宣,宣,你中了什么?避蛊鸣不能解么?宣……苛劬,停止,停止!朕要你死!”看她贝齿已将下唇咬得血迹涔涔,却仍不肯放声痛呼,遂伸指将她贝齿启开,再以指代之,“来人,吹避蛊鸣,快,在朕要了你们的脑袋之前,快!”

携带避蛊鸣的侍卫已尽可能的快了,但仍快不过另一人的震天惨叫:“啊呀——啊——痛哇——啊——我要死了——母后——”

是苛昱!因被两健壮汉子左右挟住,倒地翻滚不得,但那凄厉哀呼、五官纠结、汗泪奔肆不是假的,相较之下,忍耐力出类拔萃的蓝翾,症状倒显得轻松了。

笛声戛然而止。苛劬目瞪口呆地望着侄儿惨状:因服食时间尚短,蛊虫尚未起蛊,所以他的痛袭来得晚了,但正因为他身上的蛊虫是在未曾起蛊时被“催蛊鸣”生生催醒的,所以其痛更甚!

“劬,昱儿怎会如此?他真是中了‘百日香’了么?”苛劼豹眼大睁,惊痛问。

痛状倏去,瘫软在勒瑀怀中的蓝翾面白如纸,薄汗淋淋,却呈出虚弱笑意,道:“苛公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宣某不介意每次蛊毒发作时有令侄作陪,只要阁下舍得。”

勒瑀狭长凤目内戾芒毕现,一字一句道:“苛劬,若你此时交出解药,你这不中用的侄儿和那六座废城朕还是会依诺给你;若再拖延,朕发誓,会拿你畲国千万条性命来换!”

字浸血,语淬毒,闻者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是绝望么?漫浮胸臆的酸楚无力,纠缠心叶的情碎神伤,冲盈脑际的哀恸悲凉,这一切,便是绝望了么?“你当真爱‘他’至此?”是肯定句式,“为什么?‘他’何以值得你如此?”

勒瑀面无表情,细长凤目内亦是一平无澜,“因为她是她。”

握着他的胸襟,蓝翾试着从男人的臂弯里脱出,却被他更紧地箍在胸前。恰是如此,因她竭力后仰而空闲出来的眼睛没错过勒瑀面上的任何丝微变化,耳闻苛劬哀怨若弃妇的质询,怪异的感觉再次充斥回胸臆:不对,非常不对,可是哪里不对……

“劬,给解药呗,平安带回昱儿才是最紧要的。”苛劼行至兄长身侧道。平日都是他鲁莽滋事,今日也做一回理性的智者,旁观者清,说得就是这般情况罢。

苛劬蓝眸重重阖上,又沉沉睁开,于胸前暗袋取出一锦囊递出来。后者接过,轻拍兄长肩头一记,而后大步迈向对面,距敌方阵营五步处,听得勒瑀低喝“莫再向前”,心存不甘地瞥到架在侄儿颈上的利刃,停住了粗阔的身形,将锦整送到了迎来的侍卫手中。“先食三粒红丸,是为血引;再食三粒黑丸,是为除根;不可颠倒。”苛劼道。

“苛三公子,顺便请将‘催蛊鸣’一并拿过来不是更好?放心,勒某不会夺人所爱,只待稍作把玩便当奉还。”说得轻巧随意。

苛劬眼际空冷,信手扬出,三寸短笛落入扬手以待的勒瑀掌中。“照苛五公子所嘱,先给苛小公子服下,以客为尊嘛。”

苛劬下鄂绷紧,喉间憋住了尖叫冽吼,原来自己在这个男人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继苛昱之后,蓝翾服下解药。吞下那救命丸,再迎视不远处苛劼一双蕴意不善的豹眼,问道:“苛五公子,药效何时生效?”

“一刻钟后。”苛劼盯着眼前夺了劬所有希望的人,有不解也有不平:样貌才情,劬都不会输于“他”,那男人是瞎了不成?

勒瑀道:“一刻钟后,吹奏催蛊鸣,情形不对即刻停止!”

被责成吹奏“催蛊鸣”的侍卫武颃,是个精通畲蛊的行家里手,“避蛊鸣”亦向来由他掌握。一刻钟后,催蛊鸣响起,中蛊两人一切如常,均无异样。勒瑀满意颔首,授意武颃将“催蛊鸣”掷与仍在五步外候着的苛劼,扶挟苛昱的两人亦随之撤后一步。

只不过那苛昱小王子依然呆呆地无动于衷。蓝翾看得于心不忍,好心提醒道:“苛小公子,你可以随你的王叔们一道回家了。”

苛昱盈盈目光迎向她,且惧将疑。

“昱儿,过来这边,五叔带昱儿回家了。”

“五叔!”苛昱惶惶然迈开一足,确信无人阻其去路,才放开胆子急切切奔向久违了的亲人。

苛劼握起侄儿旋身回阵,确定有属下护卫后,逼到神思黯然的苛劬身前,一向嗓门媲美雷公的他此时压声切齿道:“劬,你还要为那个男人自怨自艾多久?莫忘了我们现如今身在何处,莫忘了我们当年在母妃病榻前发下的重誓!”

一语惊醒梦中人,苛劬不再向对面投过一眼,径自飘然离去。却轮到苛劼维持风度,匆匆抱拳道:“各位再会了。”

走了?目送着一行人愈行愈远,蓝翾仍难置信:事情,就这么轻易结束了?

蝶双飞 第四卷 第七章

“王上,要不要拦下他们?”眼见两拔人马各有动作,良城知府谌睿建言道。本还想多说上几句,但见主子脸色阴沉森冷得可以,余下的话又乖乖地自动省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五里坡之所以被称之为“五里坡”,全因了这一道五里山梁,作为“山”来说,它委实有些低矮了;但作为“坡”,它实在是一处很好的蔽风遮阳处。草木掩映下,坡下两拨人马对峙,坡上的他们来得晚了,却没错过蓝翾陷在勒瑀怀抱的一幕,隐约有“宣隐澜”“宣相”字符不时入耳,原来,她的此次受困,是因了淦国。

两拔人马的领头人他都不陌生,当年初登大典时,曾接待过同样身为太子的勒瑀的出使;而苛劬,又是另一番渊源了。戎晅之于他们擅自踏上己方的国土并不感特别气怒,为考察他国民风国情,他也曾不止一次密潜异邦。可是,亲眼目睹到勒瑀和蓝翾的纠葛互动,先前那见她平安无事的欣喜迅即被升腾起的妒意替代。他想到了那个他始终心存芥蒂且永远无法参与的六年,六年的光阴,在当事者的心头不会风过无痕罢?她,和他,究竟存着怎样的牵绊?勒瑀迢迢千里,是为她么?而她,又怎会和勒瑀重新牵扯在一起?畲人拿她要挟淦国,勒瑀又拿什么换回她?她,于他,有多重要?

“王上……”再不行动,怕是晚了。

“谌大人带一队人去叨扰叨扰苛家人,不需费太多气力,虚张声势、玩玩就好,要他们知道这煊国土地不是他们恁地来去自如的。”照方才情形,淦畲两国处得并不愉快,在人家交恶正酣的当口,在一旁闲闲看戏比掺和一脚要来得有趣。但另一方,注定是无法善了,他怎可能教人带走淼儿?而显然,勒瑀亦绝不会肯轻易放手。“其他人,随朕来!”

谌睿疾道:“是否待臣命人请厉将军赶过来护驾后,王上再……”

“你去知会厉将军!”紫影渺动,声落时,人已在坡下,十二名侍卫紧后相随。

“是,王上。”谌睿带人向另一方向进拔时尚存惑然不解:沉稳聪智如王上,今日似乎稍嫌躁进了些?

“穿过那片林子,耿家兄弟派人牵了马等在那儿。”勒瑀道。

蓝翾仰望了一眼风头正劲的日阳,吁出一口气。脚底已尽可能的快了,方能和身旁闲庭散步的男人走个齐头并进。“公子,此次为何没请耿家兄弟助阵呢?若发生了什么事,有他们在,不是多了两个强力的照应么?”

“若是江湖纠纷,请他们来自然是事半功倍,但事关两国,他们出面自然不便。只不过,耿家兄弟于你的失踪甚是介怀,能教人自潜龙庆神鬼不觉地劫走潜龙堡的客人,那苛家兄弟也算有些本事。”

唔,照这样看来,潜龙庄不是阿晅的威胁,耿家兄弟也不会是叛国的宵小?

“公子这段时间一直留在潜龙庄的么?不怕离开得太久,家里出什么乱子?”

“家里?”狭长眸光兴味十足地瞥过来,在她精致细巧的脸上停驻片刻,道,“有良北王和言予共同操持,至少不会有太大的疏乱。”

言予,那位由宣隐澜一路提携起来的瘦小书生?想必如今是顺风顺水万事如意了吧?

“公子,前方有人!”一干人顿住走势。远远望见,通往林子唯一的路口人,日阳过于刺目的光华下人影绰绰。

不妙的预感在心头怦憧,蓝翾开始举步维艰。

反观勒瑀,果然帝王本色,维系着一身的傲然英拔,趋近了拦路者。在他看清为首者的面目时,一丝诧色擦过眼际——是他?

又是一场对峙。

这一边,一袭金线嵌缝的紫色长袍,金色束腰长带,高贵飘逸,优雅雍容;黑眸清幽如潭,薄唇削刻成刀,那一股天下贵气集于一体的骄傲,会使人无端相信,天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入得了他的眼,费得了他的神,仿佛,天地之间,唯他一人而已。

另一边,藏青直裰敛不住狂傲邪肆,散肩长发漫散出无拘野性,斜旋的眉梢彰显霸气,微厚的双唇抿出冷酷。这样一个周身上下铁似冷硬的人,却有一双漂亮得过火的狭长凤目,因了这一双凤目的故,使他少了一分无情,多了一分魔魅,虽然里面盛潋的依然是冷冽寒峻,不见温柔。

王见王,怎么说来着?翎儿的语言——死会啦!但事到临头,蓝翾反而沉静下来——当有些事情无法子可想时,面对便是唯一的办法了。

“戎公子?”勒瑀率先打破了相对无言的静寂,“别来无恙?”

“承蒙惦记。”戎晅亦风度颇佳,“阁下既然有兴致到敝国一游,为何不通知戎某一声?也好让戎某这个东道主不至于失了礼数。”

“不敢。勒某不过是误闯宝地,尚请鉴谅。”话说的难得谦逊,不管如何,是在别人屋檐下。

蓝翾抬眸,却正和戎晅幽潭黑眸遭遇,怪了,那男人为什么要用这种仿佛逮到妻子与人偷情的妒夫眼光?他以为她是闲着没事偷跑出会情夫的吗?还真高估她的兴致。

“既然有兴来了,主人不会怠慢了客人,请阁下到戎某行馆一叙如何?”

别人要请君入瓮,他没兴趣给人机会瓮中捉“王”。“勒某出来得匆忙,家中亟有要事待理,择日会遣使送大礼搭谢阁下盛情相邀,不如就此别过。”

戎晅也无意与他研习嘴皮功夫,“既然如此,戎某若要坚持就显得强人所难了。也好,戎某乐得大度,看在阁下出手救了戎某的人份上,不计较阁下擅闯敝国边境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