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甜软的童音,听来就舒服。

耶?她回眸,看向蓝翎胁下的小几号蓝翎,没错,娃虽是男娃,可那张脸分明是小几号的翎儿。“有事,小空帅哥?”

“别人的姨妈都是女人,为何小空帅哥的姨妈是男人?”

小孩子旺盛求知欲给伯昊带来了快乐,他纵声大笑,“厉小爷,你怎知你的姨妈是男人?”

“误人子弟是会遭人恨的。”青天白日下,小帅哥的老妈面目阴森。

伯昊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开罪了尊神,为何字字遭伐,语语遇劫。殊不知那小妇人爱姊成痴,哪容得他有半点不敬?

“小空帅哥,姨妈理当与众不同。”帅哥的姨妈善尽解惑之责,“小帅哥是小帅哥妈咪的儿子,小帅哥的妈咪前身是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那小帅哥的姨妈又岂能和寻常人一样?”

是这样吗?小空帅哥教小空帅哥的姨妈给绕了满脑问号,大眼扑扑质询向乃母,后者咧咧嘴:论及误人子弟的功夫,姐姐不遑多让。

“那小空帅哥的姨妈,可否不吝为在下解惑?”某人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恒心毅力。

“伯先生的求知精神实在是可与小帅哥媲美,但讲无妨。”

自动忽略对方口中最后四字前的所有字符。“你做了如此周密的安排,是早有退意么?”

“是。”

“何时?”

“想走时。”

“那公子与我等的出现有何意义?”

“使计划提前。”

“若公子不来找阁下,阁下可想过要回去找公子?”

老狐狸,真真个唯恐天下不乱。移眸,某人状似浑不在意,修长的颈项却挺得僵直,无疑,她的答案关乎他心情走向。“伯先生向来爱揣人心思,不妨再来猜度一番。”

球踢回来了?伯昊也不客气,道:“夫人原本是打定主意要独走天涯了罢,我们这群人的到来,纯粹是一桩锦上添花的意外。”

“先生?”有人出声。

“是,公子。”

“送到这儿,你也该回去了呗?”

“回去?”

“回去。”

“公子何意?”

“戎商乃是先生的弟子,又经由先生力荐,为先生师誉考虑,还是尽早回去在旁督扶一把的好。”

“不怕,不怕,他有公子的睿智传承,有在下的多年诲导,一时半刻不会……”

“先生?”又有人出声。

又是谁啊?“厉将……厉公子,何事?”

“小弟厉鹤虽年过而立,但生性顽劣贪玩,军中无儿戏,还多劳先生看顾了。”昔日威镇宇内的卫宇大将军厉鹞,此刻化身车夫一名,坐在车前驾车,后面,是他的妻,他的子。

啊?今天是什么日子?“托孤”日?任他脸皮再厚也看出自己不讨喜了,扁扁嘴,不说话,万事大吉。

“姨妈?”

“小空帅哥。”

“后面车里坐着的那位美人姨姨是哪位?”

“她是姨妈患难与共的好朋友,也是宣隐澜的前妻,两年前,我把她许给了那位驾车的叔叔。”意即,你小子少觊觎,那是人家的老婆。再向“前妻”乘坐的车马一瞥,后者纤手扶帷,正与挥鞭驭车的钭溯笑语如花。

婚姻之缘何等玄妙,有谁想到,当年钭溯的护从前来,竟在相府内和相府女主人一见钟情?而曾将一颗芳心系在勒瑀身上的苗苗,不再耽溺于在那矗华丽宫房里冀求一隅的想望,转投务实朴素的爱情,是最令蓝翾欣慰的。多年的熏陶洗脑工作未被还了回来,岂不快哉?

“够了!”有人无法容忍自己的一再被忽视,怒吼声起猿臂倏伸,她甚至未及发出惊呼,人已经移形换位,身后是那堵精健的胸墙,纤腰上是那强力却不失温柔的箝制。

马嘶声又起,旋即一匹马,两个人,绝尘而去,留下一干表情错愕的人们面面相觑。

直到后面人马失去踪影多时,马儿驰速甫渐缓,风掠颊而过,马上人也得空释疑解惑。

“阿晅,你做什么?”

“带你回家?”

“家?”何处是家?

“我们的家,水园。”

“水园?”

“对,水园,我们的家,我和淼儿厮守一生的地方。”

“你……早有安排?”

“当然,阿晅做事的章法怎会输了宣相?你体性惧寒,所以那水园选在一个南方小镇,虽小了些却也算得上精雅,淼儿非浮华之人,我离开王宫也自然不是为了过奢侈日子,足够了。老管家在那里等待男女主人回园已有三个年头。我们先走,伯昊先生会领他们走过来。”

“也就是说,我在此的退路安排用不到喽?”

“嫁夫从夫,自走出那座相府,你自然要听我的。”他笃定得意。

“也好。”她乐得从善如流,“我买下的那宅子不会跑掉,如果哪一天又碍了你和哪只莺莺燕燕的眼,我总有避难的去处。”

“淼儿!”横在她腰间的臂膀一紧,“我……已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么?”

她一愣。纠缠了那么多年,他有一再重申自己的爱情,也有盼她回去的希翼,却从未说过一个“错”字,想来在他,那本不是错。而今时今日,他竟说出了,这意味着什么?

“阿晅,你不后悔吗?舍弃江山,没了无上的尊荣,没了镇慑天下的威仪,二十年权力顶端养成的贵胄习性,旦夕之间要你形同你所知所见的每一个寻常人,你可能适应?”

“你忘了么,淼儿?我曾在那个世界生活过一年,那一年里,我已是一个最寻常平凡的人。当时若无法返回,我那一生怕是就要那样过下去了。我回了来,是为承肩上未竞的使命;我离开,也只为自己。”

咦?她侧首仰望他在阳光照拂下俊美如雕的颜容。

他薄唇勾出的,是仿若繁华阅尽后的天高云淡,悠悠道:“我儿时的梦,极平凡平庸,便是与最亲最爱的人相守一生,足矣,后来种种,只能说是被那繁华给迷了心窍,但是,我已知错,想改便容易了,对么?”

她笑,是自听到他所做一切后首次现出的由衷笑意。阿晅啊,已经懂得为人设想了。他告诉她,他今日所为,只是为他自己,纵算今后人生有悔有怨,也只有他自己为自己负责。

手下缰绳一紧,停下了慢驰中的马儿,握她纤手置于左胸,“自此后,这里只放得下你一个。”

她笑靥明媚如花,耀了他的眼,而她的话,却是清醒得令他心悸。

“我很想配合地说一声‘我们回家’。可是,我是一个一旦被伤害过便很难释怀的人,所以,我们的前景怎样,且看岁月的安排。”

“淼儿。”男人俊脸苦苦,“我已经知道错了。”

她轻拍他的脸,“乖孩子,我也很想说一声,知道错了改了就好。但是,你不妨想想,如果我曾和别的男人有过枕席之实,你是否能心无芥蒂?”

他拥紧了她,只是想象,心即如撕扯般地疼痛。

“所以,我不敢保证我多久后才能重新接受你,在此之前,我们就做朋友,可好?”

“……好。”他能说不好么?这一趟来,本就做足了被她拒绝的准备,她肯随他走天涯,已然是上天的恩赐了。“就算是朋友,也是可以一起回家的。”

“那,”她眨眨秀密的长睫,“阿晅小朋友,我们一起回家吧。”

是啊,回家。她漂泊得够久,流浪得也够远,日后岁月,纵然仍是山高水长,前路迢迢,却不再有今宵酒醒何处的怅惘绕胸,穿越时空,走过一遭痴怨情嗔,最后的落脚处,只愿是爱的所在。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遍红尘永相随……”耳后,传来男人深情款款的吟唱。她莞尔一笑,

古道,清风,高头大马,旅人此刻天涯,他朝返家。

[第四卷:尾声]

煊国,东南方,落莲镇。场景一

“夫子走好,夫子慢走~~”童音甜甜软软,尾音袅袅送出了素色长袍、纤瘦秀雅的人影,右手握着授课书册,左手向娃娃们摆摆,回头从容就步。

“老师好。”一位在路口翘首多时的娇俏少妇面对款款而来的夫子,笑晏晏屈膝一礼。

“不伦不类。”夫子举起掌中书册当头敲在妇人光洁额头上,“小空帅哥估计得和那些娃娃耍闹些时候才会回家,你工作做完了?”

“还好啦。那家小店有大管家一人撑着就够了,我今儿早收工,是为和姐姐一起回家。”

“说吧,什么事?”

“真是什么事都逃脱姐姐的法眼呐。”蓝翎伸伸舌头,即而又一副神秘兮兮,“两个月前的一个早上,我看到阿晅从姐姐的房里出来,你们……”

“两个月前的事情今天拿来问,翎儿的好奇心何时衰退到这种地步?”

“是冷木瓜不让人家问嘛,可是人家又憋不住,而且,我最近看到姐姐的食欲好像不是很好,不会……”

“会。”

啊?翎儿瞪足了乌圆大眼,瞄了一眼家姐仍然纤细的腰身,“你是说……”

“我怀孕了。”

“姐姐你不要告诉你是为了要个孩子才把那阿晅叫进房里的?”

“似乎是这样没错。”

“你——”天呐,“你过后又不许人家碰你耶。你怎么能确定那么一次你就能怀孕,你们以前曾经有一度天天同床共枕,也不见你有动静。”

这个嘛……初期未孕,的确是运气够好,后来,便是她翻尽各式典藉寻找无害性避孕术的结果了。而自她落脚在这落莲村,天天看见小空帅哥与翎儿甜甜腻腻,不久便动了生子的念头。念头才动,便请苗苗为她每日调理身体,身体调理妥当,顺理成章地找上了戎晅。

“也请不要告诉如果这次没有怀孕,你会再找那个可怜的傻瓜,然后再一脚把人家踢开?”

“唔……也不可以这样说,我只是请他不要随便到我房里而已,何曾一脚踢人来着?”

“你……”谁能告诉她,善良温柔可爱如她,怎会摊上这样一个姐姐?吐气,吐气,再吐气。“宝宝还乖吗?”

“还好,你看我害喜的情形都不严重,就知道这孩子将来肯定乖得不得了,绝对孝顺老娘。”

“就这么点期许?别忘了,他(她)可是血统非凡。”

“难不成还要实施英才教育?”初具“孕”味的将为人母者展颜一笑,“所谓血统,当不了饭吃,卸除那一袭华丽外衣,还不都是要努力才能过活。这一点,那两位男士足可佐证。”

“也是哦,那两个男人一个做镇上武馆的教习,一个买下镇上书肆,早出晚归的,好不辛苦。”又将目光调回,“这孩子是天生平民的命呗,否则该在十几年前投在姐姐肚子里。”

“非也,非也。”她大摇其头,远山上的霞光添给她两抹娇艳,“这宝贝来得最是时候。之前如果有了他(她),今天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呢。”

“让曾经声威显赫的一代名相做一名乡下教师,不久后还要做个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实在是暴殄天物。”

“一代名相?”她哑然失笑,“你当我是诸葛亮还是房玄龄?”

“不是吗?你都不知道当日我们在酒楼听得那一大群人是如何膜顶崇拜你的,谪仙下界,天人下凡,哇哇啊……”

“职业的。”

“啊?”

“我说,他们是职业的舆论制造者,有人出钱,他们也乐于十年如一日的吹捧。声威名望,除了需要本尊有点本事外,舆论导向无疑是极重要的。所以,所谓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不过是站在站在顶端人的默许。”

“你是说……”

“是淦王。”

“为了给姐姐建起声威名望?”

“应该是吧,我初登相位时按生理年龄计算,才十九岁,毕竟年轻了些。”

“可不可以说勒先生为了姐姐,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和那人之间,注定是一笔糊涂账,怕是没有机会算得清了。”

“哇,深奥,不懂,不懂。”

“不懂没关系,你懂的和懂你的来了。”

夕阳下,霞光中,两个男人,一白一黑,一俊美一英武,各自目光锁住的,是心中所爱,迈过了千载岁月,缓缓走来,连时空也无法横亘、注定相遇的人,本该携手一生的罢。

场景二

“淼儿——”男人砰地撞门而入,门内团桌而坐的皆吓了一跳。待看清来者,皆默契十足地保持回原状,反正,这种戏码,隔三岔五总会上演一回,他们,早已练得处变不惊了。

“翎儿,淼儿呢?”戎晅黑着一张俊脸,问。

“何时您聘请本姑娘担任您的看妻大使来着?”看吧看吧,要不然世间人对权力趋之若鹜呢,你装大方潇洒让了位,给人欺负了不是?

“你——”

一只柔软绵滑的小手悄悄塞进男人的大掌:“爹爹,妈咪今早走时说她五日后回来,爹爹就和时儿一起乖乖坐着等妈咪嘛,妈咪回来会给时儿买好东东,时儿会大方分给爹爹哟。

“时儿~~”世界上第二个让他无可奈何的女人,抱起娇甜的爱女,脸上硬堆起慈爱的笑容,“时儿,为何早上娘亲离开时,你不来告诉爹爹呢?”

时儿弯起秀美的小嘴,歪头说:“妈咪说女生和女生是一国啦,时儿不能出卖妈咪喔。”

卟~~厉夫人毫不客气地以笑捧场。

戎晅瞪她一眼,转向爱女时又换成几乎讨好的笑:“那时儿告诉爹爹,娘亲去了哪里?爹爹把娘亲找回来可好?”

“那——”时儿在她老爹的静息相待中,“时儿要吃狮子头,爹爹做的。”

她的老爹点头。

哈~~蓝二小姐失了形象地倒在桌上抚掌大乐。

狮子头,是阿晅的成名作,只因为蓝大小姐曾告之,如果他能在三十天内做出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她考虑一个月会大开隆恩地准他入幕三回;如果时间缩短在二十日,那相应也追加到五回;若是十天,便增至十回。这戎同志竟果然不眠不休,十日后顶着自己的一头狮子头,做出了令人食指大动的“红烧狮子头”,不得不传为美谈。

“咦?”时儿大眼一亮,小小手指点着嫣红小嘴,“带时儿去?”

这小小人儿何时会要挟人了?“好。”

“大城,妈咪说,大大的城,眼晴都都……”

阏都!戎晅咬牙:勒瑀!“淼儿又赴淦了!姓勒的那个笨蛋,没本事照顾好自己的江山,索性扔了不要,何必一次次出事都要我的淼儿帮他善后!”言讫,身子像个旋风样地消失不见,当然,一并带走了他的女儿。

哈,这一把醋火妒火烧得还真是蛮旺盛呢。蓝翎追过去,跳脚大喊:“姐夫同志,努力哦,我看好你!”

池中,莲种深植,一对蝶儿蹁跹辗转,终得落小荷尖角,莲,盛开了。

煊历元三百四十七年夏六月,煊第九代帝晅因病不堪朝政重负,传帝位于王长子商。同年同月末,先帝崩,谥为“元圣王”。

淦史载:宣隐澜,淦历元三百三十一年高中状元榜首,时年十六岁,曾任监察御史,太子太傅;十八岁任时任肇峰相国辅相,协肇相共理国事。淦历元三百三十三年六月,擢升相位,乃淦史上最年少相国,亦称‘少相’。淦历元三百三十六年七月,随王上南巡,误遭贼掳;翌年冬,始平安返都。淦历元三百四十八年八月,辞官归宁,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