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蔷第一次在萧大小姐面前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是个奴婢,她再是受老太君的重用,再受二小姐的喜欢,其实她的身份还是没有改变,主子就是主子,不会因她得了谁的欢心,就高看她一眼。

红蔷低着头默默地走了。

萧玉珠多看她一眼都没有,她重坐在了凳子想事,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时候,她开了口,“用水把地上泼干净。”

靠近她的桂花道了声“是”,去井里打水。

到了晚上,后知后觉的桂花突然想起,她前些日子跟少夫人进吕府的时候,她跟那个对她特别和善亲切的红蔷姐姐说过大公子少夫人一家住哪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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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狄禹祥走了一趟吕府,他在门外站了近半来个时辰,才被吕府的家人迎了进去,然后在吕府里坐了一个来时辰,除了奴仆什么人也没见到,就此回了家来。

萧玉珠问到他什么人也没见到,她笑了笑,当下轻描淡写地道,“这事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但即知情,我书写一信给老太君和二叔报个信罢。”

“我过几天再上府一趟。”这么大的事,她毕竟是萧府出来的大小姐,狄禹祥知道她是关心的,想着还是去上一趟,再问问的好。

哪怕问不出什么来,也算是他为她尽了心了。

“你不去了,你也不会再去。”萧玉珠这次没领他的情,笑笑道,“你就算只是个举人,但也是…”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强隐去了本要脱口而出的但也是她心头肉的话,接着淡道,“你无须去坐那冷凳子。”

她是不会让他受难堪的,头一次还好,因不知情势,知道了还要他去受那冷眼,那就枉她喜欢他了。

狄禹祥听得怔了一怔,好久才伸出手去,把她抱在了怀里。

“心疼我?”他又说了他经常与她说的这话。

萧玉珠微微一笑,跟以往一样,笑而不语。

肉麻话,她不如他那般说得出口,但对他好,护着敬着他的事,她总归是做得出来的。

萧玉珠当晚写了信,花了银钱把信送到了驿驴,又因是加急的信,又多添了一两银。

二两银送一封信,萧玉珠花的时候还自嘲了一下自己的大方,但这银子还是需花的,哪怕她什么忙都帮不上,但红蔷的话不假,她是二妹妹在京中唯一的亲人,哪怕所作有限,于情于理,都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该心疼的要心疼,该做的也要做。

这厢狄禹祥想了想,又花了些银子,差人去办了事,许是有钱能使鬼催磨,没什么消息透出的吕府也透露了出了一些事出来。

原来,是萧玉婵把吕良英小妾生的儿子扔到池子里溺死了。

萧玉珠一听到这事,惊愣得半晌无话。

“说现在人已经关起来了,听小七说,吕良英想休妻,但吕大人好像未有此意。”狄禹祥是着小七的打听的事,听完后也是想了半阵,才想这事还是告知她的好。

但到底还是不想她听这血腥的事,他只说了个大概,没说萧玉婵把孩子扔到池子里的时候,拿尖钗叉了孩子十几下,连眼睛也没放过。

可饶是他未详说,萧玉珠也还是被萧玉婵弑童的事给惊得一天都没回过神来,晚上狄禹祥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睡的时候,想了一天的萧玉珠疲惫地道,“二妹妹为何要杀小妾生的儿子?她是嫡母,小妾的儿子也是她的儿子,哪怕不是她生的,断然也没有杀他的道理,二妹妹固然是傲气之人,但也不至于分不清这其中的轻重。”

她不信依萧玉婵的聪明,她会做下这等蠢事。

“应是有内情罢。”狄禹祥沉吟了一下道,说实在的,对于吕府的事,他知道他想知道的就够了,再探究下去对他无用,他是不在意她二妹妹是为何要杀小妾之子的内情的,他只要知道这事于吕萧两家的影响就好。

“你莫担心了,吕家不会在这个当口休她,你忘了吕良英要被举荐进官之事?这时候莫说休妻,就是她杀童之事,也会瞒得死死的。”狄禹祥自知道吕府要休的是萧玉婵之后,就知道吕府这妻现下是休不成的,他花钱打听这么多,一是因着妻子那些藏起来的担忧,二也是想对吕家的情况心中有个数,怎么说他们是隔着一层的姻亲,吕家又是大员,在京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势里,他得做到先知先觉。

但到了能先知先觉,且也能稍稍宽慰下她这步就好,多的知道了也没用,他也确是不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四更。

第一更。

第52章

狄禹祥指明了话,萧玉珠也想也是如此,这算来是丑事,家丑不可外扬,尤其吕家举家进京做官不久,这等落人口舌的事传出去了,于吕家名声有碍,更于官途有碍。

更多的萧玉珠也做不了,她令喜婆婆炖了鸡汤,让桂花送到吕府去,教她说她上前见着二妹妹身体不好,家中没别的什么好送的,就送点补汤去。

“怎么说,你知道了?”教完,萧玉珠问桂花。

桂花红了脸,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只说该说的,有人要是问起事,旁的一概不知。”

“知道了就好。”萧玉珠安抚地拍了下她的肩,让她提了食盒去送补汤。

说来,她此举也是有些不妥的,二妹妹领不领情还不一定,但心存结善缘做事才是做人的长久之计。

桂花是上午去的,午时回了家来,提去的食盒又重提了回来。

她去了吕府央了门人通报,但过了许久也没人传话让她进去,她站了半天,想着要回来带小公子,就又央了门人再通报一声,为着能早些回来,她还使了铜子,这次守门人带来了话,说他们大少夫人身子不适,什么人都不见。

桂花便提了食盒回来了。

如此,萧玉珠也没再提起这事了。

这眼下,狄禹祥又再早出晚归,五月长南已有九个月了,孩儿特别好动,最喜有人抱着他到处转动,夫君不在家,萧玉珠便全心照顾起了长南。

等到六月,天气开始炎热起来后,萧玉珠突然收到了萧府的来信,萧老太君在信中说甚是想她,于本月起程来看望她这个萧家长孙女,顺带回温北主家祭祖。

萧玉珠看过信后,温婉的脸上顿时笑意全无。

当天晚上夫君回来后,她在外屋给狄禹祥看了萧老太君的信,狄禹祥看过后,扬了扬眉,“萧太老君甚是挂心你?”

萧玉珠轻笑了一声,嘴角微翘,一脸说不出的讥俏。

“应是来看你二妹妹的。”狄禹祥把他们两人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不知要住哪,”萧玉珠磨起了桌上的墨,外屋本是搁置主人家物什和女主人跟人说话的地方,但他们地方小,外屋就当成了大郎的书房,“我写信问一问。”

眼下,他们的银钱不多了,她手中的那半银钱,也因修屋置办东西花去了大半,剩下的也就够一年所用。

而狄轼他们刚赁好铺子不久,铺面刚刚开,钱都在货上,哪有什么余银,萧玉珠怕他们能吃得不好,都是隔三差五让喜婆送顿肉过去。

他们家这个时候招待不起萧老太君来看她。

萧玉珠在信中写得直白,说家中是赁来的住所,狭小不成行,老太君来看她,她甚是高兴,就使了当年她打发她的金镯子,给她赁一处好住处。

“她应是已起程,这信不好送。”狄禹祥看过她写好的信,吐了口气,“淮南来京城的船半月一次,按今天收到信的时间算来,她现下应是走了一小半的路了。”

萧玉珠就把信纸揉成了一团,嘴里“嗯”了一声,一脸思索。

她白天想写信告知,比亲口说要留情面一些,就是萧老太君大怒,她也是看不到,但若是见面说了,就有些撕破脸了。

萧玉珠没想跟娘家撕破脸,她父亲还是萧府长子,她下落不明的兄长还是萧家长孙,这是她父亲兄长的萧家,她不会去做有损于他们的事,去当面触怒萧老太君,让老太君在她头上落下一个不尊不孝的名声。

所以这事,她最终怕是还得忍了。

萧老太君打着看她的旗号来了,他们只得好吃好喝地招待她,眼下看来连警醒她一句过犹不及都不行了。

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君怕也是算好了这一切。

人都在路上了,她还能说个不字不成。

“二妹妹为何溺死她夫君小妾的儿子?”事过两月后,因老太君的信,本不打算再过问萧玉婵事的萧玉珠向狄禹祥问起了此事。

她总得明白老太君打着来看她的旗号来京中,到底是为的何事。

狄禹祥看向她,慢慢把她手中紧揉的纸拿了出来,抚平了她紧绷的手。

她在忍,忍得白净玉手上的青筋突起。

狄禹祥把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

“大郎,你知道吗?”见他不说话,萧玉珠又问。

她猜他是知道的,哪怕之前说的时候不知道内情,现下他应该是知道了的,他这些时日还曾跟吕良英去喝过酒。

大郎现在跟吕良英还颇有几分交情。

当然,他现在还熟识了不少淮安在京的书生学子,他跟谁都说得上话,跟谁都打得了交道,但与人相触,喝酒饮茶哪桩都需银钱,也就是因此,现在家中窘迫,年后也不知店铺那边有没有起色,她每日在家坐着看着安逸,但身上的压力却是自嫁出以来最大的。

半个家,就担在她身上。

但愿老太君借着她的名来,可别再像往日那样面子上都过不去。

“…”狄禹祥沉吟不语。

“大郎。”萧玉珠再叫了他一声。

“我听说那生子的小妾是吕良英奶娘的女儿…”狄禹祥见她脸是冷的,停了话,叫了她一声,“珠珠,笑笑…”

萧玉珠朝他勉强一笑。

狄禹祥见她不快,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干脆伸把她抱到膝上抱着,才接道,“他们也是坐船入的京,那时你妹妹也有了身子,只不过那小妾大她两月。”

萧玉珠沉默不语。

狄禹祥低头看她,见她眉眼冷峻,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边看着她的脸边说,“吕良英甚是喜爱那个小妾,那小妾是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奶娘之女,便是在船上也一直睡在她的房里,她生产之日那天,你二妹妹正好身子不好,找了吕家随行带的产婆在诊脉,但后被吕良英拉去接生去了,凌晨孩子生下之时,但同日你妹妹也滑了胎。”

萧玉珠一听二妹妹的孩子没了,眼眶湿了。

“这是什么人家…”她咬了牙,闭了闭眼,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嗯,”狄禹祥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听说滑胎后,在船上也没怎么补,你妹妹怕是以后很难有子了。”

很难有子?萧玉珠一听,身子软在了他的怀里,眼里全是泪。

在吕家那样的人家,不得夫君疼爱便罢,连儿子都不能有的话,这一生怕是艰难得很了。

“来罢,来罢…”到底是自家姐妹,萧玉珠也顾不上老太君借着她的名头来的事了,这等事,娘家有人出头总归是好事。

先前因老太君借她名头时的不悦便也消失殆尽了…

这等事,她吃点亏就吃点亏罢,而二妹妹那,是她的一生。

“可就算是老太君来了,能管得了多少用?”萧玉珠抓紧了她夫君的手。

见她改生气为担忧,已经毫不在意萧家那老太君的偏心了,狄禹祥怜爱地看了她一眼,她重情识大局,这当然是好,只希望到时那萧家人来,能对她好一些。

“你没看信中所说,萧老太君要回温北一趟。”狄禹祥亲亲她的头发,“你自管接待了她就好,到时吕家的事怎么办,就是萧家的事了。”

萧家女儿嫁进了二品大员的家中,而溺子之事也算不得全是萧事婵的错,反倒是吕家宠妾灭妻败坏了名头,这事如若是萧家出面,在御史与左右两相权力相当的当今朝廷,官员名声甚是重要,萧家实则能从吕家讨得不少便宜去。

这事要中萧家发了狠,发力奏吕家一本,吕家到时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而吕家为了能拢住萧家,自是得让萧家满意。

萧三叔萧运达,看来是起复有望了,他女儿都帮他。

见妻子还没领会过来,以为老太君来单是为府中嫁出去的孙女儿撑力的,狄禹祥到底还是不忍心先指出来,就让她先这么想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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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萧老太君要进京,借的又是来看她的名头,萧玉珠自是要负责她的衣食住行,这也是她先前对萧老太君借她名头感觉心火四起的原因,因着衣食住行无论哪一处,都是要花银子的事,且老太君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老太太,若是招呼得差了,都不用她自己亲自说什么,下人都会把有关于老祖母千里迢迢来探她,她却照顾不周的闲话传出去,她若是与老太君亲厚,她自忙上忙下不会有一句怨言,可她与老太君清份淡薄,萧家也知狄家家境,她能送得要来的信来,却只字不提住处打点,凭的是什么?凭的不过就是知道她性情,自不会在明面落下什么错。

但她来是为着二妹妹好,萧玉珠心再小,开解了自己几句也就不再想这事,她也确是把老太君给她的两个金镯子卖了,就当是萧家给她的,她还给了萧家,也不再想要把这事说给萧老太君听,要与她私下绝了那点祖孙情,省了以后对她的算计,日后给狄家添麻烦。

为着二妹妹,她这心也得先放扒窃了。

七月,长南能下地走得几步路了,萧老太君人一行人也下了船,狄禹祥那天带了萧玉珠去接人,他们雇了两辆马车等着,以为这车辆足够了,可哪想,到了船头接人的时候,两辆马车万万不够,这一次,不仅是萧老太君来了,萧二婶也来了,还有萧家未嫁出的四小姐萧玉芬也来了,随行的还有是三位貌美的庶小姐。

庶小姐都带出来,还专挑那长得最好的!

萧玉珠只一眼,心就全冷了。

老太君这一趟,怕是不只给二妹妹撑腰来那么简单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53章

“晚生见过老太君。”

“玉珠见过老太君。”

狄禹祥与萧老太君见礼,萧玉珠紧随其后福了道礼,接下来见过萧二婶,剩下萧玉芬这些妹妹们来与他们见了礼,狄禹祥就去雇马车去了。

“不知二婶和妹妹也来,就只备了两辆马车,还请老祖宗莫怪。”萧玉珠微笑朝萧老太君道。

“不知者不怪。”被萧二婶扶着的萧老太君笑眯眯地道。

“老祖宗还是请先上马车罢。”萧玉珠看向马车道。

“劳你有心了。”

萧老太君慈祥地拍了下走在身边的萧玉珠的手。

萧玉珠没去扶她,浅浅一笑,对她的话福了一礼,“您这是哪的话,玉珠应该的。”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也没变。”萧老太君感叹道,“还是跟以前那样贴心,真是我的好孙女。”

话是好的,但老太君的眼睛一直勾着她,说的与她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再是口是心非不过。

萧玉珠知道,老太君可是最不喜她这温吞的模样了,在萧府时的时候她除了请安,也不去老太君身边碍眼,不争不抢,唯唯喏喏才平平安安过了那么多年,也没给老太君什么机会说出一句不是来。

只是,来了京中,老太君还跟她摆在府中话中有话的谱,萧玉珠略动了动嘴角,低头似笑非笑。

等迎了一行人进了屋子,入了坐,也叫请来的婆子看好茶,萧玉珠就把她给老太君赁的一进一出的四合院说了个周详。

地方不大,但前身的主人家以前是个五品京官,后去了地方为官,这屋子就空了下来。

“你说,这屋子半年几许银?”等萧玉珠说到赁这屋子的银两,萧老太君笑眯了眼,说了句话。

“五十两。”

“这在我们淮安,都能买下一处小宅,够普通百姓家一家五六品住了。”萧二婶笑着插了句话,“玉珠可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对祖母是再好不过了。”

萧老太君瞥了她一眼,萧玉珠低头笑而不语。

“柳三…”萧老太君突然喊了声身边的贴心婆子。

柳婆婆“诺”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