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鸿宸。

司鸿宸并不看我,阴霾的眼神像一道骇人的光,直直射向楼家盛,“你们楼家人的阴谋我是知道了。不过没想到那次伤我的有你的参与。你们兄妹一明一暗,配合得挺有趣。”

我暗叫不妙,不由慌乱起来,叫他:“司鸿宸,你听我解释!”

他摆摆手,眼睛依然盯着楼家盛,脸上已经显现出杀气。

“你们不是想得到金缕玉衣吗?好,我遂你们的愿,亲自陪你们走走地宫,这样你们死得没有遗憾!”

说完,猛一挥手,“带上他们,回麒山!”

楼家盛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此时性命攸关,挣扎着大吼大叫起来。几名士兵上前挟持住,一路推搡,然後上了一辆大军车。

我被两名士兵挟持在驾驶室後排,手脚并软不敢动弹。司鸿宸亲自驾车,从後视镜看去,他的双唇紧抿,近似凌厉的眼里血腥沉淀。

这目光,很清楚地告诉所有人,他要开杀戒了!

我只觉得脑子里蝉声四起,心里更像一把火在烧着。几个小时前,我们还相拥而眠,他曾经还温柔地唤了声“婉茹”… 尽管我不是,可我确实感动过。

能让我韩宜笑感动的,原是不多。可是,还没来得及回味,他又亲手把我从人间打入了十八层地狱。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千念百转,我不由得攥住了衣襟。

如果情况危险,我一定要利用玉珠,回到现代去。

军车一路颠簸,过了不久到了麒山脚下。此时烟雾已散,空气中还能闻到浓浓的硫磺味,草木皆被烧成焦黑,山雀飞得无影无踪,连毒虫猛兽也不见了影子。

司鸿宸只顾在前面走,山路崎岖难行,我几度差点被山石绊倒。眼前是一面深入地下的斜坡,沿着一边的台阶行走数十米走到尽头,高约三米的一道拱形门已经被炸开。

司鸿宸这才回头,冲着我和楼家盛冷冷一笑,“这就是传说中的裕王地宫了,花了我诸多精力和整整两车的炸药!想必你们很好奇,那麽一起进去看个究竟吧。”

他转头,眼里掠过一道晦暗的光亮。那含义分明不是喜悦,而是失望。

我心里一凛,难道——

司鸿宸的贴身护卫举着火把引路,深邃的墓道里袭来一阵阴风,引得火焰晃动不已,更显里面阴森可怖。我壮着胆子继续走,穿过五六米长的一条过道,路过空荡荡的前室,正前一个大概十几平方米的圆形房间,就是墓室的主体——後室。

後室里除了三具遗骸,一些锈迹斑斑的陪葬物,根本没有金缕玉衣!墓室的主人也就空落落的骨架子,单从颅骨和其它遗骨判断,那里曾经躺着一男二女。至於他们的年龄,碍於当时的科技,很难精确定论了。

我茫然四顾,眼光定在刻着铭文的石碑上。

“司鸿宸,一定是你把金缕玉衣藏起来了!它在哪儿?在哪儿?”

突然,楼家盛歇斯底里地喊起来。他的声音轰鸣在墓室四周,传来怪异的回声。

司鸿宸一记重拳,将楼家盛击倒在地。

“我也想问,到底怎麽回事?我操他奶奶的祖宗!”他粗鲁地骂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这帮王八蛋,什麽狗屁的金缕玉衣,全是骗人的!”

“因为这里根本不是裕王地宫。”

我悲凉地叹了口气。墓室里所有人的眼光集中在我的身上。司鸿宸面露讶意,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

“梁汉靖王常所用…”我念着铭文上的字,又指着石枕、画像石等,继续说道,“这是靖王的墓室,死之前已经不是梁汉王朝的皇帝了。坟墓造得如此隐秘,怕死後遭人报复,鞭屍泄恨吧。”

我的历史知识仅此而已,深深的失望进一步袭据了我的心。

冯大泉,你的判断失灵了。司鸿宸只是司鸿家族最後一脉香火而已,他根本不知道裕王地宫的下落!

可想而知,当墓室大门被炸开,司鸿宸心中的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怪不得他要杀人了!

此时司鸿宸眼睛瞪得浑圆,深邃的瞳孔里空空的,仿佛他的神智飘荡在不知名的地方。他环视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拾起一只漆器,发狠地扔向墓墙。他的叫喊声和器物破碎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在空间激荡回响。

“裕王,你究竟在哪儿!你给我出来!出来啊!”

我不由叹了口气,很想劝告他,那些陶俑、器物都是文物,是有研究价值的。但是我知道,他对这些不感兴趣,没有金缕玉衣,等於失去了一切。

里面的空气似乎变得逐渐稀薄,士兵手上的火把烧得将要尽了。司鸿宸这才停止了疯狂,他显得很沮丧,甚至已经忘记了我们,一步一步往墓室外面走。

楼家盛满脸是血,还在地上挣扎。我过去想扶起他,岂料他一个就地打滚,从裤管里掏出藏好的手枪。

管押我们的两名士兵发现有诈,正要举起长枪,楼家盛手里的枪首先开火了,两名士兵相继中弹倒下。也就在眨眼间,护卫司鸿宸後面的一名士兵回过身,也饮弹而倒。

我瘫坐在地上,面对眼前突然发生的事情,脑子一片空白。

枪声轰鸣,灰墙塌陷,几块砖石从上面掉落,砸在遗骸上、器物上。而此时,楼家盛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司鸿宸。

我明明看见,司鸿宸黑色的身形只是轻微的一动,枪声再度响起。旁边的楼家盛沉闷地哼了哼。

楼家盛的枪飞出三四米外。鲜血,正从手腕蜿蜒而出,滴流不止。他扶手想站起来,对面的司鸿宸又开火了,这次击在楼家盛的右膝上,楼家盛咬牙死盯着司鸿宸,硬是不肯倒下。司鸿宸一手举起火把,脸上僵硬毫无表情,他再次慢悠悠提起手枪。

“不要打了!”我尖叫起来。

话音未落,一记清脆的枪声。司鸿宸就像平时练靶子似的,楼家盛的左膝弯了弯,这回终於难以支持,重重地跪倒在地。

“司鸿宸,你这恶魔,你不得好死!”楼家盛呻吟着,发出绝望的嘶吼声。

“这就是想杀我的下场。”司鸿宸阴沉地说道。

万般恐慌中,我以为下一个要轮到自己了,急忙摸索我的玉珠。岂料立领的蝴蝶扣系得紧,硬是扯不下来。眼看着司鸿宸慢慢转过头来,那对幽深的目光凝在我的脸上,我心头的恐惧已经到了极致。

轰鸣声愈来愈近,大地在抖动,整个墓室摇晃起来,大块大块的砖石开始震落。滚滚灰土席卷而来,呛得我一阵阵的咳嗽。我不再听到司鸿宸的枪声,更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眨眼之间,灰暗潮水般涌进了墓室。我抱着头,已经辨别不清方向了。迷迷蒙蒙的,依稀司鸿宸高大的影子出现在面前,我只是一愣,胳膊被他钳子似的紧紧夹住,整个人连拖带拉向着石门飞奔。

我的身後,是楼家盛垂死的恶毒的咒语:“司鸿宸,你等着!今世我斗不过你,来世我一定让你碎屍万段!…”

他最後的叫声随着整个地宫轰隆隆的塌陷,渐渐隐没。

当所有的人跑到山脚下,麒山巨大的山口正在合拢,被炸开的空地重新被青翠树木所覆盖。

百里山川百里绿,一切依旧。

只是楼家盛活生生被埋葬於此。还有,我还活着。

我被押送回了安洲城内。

当司鸿宸的车队驶过最热闹的街道,人们像膜拜凯旋而来的英雄一般,朝车队行注目礼。就是那些素来敏感的报社记者,也蜂拥而上,朝着车内的我们一阵猛拍。

所有的人都以为,城北麒山方向的轰炸声,源於一场成功的军事演练。混世往往出英雄,饱经战争之苦的安洲城,更需要像司鸿宸这样的盖世英雄的庇护。

司鸿宸面露微笑,好脾气地朝记者们招手。他当着众人的面,搂了搂身边的我,甚至摆好要吻我的姿势。

我厌恶地偏过头去,这样招来一阵哄笑声。

虞琪身着艳丽的锦花衫,在路边的人群里格外显眼。当时我正好偏过头,从车窗内看见了她。车子从她面前缓缓驶过,她痴痴的目光紧随着司鸿宸流过,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一个,再无别人。

司鸿宸的车队经过一番大检阅,远离人们的视线,缓缓开上了通往楼家大院的道路。

楼家大院里面乱纷纷,佣人奴仆正在争抢值钱的东西,满地狼藉。司鸿宸的兵冲进大院,人们吓得四处逃窜,场面乱得更是不可控制。司鸿宸推我进去,朝天鸣了一枪。

“把楼祥熔押过来!”他大声命令道。

有兵士匆匆前来禀告:“将军,楼祥熔带着家眷跑了!”

司鸿宸微微一愣,赤红着双目指着伏跪一地的男男女女,怒骂道:“楼祥熔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永远不会出现在安洲城!你们听好了,楼家大院今日起归属南征军,你们自由了,平等了,各回各家!”

说罢慢慢转首,似是才发现我在身边,眼眸里透出难以捉摸的戾气,任谁也看不透他下一步想如何处置我。

我惊骇得步步後退,楼家盛最後的叫喊声在耳边嘶嘶鸣响。司鸿宸死死定住我,眼里的赤红丝毫没有隐退。

“楼婉茹,你们楼家的阴谋已经败露,他们都弃你而去,此时此刻你的心情如何?”

已经被逼到这种地步,我已经无路可走。我只感觉身躯在剧烈颤抖,不知是因为绝望,还是别的,我突然变得无所畏惧了。

“司鸿宸,你在墓地里就可以让我死!”

“不,我是恩怨分明的人。你救过我,服侍我三个月,这就是恩,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楼家合夥算计我,图谋不轨,你虽然只是从犯,但我绝不轻饶了你!”

他盯着我,面上被一层冰寒覆盖,“不错,我确实很早怀疑过你的动机,我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但是为了金缕玉衣,我又相信了很多人,包括你…楼婉茹,你让我感到迷惑,我差点被你迷惑住,楼婉茹!我做错了一些事,我对你有妥协,所以我恨我自己,更厌恨你这样的女人!”

他咬紧牙,细细碎碎地骂着,声音却也在颤抖。他的面前是落日的余晖染了光华,遮住脸上一抹黯然,此时他的骄横暴戾又不见了,反而像个受了委屈正在倾诉感情的丈夫。

我的幻觉啊!

“请你放我走吧…”我听见自己在哀求。

他的唇际显出玩味的一笑,猛然攥紧我的胳膊,几乎将我整个人提起来。然後,一字一字地回答我:“女人确实只是男人的玩物,当日是将军夫人,今日是楼家的弃女,我还没工夫要过你这个人!”

声音几乎是耳语,足够打碎我所有的幻想,我又急又乱,拼命地用手用脚去阻挡。他钳制住我的双腕扭到背後,手劲加大,将我牢牢挟在臂弯下,提着我向着後院走。

後院是楼婉茹以前的房间。

他上了楼,径直踢开房门,将我放在床榻上,双腿紧紧地压住我的身子,很娴熟地褪下自己的军服。他的衬衫有几道被划出的血痕,他毫无在意地解开纽扣,露出麦色的结实的胸脯,和那个伤疤。

我抵死般挣扎着,嘶声叫喊:“司鸿宸,放过我吧!我不是楼婉茹!”

他的嘴唇深深压了过来,碎影模糊里,他眼中的笑意更毒辣。

“你不是楼婉茹,那我就不是司鸿宸,哈哈!”

他狂笑着,手指抠住我的肌肤,只听锦缎撕裂的声音。我的衣服正被无情地撕开,我仰着头耻辱地叫着,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案板上的鱼,再怎麽挣扎,终是逃不开被剥去皮骨的命运了。

司鸿宸的唇触在我的脸上,恶狠狠地啃了啃我的下唇,然後一路下去,滑过我的颈脖,突然停滞不动了。他的目光凝在那里,瞬息万变。

我知道,他发现了玉珠。

上次是他孩童般的玩闹,这次却不同,他某根敏锐的神经被触动了。

“这到底是谁的?”果然,他阴冷地问。

我的面上也是一片淡漠,只有举在空中的十指,不可遏止地颤抖,“我的东西!司鸿宸,你不得碰它!“

即使咬碎银牙也要坚持,这是我唯一能够帮助我回去的,我不断地鼓励自己。

司鸿宸用手指掂起项链,眉目间有着慑魄的凌厉,但更多的是疑惑。他的注意力开始转向玉珠,按紧我的力道在放松。

这时候,我不能再犹豫了,抬腿,猛然往他的大腿股沟撞去。他一吃痛,本能地缩紧身子,我趁机从他的桎梏中逃脱了出来。

然而我忘记了,他是军人,一个雷厉风行的军人,还未逃离房门,他在後面揪住我的头发,拖着我,凶暴地将我按在了茶桌上。茶盏瓷罐掀翻在地,发出惊心动魄的破碎声。

我尖叫着,昏乱地骂着:“司鸿宸你是个魔鬼!我讨厌你!我一直讨厌你!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会遭到报应的!司鸿宸,你的死期快到了!”

司鸿宸疯了般掐住我的脖子,眼里喷薄而出的怒火无边无际地燃烧,将他仅剩无几的旖旎情怀烧得无影无踪。

“楼婉茹,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什麽好女人!你咒我死,你先死吧!”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嘴里不断地吐着恶毒的话。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司鸿宸扭曲的脸在渐渐模糊…就在这时,司鸿宸後面闪现一个瘦弱的身影,发疯一样扑向司鸿宸,迫使司鸿宸放开了我。

我的呼吸突然通畅,叫了一声:“余嫂!”

余嫂闪到我面前,护住我,冲着司鸿宸喊:“不许伤害我家小姐!”

司鸿宸粗鲁地骂了一句,大力推开余嫂,一下子将她推倒在地。余嫂来不及起身,一把抱住了司鸿宸的大腿。

“小姐,你快逃!”

我踉踉跄跄地逃向房门,司鸿宸在後面挣脱不住,狂叫:“楼婉茹,你要是出了这道门,我杀了这婆子!”

我只作未闻,又跑了几步,枪声响了。我滞住,僵硬着身子转过头去。

余嫂歪在司鸿宸脚下,头上的鲜血正汩汩直流。司鸿宸似乎突然振醒了,他木然地站在原地,手中的枪口还冒着白烟。

“余嫂——”我嘶叫着扑跪在地,抱起了余嫂。

余嫂抽搐着,挣扎着,抬起浮白冰凉的手。我一把握住,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泪水滂沱而出。

我呼唤着余嫂,就像呼唤着自己的亲人,却感觉余嫂正在渐渐离我而去。

房间内,已经没有了司鸿宸的人影。

余嫂微笑着对我说:“我伺候小姐多年,她的一言一行我再熟悉不过了…我的小姐没有玉珠项链…当你要我帮你作证的时候,我终於相信,我的小姐已经死了,姑娘你是代替她来陪我最後的日子…谢谢你,姑娘…我现在可以安心去见我家小姐了…”

我麻木地跪在地上,眼泪已经流乾,余嫂的身体渐渐在变得僵冷。终於我梳理完自己,将锦毯盖在余嫂身上,最後将其中一枚玉珠放进嘴里,咽下了。

暮色开始降临这个城市,在这样无风的夜晚,花窗外只见零星的灯火。我只觉得自己的身躯在慢慢化成一缕烟,飘过楼家大院上空,飘向无边无垠的黑暗…

梦,似乎已经做到了尽头。

靠近我家的巷口,路灯发出迷蒙的光亮,我幽灵一般出现在水泥柱下。

水老板的杂货店里,电视机的声音放得很大。有人正巧买了东西出来,奇怪地瞅了我一眼。我穿的还是那身被撕破的绣花旗袍,连忙垂下头,抱着胳膊匆匆而过。

从信箱里摸到暗藏的家门钥匙,我小心地打开铁皮门扉,按亮了家里的日光灯。

所有的熟悉的摆设呈现在眼前,时隔几个月,恍然如坠梦中。我有几分钟的迟疑,才进厨房打开天然气阀门,并点着了热水器。

卫生间里热气氤氲,我光着身子站在玻璃镜前。里面的女子头发散乱,眼神呆滞,脖颈上、胸脯处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把异世遭受过的磨难带回了家。

我的动作有点迟钝,好容易冲洗完,换上平时穿着的睡衣。刚舒了一口气,外面有人边敲门边唤我的名字。

开门一看,原是邻居田妈。

看见田妈,犹如看见余嫂。我鼻子一酸,不知怎的搂住了她。

田妈被我的举止吓了一跳,接着拍着我的肩膀,道:“刚才看见你家有灯光,还纳闷呢,宜笑你怎麽不声不响回来了?唉,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可把这孩子累苦了。你回来想见你妈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