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恍惚地望着他,语调疲乏地、缓慢地说道:“恭喜啊,你毕竟还是赢了封叔。你的队伍还好吗?你的兄弟们怎样?”

司鸿宸的目光,凝固在我的脸上,淡淡一哂,“你还是关心我的,看来我没白冒这个险。”

“你怎么出现在皇城?”

“我打了个回马枪。封骥死都料不到,我带着我的兵马回来了。”他冷哼道。

我心里一震,问道:“这仗还要打多久?你有十成把握吗?”

“你终归会看到的。”他神秘地眨了眨眼,拉起我的手,“跟我走。”

他的手劲很大,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得恍如踩在云雾里。院内枝枝藤藤缠络着,把我紊乱的心也纠缠住。远远隐约传来宫漏声,仿佛还有人声,司鸿宸抬头,警惕地察看远处。

我挣开了他的手,停止了脚步。

“怎么啦?”司鸿宸眯起眼睛看我。

我垂下眼帘,低声道:“我不能跟你走。宫禁深重,你带着我不好出去,而且容易暴露。你还是自己走吧。”

“你还在留恋这小子?”

我摇了摇头。

司鸿宸咬紧了嘴唇,无法抑制住澎湃怒气,说道:“他们的话我早听见了!封骥要杀你,这小子也要杀你,就给你快活三天!你还有什么妄想?封逸谦这小子早就忘恩负义了!这皇帝当得真憋气!他待你这样,我再不救你,你就成了刀下鬼了!”

我抚住玉珠的手瑟瑟地抖着,睫毛轻轻颤,酸楚一波波地涌来。我竭力克制住,说道:“我不想再欠谁。这样被他杀了也好,做个了断吧。”

“你真傻了!你可是二十一世纪的韩宜笑,何必冤死在这里呢?”

司鸿宸对我的固执束手无策,皱着眉头,连声叹息,“当然,我也有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如果我带你出去,我会改!韩宜笑,那夜又是我害了你,没想到封骥老贼诡计多端,我们上了他的当。我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委屈,恨不得早日灭了封骥,让你回到我身边!”

“谢谢你这么说。”我落了泪,哽咽道,“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韩宜笑了…司鸿宸,经历了这么多事,请你给我时间考虑。你放心,我不会死。我要好好规划自己以后走的路。给我安静,给我还能活在这个世界的勇气…”

墙外风声细碎,犹如我点滴呜咽。

我一步一步走,抓住了爱情,又失去了爱情。

如今的自己已经疲倦,上天不会再给我机会了,我只想离开所有的人,独自回去。

“韩宜笑,我会安全带你离开的”司鸿宸还想劝我。

“不是还有三天吗?到了第三天你来救我也不迟。”

他低吼:“姓封的小子给你三天,可我等不了三天!”

我惊了惊,不禁脱口问:“莫非三天内你就有行动?”

司鸿宸眉心紧蹙,犹豫了片刻,最后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跟你坦白说吧,我率兵回来,就是想攻城,灭了封骥这帮人战争来临之前,我必须先把你带出宫去!”

我心惊肉跳地听着,逐渐镇静下来,反劝道:“所以我更不能走。我一旦消失,封叔立刻会料猜你已经出现,势必加强戒备,这样攻城就难了听我的,你先走,我必须留在这里。”

司鸿宸仿佛在斟酌着什么,一双平底靴几乎是无声无息地踱来踱去。然后,他站在我的面前,将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无声地叹口气,道:“宜笑,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一直看着他,依稀中,曾经共度的光阴在我和他之间缓慢地流淌过去。

他缓缓低下头,在我唇上轻吻了一下。那股气息沁人,隐约纠缠。

我并未拒绝,只把彼此最后的印记,当作雨落的涟漪,湮灭在隔世黄尘的烟火中。

此时,他在墙外,我在墙内,皆无法看见彼此的容颜。耳畔密密盈满了风声,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心里想,也许这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下半夜果然下了大雨,雨水肆无忌惮地铺洒,仿佛要将整个大地洗濯清空。灰暗的天空下,宫阙脊兽似海涛连绵起伏,雕梁粉壁,赤墀青琐。这是个神奇的世界,却因为阴谋、战争、死亡,显得神秘而变幻不定。

一场战争又将打响,它将关系到很多人的命运。就如我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整个皇城布满阴霾,当时的我,何曾会料到自己的命运会如此坎坷呢?

我宁愿相信,这是我看到的最后一场战争。三天后的我,会出现在现代化的安洲城,用消磨的岁月,重新舔舐我内心的伤口。

能吗?

第六卷 完

第7卷 锦绣人生

在花和树的世界里

宁静却又让心灵难以平复的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封逸谦的内侍进了院子,传旨要我侍驾求神。

我微蹙眉头,不情不愿地让秀秀帮我系上斗篷,又暗自检查了颈脖上的玉珠,一切事毕之后才从屋里出来。早有人抬了步辇,又有人张开辇盖,遮蔽晨风。雨早在昨日已停了,只有风劲很大,一行人迤逦而行,一直到了广场,封逸谦的辇车早停在那里。

我不愿内侍看出紧张,抬手捋了捋吹乱的发丝,淡淡地道:“哪里轮到我侍驾的恩典?不就在杀我之前,让天下人以为皇帝杀妃子,不过是神明指引,这样就可以掩盖你们的罪行罢了。”

内侍一直垂首,此时俯身回道:“娘娘明白就好。圣上这点节礼,也是费了不少劲的。”

“太平侯当然希望我死得越简单越好。”我不由冷笑。

说罢,步伐平稳地走到辇车面前。

护送辇车的御林军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示意我上去。我甩袖拂开内侍的手,很利落地上了辇车。掀开车帘,封逸谦独自坐在里面,如玉的容颜不见任何表情。

我也没吱声,坐在他的旁边,将脸别开。

封逸谦动了动身,淡淡地对内侍吩咐道:“侯爷若是回来,告诉他朕今晚宿在太庙,明日黄昏回宫。”

辇车启动,出皇宫,沿着御道直奔太庙。

我和封逸谦各自沉默,一路无话。

太庙在封逸谦即位以后,又有小幅度的修缮,穹顶与楼檐重叠,比以前更为精妙。殿内熏燎的烟火有些浓烈,誉为神灵的石雕神像几乎失去了轮廓,只余下一抹狰狞的笑。

我跪在神像前,听着冗长的祷告声。忽觉得身边有道黑影,转头看去,封逸谦跪在身侧,合十双手默念着什么。

我转过脸,绷紧了弦似的不去理会他。

祭拜礼仪终于结束了。

“好了。”

封逸谦的声音近在耳畔,我扬起眼睫,咫尺间封逸谦似乎对我笑了笑。

他起身,我也随后起来,因为跪得久了,膝盖软了软。封逸谦适时扶住我。我微微挣升他,自顾自的站起。

封逸谦窘迫地站在身侧,停了片刻,又好像不经意地说道:“出去走走。”

说罢转身出殿。

出了庙门,森森松林间寒意袭人。长长的风刮过松涛,拂起了我和封逸谦的披风。我感觉到冷,不免瑟缩了一下。封逸谦这回毫不犹豫地牵住了我的手。

我陡然一惊,转眸时,正对上他灿如晴空的笑。

而他的脸色看过去更加发白,恍惚里我不再挣脱,任凭他这样牵着。

前面就是水池,我曾经想回去的地方。

封逸谦站住,望着眼前次第绽放的秋菊,姹紫嫣红若彩霞铺开,笑道:“真是个好地方!不是吗?”“可这里是你我约会地呢。”

心中倏然急跳,我不禁抬起头。此时风已经小了,树影婆娑,漫天细碎的阳光。封逸谦的面上仍是淡淡地笑着,眉眼间几丝隐匿不住的柔情的影子,与我相望。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轻颤,垂首不去迎视他的目光,道:“我已经忘了。”

“那不成,我要你重新回忆起。”他近乎霸道地说话,“记得那次你约了我,我如约而至,却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约在这个地方。接着我乖乖地顺从你,回了宫城,半路上就被截了。如果那天你愿意与我远走高飞,情况不至于落得这般糟糕。”

我假装平静,可痛意却一点一滴地渗透进骨髓。缓缓抽开他的手,我背对着他,沉声道:“圣上,请你不要再拿过去的事折磨我了。我是被判死的人,不就活到明天吧?不就一夜妃子吗?我奉陪。”

望了望不远处面无表情地御林军,我冷笑,“话说回来,你竟然带我一人祭神,还想在庙里过夜…封叔要是知道了,他未必肯饶了你。反正我是活不成了,在这个地方赴死,倒是个理想的地方。”

想当初在水池边想回去的,却事与愿违。不料我的穿越梦几经周折,延续至今,依然还可以在这里得以实现,算是老天对我的一大恩典吧。

哀莫大于心死,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他再对我怎样,我视其为演戏罢了。

封逸谦似乎读到我心里的波动,缓缓踱了过来,眼光在我的脸庞流连,蓦地狠狠拽住我的手臂,拽得我生生的疼,几乎是恳求地道:“你无所谓更好,就陪我一次。”

我睁大着眼,茫然地望着他。

然而,一切都成定局,又如何呢?他什么也不再说,只拉着我的手,徜徉在花和树的世界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黄昏的时候,风儿又开始紧了。待我吃过晚饭,从厢房里出来,但见残阳在西天迅速坠落,天上黑云疾走,如千军万马奔腾翻卷。月亮刚出现又躲了进去,檐下灯火不断摇晃,明灭不定。

一时间整个天地笼罩在紧张之中,好似滔天巨浪来临之前的静谧。“风向开始转了。”封逸谦抬头望天,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这时候,要是有一把火点着城楼,整个皇城都会烧起来。”

话音停顿,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想问他,却终究不去问。

天彻底黑了下来,却在这个时候,封逸谦的内侍神色慌乱地进来,与封逸谦耳语了一番。封逸谦的脸上并无半点异常,只是有些漫不经心道:“把马车停在门外,先把马儿喂饱了。”

内侍又匆匆出去。

我无声地看着这一切,预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一定跟司鸿宸有关。

不多时,两名御林军与守门的打了照面,一前一后进了庙门,腰系长刀,束着轻甲。这样的阵仗我虽熟悉,此时一颗心却莫名地怦怦直跳。

二人是封叔的亲随,气焰极盛,直直冲过来喝问:“圣上呢?”

逃离

未及我回答,却听封逸谦在后面答话:“朕在这儿。”

御林军拱手道:“侯爷指示,请圣上即刻回宫。”

我全身不禁颤抖,心想,完了。封叔巴不得我早点死,怎会允许封逸谦这样我行我素呢?

封逸谦察觉了,朝我一笑,并未露出半点愤慨,“他要我回,我们只好回了。”

我傀儡似的被封逸谦牵动着,一直上了马车。内侍在前面执缰赶车,那两名御林军骑马紧随左右。

夜间,通向皇城的大道模糊不清,我分辨不到离皇城究竟有多远。身边的封逸谦也沉默着,车内黑,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与去太庙的时候不同,他的手紧紧攥着我的,却冰凉得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车马辘辘,前面是三岔口。赶车的内侍并未前驶,而是突然拐弯,拐上了一条羊肠小道。

隐约的有螺号声声在耳畔,我猛然掀开帘子,惊愕万分地察看两旁陌生的景致。随行的两名御林军这时也发现了异样,紧急喝道:“停车!停车!”

马车徐缓停下。

我感觉身边的封逸谦霍地站了起来。一名御林军下了马,跨步走到内侍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找死!”

话音刚落,内侍似乎身形一动,手中有什么在黑夜里亮闪。紧接着,那名御林军惨叫一声,扑通倒在地上。

另一名御林军见势不妙,抽出腰间的大刀,哇呀呀大叫着冲向内侍。顷刻间,只听铿锵的刀剑撞击声,两人在黑夜甬展开殊死搏斗。那名御林军毕竟人高马大,又是武士出身,不大工夫内侍已被压在身下,御林军挥动手中的大刀,毫不留情地,一刀又一刀地砍下去。

我惊骇地望着这一切,却喊不出一个字来。根本没发现封逸谦此时已经下了车,摸索着捡起死去的御林军的大刀,踉踉跄跄地走向杀得正兴起的敌手,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大刀。

那个时候,我相信,这一刀用尽了封逸谦平生所有的力气。

随着一记惨叫声,在瞬间窒息中,又是空茫一片的静止。

御林军倒了,封逸谦的身形也在摇晃,紧接着也是倒卧在地。

我跑过去,脚下一绊,差点倒在封逸谦身上。我费力地抱住他,叫喊道:“阿谦!”

封逸谦清醒过来,似这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眸子在黑夜中闪着水光,满面无邪的笑意。

“宜笑,我也杀人了。”

我哭起来,痛楚几乎击垮了我所有的神志,“到底是怎么啦?告诉我?”

在我的搀扶下,封逸谦站了起来。我们往前走了几十步,站在岩石顶上,从这儿能够望见皇城的动静。

螺号声还在低沉鸣动。天空浓云四合,隆隆沉雷般的呐喊声震撼天地,整个皇城被炎炎红光笼罩。巨大的轰鸣之声连绵不断,高天不时翻滚着火红的云团,如天宇长矛直冲苍穹…

果然,就在这晚,曾经无数次战乱劫难的皇城再度遭受重创,战役已经打响了。

相爱有多远

“宜笑,你看,敖正在攻城。”

似乎不是当朝皇帝,似乎这一切与其无关,封逸谦平静地说道:“争权夺利的战争永远不会休止,我无力改变,也无心参与其中。就让他们斗去吧,我和你终于逃离出来了。”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满心疑惑。

他嘘了一声,食指划过我的唇,“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为什么这么待你?宜笑,对不起,当了皇帝,我更加无法保护你。封叔早就想对你动手,我对你喜欢越深,越引起他的不满。可是,我承认我一直嫉妒敖,每次你和他见面,我会无端产生嫉恨,心里会动摇,会猜测你和他会发生什么…宜笑,对不起,这是我致命的软肋,却不幸被封叔掐住了。”

我哽咽道:“什么都不要说了…”

再次说声“对不起”,封逸谦执拗地继续说道:“封叔设计害你,我当时的确气昏了头。敖被逼出走,你被打入冷宫,一切都遂了封叔的意愿。后来,我慢慢地冷静下来,始终不愿相信你会背叛我。我想和你和好,你病了我来看你…可偏偏那时候封叔给我选了很多女人…宜笑,我没脸见你了你一定恨透了我,我知道跟你距离那么近,却看不到你,你不能在我身边,我又怕封叔加害于你,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日日笙歌艳舞,夜夜醉生梦死…宜笑,我真的很无用,连自己的感情都不能做主…”

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紧紧抱住我,孩子似地哭起来,“宜笑,当我亲口说出要杀你,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疼?就像杀死自己一样!宜笑,你那么冷淡,我看不到你的笑…我知道,都是我害你了!”

我彻底明白过来了,哭得也是稀里哗啦,“你一定预感到敖会杀过来,所以你借口祭神,把我带出了皇宫…阿谦,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是我不够坚定,没有和你共同分担磨难,我不该啊!”

不该什么?不该轻易放弃这份真挚的情爱,就想独自离去。

我好悔,怎生对得起他啊!

我忏悔自己犯下的错误,真切体会失而复得的爱情,想回去的念头早就抛得无影无踪。此时,两人相拥而泣,那远离喧嚣、获得自由的感觉又是如此的美妙。今生今世,我们就做一对遁世的红鸳白鹭,在属于自己的桃源里幸福地生活。

皇宫上空一片红光,战争依然在进行着。而这里,却是那么的安宁,我们拥吻在一起,似乎天地间就剩下我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