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拿着病历卡,我傻愣愣地站着。有人无意撞了我一下,我才惊醒过来。

我挂的是内科,门外也是坐满了人。我将病历卡交给一名护士,等着叫号。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护士拿起叠放在一起的病历卡,叫了一声。

“封逸谦!”我急忙应了声“在”,那护士扫了一眼病历卡,疑惑道:“封逸谦是你?”

我不加犹豫地点了点头。“男的还是女的?”

我火了,夺过病历卡,“写错了!我要进去!”

“嘿,年纪轻轻火气倒不小。等不及看专家门诊啊,以为自己是什么了?”护士不满地叱我。

我正要回敬过去,里面的医生说话了,“吵什么?安静一点,这里是医院。下一位。”

护士白了我一眼,我不理睬她,兀自走了进去。

这是一名中年医生,面色白净,眉目间凝聚着现代医学的智慧。我满怀希望地坐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打开病历卡,习惯性地问:“什么症状?”

我一颗心怦怦急跳,咽了咽口水,竭力平静地、缓慢地告诉道:“医生,我是替我的朋友来看病的。他的病很重,全身无力,呕吐,身体呈现脱水状况,已经处于昏迷…”

医生放下笔,一脸惊讶地看着我,“那就赶快送他来医院啊。如果病情严重,打120叫救护车!”

“不,他不在这里,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困难地解释道,“您只要耐心听我讲他的病状,给我一些药就好。”

医生这回生气了,眉头紧皱,几乎是用斥责的口吻对我说:“我说你这人,懂不懂看病啊?古人看病还有望闻问切,你让我单凭你一面之词,就可以胡乱开药了?一般病人也要常规检查,什么血常规+BG尿常规、乙肝两对半、肝肾功能,胸片等等。你说的那人病情严重,需要更进一步的检查,血糖、血脂、胰岛素自身抗体、肾上腺CT…反正告诉你这些,你也不懂!”

说完,将病历卡放在我面前。挥挥手,示意护士叫下一位。

我听医生说这些,已经懵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只会一个劲地哀求,“不要这些检查,您只要听我说,我需要药…”

医生霍然起身,声音也高了,“我劝你赶快把病人送到医院来医生只有根据这些常规检测,才能判断其病情轻重,并对症下药。我不想听你胡搅蛮缠,我的时间很宝贵,你赶快给我出去!”

“医生,求您!”我哭起来。

“哎呀,年纪轻轻的,脑子真的有病吧。”护士大惊小怪地说道,“她一进来,我就感觉不对劲,果然被我猜中了。

候在外面的人们,纷纷朝这边张望,用怪诞的眼神看我。

我哪儿顾得这些,执拗地,依然缠住医生苦苦哀求。内科门诊室乱了起来,连隔壁科室的人也听到我的哭声,围着看热闹。

不知是谁叫来了保安,两名保安架住我,将我一直拖到医院门口,才放开了我。

凉风一吹,我停止了哭泣,清醒了。

我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狼狈,被人撮脊梁骨,被人骂成女疯子。只知道,幻想破灭,我救不了封逸谦。

想得太简单了!

前男友

我把古代人的想法带到了现代。殊不知,现代人把风险降到最低点,无根无据于己不利的事,谁会愿意做?我该怎么办?

踽踽独行在大街上,我与行色匆忙的人们擦身而过。每一个人在为自己的生计奔波忙碌,这个现实社会,即使你跪在大街上哭泣,也没有人驻足同情的。

我的年纪还轻,心枯老在千年。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待我抬头去看,一幢摩天大楼出现在眼前。气势宏伟,外观华美壮观,凡是安洲城的人都知道,这是全城最大最著名的甲级医院。

不由得想起,健彬的母亲就任职在这家医院。

时隔那么久,她大概早就忘记我这人了。而我,也不会去求她,因为我知道,她的那道门槛,我是永远踏进不了一步。

我径直往里走,走到门诊大楼外又停步。傻傻地望着进出的人们,站了一会儿。

阳光刺目欲盲,我定了定神,决定离开这里。

“宜笑?”

有人迟疑地叫了我一声。我回头,健彬一身白大褂站在门口,脸上表情复杂。

我恍惚地看着他。

原来他也成为医生了。

穿着白大褂的健彬干净清朗,比以前更见秀逸,还有那么一丝的成熟。

他是属于现代的。

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回身便想走。他叫住了我,大跨步向前,一直站在我的面前。

“原来真的是你。”他友好地笑了笑,“好久没见,一时不敢叫你。你还好吗?对了,我毕业后分配在这里,麻醉科。”

“是很巧。”我依然淡淡说话。

健彬没有走开的意思,问道:“刚才见你一直站着,是来看病?还是找人?要不要我帮忙?”

“没事。我要走了。”

我没心思与他说下去,想就此走开。他拦在前面,语气显得有点焦灼,“宜笑,你刚才那神情,分明是有很急的事。谁病了?如果你把我当成朋友,请你告诉我,好吗?”

“我不想告诉你!”我断然拒绝,走得很快。

健彬将身上的白大褂脱下,交给一名同事,自己跟在我后面,一直出了医院大门。

我不理他,兀自过了马路,走到公交车站,车一到,便跳了上去。

回头一看,健彬竟然也跟着上来了。

车过了几站,我下车。健彬也尾随在后。

我来到一家大型药店,顺着柜台一样一样地看过去,看得很仔细。店员过来,笑着打招呼,“小姐,请问要买什么?”

我见健彬就在不远处,便闷声不响地继续寻找。其实我很盲目,中年医生的声音还在耳际回荡,心里更是惶急不安。最终,店员过来,继续问:“小姐,你究竟想买什么药?”

我无奈轻声问道:“有没有治那种…”我将封逸谦的病状细细地描述了一遍,见店员越听越糊涂,脑子里迸出三个字,脱口道,“就是消渴症。”

“消渴症?”店员咀嚼着,连连摇头,“不好意思,这病没听说过。”

我早已泄了气。

这时候,健彬的声音兀地响起,“消渴症就是糖尿病,古书上有记载。但是消渴症并不能特指糖尿病。”

我傻愣地站着,健彬走到身边,继续解释道:“有一些病也是这样,比如甲亢、尿崩症等。你刚才说的症状,确实挺严重的,药店里根本满足不了要求,而且用药不准确,对治疗也没多大意义。宜笑,听我一句,赶快把病人送到医院,必须临床观察,做全身检查!”

他说的,跟中年医生说的,怎么都一样?

临床检查,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颓丧至极,脚步灌了铅似地沉重,一步一步出了药店,彷徨着不知往哪里去。

健彬还在提醒我,“宜笑,不管那人是谁,我来帮你一起送他去医院。你的病人已经发生一些并发症,正面临着死神的威胁。宜笑,听我说,不要固执,让我帮你!”

“我不固执!”

我突然大叫一声,把他惊骇住了。我感觉我的情绪正在失去控制,精神接近崩溃边缘。健彬的话无意间挑动了我的一脉神经,我又变成歇斯底里的女人。

“我没办法把他送医院…他在遥远的地方遭受着病痛的折磨,而我,在这里无能为力!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总之你帮不了!何况,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忙!钟健彬,请回吧,不要跟着我。我对这个世界无怨无求,我会坚强地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我不固执…对,我已经没有资格固执了,我只要活着的希望!希望…你懂吗?”

泪水飞溅而出,我伸手抹去。不去看健彬惊愣的表情,我不顾一切地跑开了。

我像个飘荡的鬼魂,从这家药店,飘到那家药店,得到的是同样的答案。

华灯初照,夜色降临,我才精疲力尽地荡回了家。

一天就这样白白过去了。我孤枕难眠,想起封逸谦,眼泪又止不住地流。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出现在一家医院门诊处。

这天有个专家门诊,很多人半夜开始排队。我到的时候,队伍已经排到了门口,而且号子已经发完了。

我顿觉无望,刚走出门诊部,有位妇女拉了拉我。

“姑娘是不是要看病?”

我摇摇头,“病人来不了,我只想给他配点药去。”

“病人不在,这里的医生不会开药方的。”妇女和善道,“就是病人一来,又是什么一大堆检查,有些检查白白糟蹋钱。我跟你说,医生为了多拿奖金,小病说成大病,一般毛病非要你住院不可。”

我见妇女面目慈祥,又说得实在,不禁点了点头,老实道:“我也是担心这个。只要不检查,给我药就行。”

“那容易。”妇女笑了,“我看姑娘这么文静,长得像我女儿,所以给你指点迷津。你顺着这条路往北,大概两站路,看见街边有个招牌,那是一家私人医院。可是看病的医生全是请来的老专家,很多人想盼都盼不来呢。今天上午正巧有专家坐堂,你快去。”

接着,妇女填了张表格,交给我,“上面有电话地址,专家姓名。你直接找他,就说是我的朋友。”

我大喜过望,连声感激。那妇女亲昵地拉着我的手,出了医院,在门口又加以热情指点,才挥手与我道别。

按照妇女所指的方位,我找到了那家私人诊所。

诊所不大,却坐满了求病的人。墙面上挂满了锦旗,多是“妙手回春”字样。妇女所说的专家,果然坐在办公桌上忙碌着。

我将表格递上,专家看了看,也是一脸和善,道:“病人什么症状?小姑娘详细讲来。”

我详详细细叙说病情,专家也是听得仔细,不时地颔首。

“病情确实不轻。不过有希望治疗,小姑娘不用担心。”

专家刷刷写了整张纸的药方,又细心地浏览一遍,如此交代一番,才交给我,“配药去吧。”

感觉遇到恩人,我心内充满了感激,急忙将药方递上去,药房里的工作人员满满一算,报出个数字给我:5360元。

存折里全部取出也就六千多,我暗自庆幸足够缴上药费。将一整叠的钱抽出几张,我毫不犹豫地交了上去。

我提着一整箱的药,兴高采烈地到了家。

听见我的脚步声,田妈从自己家出来,笑着说:“宜笑,看看谁来了?”

健彬站在田妈家门口,一脸凝重地望着我。他已等候多时。

他帮我提药箱。我打开家门,只好让他进屋。

健彬将药箱放在桌上,听我简单说完,看了看药箱里的药,他微微一叹,说:“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宜笑,听我跟你解释。你碰见的妇女是医托,老专家根本是假的,诊所里那么多看病的,全是他们的托,是演给你看的。”

我脑子嗡地一下,抓起药盒,尖声叫道:“不可能!这些药明明写着治疗糖尿病的,不可能是假!”

“这些只是很普通的药,根本治不了那种病。而且,全部加起来也就几百元而已。”

像是听到夏天的蝉声,我摇晃着站不住,手里的药盒啪地掉在了地上。

不是心痛那些钱,而是我再也没能力了!以前固守着那份冷漠,是因为不相信别人,而今抛下了冰冷的面具,换之以热情,却是傻透!

我定定地站着,一时凝噎不语。

健彬并无讥讽之意,还埋怨了自己几声,轻声安慰道:“别难过,这事我来安排,你跟我走。”

“去哪儿?”我的眼睫微弱地一颤,泪水差点又要掉下来。

原来,到了最后时刻,我唯一相信的,还是健彬。

“去了就知道。”健彬不多加解释,拉住我往外走。

我提着包,木偶似地跟着他,我们上了一辆出租车,健彬说出的地址竟是他所在的医院。

到了医院后,他领着我上了电梯。沿路有不少同事跟他打招呼,并用别有深意的目光看了看我,健彬并不在意,一直将我带到某科室站定,才说道:“这是全市最好的糖尿病专科。”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由得进去,里面有位头发银白的老医生抬起头,看见我俩,笑着跟健彬说话:“小钟你来了,我正要打份药单。”

“太麻烦宋老师了。”健彬也显得激动,指着我道,“我陪宜笑去取药。”

老医生拍拍健彬的肩,回头朝我说道:“古代中医主要是根据因渴而消瘦这种症状,而将病名取为‘消渴症’。现在所讲的糖尿病,无论是内涵还是外延,都与消渴症有了很大的不同。小钟已经将病人的详细症状告诉我了,我断定这病人得的是遗传性糖尿病二型。因为长期得不到理想的治疗,已经并发心脑血管,肾脏,视网膜及神经系统的慢性病变和各种感染,又可能发生酮症酸中毒,后果就很严重了。”

我想起封逸谦的母亲,不由得点点头,急问:“那怎么办?”

“光是靠些药物胶囊,虽无毒副作用,但见效慢。必须应用胰岛素,这是抢救治疗的关键。按理病人应当速送医院,在治疗前后均要进行多种化验检查,以调整胰岛素的用量,输液量及种类。鉴于你的特殊情况…小钟没说,我就不勉强问,偷偷帮你们这一次。这可是违纪的事啊!”

这回我信得心服口服,还想再说些感谢的话,健彬生怕我们的谈话声被旁人听见,轻声与老医生咬耳朵,“我妈那里,最好不要让她知道。”

老医生呵呵笑着,挥手示意我俩离开。

医院外面的花坛,我坐在树荫下。临近晚秋,白天也有了些寒意,桂花还在绽放,染得整棵树都成了一簇簇的金粉。花坛两边坐了不少人,人们说话声很轻,偶尔发出惬意的笑声。

恬静,悠闲。

可惜这样的日子不属于我。

我即刻又要回到古代去,回到封逸谦身边去。

健彬提着一袋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面前。他定定地望着我,神情平静沉着。我也缓和下来,笑了笑,说不出的感觉。

他将输液方法教了我几遍,直到我会了,才将药交给我,“希望你的那位病人能早日康复。”

由衷地表示了感谢,我迟疑地说道:“药钱…我会还。”

我还得了吗?

健彬大概发现了我的窘相,反倒笑起来,“真没想到我俩一见面,你欠上我了。我可没想要你还。如果你想,那你打个欠条给我。”

我当真从包里拿出纸笔,他按住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宜笑,你还是那么率直,单纯。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没资格问。可是,你的眼里比以前多了忧伤,你会掉眼泪,你的无助让人…”他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真的很难形容,但是我真的想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