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顼离,我喜欢你。

喜欢你,不止因为你背我。

你的质朴,大度,宽厚,包容,仗义我都喜欢,甚至你的冷酷淡漠孤傲也让我忍不住想要亲近你。过往的那么多年,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你这样的人,他们一个个有着最显赫的身份,却也带着世间最养尊处优的浮华习气,高高在上的优越,不可一世的倨傲,颐指气使,前呼后拥幸好,这样的圈子里,还有一个你。我甚至感谢和亲感谢我们的婚姻,谢谢你让我走进你的生活,让我看到这样的一个你

燕顼离,我喜欢你。

尽管那喜欢里,有着最初始的,因为那若有若无的熟稔,和仿若前尘往事里飘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声音虽轻,但他显然是听到了的,脊背一僵,继而稳健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看不到山。看不到水,也像是看到了青山绿水;明明晚霞通红,也像看到了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蓝天白云下,我轻轻地说:“燕顼离,我喜欢你。”

“燕顼离,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翌日晨起时燕顼离已经不在卧室,我自己更衣梳洗后推开房门,正看到阿瑞蹲在院里逗鸽子。阿瑞喜欢狼,喜欢鸽子,也喜欢我的小貂,阿瑞很喜欢动物。看到我,阿瑞站起,脸上笑容暧昧不清。我于是想到昨晚是燕顼离背我回来的,可记忆只停留在他背我行走,看来在被他背着的路上就直接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才醒。

只以为燕顼离早如往日出去了,不想阿瑞笑道:“王爷今天没出去呢,在书房。”

过去书房时,燕顼离手里拿着一本折子,但久久地看着折子,一动也未动,显然在发愣。我负手过去后,他看到我,脸色正常。只以为他昨天没听到我说的话,反正我这人没什么廉耻,脸皮很厚,双臂抱住他的脖子,就又说道:“燕顼离,我喜欢你。”

他低沉着嗓音道:“嗯,我知道了。”

咳,就跟每每下属与他汇报完什么,他的应答一样。

他这人不解风情惯了,虽然心底大失所望,但不介意,随手从桌案上堆的高高的折子中拿过一本,问道:“怎么堆了这么多?”看着,却是账簿。记载的也是有关国与国之间礼尚往来的一些数据。我是说嘛,燕顼离勤于政务,不会累积这么多没批阅的折子的。而礼尚往来那些,却是他最烦的。当下认真看了起来,他问道:“你会看那些?”

我点头道:“祖父以前做臣相,也料理这些的。小时候常趴在他身边看着。我祖父比我父亲好多了,对我姊慈爱,对我也还好。”

我说道:“要不要我帮你整理,字我全部认得,虽然不知道意思,但这上面都是数据。不过我字写的歪歪斜斜的,很难看,小时候先生教认字的时候,因为过目不忘,字我都认得,但是让练字,却总是偷懒了。后来先生又讲解字的意思,我更是不想去听了。父亲训我的时候,我灵机一动,找篇字最复杂的文朗朗上口地读,父亲以为我很博学,后来也就默许我不去先生那了。”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意思的,也就姊和轩释然了。横竖那时候身边有轩释然,有不懂的,总是习惯性地问他。

轩释然,这个字什么意思?

轩释然,这段话什么意思?

轩释然,‘甚矣,汝之不惠’这个‘惠’是什么意思?

惠,智慧的意思。

你上次不是和我说,惠是给人钱财或好处的意思吗?

这里的‘惠’是通假字,和‘慧’同义。

它怎么是个通假字?不学了!不学了!我不学了!那么多通假字,我怎么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是通假字,什么时候又不是通假字!

丫头,大多时候,它都不是通假字的好好,那我们不学这篇别闹,别闹,来,我们学这篇,这篇没有通假字乖,听话,把这篇注释看了,我就带你去划船

我现在就要去划船!

心念一动,提着兔毫笔久久,一滴墨滴到了折子上。燕顼离只以为我因字写的歪斜下笔困难,也不责怪我弄脏了折子,拿过一叠宣纸来,温和说道:“来,写在这上面,我一会儿誊写到折子上。”

看着我身边的夫婿,我收回了心神,就又快乐起来,虽然字写的确实歪斜了点,却也认真地,工工整整地为他整理书写了起来。

书房里,他批阅着折子,我整理着数据,画面出奇地和谐温馨,又去蘸墨时,小春花的叫嚷打破了这份宁静:“拂希小姐,你还没用早膳呢。”

这才记起,更衣梳妆后,听阿瑞道明,我就直接过来了燕顼离的书房。

反正不饿,就不想去,继续书写着,燕顼离道:“吃了饭再来。”

我放了笔,抱了抱他,就听话地笑着跑走了。

因为书房这日想起了轩释然,接下来的几日就有些心神不宁。这已经是二月了,三月很快就要到了。十六年来,我过了唯一一个没有收到轩释然礼物的生日,却也是唯一一次,我记得轩释然生日的时候。

三月初三,他二十三岁的生日。

犹豫再三,我还是去转了北平的珠宝铺子。他以前为自己挑过狻猊玉,看来是喜欢玉石了。这也才惊觉,十多年来,他知道我喜欢什么,我却从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一直哦,好像都是他在付出,我就只是他没心没肺的丫头。

可惜转遍了整个北平,我也没挑到满意的玉石,所以就去了秦记,委托料理父亲在北平的商业的秦掌柜给我搜罗。自嫁来燕邦后也常过来秦记,秦掌柜看到我,并不惊异。说了是送给轩释然的生辰礼物后,知秦轩两家的关系,秦掌柜自是积极张罗。

知秦掌柜久在商场混迹,自是有办法搜罗到我满意的玉石,搞定了这事,所以就放松了身心。

回了简园,抱住燕顼离就道:“好累哦。”以前出去闲逛是一回事,这回有目的地到处去看珠宝铺子,又是一回事。七八天大白天都在外看珠宝,真的走的好累哦。

燕顼离抱我在膝,问道:“出去做什么了。”

我揉着腿道:“出去看玉石啊。”

“喜欢玉石么?”他道:“燕王府里虽然美什么宝贝,但燕王宫里却富丽堂皇。我让人带最好的过来让你挑,或者你自己去王宫里随意取。”

拿燕顼离的东西送轩释然怎么想怎么奇怪,我笑道:“不了,我已经托了人置办了。”

阿瑞一过来我和燕顼离住的苑子立即就背转了身,咳道:“整个天下都在传燕邦藩王和燕王妃蝶鹤情深,琴瑟合鸣,果然果然呐!”

燕顼离不听他调侃,问道:“过来什么事?”

知燕顼离已经放下了我,阿瑞转过身道:“事是没有的,就是来贺喜王爷王妃感情好。这不,一听到处都在流传王爷王妃夫妻恩爱,我就过来报讯了嘛。”

便从阿瑞口中得知此事是由此流传开的,我生辰那日燕顼离背我回王府,整个北平城万人空巷,藩王爱妻之事如是传为美谈。燕邦女子本就悍勇,纷纷在家训夫,要丈夫向藩王看齐;燕邦汉子们个个责任心很重,自发形成一夫一妻制的意识来。原先有打算纳妾的,竟也打消了念头。

阿瑞看着我,笑的欢喜开心,但眼中分明有深意,与燕顼离道:“王爷,有人欢喜有人忧啊,咱们的练兵还得加紧才行。”

燕顼离不予置否,只道:“你少去几次茱萸楼就对了。”

茱萸楼是北平有名的一所琴苑,苑名取自琴师朱萸姑娘的名字。朱萸姑娘是阿瑞的想好,两人的感情早至谈婚论嫁的地步。但不知怎么地,眼角眉梢分明喜欢阿瑞的朱萸姑娘,就是不肯嫁给阿瑞。阿瑞是燕邦藩王燕顼离的亲信,人又长的帅气,能说会道,只笑一笑,就风流俊俏的很,极有女人缘。虽不至于玩弄女人,但周旋过的女人也不少。自年前遇到朱萸,倒是为朱萸收了心,可叹郎有情妾有意,就只是朱萸不肯上花轿。

阿瑞咳笑道:“我不会误事的。”

阿瑞离开后,燕顼离神情难测地喝着茶,听他先前语气,并不赞成阿瑞与朱萸之事,所以就问了问,他道:“我见过那朱萸一次,感觉挺奇怪的。所以查了查她底细,竟是查不出。”

阿瑞是他的亲信,一举一动都牵涉着他的指令,他是得对阿瑞未来的妻子放的下心才对。

这日离开秦记,在茱萸楼下遇上从里面出来的阿瑞,这几日他和他的朱萸似乎又在闹别扭,就问道:“你们又怎么啦?”

阿瑞笑道:“没事,她就是难缠。”

阿瑞还能笑,看来确实是没事。

见我手里拿着线绳,阿瑞问道:“做什么用的?”

我说,“编织佩饰用的。就是玉石下面的佩饰,你们男人佩带的那种。”

阿瑞恍然大悟的表情,呵呵笑道:“噢!我知道了!”

这反应也太强烈了吧?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阿瑞如燕顼离所说,是属于很懒的那种,这几日却一见我编织佩饰,侍候起我来就格外地殷情,又是端茶又是打扇的,可怜还算冷的天冷的我!瞪他一眼,他后知后觉地放下扇子,下一刻,就又给我端来点心。我实在受不了他这乍来的热心,放下线绳质问他道:“阿瑞,你做什么!”

阿瑞笑呵呵道:“王爷高兴了,我的事就好办了。”

他的事自然是指他与朱萸之事。说来说去还是他的朱萸。我不再看他,只说道:“你还不如直接去侍候你的朱萸去!”

“她啊,看到我就烦。”

恰好我这穗子编坏了,我也烦起来,揉作一团就道:“不编了,我不编了。我买一个去。”

不想阿瑞急道:“编,编!亲手编的比买的更有意义。”

我苦恼道:“可是我编的实在难看,这样子也拿不出手送人啊!”

阿瑞道:“礼物最重要的是心意。最重要的,是王妃的心意。”

想了想阿瑞说的也对。

可是在我又编坏了十来次的时候,我终于没有耐心了,把编坏的线绳揉作一团,宣誓道:“我再也不编了,我这就买一个去!”

阿瑞急的满头大汗,语气努力平静地道:“王妃,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我只得又抽了新的线绳,但又去编织时不禁起疑,回头看阿瑞道:“阿瑞,你这么急做什么?”

阿瑞抿笑道:“王爷高兴了,我的事就好办了啊。”

也没多想,低眼编织起穗子来。

当又努力了几次,终于编好一条美美的穗子时,我反而没了激动,因为就要把这穗子连同玉石送给轩释然而忐忑,但阿瑞却反常地笑起来。笑的一副含笑九泉的样子。恰好燕顼离回了来,走过来问道:“阿瑞笑什么?”

“没没什么。”生怕燕顼离看到我手里的穗子似的,阿瑞抢过去就背在了身后。

燕顼离向来没什么好奇心,自是没再过问,拉了我边走边道:“后院里的白菜发芽了。”

“真的啊?”我惊喜道。

他回头看我,唇边抿了一抹笑。

阿瑞的含笑九泉持续了好久,特别是每次看到我更是含笑九泉的厉害,每次碰到我,只要燕顼离没在身边,阿瑞就要问一句,“王妃,那穗子你没给王爷看吧?”

“没有。”

“你放在哪里的?”

“梳妆盒子里。”

“王爷会不会翻过你的梳妆盒子?”

“他从来没有翻过。”

“要不要我先替你保管着?”

“不用。”

“只有穗子,那玉呢?你不是买过玉了吗?我怎么没有看到?是不是你还没有买到合适的?”

“我托了人帮我买,明晚才会送来王府。”那秦掌柜也奇怪,我几次去秦记拿,他都推说还没找来玉,昨天和今天再去问,玉倒是找着了,却执意要亲自给我送来。你说我人都过去了,他怎么不直接给我,还要那么麻烦地过来燕王府一趟?

“明晚?呵呵,好啊,还是王妃考虑的周到。”阿瑞神经质地笑了半天,又问道:“明晚之前,穗子你是不是还放在梳妆盒子里?不会调换地方?”

我终于忍无可忍:“阿瑞!!”

“好好好,我走了。”某人终于笑着闪远了,但又冷不防地回头,“王妃你要是换地方放那穗子了,一定要告诉我啊!”

又不放心地回头道:“一定不要告诉王爷啊!”

没想过告诉燕顼离,但也没想过对燕顼离隐瞒。横竖顺其自然,我无愧于心便好。但阿瑞如此一说,我还真思量起高不告诉燕顼离了。他会不会介意?阿瑞让我不要告诉,想来是会介意了?但燕顼离向来很大度的。唉,不去想了,这几日被神经质的阿瑞弄的也神经质了。

次日与燕顼离一起用晚膳时,秦记的秦掌柜求见,燕顼离知我常常过去秦记,秦掌柜是父亲那边的人,燕顼离自是传了他们进简园。阿瑞见秦掌柜一做生意的来见我,之前又闻得我托人求玉之事,便问道:“王妃,是不是送玉的?”

我点头。

一确证过后,阿瑞笑呵呵地就跑走了,说道:“我去拿穗子。”

阿瑞又和我提穗子,我一个头都快有两个头大。

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我和燕顼离继续用晚膳,秦掌柜来了,也免了他的礼。

寒暄客套过后,秦掌柜与我道:“二小姐,北平到岳州还有十天的路程,今天已经二月二十三了,距离三月初三就只十天了,明天咱们这么着也得启程才赶得及。”他从身后小厮手里拿过一匣子递给我,“这是梁国王室的劈邪玉,二小姐看看还满不满意。老爷这次与岳州有生意,二小姐若看这玉还合心的话,我就去一趟岳州,亲自将贺礼交与世子。”

“来了来了,王妃,我把穗子拿过来给王爷祝寿了”

秦掌柜最后几个字,与阿瑞匆忙到来的话交相重叠。

阿瑞慢慢将听到的秦掌柜最后的话品味过来,笑着的脸变得扭曲僵滞;明白了情况的秦掌柜看着燕顼离有些尴尬,手足无措的站着;燕顼离稳稳拾了茶喝着,神色难测。

正这时,有简园里的高手现身侧跪禀报道:“王爷,擎天侯府的人硬闯进来,属下们怎么拦也拦不住”

话音未落,已见数十个擎天侯府的侍卫闯进厅里侧跪道:“侯爷为藩王祝寿!”

原来是祝寿的,难怪简园里的高手不好拦阻。

有擎天侯府的司仪报着寿礼,“血菩提一对!”

“东海珊瑚四株!”

“明铛十六副!”

“铛”地一声,是燕顼离气流冷峻地掷了茶盏,我心里一惊,于燕王宫前他见了擎天侯的身影已是跑马那番怒火,今日得擎天侯祝寿,又是这么多连城价值的魁宝送至府上,他又该是怎样的生气?何况,何况

我忐忑去看他时,他已拂袖出了饭厅,入目只是他冷酷离去的背影。

他都走了,祝寿的擎天侯府的司仪自是再无法继续高声去报贺礼,饭厅里全是尴尬僵住的人。我闭了闭眼,无力地问阿瑞:“今天本是他的生辰,你怎么也不和我说?”

阿瑞道:“王妃不是在张罗礼物吗,我以为以为王妃知道。”

是啊,都怪我。整个王府之前没有一点他生辰的迹象,他原本不喜张扬此事,都怪我疏忽。

我说道:“擎天侯府的人远道而来,先带他们下去歇息。”怎么也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去。

“是!”简园里的高手作揖领命。

待得擎天侯府的人下去后,我才道:“此事王爷必定不愿再置喙,阿瑞你是王爷的亲信,代王爷和擎天侯府的人说一声,就说谢过擎天侯祝寿了。再好好打赏他们。”擎天侯和燕顼离之间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若与擎天侯树敌,实在于燕邦有百害而无一利。已经得罪了轩释然得罪了大齐三军,若再开罪了擎天侯的话

阿瑞依命离去后,我疲惫地坐在了椅子上,看秦掌柜道:“今日你过来燕王府,是不是父亲示意的?”

秦掌柜讪讪地看着我,“二小姐”

我闭了眼。

爹呀!

好事不做一桩,搞起破坏来倒是来劲。

秦掌柜颞颥道,“二小姐,那这玉”

半晌,我开口道:“我不送了。”

燕顼离没在卧室,小春花用眼神给我示意书房的方向。

我端着莲子羹进去时,燕顼离在批阅折子。知道进来的是我,湘管落不下去,一滴墨聚在笔端滴到了宣纸上,弄脏了宣纸,他搁了笔,揉掉宣纸丢进了废纸篓里,始才转头看我,原本僵冷的线条瞬时转为柔和,眉目温恬,笑容和煦。

太和煦了,也就反常了。若仅只擎天侯祝寿一事的话,他怕是又会冷鸷大怒,但穿插了我荒唐的错事。

他用他宽广的胸怀包容了我的荒唐,连带最忍受不了的擎天侯一并包容。

他拉我坐下,我说道:“你晚上没吃什么,我做的莲子羹。”

他挑眉,“你做的?”

我承认道:“我帮小春花添了一把火。”

他尝了一口,说道:“你那把火添的不对,有点糊了。”

我嚷道:“我不信!我吃一口!”

他喂我。

我尝着,咽下后,说道:“是有点糊了。”

他搁了粥碗后,我索性坐到了他膝上,手臂抱住他的脖子,头枕在他肩上说道:“燕顼离,我喜欢你。”适才的不快他怕是也不想去提,有时候,亲近原比再去解释什么更加释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