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没有去燕王宫,晚上与他一起在简园里放烟花爆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一年,在我身边放烟火的人,是他,不是轩释然。

因为是除夕夜,整碗两人几乎都未睡,放着焰火守岁到午夜。

夜空里的烟花银屏乍破的绽放盛开,他说,“第一次,我过年不是一个人。”

我趴在他膝上,强忍住眼中涩意,笑道:“以后都不会一个人了。”

他没有说什么,抱我回了卧室,轻轻放置榻上,健硕的身体慢慢覆了下来。

潮起潮退,银白的月光从轩窗透射进来,他拿起我脖子上的凤血宝玉看着,那凤血宝玉一直戴在我脖子上,我怎么取也取不下来,我们早有夫妻之实,他不是今晚才知道我脖子上戴着那凤血宝玉的,但往日虽是夫妻,到底没有感情基底,而今,感情升温,有些事情却是可以问了。

“想必便是那凤血宝玉了?”他瞧着玉里的血凤。

他能问,我自然也能问:“你为什么要我和亲,为什么要娶我?便是因为凤身的预言吗?”

“不是。”

我看着他。

他道:“你姊还在世的时候,我就知道,凤身是你,不是她。”

哦?

他说道:“凤身要是你姊的话,擎天侯早将你姊指婚给他做儿媳了。”

原来由此断定的。

话语中毫不掩饰对擎天侯的不待见,一如今天燕王宫前一见擎天侯掉头便走,还跑马泄愤。对擎天侯,他倒是看的很透彻。我笑道:“那你是因为什么而娶我?”

他看我,然后说:“不为什么。”

要是旁人这么回答,我可能还会不信,然回答这话的人是他。我靠在他身上,说道:“有的人啊,相处了一辈子,也觉得陌生;有的人,第一次见面就觉得熟悉。燕顼离,你让我感觉很熟悉,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我总是在想,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早在很久以前,第一次从轩释然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时,就知道他性格孤僻,极难相处;和亲前,君临翌所谓的为了让我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也将燕顼离的性情什么的言及了好多遍;嫁来燕王府,小春花还一次未敢抬眼看过燕顼离,以至于春节回家省亲在燕王府撞见燕顼离,直接很平常地施了一礼就从燕顼离身边走过了她不知道那是燕顼离。而我,晚上就不说了,白日里第一次与他相处就很容易,真的好像与他已经朝夕相处了几月,有了感情基底。

月色下他眼中掠过一抹幽深,然后说道:“那大约上一世,我们也是夫妻。”

他这样的人,说这样的甜言蜜语可是不易,心喜之下,自是不起疑。

这个新年,我们真的就哪里也没去,本来还打算过个懒散休闲的年,不想气派恢宏的简园,因他住了几年,竟变的非常荒芜。一日与他漫步回来卧室,竟见到卧室外的庭院里连青草都生了。我和他相对无语,然后他说,“阿瑞撑饱了事儿也不做。”

我便替阿瑞说话,“简园里就阿瑞一个人打理,他再勤快,偌大的简园,也找看不过来啊。”

他道:“你以为阿瑞有那么勤劳忙正事还可以,这些活计,他懒散的很。每次无不是叫出简园里几个高手替他做公仆。现在他懒得只怕是连叫个人都嫌麻烦了。”

我呵呵笑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便动手清洁起简园来,我实在没做过那些活,便帮他查点着年前我们的大婚收到的各方贺礼。因为有擎天侯去了次燕邦,于我和亲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及大年三十那日清晨他伸手殷切唤燕顼离的神态,所以下意识地看了看。然看到擎天侯所送价值连城的贺礼中,竟有昆山麒麟时,我虽有心理准备,还是惊了一惊。

所以就问道:“燕顼离,擎天侯送的贺礼怎么这般贵重?”

燕顼离没有抬头,只除草的手顿了顿。

我说道:“那昆山麒麟,他原本是打算轩释然成婚时,送给轩释然送给他儿子的。”

这下燕顼离不仅头未抬,连除草的手都未顿,一派的波澜不惊,显然,视名利富贵如无物的燕顼离,对擎天侯贵重的贺礼不以为意了。

因为他向来不看重身外之物的性子,如此反应,我自是没有起疑。

时光如此拂煦而过,到新年的最后一天元宵节那日,简园已焕然一新,阿瑞元宵节回来后,乍一进简园就惊呼出了口,“哎哟,王爷,您们这是”他当然知道简园不会有外人进来,里里外外将简园清洁干净的只会是燕顼离。

燕顼离不仅将整个简园清洁干净,连后花园的一块空地都如我所愿开垦了,撒了白菜种子。然后看着后花园严冬之下盛开的品种不多的花,擦汗道:“改天让人把它们全拔了,全种上蔬菜。”

然后问我:“你喜欢吃什么?”

我笑的前俯后仰,轩释然经常让拔花,只为了他那变幻不停的嗅觉享受,拔了玫瑰移植木槿,拔了木槿移植紫鹃燕顼离让拔花,却是为了种植蔬菜。可怜简园里那些名贵花色啊,唉,该说他是暴殄天物,还是质朴务实?我伸了衣袖给他擦汗,说道:“你别拔,我喜欢鲜花。这季节天气寒冷,等到春天到了,花园里的花都开了,简园里景致好的很。蔬菜够吃就好了,难不成你不做王爷,在家陪妻种地?”

看我伸袖给燕顼离擦汗,阿瑞啧啧有声,倚海棠树干上喝着茶。

燕顼离自是没理他,与我说道:“过几天我就很忙了,没时间陪你了。”

我也只作未闻阿瑞的唏嘘,哼声道:“这过完年,我也要开始忙了。”

燕顼离看我,“你忙什么?”

显然觉得我就是一寄生虫,蹭饭的。

“我知道你忙,不会让你帮我什么。只要借兵给我就可以了。”我有模有样地说道:“月魄下落不明,杀死姊的凶手还没抓获。在齐国国土上找了几年,都没有月魄的行踪,看来他真生活在燕邦了。所以,我要在燕邦捕获这个人。”

“噗”

话音才落,一直当隐形人甫回王府在一旁喝着茶的阿瑞,已是一口茶喷在了路径上,接着,呛咳不止。

看阿瑞呛的确实挺难受的,我问道:“阿瑞,你怎么了?”

“没咳咳咳咳咳没什么”阿瑞背转身弓身咳着,再直起身直接离开后花园,“我先回去了咳咳不打扰王爷和王妃的清净了”

“阿瑞。”然燕顼离却唤住了他。

阿瑞身形僵硬地,慢慢转过了身。

燕顼离目光深深地看着他,然后说道:“王妃要找人的事,就交给你了。”

好半天,阿瑞才应承:“是。”

第二卷和亲燕邦060与民同乐

遂不操心找寻月魄之事,只因我确信我的夫婿,正如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我,给我一份安适的生活,会将把月魄绳之以法一事办理的妥妥当当。于是新年伊始,燕顼离白日忙于政务无暇陪我,我便常常着了男装,或自己独行,或阿瑞陪伴,在城中游玩闲逛、横竖除夕那日与燕顼离一道于公众场合露面,已有诸人知道我是燕王妃,身后陪同着阿瑞,便不打紧。

有时候行走于北平街市也能见到燕顼离,他着黑色蟠龙滚蟒王袍,身披黑色大氅,去城外军营练兵回来,带领麾下将士巡城。起初我在人群中看到他,对他挥挥手示意,他于是看过来,唇角若隐笑意,然后夹马离开,继续去别地巡城,到后来,混迹于人群中的我不用给他挥手,他只要在街上碰到我,也能一眼在人群中锁定我;有时候我没有看到他,他还会策马至我身边,行过时聊上一两句话。

那日我独自一人出去闲逛,杨柳岸风景宜人,不觉已是天色灰暗,往常这个时候,我早已经回王府了。然后什么也不想,奋力地往燕王府跑,饶是如此,因为逛远了,回燕王府时也已经华灯通明。

“燕顼离”终是跑回了简园,我满头大汗,手撑着饭厅里的桌子,俯着身生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燕顼离负手在后,背向我站着,半晌才慢慢转过身来,在膳桌旁坐了,看着一路跑回家热的脸红扑扑的我,“洗洗过来吃饭,我让人把饭菜热热。”

膳桌上的饭菜动也未动,显然他也还没有吃。

我每天早上起的迟,他陪不了我用早膳;白天他回不了王府,午膳自然也是在外面吃;然每日的晚膳,今年却一直是在简园里和我一起吃的。有时候他回来的晚,我已经吃过了,他用晚膳的时候,也会让小春花给我做宵夜。我因为爱动,从来就消瘦的身子,竟也被他养出了几斤肉;梨白的肤色,也跟着变的红润。

沐浴更衣后再回饭厅,饭菜已经热过,用膳期间,因回来晚了,我百般给他赔小心,说着讨好的话,他虽一贯不与我生气,却也没有搭理我。他不说话,虽是他的习惯使然,但显然也有些不想和我说话的意思。我就也有些生气,一连几日在他面前也不怎么说话,连晚上睡觉也是早早上了床背对他睡着。可恨的是根本不见他诓哄我,我给他冷背,他也便不碰我,只是睡的时候掖了掖我的被子,不让我着凉。我于是愈加生气,虽然依他的性情,我从没指望过他会哄哄生气的我。觉得很委屈,也看出了我在和燕顼离置气,于是那日我萎靡不振地和小貂在院里晒太阳时,小春花边喂鸽子便说道:“拂希小姐,您也别和王爷置气了,那晚王爷在饭厅里等了你很久,走来又走去的,您不知道王爷有多担心。”

“他担心我吗?”

小春花笑道:“王爷性情内敛,不善于表达什么,但唯有注视着娇媚可爱的拂希小姐才会有那样专注宠溺的目光,奴婢都感觉的到,拂希小姐与王爷同床共枕就没感觉到么?”

燕顼离注视我的目光很专注宠溺么?

一直以来只觉得燕顼离的眼眸很冷然,很深沉,那是我一辈子也无法了解的眼神,倒是没感觉到其他的什么。尽管如此,听小春花这般说,我也禁不住脸红心跳起来。有这样的心理作用作祟,自是再与燕顼离置不了气。当晚他回来的较晚,我还特地等到他回来才一起用膳。他等我一次,我也等他一次,怎么样他也感觉的到我在主动求和吧?席间虽仍旧没说什么话,但专心吃着饭的我,任他怎么看,也一副与他冰释前嫌的样子。感觉到他在注视我,我甚至还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盈盈一笑。

是夜他吻我,我也回应,还一直睁大眼,望着他的眼睛。看看我以前是不是真的遗漏了什么,他看我的目光,真如小春花说的专注宠溺?这是第二次仔细看他的眼睛。第一次,是企图从他的眼里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这一次,却是完完全全为看他。意识到我一直看着他,他也凝视着我,他的眼眸如深潭不兴波,许是染了欲望的缘故,眸底真有着万丈说不出的情意。

不管是不是因为欲望,我心里的闷气都彻底消释了。

由着他吻住了我,手去解我的衣带。

照例又每天出去闲逛,那日我出王府时在前厅遇上了他,他和顾骋壬在商议着什么。看到我,说了句,“天黑了记得回家。”

天黑了,记得回家。

为这话,心里暖了一整天。有一个人,在等我回家。

政事军务他也从不在我面前回避什么,因为边地战乱,他和顾骋壬谈话频繁,有时候晚上我陪他在书房,顾骋壬求见,他们言谈依旧,倒是我每每自己离开,事后也不去过问。而对于自己想知道的,也是光明正大地问,他回答起来,也不见含糊。

便知道燕邦之外,边地齐、梁两国的战事非但没有停息的迹象,还愈演愈烈。袁灏勇猛杀敌,不幸孤军深入陷身敌营,齐国镇国将军袁不屈为救爱子枉死沙场,君临翌追封犒赏的同时,齐国三军的军权也理所当然地落到了轩释然的手上。人算不如天算,擎天侯曾暗示轩释然用非常手段速夺袁氏军权,不想竟不费吹灰之力。

本来闻得轩释然君权在握,齐军又因丧死袁大将军,于齐、梁战场鸣金收兵,初忐忑轩释然会违背齐燕合约转战攻燕,不想他甫继任大将军,便显大将之风。与梁国战事暂停的齐军,只进行着一系列的整顿、重组,随后便是正常练兵,养精蓄锐韬光养晦,于梁军采取的也是以静制动,只守不攻的战略,短时间内却是无征战迹象。

顾骋壬如此评价轩释然:作战多年用兵如神的袁大将军战死,齐军军心涣散,初继任三军将领的轩释然临危不乱,从容不迫,整顿三军稳定军心后,于梁于燕,亦能不骄不躁沉的住气,手腕做派,真乃老将矣。

对于顾骋壬的评价,燕顼离不发表什么,显然亦是认同。只是看了看我。

我坦然微笑。

无忧无虑的闲适生活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已是二月初,这期间燕顼离不是忙于政务就是勤于练兵,但向来鲜少回燕王府,常常出远门的他,却是每晚都会归来的。直到某晚燕顼离抱我在怀,问我二八之年,想要什么时,我才知道次日是二月初二了。

我的生日。

我搂住他的脖子,头靠在他肩膀上:“我什么都不缺,不想要什么。就想你全心全意陪我一天。这两个月,大白天很少见到你的人影。我每天一个人出去走走逛逛虽然也很快乐,可我更想你陪我。”知道他很忙,可是明天是我的生日,今晚说这话,不算过分吧?

“好,明天陪你一天。”燕顼离道:“我带你出北平城,去燕邦其他的地方逛逛。”

次日燕顼离果然没有食言,日出时分我们已经策马离了北平,不是同乘一骑,我恣意地策着马,往后面任由骏马迈步的燕顼离喊道:“燕顼离,你快点啊!追上我啊!”

因为考虑到我的骑术,以及北平城里再找不出教程快的过赤电的马,今日他座下的不是他的赤电,尽管如此,要遥遥领先于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与我并驾齐驱,问道:“是出来纵乐的,骑那么快做什么?”

我继续夹着马腹,说道:“我今天就想骑马!”

提升马速,回头看依旧慢慢而行的他,喊道:“燕顼离,你快点啊!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是出来陪我的,你要听我的!”

他夹了夹马腹,骏马没驰骋几下就赶上了我,“你今天骑马就好了?”

“对!骑马就好了。”

“一整天就都只骑马?”

“对,就只是骑马。”

但说归说,究竟没那耐力,上午还没过半,我就奄奄一息了,此时距离北平已有四五十里路,我从马背上滑下来,瘫软在地的时候,才见已置身一个不知名的村子。问燕顼离道:“我们到了哪里?”

燕顼离环顾四周水汪汪的农田,以及收割后萎败了的梗诘,说道:“这里的农田快要插秧了,比别的地方早上一个月,是燕邦气候最温暖的浏乌郡的陈家村。”

能说出距离北平四五十里路这方向的地名,以他燕邦藩王的身份并不惊异,然连一个小小村落的名字都说的准确,却是不易了。

他看我,“饿不饿?这里偏僻的很,要找家酒楼怕是得走个一二十里,要些时候。不如去附近找家人先吃点东西。”

我摇头道:“不饿,就是渴了。”

“你在这歇一会儿,我去找点水来。”

“燕顼离”我叫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弃了马,由他拉着走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不一时便闻到有笑语声,循声而去,却是一大片一大片水汪汪的农田里,农夫们在插秧。燕顼离果然说对了,这里的农田快要插秧了。

因为是农忙季节,农田的岸坝上不仅摆有许多饮水,馒头包子类的干粮也有很多。远远望见我们过来,农田里弯身插秧的农人已经停止了拉家常的嗑唠,转而有人前来招呼起我们。不用我们开口,已有妇人舀来茶水让我们歇歇脚。我和燕顼离都不是嫌恶粗茶淡饭的人,简短言谢后,也便接过饮用。

有人问我们打哪里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自是说从北平城里来的,路过这里,所以讨口茶喝。一听我们是北平城里的人,主妇们招呼我们的更勤快了,有孩童巴巴地将自家瓜果拿竹篓提过来,农田里的农夫们与我们言谈也更加热情了。我抱起因为农忙无人照料,浑身是泥,在泥坝上边爬边哭的婴孩逗哄着;几乎是同时,燕顼离见农田里一个六旬老伯弯身插秧弯久了身子,撑身轻捶腰背时,已经想也没想,立时下了农田,扶那老伯在田埂上坐了,拿过老伯手中的秧苗就弯身插起来。

早从我与燕顼离华而不俗的衣饰看出我们非富即贵,农夫们之前哪敢有让我们帮忙的意思,此时见我们一个带孩子,一个帮忙做起农活来,先是一愣,诚惶诚恐地道谢后,好半天才又热烈地言谈起来。

“北平城里的人好啊,朴实乐善啊!”

“夫妻俩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啊嗯?问我怎么知道他们是夫妻?他们有夫妻相啊不信你问问年轻人”

被燕顼离扶到田埂上坐着的老伯问道:“小伙子,那是你媳妇啊?”

燕顼离插秧的手顿了顿,好半天才抬眼看我,我抱着孩子,对他笑着,一点也不羞涩地说:“他是我丈夫!”像是对全世界的人自豪的宣誓,田间里的他,是我的丈夫。

燕顼离低下眼去,继续插秧。

那六旬老伯语重心长地看我道:“小姑娘,要好好地爱你的丈夫啊!”

我会的。

我会好好地,爱我的丈夫的。

怀里虽抱着孩子,眼睛却一刻也离不开他,那个成熟稳重让我感觉塌实和安心的背影,那个连我失贞都体贴的不去过问给了我最大包容的丈夫,那个纵我曾经的未婚夫逃逸磊落大度的藩王,那个待我以冷酷掩饰、内敛到几不可见的关心的男子他正以一藩之王的尊贵,弯身在田间,与他的百姓、他的子民一起播种着来年的丰收和希望。

第二卷和亲燕邦061喜欢

大片大片的农田需要插秧,播种的时节不宜错过,日中时分农夫们没有费时回家吃午饭,而是隔一两个时辰田边小憩时,吃着干粮,就着茶水下肚解决饥饱,与他们一道休息时,燕顼离坐我身边。不用我侍候,已有农家少女殷情给他递来茶水和新烙的大饼。比农夫们吃着的馒头好上许多,显然是刚刚特地为他烙的。农家少女倾慕的面庞在他眼前,他看了看我,我对他笑着,他没什么表情地接过大饼,却是递给了我,自己随便拣了馒头掰了吃着。

农家少女讪讪地趔到了一边。

那边大妈已斥那少女道:“人家夫妻俩,你过去参合什么?”

少女一跺脚,羞急地跑了。

不多时又继续插秧,人多嘴杂,农夫们凑在一块儿就喜欢唠嗑子,已经有人说起局势来,“齐国梁国连年征战,苛捐杂税繁重,又常常征兵,百姓苦不堪言。就是咱们燕邦好啊,多少年没有打过仗了。”

“燕邦好,是因为咱们燕邦的藩王好啊,年年免征免税,遇到天灾人祸,燕王还亲身力行,为人又行侠仗义,哪里有惩恶扬善的事,哪里就见的到他。提及燕王,燕邦谁不交口称赞?”

“是啊,这一届的燕王,是几百年来,最受百姓推崇和爱戴的藩王”

我看着燕顼离,田间里的燕顼离也对上我的目光,慢慢相视一笑。不知他们知道他们爱戴的藩王此刻就与他们一道在田间劳作,会作何感想?

齐心协力,下午没过一会儿,今天要插的秧就插完了,在农夫们的送别下,我和燕顼离告辞而去。牵着各自的马,行在羊肠小道上。

虽是下午,阳光灿烂,但二月里的太阳却是不热,拂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慵懒的感觉一袭来,行走越发的缓慢,并肩慢慢走着,任时光轻悄流逝,哪怕走到天荒地老还不到尽头,只要这条道路上,我的身边,永远有他。

忍不住去看我的夫婿,虽然实在冷酷沉毅,但那成熟稳重却总是让我感觉塌实和安心,线条冷硬的侧脸,健硕挺拔的身形,美中不足的是华贵衣饰上因为下田插秧溅有淤泥。虽是藩王,私下他却甚少穿华贵的衣服,今日是我二八之年的生日,是而早上他才穿的华贵些。

我说道:“你的袖子上有淤泥。”

他看了下衣袖上的淤泥,然后又看我,“你全身都是。”

倒是,因为抱那个在泥巴里爬行的孩子,我全身上下都是烂泥,舒心地笑过,环顾四周,看不远处一水潭道:“过去洗洗吧,不然我们这个样子回北平,会惹得路人侧目的。我倒无所谓,你是王爷,总得注意下体面。”

到了水潭旁,由着两匹马低颈饮水,我们在潭边干涸的梗禾坐了,湿了手擦洗起衣服来,一时洗的干净了些,抬头不经意间看他额上也有半湿的淤泥,示意他去洗,他洗了,但因为找不准地方,还是残留了些,我又与他示意,他还是没洗准地方,便伸了衣袖,仔细擦拭起他额上淤泥来。

元宵节时他在简园锄地,也这般给他擦过汗水,但那次到底有阿瑞在,此番一望无垠再找不出个人来的场地,他却吻了下来。四唇碰触,两个人竟都有触电般的战栗。再亲近的事都做全了,竟不想此番接个吻也都跟青涩男女偷尝禁果似的,衔着我倒唇瓣,温柔地研磨辗转。他投射在潭水中的倒影,将我的倒影整个遮蔽,我只偎在他的怀中闭了眼由他深浅亲吻。

他问我今天还去哪里,我说回北平。

但回去的路上,却共乘一骑,他驾着马,骏马稳健奔跑,他骑术极好,一路连颠簸都没感觉到。我在他的怀中,他拥着我,两个人脸上流淌的,是和阳光一样的笑意。

回到北平城墙下时已经晚霞泻地,黄昏前的这时刻天地间分外的光线明亮,他勒住马,低眼看我,“真就回去了?”

我点头。

他说道:“之前什么都没为你置办,因为你也不是喜欢排场的人。所以想着带你出去走走,可是也什么好景致都没看到。我因为帮百姓插秧,还让你等了我一天,在那里帮着带孩子。想起来,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我的夫婿,嫁给你,看到你亲民为善,心地质朴的一面,就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但看他确实很愧疚的样子?

心里乐呵着,有意为难他起来,“嗯要不你把我背回去,我就不与你计较。”

城门里外守卫着的是他手下和他打交道的将士,城里面的是认识他的百姓,燕王府里里外外的人更是没可能不认识他们王爷,我就不信,他肯背我。

教我意外的,是他只愣了一愣,就下了马,然后理着衣襟看着远处,嗓音也是他一贯的低沉:“上来吧。”

他真肯背我?或者只是做做样子?

有心试他一试,所以张开手臂就从他背后搂住了他的脖子,然后趴在了他宽阔的背上。他也没迟疑,背着我就往城里走去。见他是来真的,知道他的心意后,自然为他思索,怎么也不肯再让他背我,免得平白让人笑话他了去。拍打着他的肩背,紧忙道:“燕顼离你快放我下来!燕顼离你快放我下来啊!燕顼离”

然这时已给城门口的将士看了去,众人自是都瞠目结舌,我也不好再叫嚷什么,只缩着脑袋脸朝下趴在他背上,心里后悔不迭。一时进了城,这景象自是又使城里的人大睁了眼睛。我悔不当初,却也只能让他背着稳步前行。初时为他思虑很是忧急,到自己的不好意思,再到后来,也便舒心和感觉幸福了。男为尊,女为卑,我的夫婿他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合该为人妻的我自豪幸福。

红彤彤的晚霞滋浴下,我伏在他的背上,双臂搂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厚实的肩背上,轻声地说:“燕顼离,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