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已经知道他的名字,轩释然那个“释然”是什么意思。每每他不消气,我围着比我高许多的他跑圈圈,边跑边叫“轩释然!轩释然!轩释然!”,他再大的气,也便消了。

待得他气消了,我变求道,“轩释然,我们一起把那个小女孩拐来好不好?”

轩释然看了看人家父女俩其乐融融地卖艺,愤怒地瞪我:“你说什么!”拉起我便往回相府的路走。

我跑前跑后地嚷嚷:“那不是她爹呀!她和我说那不是她爹呀!她是被她“爹”拐来的,她“爹”每天都打她,还饿她肚子,那不是她爹呀”

拐卖案到大量人口失踪案,再到私开金矿,最终查到擎天侯和祖父的头上。擎天侯和祖父会意,由本就是商人的父亲一人顶嫌,再由‘清白’的祖父和擎天侯帮父亲开脱。祖父不过顶个教子无方的声名,因父亲是官场之外的人,私开金矿的事便影响不了祖父的仕途丝毫。擎天侯一外人更是比小葱豆腐还清白了。何况这事就是擎天侯府世子轩释然举报的,谁还怀疑的到擎天侯的头上?赔了大量金银的父亲脱身刑事案件后,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拖我到秦家祖坟前跪了起来,说我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是啊,我是吃里扒外啊,连嫁人都嫁去燕邦了。

虽说是自己家的祖宗,但祖宗们都死好多年了,祖坟里天色一暗到处都是磷火,我差点没被吓死。父亲罚我跪祖坟里,许是气糊涂了,也不留个人在那里陪我。最后还是轩释然闻风赶来,背着吓傻了的我出了坟地。轩释然唤了我好久,一直不作声的我才哇地一口哭了出来。

我没有怪父亲,反是任性地怪起他来:“轩释然,你怎么才来啊!”

“我我才知道。”

我扁嘴道:“事是我们一起犯的,为什么我父亲要罚我,你父亲却不罚你呢?”这很不公平耶!

“父亲大人从不体罚我。”他有预谋地笑道:“要不现在就嫁给我。到了我家,就没人罚你了。”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瞬间就想到了这么多过往,好像我的任性,我的娇气,都是轩释然宠出来的的。现在回想细品,他是在宠我。可是我以前为什么觉得,那是他在欺负我?明明是呵护和宠纵啊。

“真的没有人吗?”心神怔忡间,燕顼离眸光幽蓝地看着我,话音如同他神色一般的怅惘。

我垂下头去,心虚地不敢对视他的目光。

先前他声嗓间的伥意好像完全是我的错觉,因为他已经温沉而笑,“我以后都宠着你。”好像,真信了我一直只是只可怜虫,没有任何人宠我一般,他来宠我。

骏马行过的风声中模糊飘着他的话:“拂希,你让男人想宠你。”

可我还在品鉴欺负和宠溺的区别。

然一闻将士操练的声音,一到军营那地方,再深沉的思维也被男人们震天摄地的力量驱散了。

军容浩瀚,燕邦将士士气恢弘自是不提,占地十余里的营地中,燕顼离一至就与顾骋壬等下属去营帐议事了。他本还打算交代我想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我已经笑着跑开了,对他摆摆手,自己到处去逛了。

这般阵容的军营,就算燕顼离没在这里,我也待的住啊。

一直脚步不停地逛到了正午,直到被燕顼离找到简单用着饭菜时我才消停。下午燕顼离自在营帐里看舆形图那些,因为酷暑天气实在太热,我则睡了个午觉。然后醒来时下午的太阳已经不大了,看外面挺凉爽的,燕顼离问道:“那边在蹴鞠,去不去瞧瞧?”

“好啊!”有的玩,我自是快乐附和。

燕顼离看着我,一副就知道我喜欢吃喝玩乐的样子。

休憩时候,将士们自发组织的蹴鞠赛,赛场上蹴鞠的有十来人,圆圆的圈子围着的,不止数百人。因为燕顼离过来这里了,这处蹴鞠的场面更是热闹非凡。在军营里没那么多礼数规矩,何况燕邦男子并不看重那些,燕顼离直接在士兵堆里坐了,我也坐了下来。只不过靠的他近些,离的身边的士兵们远些。

“好啊!好!踢得好!”

瞧了会,又是一阵拍掌高声对场中的最好的将士的夸赞声,燕顼离倒是一直没像身边的士兵们那般鬼叫,藩王就是藩王,我家相公那叫一个气度不俗啊!我靠着他肩膀,看着场中球技最好的那燕人,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比他踢得好!”

“你会?”燕顼离转头看我。

真是小瞧我了,头脑虽简单,但四肢还算发达啊。玩乐的事,我有什么不会的?

燕顼离眸色晶亮道:“本王不如与王妃切磋一局?”

我不遑多让,先自站了起来。他接着站起。见我们两人往球场走去,圈子外围着的将士纷纷让开道路。不知何时到来的阿瑞,更是笑呵呵地示意赛场上的人退下。

待得我和燕顼离到了球场,球场周遭瞬时人山人海,围观之众重重叠叠,终等到喧哗声低了下去,万籁俱寂时,我运着的球方与燕顼离踢了过去。不出我所料,燕顼离第一个球输掉了。竟是不买他们王爷的面子,周遭是将士们哄天的爆笑声。燕顼离自地上将球拾了起来,不怒,不尴尬,竟是随着将士们也溢出了笑容。到底气度犹在,第一个球就输了,他的神态举止竟也无丝毫狼狈。

唇上笑意蓦地转冷,一如向来他冷酷的凛冽之气,知我确实不是绣花枕头,他也拿出了真功夫。第一个球之所以会输,怕是乍见我的球技怔住了。这会儿镇定过来了,哪有我讨好的?果然,球自他脚下射出,那么远的距离,空中一个盘旋,已到了我眼前。虽说吃力,还是接住了,反踢给了他。然他再踢过来时,我终于再接不住了。

眼前这球我输了,但能接住之前那一球已是不易,场子外依是一片喝彩声,阿瑞更替我抱不平道:“王爷,你拿出踢球的功夫就对了,可别把对敌格斗的武功也使出来,那么一来,王妃可吃亏了!”

可不是,我的花拳绣腿与燕顼离踢球完全够了,然他要在脚下运点武力的话,我怎么也胜不过他。

但哪里需要阿瑞提醒,燕顼离要使了武力的话,刚才那球我也接不住了。

几个球下来,与燕顼离都基本上知晓了彼此实力,也舒展开了筋骨,球便踢的更加精彩,喝彩声也一直没停歇过。我胜在身形灵巧,踢球又讲究技巧;燕顼离则有的是力量,实力也胜我一筹。每每一个球我们可以来去踢上百十回合,期间他大都会让着我,然但凡是一个球就要分出胜负时,他却来狠的。如是,除了第一个球我侥幸赢了,之后基本上都是输的相。

精疲力竭了,要扳回局面肯定是不可能的,便浮躁起来,于是再去接一球,微跃的身子便撑不住,我要摔倒之前他扶住了,我便接着这台阶下,嚷道:“不踢了,不踢了”再踢下去,这一场结束了,我也就正式输了。

见我赖皮,燕顼离也不较真,只从阿瑞手中接过茶水给我。

阿瑞呵呵笑道:“王爷,你也不让着王妃点。”

说让?我承认的话,也便等于承认我输了,所以只得歉笑着挤兑阿瑞:“我们夫妻俩,他赢也就是我赢。”

顾骋壬道:“别人夫妻间的事你莫管,知道什么叫吃力不讨好了吧?”

“顾师父”

任阿瑞继续和顾骋壬争论,我和燕顼离理了球场,天色也不早了,便直接回城去。

也没骑马,就牵了马沿了回城的路并肩走着,城郊外的十字路口,因为另一条路上过来了些人,回城时便与他们同行,燕顼离正将水囊递给我问我喝不喝水的时候,同行的路人却谈起了时局。

“梁国听说新帝即位,国库空虚,已经被连年征战拖垮了国计民生,军饷不足,怕是没后劲再与齐国打下去了。你们说与梁国战了那么多年,齐国怎么还国库充盈,钱粮富足啊?”

“唉,这有谁不知道,齐国擎天侯府财力雄厚嘛!”

“嘿嘿”有人神神秘秘地道:“擎天侯府不止自身财力雄厚,还有个世交是秦家啊!”

“秦家?哪个秦家?”

“大商人秦中书啊!就是与咱们藩王联姻的那个秦家。”

“哦?说起秦家,那也真是个显赫门第。一个女儿嫁给了齐国皇帝,一个女儿嫁给了燕邦藩王,祖上也是世代官宦。秦中书虽不为官,却是皇裔,家大业大,万贯家产也不止啊!若单论家产的话,就是擎天侯府也比不过。你们说,要是齐军和燕军打起来,秦中书是帮着世交擎天侯呢,还是帮着女婿咱们的藩王?”

“是啊,秦家本来与擎天侯府就有婚约,只不知怎么,擎天侯把那婚约解除了。”

“帮着谁?这个得去问秦中书了。不过若换作我,就两不相帮。何况擎天侯府和燕邦的财力支配军需都是九牛一毛,秦中书介不介入也关系不大,还得讨个左右两难。燕、齐不是有一百年不战的和约吗,陈阿庆你假设什么不好,假设起打仗来了!”

“嘿嘿,我也只是听十里坝场那边练兵练的勤嘛!这里离的十里坝场不远,我天天起那么早,都已经听那边将士操练的声音了。”

“我也好像听到那边练兵了。”

“哦?莫非真要打仗?”

“打仗有什么要紧,咱们燕邦汉子识得字也断得武,丢了锄头就能扛上刀枪,自家的马牵出来,带上干粮就能去边地杀敌了,只要藩王一声令下,还能怕他齐军不成!梁国人齐国人,有谁像咱们燕邦的男人通通骁勇习武,随便站出来都能上得战场?”

“对,阿成说的对!”

“对,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路人又与我们行了段路就分道扬镳了,虽然耳边清净了,我这心里却梗的很,迟疑了好久,还是开口道:“我爹他”

显然也还思量着路人们的言谈,燕顼离宽慰道:“我不需要他以财力支援什么。”

唉,依我父亲那性子,齐军若真的与燕军打起来的话,就算他作用甚微,他也会只支持轩释然的。就算轩释然不接受他的襄助,或者他真的襄助不了什么,他怕是也会天天给祖宗上几柱香,诅咒燕军惨败。我已成过婚,哪怕他之前多迂腐觉得烈女不应嫁二夫,哪怕知道我不好再做轩释然的正妻,他也会再把我嫁给轩释然做妾的。我父亲就是那样。

我慢慢走着,说道:“我爹虽然是个商人,但一肚子文墨。读圣贤书读多了,人也迂腐的很。认准了一件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执拗的很。你别介意他。”

我想了想,又说道:“爹大约还不肯承认我们的婚事吧。不过不要紧,等我们有了孩子,就带着孩子回汶州去。他看在外孙的面上,大约也就认同我们了。”

阿瑞带着迎亲队伍去汶州时,虽碍于燕顼离的面子,父亲接待燕人了,然态度却不冷不热;我出嫁,他不说来京城送我看看我,连一文钱的嫁妆都没给;与燕顼离完婚,已半年多了,他也一封家书都未写给我。根本就是对我不闻不问;更有前次闻得天下都在传我和燕顼离的感情好,他立即就搞破坏的前科这些,燕顼离都是知道的。倒是不介意父亲,他唇边浮了笑意,却是取笑我。

我也猛然意识过来我刚才说了什么,脸上滚烫起来,羞恼的嗔道:“你笑什么!”他和少笑,极少笑,虽然我因为难得看到他笑而喜欢,但就是难为情在这个时候看到他笑孩子,外孙哎呀,我刚才都说了什么!

他眼底的笑意依旧,我狠狠一跺脚,扑倒他怀里就捶打起他的胸膛,懊恼地嚷道:“不准笑!不准笑!你不准笑!!!”

他的笑意越发不加掩饰,我更加生气的同时,又发现他笑起来实在好看,成熟稳重又冷酷沉毅的他,笑起来真让我倍受宠溺极了像拂煦的春风,恰恰然拂过人的心田,海纳百川地包容着一切。他本来就生的好看。

一时恋慕地看着他的面容,也没再吵嚷,只悠悠地道:“你以后不要对别的女人笑。”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对别人笑过。”他话里的人显然不止女人,连男人都包括。

我垂下来偷乐着,也顺便偷想着刚才的话,孩子,我和燕顼离的孩子思及此,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忽闻哭声,抬眼便看到正前方的榕树下爬滚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七八岁的样子,而一个中年男人正拿鞭子打她,女孩一声声叫着爹别打。虽然二八之年的我不可能有七八岁这么大的孩子,也突然觉得与那孩子亲切起来,本就感同身受痛恨那种父亲,此一看更是火冒三丈,立即喝道:“住手!”

看我和燕顼离气派不凡,长相猥琐的中年男子倒是一时罢手。我看着燕顼离,轻轻推他,“要不要救她?”

燕顼离却保持着向来的冷酷,负手在后,一派不打算理会的样子。

他怎么这么冷漠?

有些恼他,我自己过去了,牵了女童到一边,取出手绢擦了她脸上的眼泪,女童怯懦地看了看我,又低下头去。我心中高兴,蹲身在她面前,正低头取我身上银子给她父亲,想买她回家,女童却突然右手一翻,我只觉眼前寒刃凛冽,带了森森杀气,趔后一步才以防身之术避开杀招,转身那刻已见燕顼离右手微扬,两枚暗器齐齐飞去,我再转头看女童和中年人时,竟已双双口吐献血毙了性命去。

这是第二次见燕顼离使暗器,第一次,射轩释然那次,事出突然,我没有看清楚。此一看,却觉得燕顼离使暗器的手法甚是熟悉谁记忆里谁也是这样用暗器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人死了我过去他身边,脱口就质问道:“你怎么把他们杀了?”

燕顼离理所当然道:“他们在行凶,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杀吗?”

“她是个孩子,能下的了多重的手?再说我自己有防身之术不是避开了吗?”我看看燕顼离道:“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把她杀了?”

燕顼离道:“他们是夫妻,不是父女。那女童是个侏儒。”

“王爷,在男的身上搜到绳索,匕首,迷香!”

“男的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点燃的迷香!”

“女的裤腿里有少量银票!”

常近身护卫的高手现身勘察现场,汇报完毕后,燕顼离道:“大约只是普通的谋财害命了,找个地方把他们埋了。”

“是!”

确实,若有心刺杀我和燕顼离的话,那夫妻俩的手段实在拙劣。

燕顼离虽然冷酷但内心朴实,心里装着燕邦百姓不假,先前我让他襄助弱者,他袖手旁观,显然早瞧出了端倪。

自是无法再怎样责怪他,所以与他默默行了一段路,才道:“燕顼离,我不是替他们说话。依先前那种情况,你可以伤他们,以制住他们。不应该下杀手的。量刑行刑,交管查办,他们想谋财害命,可是未遂”

“你怎么知道他们这是第一次?”

“燕顼离”

似乎知道不给我个说法我不会罢休似的,他看着我,坦言道:“师父只教过我怎样杀人,没有教过我怎样伤人。”藩王的他握住我的手,“但以后,我一定学着去伤人。为拂希,学着去伤人。”

“学着去伤人?”

明知我曲解他的意思,他抿唇一笑。

相视笑着,先前不愉的小插曲自是消散。

酷暑揠过,转瞬已近秋天,因为姊的忌日就要到了,那晚我早早窝进了丝被里,见燕顼离回卧房后,就与他说道:“还有十来天就是姊的忌日了,你陪我去一趟平阳吧。”因为觉得姊的忌日,作为我的夫婿,特别是我们成婚后姊的第一个忌日,他理所应当就该去。所以与他说这话,虽是商量的语气,但有意替他决定这次的行程。

不想正打算褪王袍的燕顼离闻了我的话后,并没立即应答,反是怔住,连解衣的手都停滞了动作。他一时兀立在那里,连衣袍的线条都不如往日自若,显得有些僵硬,影影绰绰的烛光,更似把他整个人蕴上了一层淡青的晕翳,摇曳成几个影子,一时分不清它们的真伪。

我自床上撑起身问道,“你去不去?”

“你姊的忌日?”他恍惚了好大一阵,晃惘过神,已连王袍都没再继续脱,起来我身边揽我在怀里,平稳的声音低低萦绕在我的耳边:“我过段时间会很忙,怕是没有时间去祭拜她。”

没想他会推托,我也怔了一瞬,然后道:“去平阳又要不了你多长时间!”

看他还是不应允什么,我说道:“我姊对我很好,我祖父和父亲待我很冷淡,姊一直都很爱护我。垂死之际,都将我托付给她的丈夫照顾。姊生前一直放心不下我,而今我成家了,有了处处宽厚待我的丈夫,我就是想让姊看看你,让她知道我现在生活的很幸福,也好让她在九泉之下瞑目。”

燕顼离忙是忙,却绝不至于离开不了十天半月的地步。但他目光濯濯地看着我,仍是没有改变主意,只妄图改变我的主意:“我接下来真的会很忙,要去一趟信阳,你也知道齐军虎视眈眈。”

他笑道:“你去平阳,我去信阳,我们同行吧。我把你送到平阳,翌日再去平阳接你回来可好?”

我越发不解,“既到了平阳,你再和我去一趟皇陵又要的了几个时辰?”

第二卷和亲燕邦064情伤

他伸手至塌边茶几拿起茶盏,拢到唇边喝了一大口,慢慢放下来,质地厚软的黑色忘袍上绣织的蟠龙金线流光溢彩,许是衣饰的华贵,掩去了他平日淡定平漠的风姿,那向来沉稳的气度里,竟颤出心神紊乱来,看也不堪我,只见他的唇微微翕合:“拂希,我真的很忙。”

“你就是不想和我去祭拜姊!为什么不想去祭拜姊?我只有一个姐姐!姊那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你就一点也不怜悯她吗?连看也不想去看她!燕顼离,你去不去!”

他眉目温漾,脸上漫着从未有过的煦春笑影。拢住我的肩,拿话推托道:“或者你先去,我过后有空暇了,再去平阳皇陵里拜祭她可好?”

两个人一起去怎么了,还要分个一前一后?

我怨屈地看着他,他见我一时不出声,继续拿话堵我:“在北平住腻了吧?去平阳拜祭了你姊后,我就接你到信阳住短时间,信阳天气暖和,适宜秋冬季节居住,在那里过完冬天,或者你喜欢的话,一直在哪里住下去也可以。”他脸上笑意越发浩瀚温软,“明日我便派人将通关文书送到平阳,让我的亲兵随你入齐护卫,再让阿瑞陪着你。等到我忙完了,就去接你。”

他已经说明了他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陪我,又将我入齐一事安排的稳妥适当,我还能说什么?独自惆怅了好一会,才揭开丝被缩了进去,意赖地道:“你不去就不去吧。”

他似松了一口气,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总算没有闹脾气。”

我气道:“我哪有那么蛮不讲理?”

“是!你通情达理。”他好笑地说道。

姊忌日的三天前我就来到了平阳,燕顼离将我安顿在他在平阳的行馆里,因为他确实很忙的样子,与前来寒暄的平阳郡王交接过后,便带着几十轻骑去了信阳。从北平随行而来的数万亲兵和扈从,却是留在了我身边。基本上入齐的关口,到行馆,再到皇陵的那一路,都被燕军驻守的密不透风。

平阳虽是齐国边境,挨着燕邦的信阳,但同时与平阳衔连的,还有齐国岳州,轩释然手下三军屯守之地。有些事情毋须明说,但行动上却是毫不含糊的。

虽然距离姊的忌日还有三日,但燕顼离走后我也并不感觉无聊,毕竟有些心神不宁。我推开轩窗,坐在临窗当街的卧室里看着街市。这不是第一次来平阳祭拜姊,往次都有君临翌同行。后天便是姊的忌日,他一定会来的。不得不说,让燕顼离陪我去皇陵,亦有不想单独面对君临翌的原因。

君临翌

恋慕了他两三年,到头来换来被卖掉的下场,幸好燕顼离是个好丈夫,在燕邦近一年,我才有那样安稳舒适的生活。倘若所嫁非人的话,再想不到我失贞之身,孤苦伶仃和亲燕邦,等待我的,会是怎样凄凉的命运?

想起和亲前夜丝被上的落红,我握紧了拳,下意识地注目着皇陵方向。

行馆通往皇陵的路,早在我来到平阳之日,上山的荒芜杂草就被清理,到了哭两旁随处可见铮铮铁骨的燕军。

阿姊忌日那日,因为不想和君临翌撞上,我便打算下午时候不早了,再去皇陵祭拜。自是,从早上开始,我便让燕军将皇陵里的闲杂人等清理干净。齐国皇陵里哪有什么闲杂人等,无非就是扫墓的宫人。我所指的闲杂人等,却是君临翌了。

护卫不明情由,与我禀报道:“王妃,那个人他说他是齐国皇帝,我们燕人去齐国皇陵祭拜,哪有喧宾夺主,将齐国皇帝赶出皇陵的道理?”

我喝着茶,悠然说道:“他说他是齐国皇帝,你们就信了?齐国皇帝来祭拜齐国皇后,还不带着文武百官,龙撵仪仗随行?哪有孤身一人过来皇陵拜祭的道理。”

君临翌对姊情深义重,记得姊的忌日,每每清明节率诸臣过来皇陵祭拜之后,姊秋天的忌日也会孤身过来。我自然是知道的。却是有意羞辱他。

“是,属厦门这就将他赶走!”当下那燕邦护卫领命出去。

半个时辰后燕邦护卫再来求见我,呈着一玉佩道:“王妃,齐帝送来信物,证实自己的身份。这玉佩出自齐王宫,确实是齐国皇帝秉有之物。”

君临翌的随身玉佩,我还能认不出么?

这时那护卫又道:“齐帝邀王妃皇陵一述。”

君临翌既邀约,我这不去,他怕是今天也会等下去了。我总不能为避免见他而不去祭拜姊吧。何况对他驱逐也驱逐了,羞辱也羞辱了。平日里少穿王妃服侍,今儿却是宫装,发饰,钗钿一样也不或缺,又呆了随行护卫和扈从,方乘了肩舆往皇陵而去。

姊的墓碑前,他果然在那里。见我到来,负手站那里候着我,近一年不见,他丰神俊朗,形貌更胜往昔。只在见我到来的那一刻,微一闪神。

我微微挥手让数十侍女呈祭品到姊的墓碑前,只留了几名贴身侍女和护卫伴随。才对他施了一礼,不是放心暗许的小姨子拜见姐夫,是燕王妃撞上了齐国皇帝,纯粹的外邦交仪。

从姊的忌日将近,我就预想过无数次再见君临翌的情景,已嫁人妇,由他一手将我嫁为人妇,再见深深喜欢过的他,我的内心感受。然施礼后抬眼注目他时,我心里竟然一点起伏都没有。好像从不曾爱过。或者,我怀疑,我真的有爱过他吗?都说女子最忘不了的是自己的初恋,可是为什么,近一年后再见君临翌,我内心如此地波澜不惊?

真的有动心过吗?

或者以前爱过,喜欢过。但现在,时光冲淡了一切,已经不喜欢了。

我敢确定,我面前的这个人,我不喜欢了。

再无留恋,再无情感,面对负了我,不是我负了他的这个人,我自是更加游刃有余。君临翌看我许久,终是能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晦涩,“过的还好吗?”

我从容答道:“好。燕顼离待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