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浮一抹微微的笑,连说话的声音,颤抖哑涩的那个人都是他,平静自若的那个都是我。

燕顼离今日虽未至,然平阳城内燕军和扈从的排场,都绝对是一个宠溺妻子的男人才会给出的。君临翌的目光掠过周遭燕军,自嘲地笑了笑,看着我道:“可以两个人,单独说说话吗?”

在这么多燕人面前,他问这话,实在唐突。

纵使燕顼离待我好,但燕顼离若是心胸狭窄的人,我也会被自己的丈夫猜疑。何况与他本有前科。

然我身边燕人太多,什么时候也不会落单,他若不问,便也不会和我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倒不是有意置我于难地。

可三生有幸的是,我有一个信任我,宽宏大量的好丈夫。

所以我慢慢走了几步,站在姊的墓碑前,说话也很是怡然自得:“在姊的面前,你和我说这话,不觉得惭愧么?”施施然转向他,看着他僵滞的面庞,他看着姊的墓碑,好半天才将目光移向我,显然也觉得我和他之间的丑事实在该藏着掖着,怎好意思在姊的面前说这些,脸色白了白,看着我道:“我在皇陵外等你。”然后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径自转身离开了。

祭拜过姊,屏退了扈从,在姊的墓碑前静静的待了会。

这是嫁人后第一次来姊的墓碑前,想起和亲前夜的错事,我说道:“姊,我对不起你。”当初怎么也不该去喜欢姐夫,还和他有了夫妻之实。

“姊,还在娘的肚子里就与轩释然指腹为婚,你大约也以为我长大后就嫁给轩释然了吧?我没有嫁给轩释然。我去和亲了。丈夫是燕邦的藩王,他叫燕顼离,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皇陵外,隐约见得到君临翌站在往常我们会坐在一起的那处山崖上。

阿瑞常和我相处,从我有意让侍卫驱逐君临翌,以及刚才与君临翌说话的刻薄声音,也已猜出我与君临翌之间必有不愉快,问道:“王妃,要不要我和你一起过去?”

我笑道:“不用了。他是个懦夫,不敢把燕王妃杀了的。”

见我过来了,君临翌转身看我。我一刻也不想与他多待,开门见山问道:“有什么话要说的?”若陈列我与他过往的感情,那就不必听了。

觉出我的嫌恶,君临翌温文苦笑道:“拂希,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好好说说话么?”

“好好说话?”我唇间游出嘲讽的笑:“把我卖了的人不是你么?和亲前夜占有我过后又不敢承认的人也不是你么?”

他的神色又是当日听到我说那人是他那样的惊怒,连语气也带着激愤:“和亲前夜”

我冷笑道:“怎么,你还说不是你么?”

“当然不是!”然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没说完的话又止住。

他默默望着我,沉静的眸中,隐隐跳跃这练习和痛怒,艰涩地翕合出字,“是我,是我。”

“哦?你总算承认了。”恨怒到极致了,出语也便更加恶毒起来:“当日你不敢承认,怕负起责任,和不了亲你的齐国就不保了;今日,你承认了,就不怕我一怒之下不念旧情让燕军杀了你吗?我相信,不管是燕军还是燕顼离,若知道我失身的人是你,都无意放过你。”

他垂了眸,微颤的眼睫似遮着说不出的苦衷,再抬眼看我时,冷锐的眸中已经缀有令人招架不住的精光:“当日之所以不承认,不过是你无意和亲,对我抱有希望。和亲前夜都想要找我,想要我给你希望。我若不对做过的事否认,如此绝了你对我的念想,达到了你离我而去,和亲燕邦的目的吗?我喜欢你,可更爱我的万里江山。”

他薄凉的唇抿出一缕哂笑,嘲讽道:“而现在承认,就算对我念不了旧情,你会下手杀死拂摇的丈夫吗?”

是啊,我会要姊的丈夫死吗?

再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连姊都成为了他危难时刻用以保命的护身符。

本以为再见他,我心无波澜,我赢得潇洒漂亮。不想,输的一败涂地。那占有我,再否认事实,只不过他为我决意和亲使的肮脏手段。

我抑制不住身体的微微颤抖,颤着声问道:“既然你这么无情无义,还单独见我做什么?”

似乎也不想看我这悲凄的样子,他背转可身去,越发卑鄙无耻地说道:“轩释然从你与燕顼离完婚被擎天候放了自由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连今年三月初三,擎天候亲去岳州与他料理生辰之事,都被轩释然轰出了岳州城。擎天候愧疚之下,将擎天候府明里暗里所有兵力财力势力都交与了轩释然,再不过问擎天候府的事务。只全心在京城做他的侯爷,加紧蚕食齐国的势力想尽快地吞灭君家,将皇位拱手捧到他儿子手中。”

“可惜他的儿子,轩释然不买他的帐。”君临翌道:“任擎天候付出再多,轩释然也不想接受,只勤加练兵,风雨无阻。本来袁氏失势,又与梁国征战多年,穷兵黩武,劳累不堪的大齐三军,硬是在他的手中茁壮成长起来。你该知道轩释然的鉴定和强硬吧?而今的大齐三军,一如他们的将军,轩释然给人的感觉一样。你知不知道你和亲那日,给龙虎卫制住的轩释然伤的有多惨?擎天候放他自由,他离开时,出京城的那一路,都是血呢”

简园里轩释然出现过,逃逸的一路,也都是血呢

君临翌继续说道:“那日擎天候看到他走出擎天候府的样子,向来不知什么是心疼,没有心的擎天候,当即就卧病了呢。我都想知道,轩释然伤成那副样子,怎么保持清醒的头脑活下来的,又意识清醒地去了燕邦。你说,那该要怎样坚定的意志呢?”

我狠狠盯视着君临翌,心绞的牙齿格格打颤:“你到底要说什么?”

君临翌道:“近一年来,轩释然虽然始终未以父子关系理过擎天候,但已从当日将擎天候轰出岳州的痛恨,关系有了稍缓。现在,因为同为一朝之臣,他们之间已经开始有了臣子之间的交集。父子关系暂搁到了一边,现在的他们,是关系微妙的臣僚。毕竟血浓于水,我看过不了多久,即使他们的关系恢复不到当初,也慢慢会变作父子。你该知道,口口声声的‘父亲大人’。轩释然对他的父亲有多么尊敬爱戴,即使知道他父亲对不起他母亲,知道他父亲留宿这里留宿那里,他也顶多皱皱眉,不去怪罪什么。父子之间,哪有一辈子的记恨?我多年忍辱负重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不趁轩释然与擎天候父子关系失和时下手,越往后只怕越难收拾局面。而擎天候吞灭君家的议程提前,我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君家与侯府的战火一触即发。我只是来问问,轩释然可与你说过擎天候府的一些机密?”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当日寄情于你,我都不曾泄密过半句,而今还会对你吐露只字片语?”我嗤笑道:“遑论我很少去听那些,就算我把我知道的一些告诉你,你以为,就凭你,斗得过侯府吗?”

君临翌温沉哂笑:“拂希你怎么忘了,轩释然是绝对会与燕邦开战的。在轩释然与燕顼离争斗的你死我活的时候,我对侯府下手,是不是就要容易的多了?”

是,他多年忍辱负重拥有自己的势力,他有一点更胜过轩释然,燕顼离和擎天候他们所有人,就是他太知己知彼。就如知道擎天候的所有事情,一个傀儡皇帝也能与擎天候这个权臣周旋多年,耍的擎天候团团转一样,他同样知道轩释然和燕顼离的所有事情,甚至隐私,弱点。

积极筹划我的和亲,仅仅利用对擎天候生平事迹的了解,就能使得擎天候去一次燕邦便促成和亲之事;他有自己的势力,当日又何惧燕邦为了保全齐国而那么积极地令我和亲,一思及他言轩释然和燕顼离斗得你死我活幡然明白,以我和亲,只不过为了轩释然和燕顼离斗得你死我活,消弱燕邦和轩释然的兵力,甚至将他们置于死地,他坐收渔翁之利的同时,下手擎天候,将整个擎天候府彻底毁灭

我瞪着眼前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男子,或者,我从来就没有认清过他,一步步后退,摇着头,“我不会出卖轩释然的,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我不会出卖轩释然的”

很小,我心里就有这样的意识,出卖擎天候府,就是出卖轩释然。

听人言及擎天候府,我心里想到的,也只是轩释然。

因为擎天候府,我在意它的地位,只在意那个侯门世子。

他高傲扬厉,叫着那两个字,却有世上最温软的声音。

丫头,丫头

似是给我的话噬伤,那曾经交付给他,一个女人原属于他的全部的情感,被他亲手毁灭扼杀,而今纵有千种风情万般悔痛,也挽不回曾经的少女情怀,流水无情已从男人变作女人,他怅作那落花意他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又像是在迷惑窥探我,薄唇挽出一抹省出什么的苦笑,“拂希,你真的不喜欢轩释然吗?”

不等我反驳,他已温文而笑,半点没有先前那副卑鄙无耻的样子:“下个月初,就是他迎纳夫人的日子呢。虽然娶得不是正室,但因为他身份过于显贵,已过二十三岁还未娶妻,纳妾也颇为隆重呢,还是一连纳了两个妾。两个妾夫人的家世,虽然无法与秦家相提并论,但也身家清白”

心口里突然像被人剜掉了一块,浑身疼的一阵痉挛,脑子里也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棒,再听不清君临翌说什么,泪水瞬时弥漫的眼帘看不清他,却指着君临翌道:“他纳几个妾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和我说什么说!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种事,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说给我听啊!”

“君临翌,我不想看到你,再也不想看到你!!!”

一刻也无法再在君临翌的面前待下去,或者本能地阻止自己听到不想听的话,跌跌撞撞山崖,路上不是撞到石壁就是脚下虚浮摔倒在地。爬起来继续跑着,却没有流泪,因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失态是为了什么,只是心里慌乱,焦灼,骤然间心神大乱。见我如此情形从山崖上下来,侍女才过来搀扶,我已经挥开了她们,一路跑回行馆。仓促地踏进卧室,浑身颤抖个不止,关上卧室的门身体滑坐在地板上就放声哭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在哭什么,只是胸腔里憋着闷闷的空气好难受。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是人前的燕王妃,我也可以不用掩饰什么,不用在意什么仪态,可是随心所欲放肆地哭出声来。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哭的睡着了昏沉中感觉房门被人撞开,有突如其来的凌乱脚步声和灯火光亮,大约已经是晚上了。有人将我抱到床上,然后探了探我额头,是阿瑞的声音:“王妃睡在地板上着凉了,快去卿大夫!”

“是!”

迷混中被人把脉,不一时又是汤药的伺候着,清醒过来已是次日,浑身都酸疼乏力。而说好今日来平阳接我的燕顼离已在我身边,睁眼见到他,便像是见到了所有的温暖和依靠。

“我昨天见到君临翌了呜”我开口说话,才惊愕与我吐字困难的沙哑声音,显然病的更重了。

“我知道,我知道”燕顼离安抚着我,显然已知我昨日撞见君临翌,单独说话后,回来就精神失常的事,原先也有和他言及以前喜欢君临翌,他自责道:“我该陪你一起去,不该丢下你。”

我摇着头,更往他的怀里钻着,找到港湾般安心地哭着,呜咽道:“燕顼离,你不要纳妾,不要娶别人”为什么被轩释然抛弃了,就觉得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甚至急于向燕顼离要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燕顼离啼笑皆非,“谁告诉你我要纳妾了?”

我只是扁嘴哭着,“燕顼离,你不要不要我”

“我要你,我只要你一个!”

他们呢富有责任心,既应允了我,就会说话算数的。

我弯唇游出虚浮的微笑,终是安心地闭了眼,烧干的唇翕合说着:“燕顼离,我睡一会儿,你不要吵我。”

眼皮好重。

可是我醒不来。

也不想醒来。

睡着了的前一刻,听到燕顼离吼道:“大夫,请大夫来!”

有凌乱的脚步声,然后又是被人战战兢兢地搭脉。

“怎么样?”

“王妃受了凉,感染了风寒,精神又受了刺激”

这一次昏睡睡了好久,虽然期间有醒过好几次,又一次是在车驾上,燕顼离说信阳离这里很近,天气好,先回燕邦的信阳养病。有一次醒来已经到了信阳了。燕顼离一直抱着我,亲手服侍汤药,而我煤炭昏昏沉沉地睡,总是一闭眼就梦到轩释然。

梦到他说,丫头,我以后只娶你一个。

梦到他说,丫头,从来我的眼里只有你,再看不到别人。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一闭上眼,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影子,以至于十来天后,我病好了的时候精神依然倦倦的。信阳的天气很好,便每天晒着太阳,坐在院子里。君临翌问我,你真的不喜欢轩释然吗?这几日我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确实他要娶别的女人了,十多年来包围我的那种宠溺我现在已经分的清楚,过去,他对我,那不是欺负,是紧张和宠溺就要离开我了,属于别人了。我心里怅然若失了,舍不得失去,也难过被抛弃。我嫉妒了。

可是,我已经嫁给了别人,甚至喜欢上了燕顼离,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没有人逼我。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他继续宠眷这我,为我守身如玉?我已经是有了婚姻,婚前甚至失过身的女人了。我不该自私地要求他再对我付出,而我已经嫁给了燕顼离,再为他纳妾一事郁结于心,就更不应该了。

所以我总是强迫自己好起来,自从清醒后,燕顼离端给我的汤药再苦再涩,我也是大口大口地喝,看着他十来日照顾我,憔悴了许多的面容,更是心疼地落泪。他养了我近一年,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几斤肉又因生病消减下去了,婚后红润的面色又变得那般地梨白,便想着好吃好睡养的健健康康的,不让他为我操心。

第二卷和亲燕邦065约见

没再卧病在床,能下床走动,陪了我多日的燕顼离军务繁忙,总不能再时时刻刻地陪着我。每每他白日出去后,我便整天整天坐在小院里晒太阳,精神萎靡倦怠地靠在椅背上,不思饮食,也不想说话;而每每他日暮时分回来后,我便妆点了胭脂,换了色彩鲜亮的衣服,衬出好气色来,一如没事人般言笑晏晏,甚至上前对他嘘寒问暖,亲手替他解下王袍缎服,换上家常服侍。他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我亲自打理,就怕一停下来我会神游太虚想些别的。

或许是我过于反常,作戏作得太拙劣,适得其反,他很轻易就看出了我的强颜欢笑,那晚抱着我的时候终于问道:“不开心吗?”

“没有!”我快速地答道,想了想自己应答的太急了,幻影般地浮出笑容来,罗哩罗嗦地说起来:“我今天去外面逛了一天,骑马跑了很远,秋天了呢,外面枫树的叶子都红了,菊花也开了,看到一群孩子拿着风筝不会放,我还教她们了呢,她们都说我风筝放的好,放的又高又远。我还去找茱萸了,茱萸亲自煮了茶给我喝”

没有出去,我根本没有离开信阳王府一步。

我的病甚至没有好,容光焕发也只是粉饰,洗去胭脂,便是一张苍白的脸。

这里是信阳,茱萸甚至还在北平,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浑然没意识到我在说些什么,只是喋喋不休地说着。

燕顼离好像是附和我说了什么,又好像是什么也没说,我也不晓得。

我只是胃里有点疼,连日来白日里什么都吃不进,晚膳时在他面前又表现出什么都好吃的样子,茫昧的大快朵颐。五脏六腑痉挛抽疼着,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冷汗一滴一滴浸湿了他的衣服。

“大夫!”

“叫大夫来!”

他的声音失了向来的沉稳平漠。

这一次身体染恙又折腾了几日。

我的脸本来就瘦小,下巴略尖,樱桃小嘴,相貌很是娇柔。这接连病了两场,一双大眼睛扑闪在病态的脸上,再衬上纤瘦的身子,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赢弱。

他的手指抚摸着我失了红润的脸,低磁的嗓音流露着晦涩,“养了快一年的肉,见了一次君临翌就等于没有那一回事了。我们很好的夫妻感情,连见他一次都比不上吗?”

不是因为君临翌。

不是

以前以为恨君临翌的同时也还喜欢着他,这次见过他之后,知道自己不喜欢他了,以后,可以把自己的感情完整地交付给自己的丈夫了“我不会再想着君临翌了。”我偎在他的怀里,说道。

他并不深究君临翌的事,温默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怎么动不动就生病,那么顽皮好动也不见身子长的壮实。”

我弯唇微笑:“嫁来燕邦这还是第一次生病,你以前哪里有见过我病恹恹的?”

他碰了碰我的唇,深墨色的眼眸里流动着浩瀚的蓝光,纤瘦的身子被他高大健硕的体格环抱着,更有说不出的宠溺:“后天信阳府吏纳妾,要不要去看看?半个月你连着病了两回,怕是触了霉气,去冲冲喜气也好。”他并不喜婚嫁喜庆那些场合,何况臣僚又不是娶正室,只是纳个妾。显然他肯赏光,只为了让我凑凑热闹开开心了。

然而

我心头却有一根刺被拨弄,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既不忍拂他的心意,又不想他察觉什么,怕他耿耿于怀。我知道他是个好丈夫,他不会难为我,不会因此介意我,却会与自己过不去。另外,我想忠诚于自己的婚姻,也想熬过,挺过,度过这难关,去瞧瞧人家纳妾的场面也好。也许,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承受不住,就把纳妾的信阳府吏当作是轩释然,我去感受感受,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只要撑过去,就好了。

从此,与轩释然,我们男婚女嫁,各有自己的人生,幸福再各不相干。

我蠕动着唇,轻声发出一个“好”字。

但我还是太高估了自己,走进喜气喧天的信阳府就觉得头昏脑胀,终于撑到喜宴要开了,然新人还没走上喜堂,我已经落荒而逃。跑到信阳府邸之外才手撑了枫树,俯身大口大口地喘气。怕燕顼离来找我看到我这副样子,又强撑着跑回了信阳王府。仓促踏进卧室,才反手关上了门,靠在门上平复着起伏颤抖的身体。

晚膳时与燕顼离用膳,我照常殷勤地给他布菜,若无其事地吃着饭菜,一副食欲很好的样子。

喝着沸腾的汤膳也完全觉不出滚烫,其实这些天用晚膳都没有吃出味道和温度过。又是一汤匙汤膳要喂进口中时,手腕蓦地被燕顼离捉住。他久久看着我烫肿的唇,才移目盯视着我的眼睛。

“别吃了!”

话语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的声色俱厉。

我对上他黑竣竣的目光,被他捉住的手颤了颤。

他沉声道:“装不下去就不要装了。”

然后他抖开了手中信笺,直视我道:“你是为了这个吗?”

是父亲的亲笔书信。

来信的内容字字如荼跃入眼帘,早猜到是什么内容,乍从书信上证实不日便是轩释然纳妾的日子,我还是心头剧痛。慢慢收紧手,将薄薄的信笺拽进手中。

父亲呵,近一年来从未给我写过家书,终是写得一封,却是为报轩释然纳妾之讯。

父亲想做什么,想让我去岳州阻止吗?单不说我不一定阻止的了,去阻止的话,我又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干涉轩释然的事?

另外,我为什么要去阻止?

而燕顼离

与君临翌见面后变卧病在床,醒来看到他就让他不要纳妾,之后两度卧病,行为反常,今日信阳府吏纳妾我落荒而逃,他再知轩释然纳妾一事,怎么也猜的到我这段日子出状况是因为什么。

先前被他捉住手,落到碗中的汤匙,我重又拾起,舀了满满一勺羹膳,也觉不出滚烫,喂进口中直接咕噜咽了下去。

“你要不要送什么贺礼?”他按捺住情绪,尽量声音平和的问道。

问我要不要送什么贺礼,他不习惯礼尚往来,何况与轩释然没有交情。不但没有交情,据轩释然参军回京那次说,他们还打过一架。未来,大约也少不了兵戎相见。他显然是不会道贺什么的;而我,是与轩释然有交情的。

这时候,他都还做着一个好丈夫,明知我这些日子的反常是为了什么,还允许着我的个人交际。我宁愿他骂我一顿吼我一顿,也不要按捺隐忍,再次宽待荒唐的我。

燕顼离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好的我每天强颜欢笑也舍不得他担心我,夹杂在两份痛苦之间受尽煎熬,所有的悲恸无法宣泄,一直压抑、压抑流窜在心头的积郁终于找到突破口发泄到燕顼离的身上,歇斯底里地叫嚣道:“他是他,我是我,他纳妾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给他送贺礼?他怎么不索性娶上三妻四妾三宫六院啊!”

我站起来,否定道:“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这是不在乎该有的语气吗?”

他将我的手举到我的视线前,衣袖便水银般自主脱滑,露出苍白消瘦的手腕,“这是不在乎该有的样子吗?”

我慢慢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踉跄着退后一步。

因为演戏被揭穿,我便也不再继续装模作样了。与燕顼离,我们陷入了冷战状态。也不是冷战,只是我因为不需要再强颜欢笑,当着他的面,也便像他不在时那般精神倦怠。加之他本来就不是聒噪的人,如此一来,虽然我们还是一同吃饭,一同歇息,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个人却常常一句交流也没有。

我让小春花把绿绮取了来,无聊的时候,我就抚抚琴,消解消解烦闷。

我抚琴的时候,燕顼离在一旁喝茶,也听着。不晓得他知不知道这琴是轩释然送我的。唉,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一把琴而已。

因为绿绮是轩释然送我的,虽然带来了燕邦,却一直收藏着从没有瞧过,更甭提闲来抚琴解闷,甚至当着燕顼离的面抚它可。从不曾抚琴,突然抚琴,燕顼离又不是笨蛋,怎么也猜度的出这琴大有缘故。但他只是听着,没什么表情,也不见生气。他从不是无聊的人,自是不会去查这琴的渊源了。

不是不在意,有些事情,与其知道,不如不知。

他生性爽朗豁达,比常人都看的透。

而许是因为那日在他面前发泄了一通,因为轩释然纳妾一事压抑在我心底的积郁宣泄了出去,此事如此在我与燕顼离之间也不是秘密,积郁宣泄,又不用在伪装,心境竟是平和了许多。甚至轩释然纳妾那日,我虽然心情惆怅低落,因为早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日也竟揠了过去。

随后便是轩释然率先践踏了燕齐百年和平的盟约,齐军直逼燕邦第一个要塞城池,屯守在信阳二十里地外。

战事迫在眉睫,我更是没那心思伤春悲秋了。

欲攻燕邦,当先拿下信阳。

齐军兵临燕邦第一个城池信阳城下时,虽早闻了燕齐即将开战的风声,我还是想也没想,便跑出了信阳王府。

“拂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