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与顾骋壬等将士商议军情的燕顼离见我一听齐军兵临城下就跑走了,叫过我,我并没顾得上回头,他没有立即追来,只叫小春花道:“把王妃的斗篷取来!”

我一路什么都顾不得,策马至信阳城墙下是,勒住马后,就往城楼的阶梯跑去。

秋意瑟缩,那天的风很大,地势高,又是迎风口的城楼上,狂风更是大作。风把我身上缀了红色边绫红色璎珞衣服的白色缎面吹的纷乱狂舞,一如我一路策马奔来凌乱了的长发,像是着了魔,奔跑在万众瞩目的城楼上。直到城楼的正中位置,才停下步来,手撑着城墙上冰冷的坚石,跑的精疲力竭,却连喘气都不会,只是手撑着石栏,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城楼下,那一方,好似永远也望不到尽头,黑铁潮水般的齐军。

有数不清的头盔人头,密密麻麻蚁阵样的军队,阵容刚硬的齐军,如君临翌所言,气势果然一如他们的主帅,膘肥身健的战马,辚辚的车驾,轰隆隆的战鼓

因为离的尚有十来丈远,即使我站在高处,齐军也不需仰视,仅仅一抬眼,就能清晰攫到城楼上的一景一物。离的远,风又大,沙子进了眼睛,有什么迷糊了双眼,其实我根本看不清,但那个与我目光交接的人,我知道是他。

是他。

是他。

我知道是他。

十多年的记忆,点点滴滴,铺天盖地。马萧萧,战鼓声嚎,是谁在唱,车水马龙,黑影攒动,你站在人群中,我还是一眼就能找到你?

第二卷和亲燕邦066约见(2)

身边黑色大氅翻飞,是燕顼离走近了。将厚实柔软的白色斗蓬披到我身上,亲自给我系着斗蓬,轻声道:“病还没好,城楼上风那么大,也不穿厚一点。”

“燕顼离”我抬眼看着我的丈夫。

燕顼离伸手抚摩着我脸上的泪水。

我哽咽道:“我害怕”

害怕打起仗来,你会死,或者他会死。

狂风肆虐,站在城楼高处,城里面是燕军,城外面是齐军,俱都军容浩瀚,更觉得胆颤心惊。

晚上早早入睡,睡的迷迷糊糊时燕顼离议事回来了,在我脸上深深浅浅地吻着,衔住我的唇,摩挲辗转。被他扰醒了来,他吻着我的时候,手也伸进了我的衣服里,与他夫妻那么久,知道他想做什么。我莫名地不愿意,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偏了偏头躲避着他的吻,手也摁住了他的手,说着我的意愿:“我不想”

“拂希,这是夫妻义务。”

他并非色欲熏心的人,对其他的女人看也不看一眼,更惶论行房了。我是他宠溺着的妻子,因为喜欢,对这方面的需求强烈了些。何况他本来年轻,精力旺盛。但向来照顾着我,基本上除了刚行夫妻之事的那些日子整夜整夜地索需据他过后说是因为第一次碰女人,不知道轻缓和节制。那以后的日子,即使欲求不满,他也从不曾让我受累。更别说强迫我。

但今夜我说了不想,他去反驳了过去。

我便默不作声了。难不成真义正严辞地拒绝?他是我丈夫,我们是夫妻啊。不想,我不什么不想?他若问起来,我怎么说,说因为轩释然而不想?

顾虑着我病还没全好的身体,他的动作很温和,进入后也发行量使用磨和暗力,今夜对此事消极的我也很快被他点出火来,细碎的呻吟声渐渐在合欢帐里响起。一时意乱情迷也将烦忧抛到了脑后,只被他带领着随性沉浮。以至于他乍然止住了动作我还不舒服,空虚感游满全身,无意识地轻轻呻吟道:“别别停啊”

“嫁给我之前,便和你有过夫妻之实的,是他吗?”

压在我身上的燕顼离以手撑着身体,尽量不令我承受他身体的重量,深墨色的眸子盯着我。

我怔怔地看着燕顼离,问了,终于还是问了。

“不是轩释然。”我摇着头,“我之前喜欢君临翌,又怎么会孟浪地和轩释然做那种事情。”

“轩释然他没有。”每每,轩释然到底没有伤害我,我看着燕顼离,坦诚地说道:“和亲的那段时间,你也在齐国京城,还记得我和亲前夜失踪了的事吗?我去甘泉宫找君临翌了”

我慢慢回忆着过往,不堪的,令我悔不当初的过往,目光一直不避讳地看着燕顼离,他也一直看着我。他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字字句句都是实施,俯下身吻住了我,为在这种时候停下来问我实话,硬生生憋住欲火的身体再控制不住,加之思及我初次与君临翌欢好之事,托住我的身体,也不管我受不受得住,一如我健康时在我身体里狠狠撞击了起来。

我们的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近一年来,基本上夫妻之事每日都是有的。这一次因为生病,差不多一个月了,他都没有碰过我,憋久了的欲火自是一发不可收拾,整整被他折腾到后半夜,我身子全然虚浮时,才爱怜地亲着我。

“你是不是很介意?”被他这一折腾,即使很累,想着自己过去的错事,也没有了睡意,抱着他陪小心地问道。

“很介意。”他看着我,很直白地说道:“我本来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问的还是问了。”他唇边渐渐漾出一抹苦笑来。

我心里沉甸甸的。

他拥住了我,头与我交颈相依,暗哑着嗓子道:“以后有什么心事,都说出来,不要藏在心里,我实在猜不出女人的心思。不是忽略了你,就是弄巧成拙,到头来只会把夫妻感情弄的僵僵的,就像这段日子。你连着再次生病,昏迷中叫的一直是他的名字,一声也没唤过我。我很多次都想把你扔出去,可看你病的奄奄一息的样子,又忍耐了下来。有一次特别冲动的时候,你在我怀里,手拽着我心口处的衣服,虽然口里还是叫的他的名字,你拽着我衣服的地方,我心口处也柔软了下来,到底没有扔掉楚楚可怜的你。”

昏睡中,我脑海里铺天盖地都是轩释然的影子,燕顼离口中我叫的那个“他”,显然指的不是君临翌,是轩释然了。

病中,我一直在叫轩释然的名字?

“你知道吗,病中你见了我,可怜巴巴的让我不要纳妾,让我只要你一个,我虽然觉得好笑,可心里有多么高兴?后来你天天都在叫他,我又收到你父亲的书信,知道他原来要娶妾。知道你为了什么生病,又为什么说让我不要纳妾的话。那时候我觉得我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竟然以为你让我不要纳妾是因为我。明明只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也有一种我很愚蠢,被人愚弄的感觉”

我心里颤颤的,霎了霎眼,燕顼离已经专注地望着我的脸庞,“拂希,我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对你,我也惊讶于我有着异于寻常的包容力。可是,我仍然有着所有在意妻子的丈夫,正常男人该有的情绪,会伤痛,会愤怒,甚至是嫉妒,对你的过去和现在,你想着谁,牵挂着谁,依恋着谁我都该死的在意!”

我紧紧抱住他的身体,颤着声音道:“是我不好,总是在让你操心,我再也不会‘生病’了,是我不好”

燕顼离微微笑了一笑,柔声道:“我愿意替你操心,愿意宠着你,迁就着你,为你遮风挡雨,让你远离世间一切的险恶和心机,永远心无城府单纯善良,没心没肺欢天喜地地微笑。每一次看到你明媚的笑容,我再阴霾的心情也被驱散了,就想永远拥有那束阳光。”他低头看我,海水似瀚蓝的瞳仁上有促狭笑意,“喜欢看你哭,委屈地坐在角落里,抱膝埋头缩成一团,好像被人遗弃的样子,让人很心疼。”

我痴痴地望着他薄削的唇,从那里竟然能说出我这么多好来。

他便凑下来碰了碰我的唇,然后看我道:“来,给我说说你们的故事。”

我迷惑地看他,“轩释然么?”

“对。”

我眨巴着眼睛道:“可是我和他认识快十七年了,我十三岁前,甚至没有与他分开过。”

“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十三年,难道还讲不完你们十三年的故事么?”燕顼离叹息道:“你只管慢慢说,你们从小到大的事,都说给我听听。”

我笑道:“那倒用不着也花费十三年那么长的时间去讲十三年的故事,几天几夜,大约也就说完了。”

我沉吟了片刻,要求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燕顼离好笑地道:“你说。”

“你不要杀他,在你可以不杀他的情况下,永远也不要杀他。”

我看着燕顼离,补充道:“你听完我和他的故事后,就会知道,他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燕顼离森森地盯着我,一字一字冷而缓地问:“与他之争,我若死了呢?”

“我也陪你。”我含泪看他。

燕顼离看我良久,深蓝的眸中似隐忍着什么,许久,嗓中才发出粗哑的字:“好,我答应你。”

因为我的缘故,燕顼离并不主动出击,信阳易守难攻,地利上他占了上风;轩释然一连几日竟也不攻城,只除了初到信阳城下的时候亲临,后来几日,齐军一直未叫阵。齐军驻守在信阳城外二十里地,一直只在信阳周边跑马活动。虽未正式开战,燕军齐军时刻做着战事准备自是不提。

早在决议和亲之时,燕顼离便已未雨绸缪做着战事准备,这近一年,更是养兵练兵,就连作战计划,之前怕也早商议的炉火纯青。又因为我,他不主动出击,只作迎战准备的他,这几日更是松闲,镇日除了见顾骋壬等人,就是与我养花弄草,陶冶心性之时,听我说我和轩释然的故事。

人与人之间相片的哲学便是如此,沟通交流乃是上上之道,再深沉的嫌隙隔阂说开了,没有了心结,也就冰释畅通了。与燕顼离更是如此,夫妻感情晋升一步的同时,前段日子之于轩释然纳妾的嫉妒,悲伤,甚至是自虐,都没有了,不再去想这一切,轩释然娶别的女人我的伤痛,每每想到轩释然见到轩释然我心里的疼痛不再去想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再疼痛了,或者,疼痛被我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里。

珍惜眼前人。

每每看着燕顼离的身影时,我就这样微笑着告诉自己。

三五日后,将我与轩释然所有的过去都说完了,趴在燕顼离的膝上时,我更是微笑着想着,原来哦,漫长而珍贵的十三年,细细道完,也不过三五日。原来哦,我和轩释然的十三年,只等同于三五日。

三五日而已。

而与燕顼离,我们夫妻这一生,会有这样的,多少个数不清的,三五日噢!

微笑。

很灿烂的微笑。

眼眶却湿润了。原来笑的极致,是泪落。

明明埋藏了,那种疼痛,还是像气体一样扩散蔓延了开来。

这日我铲土打算在院里种些菊花时,燕顼离从外面回来,边与我打下手说道:“他想约你见见面。”

铲土的动作顿了顿,看燕顼离道:“你不对我隐瞒他的约见,是不阻止我见他了?”

燕顼离道:“你若也想见他,他见你可以。不过,见面的地方,得由我来决定。”

我尽量找着合理的藉口,把话说的平静自然,“嗯,我想见他。上次君临翌和我说了些用心险恶的话,我告诉他,让他提防着君临翌。”我铲着土,絮絮叨叨地说道:“网页的地点你决定最好,免得中了他的埋伏。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我也实在没有必要单独见他”

话没说完已被燕顼离抱起,他低眼看我,“种种花也弄的一身都是泥。”

他眉眼柔和地笑着,“也不是怕他埋伏,因为涉及我的妻子,所以谨慎了些。到时候我多布置高手在周边远远护卫,你放心,你夫君还算光明磊落,只要他不难为你,就让他安然离开。”

我舒心笑道:“我知道我夫君行事光明磊落,是一方豪杰!”

“别费心给我灌迷魂汤了,我不是任女人摆布的男人。”

我问他道:“轩释然约的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

“噢。”

燕顼离择的见面地点在信阳城外猎场出口处,那里不在燕军的势力范围内,燕军占不了便宜,但同样的,轩释然的齐军也占不到便宜。昨日,燕顼离便已交代卫兵在猎场方圆五里驻守,那出口处,更埋伏有他手下的高手。

会面的地点轩释然今日早上才被告知的,想要埋伏人马的话,已后燕顼离一步,索性单枪匹马地到来。

燕顼离陪同我过去,马车在偶有丘坡的土漠停下,他先下了马车,又扶我下来,我眺望周遭,燕人埋伏之好,肉眼也看不到,只在转身那刻看到十来丈远处,那个熟悉到只瞥一眼,就心惊肉跳的男子。

轩释然。

上一次他站在我面前,还是去年四月梁军进犯,我们的婚事前,他赴往边地领军作战。临行时趾高气扬地睇着我,说,你我有婚约之事已经公诸天下,知道你是我要娶的女人,在大齐,再没有一个男人敢娶你。包括君临翌。那时候我们还有婚约,我是他未来的妻子。我还没有嫁人。秦家有女初长成。

这一次他站在我面前,我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男人,那是我的丈夫。我是燕王妃。

原以为沉淀了数日心情,自那日城楼上泪眼迷糊地一瞥,今日见他该是心如止水,不曾想仅只一眼,心惊肉跳,胸内已波涛翻滚。并没有仔细看他,只依稀留意到了他于秋风中飞扬的一角衣袍,一如燕顼离今日一袭身份赫赫的蟠龙王袍,他身上靛墨织金四合如意支纹的缎面,亦如他身世的众星拱月,尊贵高傲的色彩。

符合他高傲扬厉的脾性,也符合他今日雄霸一方,权倾朝野手握三军的将帅身份。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少年不知愁滋味的侯门世子,如今的他,功成名就,成家立业。人唤一声将军,与他卑躬屈膝,三四年沙场磨砺,双手染满鲜血,剑下孤魂无数,心比刚毅,柔情摧不朽的坚硬。战马驯过,女人也尝过,新婚燕尔的,男人。

仅仅瞥过他的衣角,即收回目光,仰望着我的丈夫。

我的丈夫,燕顼离还在看着他,而他自我们到来,也便一直看着我们。

秋风昂溢下的两个男人,一个孤傲,一个高傲,类若,又不一样的傲气。只不过听了三五日故事,对我与轩释然的过去了如指掌,燕顼离看轩释然的目光,深邃中又多了其他复杂的东西。

至于轩释然的目光,连他的脸我都不敢细看,仅仅注目了他的衣角就收回了视线,再没瞧清其他。只觉得我浑身都生了钉,被什么钉住,难受,难受

燕顼离收回目光,看着我,我与我的丈夫两两相望,秋风中他黑色大氅与我白色斗篷的边角纠缠飞舞,映入轩释然眼里再不知是何等风景。

燕顼离深杳的眼眸注视着我,轻柔微笑,“这一次,再不许如见过君临翌后那般‘生病’,回来的时候,把遗落的心也带回来。我去附近转转,你们把该说的话说完了,我再来接你。”

燕顼离温柔地望着我,眸光有着大海般的包容,也有着大海般的深邃,映了多彩的朝阳,流霞般地璀璨着,将我的身体揽进怀中,低了头,柔软的嘴唇轻轻在我的唇上碰了一碰。

“去吧。”燕顼离愉悦缱绻地笑着。

第二卷和亲燕邦067约见(3)

我偶人般地转过身,往轩释然那里走去,然转身那刻才下意识地看轩释然,已对上他黝黑的眸子,掺了银针般尖锐而灼亮着,每一针都羞愤地扎在我的肌肤上。显然为前一刻燕顼离印于我唇上的吻。心中陡然一颤,无端溢悸出慌乱来,就像出轨了的妻子面对外出归来的丈夫那般困窘,而明明正主是燕顼离而不是他。木然地往他那里走着,目光也不知道看着地面,只张惶地看着他,下坡路脚下一踏空,人就扑倒在地,好在土坡不是很陡峭,没有滚下去。狼狈中微微抬头看着他,他习惯性地想要扶我,但离的我那么远,我离的燕顼离又那么近,何况,以他的骄傲,以我们目前各自的身份,他怎么会来扶我?是而他身体微微一震后,便平漠如铁石,无动于衷,冷眼站于原处。

我心里有些怯意,我退缩了,我不想去面对轩释然,不想去见轩释然了。我回头看着燕顼离,目光里流露着退缩的意志。

燕顼离负手在后,微微含笑看着我,亦没有上前一步来扶我,然态度却大相径庭,目光一如说出口的话充满了鼓励:“跌倒了再爬起来,不要怕,过去他那里。”

跌倒了再爬起来,我的夫君,他如此鼓励我,一如鼓励刚学会走路,却重心不稳,频频跌倒的孩子。

记得我刚学走路那会,每次一跌倒,轩释然就会立即扶我起来,惊慌地一遍遍问我疼不疼。甚至为防止我跌倒,手一刻也不敢放开我。以至于我四五岁走路时还会时不时扑倒在地,后来他再慌忙过来扶我,我总是恶狠狠地推的他远远的;而我的夫君,他对我说,跌倒了没关系,再爬起来

我的夫君,我对他笑着,他也对我笑着。

我重新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我,转身往远处走了。

看着燕顼离的背影,我呼出了一口气,转过身,稳步地往轩释然那里走去。

我不怕了。

燕顼离,这一生,有你,我什么都不怕了。

我在离的轩释然丈远处住步。我怕他打我,即使已经嫁了人,是别人的人了,不再是他呼去唤来的丫头了,我还是怕他打我。记得在雪原与月魄相处四个月,他乍见我就甩给了我一耳光。这次情况更甚,与燕顼离夫妻燕好了一年。其实我辜负了他,他打我一耳光也是没关系的,可我是燕王妃,我不能被燕人们见到我挨打。燕顼离和埋伏在附近的燕人也绝对不容许。那样一来,无疑是置轩释然于死地。无论哪种局面,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今非昔比,不管导致今日身份是出于何故,我是燕顼离的妻子,这已成定局。轩释然大约确实是想打我的,但站在他面前的是燕王妃,他已是政坛上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一言一行受万众瞩目,主持过大局,见过大世面,更深知看似仅只我与他二人的猎场外围实则风云诡谲。可以家暴,但如何能凌虐别人的妻子?

他捏紧拳的手在强力抑制下,慢慢负到了背后,显然也防止着自己一时的冲动。

我心里一阵阵的酸涩,那个抱剑在胸,微笑,以最高贵的世家子弟姿态俯瞰我的少年真的远去了。现在的他,哪怕心里嫉恨的痕路被毒火焚裂成山川沟壑,他亦是负手在后,少年的血气方刚被成熟男人的风韵所取代,连那温雅也反噬着令人招架不住的沉敛深黯,掩盖了所有面目全非的爱恨情仇。

“轩释然”从他负在身后的手臂上收回目光,开口说话,才吐出一个字,喉咙里已经哽起来,塞了气流一样的沙哑,只在顷刻间,泪如泉涌,想好好看清他,用袖子胡乱擦了眼泪。目光因为流过泪水更加清明,微笑着看他,说着问好的话:“你还好吗?”

一年半不见,他一身靛墨衣袍,绞云绣霞,潋滟朱紫,一如他的身份,高贵迫人又雍容优雅的蕴藉华彩,连周身漫天漫地的朝霞也被衬的黯然失色。深锐的黑眸,依旧黑曜石般熠熠明辉,却冷若千尺寒潭,似要冻结没入其中的所有人和物。交接上我抬眼看他的目光,他眸中的冷戾倏而消散,极是轻慢地一笑,切着齿,却咬着世间最优柔的字:“好的很!”

大约他真好的很吧。

虽然想象的出他受过的伤痛吃过的苦,但至少现在,他真如他所说,好的很。英俊挺拔一如既往,军人生涯的磨砺,身形更胜以往的伟岸健硕,英俊,我从来不觉得世上有哪个男人比他更配称得这个词。与他目光相融,那眼神里坚定辉亮的光芒,英挺骄矜的气韵,都渐逼成让我无所遁形的咄咄逼人。根本不敢长久地看着他,被那由内而外璀璨夺目的气度光华耀疼了眼。

见我垂下了目光,他嗤笑着,又补充道:“托燕王妃的福,我好的很!”

他如此语气,不啻是在讥讽我了,像是被他亲手在我心口捅上了一刀,血肉分离的揪疼,正呼吸急促时,他已又开口。

“倒是你”他沉吟着,目光逡巡着我,漫不经心地道:“夫妻燕好,还能消瘦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容易。”

不自觉排斥着他的话,皱了皱眉,解释道:“刚病过一场,所以比以往瘦了些。”

“怎么生病了?他没有好好照顾你?”依旧是冷嘲热讽的语句,话尾更带了几分试探。

我如实答道:“阿姊的忌日见过君临翌,所以生病了。”

“君临翌?”他的深眸里暮蔼陡重,踏前一步,又蓦地止住,“你还想着他?”

“不想了。”我厌烦提到君临翌,冰冷应答。想起君临翌险恶用心的话,全盘告诉轩释然后,又说道:“你不要和燕顼离开战了,回岳州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免得白白便宜了君临翌。”

轩释然淡淡道:“父亲大人若连一个君临翌也斗不过,他也便不是擎天侯了。我何需从旁襄助?”

依旧称的父亲大人,虽然语气冷淡了些,但显然他与擎天侯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我看他道:“既然如此,你也别与燕顼离开战了,轩释然,算我求求你!燕顼离他并没有吞并天下的野心,他只想护佑他的百姓,守护燕邦,好好富强他的家国。人不犯他,他就不会犯别人,你何苦如此相逼?”

他咝地咬牙笑也来:“原来燕王是这等懦夫,还没开战,便让他的女人来求我?”他目光熠熠地看着我,“燕王的女人,我可感兴趣的很呢!若是换种方式来求我,我或许真能应了呢!”

黑黢黢的目光毫不避讳地逡巡在我的身体上,显然他所言的求他的“方式”,乃是我出卖身体了。

“轩释然!”我气的浑身颤抖,往日他纵然对我轻薄唐突,到底从不曾有亵渎淫秽那种极下流的染指意图,此刻不仅话语侮辱了燕顼离,侮辱了我,那盯视在我身体上,品鉴玩物的目光更是分明!

我按捺下屈辱,铮铮地说道:“你可以侮辱我,不可以侮辱我的丈夫!先不说我不是供人消遣的欢场女子,不会由着人玩乐践踏;燕顼离更不是会向谁低头,奉上女人的懦夫!燕军的实力并不弱齐军分毫,我求你不要与燕顼离开战,并非转达燕顼离的意思,这只是我私人的事。我不想你与燕顼离大动干戈,不想我们有一天会兵戎相见,成为敌人!”

“成为敌人?”他几不可信地睁圆了眼。

“对。”我说道:“我丈夫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我虽是齐人,既嫁给了燕顼离,便是燕邦的人。这一生,我只可能与燕顼离共同进退,同生共死!”

他咄咄的目光逼视着我,“倘我一定要与他兵戎相见呢?”

迎上他的目光,我一字一字说道:“他在,我在;他死,我陪他死!”

闻言,他的瞳孔慢慢收缩,盯着我的视线银针般的尖锐着,却又如被烈火灼痛了似的,隐隐泛红的漆黑眸底折射出烁亮,失望与愤怒交错变换,怒极反咬牙冷笑,“好,好的很,你竟然为了他,要与我成为敌人!”

设想我与他为敌,我脸色惨白,颓力地后退了一步,温暖的斗篷包裹下,身体也冰凉刺骨,秋风袭过,便孱弱的瑟瑟发抖。轩释然的脸色同样惨白,又在惨白中渐泛起悲怒的红晕,补充道:“还敢拿死来威胁我!”

“那么告诉你,”他眯起眼,凌厉地道:“就是只换来一具尸体,我也会踏平整个燕邦。你就是不自尽,我也会亲手把你杀了。我绝对,不会接纳别人碰过的女人,我已不想要你。”

他说的是实话。

依他的骄傲,是不会再要已经不贞的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