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往其他方面想,只恨恨看他道:“想起那晚上的事,便又想吐。”

他知道我说的是他与如夫人缠绵的事,那晚我确实作呕过,自是和我一般不疑有它,微微笑道:“一会儿还是召大夫瞧瞧。”他不自在之下,也不用膳了,似乎要出去,临走时又说了句:“以后不会了。”显然是说不再有别的女人的事。

午膳时的呕吐我也没放在心上,然下午与相知待着时,又屡犯恶心,却不由得我不起疑了。

这呕酸水的样子,倒像是

算算日子,葵水也真有两个月没来了而若真是有身孕的话,孩子一定是燕顼离的,不是轩释然的到来岳州不过半月,与轩释然也才十天半月的床第之事,而离开燕邦,倒是将近两月了孩子,这个孩子在轩释然身边,若真有了燕顼离的骨肉的话我浑身自脚底而上泛起了寒意

“唔”恰这时又一阵恶心感上涌,我以手绢掩口干呕着,相知望着我,牵着我的衣服问道:“小姐姐,小姐姐,怎么了,你怎么了?”

呕过了,我才神色不好道:“没事。”

相知道:“一定是轩少叔叔之前欺负了你才这样的,我去找轩少叔叔!”

我惊慌地拉住相知,嘱咐道:“只是身体不舒服,无需对你轩少叔叔说,别告诉他”

相知不忍拂逆我,终是点了点头。

我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好不容易说服自己静了心,不是有了身孕也不一定,我实在庸人自扰了但无论如何我都得证实,将军府的大夫都是轩释然的人,这时候我根本不敢让他们把脉。前些天我病着,虽有大夫为我诊治,然那时大约怀孕不久,他们没瞧出胎象,这会我都干呕了,若真有身孕,他们还能瞧不出么?这必须出去将军府,不为人知地让外面的大夫看看再说而不引人怀疑地出府

我必须得讨好轩释然!

092如何释然

事不宜迟,这事我不能拖下去。即使拖着,也心中不安。

吃了些酸的东西压下恶心感,又着意梳妆穿戴了一番,去见轩释然。

轩释然一身戎装,与袁灏等将领于后山行走,商议着军事。让小莲提了糕点之类,在小莲的服侍下到来,怯怯地在离得他三五丈远处站着。见我到此,我又这架势,轩释然迷惑地望着我,与身边将领们说了什么。将领们看我前往此处探望轩释然,只以为我与轩释然关系晋好,纷纷与轩释然道贺,轩释然不予置否,存疑地过来了我身边。他在我身边站定,看着我。我虽急于求成,但也知道不能急功近利,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并不表现太过,对他依然冷冷淡淡的样子,也不看他,只看着山林景致这将军府是官邸,并非私人府宅,来来往往许多将士

许久,才开口道:“一个人待在屋里很闷,想出来走走。”

因着他那晚说过要我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刻不离他左右,今中午因为我呕吐不舒服,才没带我。我这会来找他,他也没表示什么疑心,微笑道:“对,早这样想就对了。你身子弱啊,是该多出来走走。”他笑意暧昧不清,显然那个‘弱’字指的是床上的我。

恰好他来握我的手,我脸上便恰到好处地一红,似乎因为扭捏或他说的那话不好意思而挣着手。他又握着,我做了样子挣过手就够了,由着他握住。

他携握着我的手,漫步于官邸,我默默走在他身边。

夕阳下,这样的画面是美好的,这样的气氛也是美好的。在这样的气氛渲染下,似乎‘无意识’地,我也握住了他的手。他当然感觉到了,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不知他在想什么。

那一晚夫妻之事,亦是和谐互动,甚至‘美好’的。他温柔之极,却也索取频繁。我既要讨好他,又怕真有身孕行房事会伤了孩子,护着孩子承欢,之辛苦难以想见。最后直累得全身虚脱,浑身战栗。他安抚着我战栗的躯体,吻着我的头发,温柔道:“父亲大人早与我说,男女之事是极美妙的事。果然如此。”

他一副今日才知个中奥妙的样子,我冷哼道:“你是今晚才第一次碰女人么?”

他碰了碰我的唇,说道:“与她们欢好,我怎么会觉得美妙?”

他道:“一直以来,召她们侍寝,我也是晚上想着你与燕顼离,想着你们”换作往日,怎会在我面前提及燕顼离?果然他意在试探,留心查看着我的反应,然后才道:“我心里岔恨,睡不着时,才会召她们侍寝。”

暗自将‘燕顼离’三字带给我的震颤压下,不让他瞧见我的真实反应,嗔道:“你今晚也不是第一次碰我,难道之前碰我的时候,也没觉得美妙么?”

明明我这就是‘吃醋’和‘怪罪’的意思,他还眯着眼看我,故意道:“我怎么听,都是酸味里带着火气?”

我闻之生气,他便也不逗我了,贴在我耳边道:“往日碰你,都是我‘强暴’你。我并不觉得美妙;今晚不同,今晚你是配合的,乐意的,甚至今天还主动勾引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你是愿意如此。”

他那般聪明,自然想到了我是有着目的。我干笑一声,明白反驳了他也不信,但我知道反驳他这话比不反驳的好,“哪里有什么目的!”

“哦?”

我说道:“到来岳州我是自愿的,与你夫妻之事尽管我接受不了,却也只当自己是死物,没去恨你。你有感觉到我恨你么?我没有。我只是心里哀痛,哀过于死,当自己是死物罢了。”

这话有假也有真不恨他这话,是真的。

他半信半疑,“你哀痛什么?”

我说道:“哀痛戈壁上你那一箭啊。”

我哀伤地说道:“你怎么能射死我,怎么能生起那样的念头,怎么能狠毒地让我死,轩释然”我是真的哀伤,所以真的落泪了,恍惚中也‘恰巧’挨着了他的胸膛,靠在了他的怀里,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凄楚中带着狠毒。

狠毒是一定要表现出来的。

他说道:“我的狠毒,哪里及得上你?”

我说道:“至少,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要你的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下手去杀你!”

他也不坚持我比他更狠毒的理论了,拥了我,允诺道:“好,我也答应你,以后不杀你。”

我没有作声。

他闷笑道:“要不你也射我一箭吧。”

我根本就不会射箭,手腕上也没有什么力气,哪里射得进他钢板似的身体?见我含恨看着他坚实的胸膛,他呵呵笑着。

然后也不不提想出府之事,只在他怀里闭眼睡了。

今夜欢好后即提那事,只会令他疑心。

此后再三日都去探望他,而与他的相处也温馨美好起来。仿若又回到了往年。只不同的是,往年他当我是他的丫头,而今当我是他的女人。他与我认识太多年,彼此知根知底,对我了解得太过透彻,怎会看不出我存有别的心思。我也自知他没那么好哄骗。然彼此都不道破,这琴瑟美好的日子,他珍惜地不想去揭开一切谎言动荡这美满;我也不是不留恋。

我过得异常小心翼翼,总是在无人时多吃些酸的东西,压制长久些恶心感,才能在与他相处时不露出干呕这破绽。那一日他在后山吻我,甚至皱了眉,说道:“酸的。”

我尽量语气正常,“杨梅才成熟,所以多吃了几颗。”

“哦?”他意味深长地微笑。

然后那日整个白日他看着我,脸上都挂着一成不变的,意味深长的笑纹。

那晚碰我,狠侫的撞击更像是要将我身体里的血肉分离,连血带肉都脱离我身体般。我承受不住呜呜哭泣求饶时,他才吻一吻我,放开了我。

明知他已起疑,然我实在不能拖延下去,翌日送他出门,终于说道:“今天我不去探望你了。”我垫起脚尖,唇在他的唇上碰了一碰,撒娇任性一如当年:“轩释然,我想出去逛逛。”

“我没空。”

“轩释然,是我出去逛,又不是你出去逛。”

“我们一起去。”

我看了看晨曦金灿晴空万里,“轩释然,我现在就想出去。”

他道:“等我处理完军务再去。”

这场景,这对话怎么那么熟悉?

噢,想起了

几年前擎天侯府里那对有着婚约的男女。

本来目的是出府,且不让他陪伴,对着话,却无意识地脱离了轨道,将往年的一幕上演。

突然眼眶就有些湿了,温默微笑,契合一个约定般地说道:“轩释然,军务懈怠一天又没关系。”

他亦道:“你以为我是你,没有一点自觉性。更不用说什么自制力了。整天就想着玩。”

我低头微笑,再抬头时正对上他看我的目光。明知他对我起疑之下,与当年一致无二的对话意味着什么,我还是豁出了一切,笑道:“你处理军务吧。我让人陪着,去外面逛逛,不多久就回来。”

他望住我,深深笑道:“好啊。”

走在街巷上,我还在想轩释然那神情,那笑容如温煦的春风,却也如凛冽的霜冰,温煦的深沉,凛冽的刚正。天下怎么会有他那样的人,我一辈子也不了解不了的心思也是,他莫测的心思,我从来都是不了解的但愿不是怀疑我有身孕了吧?这几日曲意讨好他,他一直疑心我我知道,可别真疑心到孕事上啊

晃了晃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他做什么?

“拂希小姐?”茱萸看我道:“你一路都神情恍惚的,在想什么?”

我轻哦道:“是饿的虚乏了,这样炙热的太阳,我们也不逛了,去前面茶楼喝碗茶吧。”

茱萸仰头眯着眼看了看毒辣辣的阳光,应声道:“嗯,去喝茶歇着吧。”茱萸从侍女手中取过团扇,扇着风道:“真是热啊,不是得了少主吩咐,随时随地都陪伴你,今天我还真不出来了。这么热的天,你出来做什么,有什么好逛的?”

杨莲婷嘿笑着,答着茱萸的话:“拂希小姐性子生来就好动,这些日子都闷在府中,想必早想出来走走了。”

一时一行人已到了茶楼,侍女将为我和茱萸撑的伞收下。看我们的派头,小二已知我们是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哪敢轻慢,直将我们往雅间迎请,凉茶点心很快上来了。出行在外,自是不分尊卑,请随行侍从都落座。见我的茱萸坐了,杨莲婷小莲等才沾着椅子坐下。又和蔼客套地让他们用凉茶点心,三伏天行走在外,皆都口渴饥饿了,倒是没人推辞。

“杨莲婷,”我叫住正要端碗喝凉汤的杨莲婷,说道:“我们换换,我不想喝红豆汤,想喝你那碗绿豆汤。”

杨莲婷不疑有它,将他那碗凉汤奉给了我。

我也将手中红豆汤递给了他。

看着他喝的见底,我才端了绿豆汤慢慢喝了起来。

离了茶楼,继续在街巷上逛着,而阳光暗了些,行走着也不觉得热,一行人都逛得高兴,杨莲婷的脸色却越来越古怪,一张脸也扭曲抽搐起来,他的手更是摁在肚子上。我暗自看在眼里,继续悠然地逛着。终于,杨莲婷实在憋不住了,搂着肚子,与我小声道:“拂希希小姐,我们我们回去了罢?”

专心看着手里一只簪子,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啦?”

“拂希小姐,我”

然后小莲忽然捂住了鼻子,指着杨莲婷骂道:“你你真恶心!在大街上方便”

臭味慢慢扩散开来,我们都闻到了,杨莲婷在侍从中身份尊贵,底下的人倒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笑他,却憋得难受,茱萸更是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我轻咳了声,好心说道:“杨莲婷,想去茅厕就去吧,没必要忍着。”

羞窘中的杨莲婷失禁之下,慌不择路地寻茅厕去了。

一行人始才笑作一团。

然我们挑首饰的短短功夫,杨莲婷已经来回支了七八趟茅厕。

见杨莲婷人都拉和脱形了,终于有侍从委婉地建议道:“杨公公,前面便有家医馆,您去看看大夫吧,这么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挑着首饰的手顿住。

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不能因我自己的缘故去医馆,只能借助旁人。

杨莲婷还有难色,迟疑道:“少主让我不离拂希小姐左右,我怎么能擅自去医馆?”

茱萸道:“你刚才不也独自去茅厕了吗?下人也有三急,饿了要吃饭,病了还能不让就医不成?我们都与你一道过去就是了,也顺便在医馆歇歇。”

杨莲婷虚弱道:“让拂希小姐和茱萸姑娘陪我看大夫多不好意思”

我淡淡道:“走吧,早去了,咱们也都好早些回去。”

杨莲婷连声称是。

杨莲婷就诊去了,我们在外室侯着。

茱萸等人坐在椅子上歇息,我却没有一起落座,而是随意地捻着柜台上的分摊着的各类药材。因为秦记名下也有医馆,父亲为了我和姊继承他的衣钵,幼时自也教我们辨识过。看我捻药材有模有样,有一旁为一面色蜡黄的妇人看病的大夫与我搭讪道:“小姐也学过医术?”

我应道:“倒没有。只不过药吃得多了,也就久病成医了。”

那大夫端详了片刻我的面容,轻哦道:“不才看小姐倒是健康得很,不像常年药理调养的样子。”

“是么?”我回顾坐于一旁的茱萸小莲等人,笑着说道:“我前些天还大病一场呢,你们说是不?”

见此景,那大夫起身,又看了看我,疑惑道:“难道真是我看错了?”他道:“望闻切问唉,我还是不相信,不如我替小姐断断脉?”

那大夫被激将有此一举,我被激将,也大方地伸出了手。那大夫替我把脉,然后面有喜色,眼中一亮,“小姐”

早屈在指下的一枚戒指轻轻往大夫手心一碰。

他替我把脉,他的手心向下,我的手心向上,此间贿赂戒指这样贵重又小巧的东西,绝不会让旁人有所觉察。

那大夫是聪明人,话锋一转,哈哈笑道:“我说小姐玉体安康,果不其然。”

我也顺势道:“大夫医术果然高明。我身体一向健康,不过前些时候偶然卧病而已。”

那大夫嗯声,“小姐脉象平稳,但稍显微弱,显然是余病未消,身体尚未痊愈。不如我再替小姐开副药方。”他拾起了笔,便在纸上写道:“滑脉,孕育之象。”

果然啊。

果然是有身孕了。

那大夫抬头看我一眼,继而落笔写道:“孕期两月左右。”

这回我平静了许多。

孩子果然是燕顼离的。

那大夫随手撕下药方,却是撕的另外一张方子,敷衍般念道:“天麻十钱,灵芝”

待大夫念完,我回头看着一旁坐着的侍从们:“可记下了?”

侍从们点头。

那大夫深深看我一眼。

那眼神

唉,大约以为我是未出阁,便有了身孕的女子吧。

疑似有了身孕,我心里忐忑没个着落,这回确认了,反是平静了。回府的一路想了很多,这个时候有了燕顼离的孩子,不是什么好事。本来大喜的一桩子事,也变得忧喜参半了。若我现在还在燕邦在简园在燕顼离身边该有多好。我,燕顼离,我们的孩子我想着若我们团团圆圆的情况下,他知道我有了身孕会是怎样喜悦的心情。拂希拂希,他会那样叫我的名字,搂着我,温热的大掌抚摩我的腹部

然后,他温热的大掌变作了冷冰冰的将军府大门。

这么快哦,就又回来了。

想美好的事物,时光溜走的都要快些。

眼前的将军府大门金阙玉扁,辉煌巍峨即便只是轩释然在岳州临时居住的官邸,也如此地富丽堂皇。我却想念简园了,想念那里住着的我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刹那间,自到来岳州死水般沉静与绝望的心境,犹如火山喷发的岩浆炽烫热烈了。我的身体里像是被注入新的鲜活的生命源泉,它在热烈激情地燃烧着我不能任自己再行尸走肉般活下去,我要好好地活着,为了孩子好好地活着,活着,离开这里

而不管怎样,我都要保住我的孩子。

我与燕顼离的孩子。

然所有的计划还在孕育中,在酝酿中,鲜活的我生机才勃勃起来,才看到活下去的希望和寄托,一切的美好都还在摇篮里,才开始茁壮成长,立即,一切的一切,就都像海上蜃楼昙花一现,未及长久,便奄没枯萎了。马蜂一样的针刺,带着摧残毁灭光明与信念的荼毒,尖锐地扎进了我的心口,让我痛不欲生,甚至连我身体里的血肉,五脏六腑都被腐蚀溃烂,化作一滩浓血泣溅逶迤。

卧房的门被訇然推开,这般沉着,稳劲,气势强霸的力道,当不再是如夫人才对而如夫人,甚至是为他孕育过的茜夫人都被他斩断关系休掉了颀长的身姿,衣袍被刚劲之气鼓起,堆满阴侫之色的脸,轩释然。而随着门被推开,外面的气味便也进入了室内,被我吸进鼻端。药,红花的味道,好浓的,铺天盖地的红花的味道。他的身后分两侧,随侍着三四十个侍女,每个侍女的手中,都端着那样热气腾腾的一碗

而医馆里为我把脉的那位大夫,正满脸堆笑,捧着双手从杨莲婷手中接过一盒黄金。那样的重酬,那大夫世故圆滑老陈鄙陋的脸,哪有在医馆时半点清矍博识的样子?

身体犹如要坍塌下来般,我踉跄着退后了一步,顷刻间,手足冰冷,整个人苍白的像是风干了的人形标本,挂在风中,摇摆

第二卷和亲燕邦093如何释然(2)

轩释然站在门口,直视着我,那双黝黑的眸子,如无月的深夜,墨汁色的漩涡在其中打着转,漩涡下的无底深渊,洞开黑洋洋的大口意欲吞噬所有没入其中的人和物,却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平漠,疏离冷淡的色彩,昭显着世间独一无二的高贵,其间所知晓的一切我想要掩盖的隐私,俱成沾染了秘密的纸屑碎片,在他那道目光里翻转飞旋。我推开门的双臂慢慢放下的同时,右臂已经往后一伸,便有一个侍女将托盘里的药碗恭谨放在了他的掌中。

他端着药碗,迈步进来。

我惊惧地后退着。

他一步步走近。

终将我逼至墙角,退无可退。

他收敛了些寒气森茫,脸色居然很是温和,与我道:“听话,把药喝了。”

我浑身颤抖,怵目惊心地望住他。

他温煦笑道:“把孩子堕下来,我不罚你。”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