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雪原,燕顼离总有一天会回来。

大年三十的一早,大婶们就扫了雪,村子里的人在坝子上燃起了篝火,聚拢坐着,刘老汉抖着旱烟袋,说道:“晋国比两年前的齐国好啊,尤其晋国的太子殿下,文韬武略,早年又征战天下,军功灼灼,有太子殿下继承江山,也让天下百姓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晋国未来的美好前景。”

“晋国开国的这两年,轻徭薄赋,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哪!”

“是啊,有利于百姓的措施,除了‘重农抑商’这一条,太子殿下未予采纳外,其他的条条款款,都落实实际了。”

“李大叔这话说得不对,太子殿下重视农业生产,不过没抑商而已。听说大商人秦中书的二千金是太子殿下要册的太子妃,太子殿下能不买岳丈的面子么?”

“要说太子殿下要册的太子妃,也是位佛心慈悲的人物,还记得两年前晋国开国之初,秦中书的二千金挪用了秦家一般的家产做善事救济天下苦难百姓么?”

唉,无心之举,哪里是意在做善事,不过是为了燕顼离。不是燕顼离走失了,父亲也不肯拿出秦家一半家产供我一举之需啊。只不过通过那一次,也彻底见识到了父亲的富家天下啊。

端出一竹箩热腾腾的馒头招待坝子上的村里人,笑着说道:“大叔大婶们别客气,昨儿杏花生了孩子,依礼得做馒头出来给大家尝尝的。”

“恭喜秦相公了!”

“谢谢秦相公了!”

又说着话,看着村里人嚼着馒头,我也被村里人拉了坐下,与邻家大婶拉着家常,听叔辈们高谈阔论。这时只听刘老汉大声吆喝道:“年轻人,过路饿了吧,也过来吃个馒头暖暖身子啊!”

与旁边大婶一道看去,那边老槐树下,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抱剑在胸,笑意点点地看着我。

我起了身,一身青衣在风中飒飒拂动,与他对视着,亦是一眼笑意。

两年了,两年没见到轩释然了。

闻得刘老汉招呼,轩释然也不客气,过来,挨着我身边坐下,拿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就咬了一大口。我看他道:“你怎么来了?”

轩释然道:“今天过年,来看看你。”

明明是若无其事的声音,我却听出了其中的悲苦。

刘老汉笑道:“年轻人和秦相公认识啊?”

轩释然道:“她是我”

我紧忙截住轩释然的话:“我是他弟弟。”

我微笑道:“我们是兄弟。他是我大哥,从京城里来的。”

轩释然吃着馒头,看了看我,也不说什么。

“京城里来的啊!”本是提及国政的刘老汉等人,看着京城里来的轩释然,更觉得是找到了组织。而人群里余大叔看着轩释然,已咦道:“年轻人好面善啊,长得真像我晋国的太子殿下啊!”

轩释然兄弟般地将手臂搭在我肩上,笑着回话道:“此刻的我,便是太子殿下也要羡慕我了。”

余大叔唯恐旁人不相信,一本正经地道:“我是说真的!皇上登基那日,禁卫军护卫着辇车开进皇宫,太子殿下和皇上都站在辇车上。那日人们垫脚拥挤相看,我是看到了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长得就像是年轻人这个样子!”

轩释然本就好气度,见之忘俗,这下村里人听闻余大叔的话,更是争相附和道:“年轻人好相貌啊!”

轩释然但笑不语。

这时王家婶子过来笑道:“秦相公,快回家去吧,你儿子哭个不停呢!”

轩释然握着馒头的手僵住,脸色瞬间沉得像是阴雨天。

我怕他发作,赶忙拉起他,与刘老汉等人抱歉地道:“大叔大婶们,我先走啦,带我大哥去看看他侄子!”

轩释然被我拉到坝子尾柴垛无人处,我才松一口气,而他已平静的道:“我侄子?”

轩释然越平静,越是暴风雨要来临的前兆啊,果然,他颤抖地吼道:“我说了我等你三年,而你也没反驳,才过了两年,就已经和燕顼离生出个儿子来啦!”

我赶忙道:“不是的,我还没找到燕顼离,是别人”

“别人?你又勾搭上谁啦!”

我哭笑不得,“我不是嫁人了,是娶了个女的”

“你什么时候又对女的感兴趣了,我还不知道你男女通吃呢!”

“你乱说什么!”我也生气了,发作道:“你一来就教训我,还不如一辈子就在京城做你的太子殿下那!我不是喜欢她所以娶她,是救她的命而已。杏花给人玷污了,很不幸地又坏了个孩子,我一直女扮男装住在村子里的,早年也女扮男装惯了,村里人都以为我是个男人。所以杏花有孕后要跳井,我就娶了她。”

轩释然的脸色还是很不好,冷冷的道:“一个乡下妹子与你明媒正娶倒容易,我与你明媒正娶倒是难比登天!”

我也不理会他,径自往杏花家现在我的家而去。

轩释然一个人郁闷了会,也跟上了。

到了杏花家,村里人两间房,杏花爹娘一间,我和杏花一间。兴华的屋子很大,还勉强待得客,杏花娘贵客般的将轩释然迎进屋,乡下人也没什么避讳,那一边坐月子的杏花躺在炕上,这一边我和轩释然门口站着,杏花娘对杏花道:“闺女,快见见女婿的大哥。”

杏花见轩释然进的屋来,面对生人,她也有些惶惶,在炕上欠过身,说道:“奴家月子里下不了炕,大哥见笑了。相公,好好款待大哥。”

我去杏花身边包裹孩子,宽慰道:“你睡吧,我晓得。”

便示意轩释然与我一边炭火旁坐了,杏花爹娘张罗饭菜去了,一角只我与轩释然两人,轩释然的目光在我怀里杏花儿子的脸上扫了一转,哂笑道:“‘妻子’的身体比‘相公’健壮了一倍不止,她做你相公合适些!”

我淡然道:“偏我就喜欢她那个样子。”

轩释然看了眼我身下,讽刺道:“男人的事,你行吗?你能给她性-福吗?”

我红着脸瞪着轩释然。

一时,饭菜开上桌来。炖肉,一大盆,红艳艳汪着油。村里人淳朴好客的民风,招待客人从来不遗余力。杏花娘夹一大块是瘦肉放在轩释然的碗里,他微微躲闪。杏花娘招呼道:“他大哥,你吃呀!俺们乡下没啥好东西,整点儿肉你吃呀!又不是外人,还做请儿了你是女婿的大哥,就是俺们杏花的大哥,大娘就后个脸,也是你的长辈了!自家人客气啥?”

轩释然看了他面前的土碗一阵,倒还是拾起了筷子。我松了口气。

“女婿,以前怎么没听见你说你还有个大哥呀?”

“额他是我表哥。很远房的表哥。”我如此答道。

轩释然看了看我。

杏花娘又道:“咦,你娘那边的亲戚,还是你爹那边的亲戚?”

“我我爹。”父亲和轩释然走的拢,就说我爹那边的吧。

轩释然又看了看我。

我闷头吃着饭菜。

午饭后杏花娘也不让我帮忙年夜饭的事,我陪轩释然村东头走着,赵大爷家的屋子被雪压塌了,不得已这年关的动工修房子。好在村里人手多,齐心协力地帮忙着。有人叫着小心,却是屋梁上一根柱子没安置稳。那顶梁柱一落,房梁上的瓦片整个碎下来在不知要砸死多少人,眼看那柱子就要落下来,轩释然施展轻功,飞身至房梁稳稳撑住,在众人瞠目结舌惊魂甫定下,又稳稳地将柱子稳固在房梁上。

他在飞身落于我身旁时,赵大爷感恩戴德下,乡亲们称赞道:“年轻人好身手啊,秦相公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他大哥好身手啊!”

一时道过谢,乡亲们又忙着盖房子去了,我看着轩释然,说道:“你站在这看别人忙个不停也不好意思吧?去帮帮忙吧,不然天黑,赵大爷的房子还是盖不好,冰天雪地的,他们一家人今晚睡那?”

轩释然看了看我,在是不情愿,也将剑递到我手上,去了。

一下午,便看着乡亲间轩释然忙碌的身影,微微笑着。

看着轩释然,也看着并不在眼前的燕顼离。

虽为一潘之王,却与民同乐,农忙时他路过,会主动地为农人插秧;轩释然是太子殿下,甚至甫出世就是众星拱月的侯门世子,他确实没那主动为相亲盖房子的意思,不过,真正做起来,也任劳任怨。

繁重的活计有他帮忙,完工的很快,谢绝了赵大爷留我们吃完饭,走在回杏花家的路上。轩释然脱下灰土沾染的满满的衣服,将衣服递到我手上,说道:“给我洗衣服。”他觑了我一眼,似乎担心我拒绝,正经地道:“不然我回去时穿什么

,我也在这里待不久,过些日子就回京城。父亲大人又不操劳国事,每每政务那些,都着人送至东宫。”

“洗就洗!”

也不先回杏花家了,与他改道而去溪边。那是雪原附近唯一一条不结冰的溪流,水还算暖和。我在溪边洗着他的衣服,他抱剑在胸,站在我身后看着,然后轻笑一声,蹲在我身边,从我手里拿过棒子,一下下打起他的衣服来。

“怎么不要我洗?”

“不要你洗。”他轻笑。

我便看着他捶打,浆洗起他的衣服,好在他的衣服不脏,只是铺满了尘土那些,便是从未做过这等事的他,也是洗的干净的。正看得愣神,他轻声唤我。

“拂希。”

“嗯。”

“水里有一只螃蟹。”

我看去,“真的呢!”捉了那只螃蟹起来。

“拂希。”

“嗯。”

“你身后有块红色的石头。”

我看去,“真的呢。”又捡了那块石头起来。

“拂希。”

“嗯。”

又叫过我,我抬头望著他,正要问,这次又是什么时,才发现他捶打衣服的手停住,他看着远方,眸光若一池春水,霞圻下摧残蕴光,满的似要流溢出来,感觉我在看他,他侧头望著我,声音哑涩地问:“你还喜欢凤塌吗?”

彼时西天的晚霞倾泻下来,雪原上的晚霞虽然光线稀薄,但也是光亮,那样霞耀云蒸的晕彩笼罩,他的声音听来梦幻。明明就在耳边,却像是来自天际,微微的不真实,我低眼看着手中的五彩石头,埋首在膝。我没有言语,溪流高处却传来歌声,我和轩释然抬头望去,只见一支竹筏从上游飘来,一个渔家女撑着槔,曼声歌唱:

松侧女箩草,莫待红颜老

步步比肩生,枝枝连理梢

减容晖倦长相思,郁陶相望不得知

望终斯若音

一夜乌啼鸣,一笑筹千金

罗帷风夜吹来,兰州踏莎行

明朝待做莫思量,今宵君情妾比心?

空阶滴到明

渔家女撑着竹筏就从我们身边划过,经过还与我和轩释然点头致意,算作打招呼。那支竹筏已经离去好久好久了,轩释然还看着竹筏离去的方向,而不知何时,他握住了我的手,握的紧紧的,紧紧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