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

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她竟这样抓着他的袍衫,难道说,当时她的动作很过分么?联想起,往日研习的那些媚术,该不会是她神思恍惚的时候,对他做了什么吧。

这么想时,她更加不自在起来,殿外,却传来承恩铃的声音,想是他翻了谁的牌子。

这里距离雨露殿相去不远,那边有什么动静,自然是听得到的,微微有些出神,手松了那件袍衫,千湄上得前来,将袍衫收了去,预备着宫女浣洗了再送至乾曌宫。

而她的目光恰停留在酸枝木架上的送子观音上,以及,观音像下面,翔王送她的天水碧瓷盒上。

起身,朝那走去,打开盒子时,她没有想到,他给她的,竟会是这样东西……

第二卷胭脂淡淡宫心计第四章男儿血(2)

或者该说,不像是他这样征战沙场的王爷该有的东西。

是一个缀着护身符的坠子,她是看不懂那些庇佑经文的,只是在这坠子的上面,用极精巧的穗子打了一朵艳丽妖娆的红色花朵,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第一眼,除了艳丽,便是妖娆。

这样的穗子,若说是女子送给翔王的,倒也说得通,毕竟,太过女气了。

而今,他把它送给她,无疑是希望她在这宫里平平安安的吧。

平安。

嚼过这两个字时,确实,自从怀了所谓的‘帝嗣’,封为钦圣夫人后,她接下来每一步路,都将走得步步惊心,也身不由己。

无非是为了那困束自个的恩情。

无非是在别人的博弈里,寻得一道生存的罅隙,

将护身符戴上,千湄已将温好的药盏送了进来。

“本宫还是有些乏,今晚,不必让太医问脉了。”

“是,皇上也吩咐过,不让人打扰娘娘休息呢。”千湄若有似无提了这一句,正对上蒹葭端详她的目光,不由垂下脸,“娘娘先喝药,晚膳已经备好,是稍后就传么?”

蒹葭收回端详她的目光,颔首默允。

同样的晚膳,有人却用得并不舒坦。

翔王和王妃对坐在厅堂内,桌上虽摆满了珍馐,翔王只动了几筷子,便放了下来:

“本王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就不陪王妃了。”

这句本能说得温馨的话,从翔王口中说出,只带了相敬如宾的意思。

风念念也放下筷子,随翔王一并起身:

“夜深露重,王爷多加件衣裳再去书房吧。”

“王妃费心了,书房有外袍,王妃早些休息,今晚,不必等本王。”

“是,王爷也注意身子,明天还要早朝,早些歇息为好。”

“本王自有分寸。”翔王说完,逃也似地避去了书房。

风念念望着他轩昂的背影,心底的滋味唯有自个清楚。

其实,她不该强求什么,比起姐姐在宫中的日子,能嫁得翔王这样的夫君,总归是最大的幸运。

哪怕,他也会纳侧妃,可,至少,她每日,都能看到他,而不是苦守在宫殿的一隅,等待召见或者遗忘。

所以,不该再有介怀了。

她略略再用了些晚膳,方回屋,回屋不久,陪嫁过来的离嬷嬷便笑呵呵地进得房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风念念正对镜摘除发髻上的配饰。

这些事,在太傅府,她就不喜劳烦丫鬟,更多的时候,她性子偏静。

“王妃,听说啊,今年的避暑,皇上会带几位亲王到行宫去过呢。那里,即便是大热天,都不燥热。可真个好地方。王妃头一年嫁给王爷,倒是能去见识一番。”

“你又从哪听来的,我今日进宫都没听太后提起。”

“太后怎会告诉小姐,她巴不得小姐不去呢。”离嬷嬷从小看风念念长大,对风初初莫名就是敌视的。

“别再说了,被别人听去,就不好了。”风念念打断道。

“老奴没说错,不就是当年趁先帝酒醉,迷惑了先帝,她能有今天?说到底,这始终是风府的耻辱。”离嬷嬷嘴一撇,不甘心地低声嘟囔。

第二卷胭脂淡淡宫心计第四章男儿血(3)

风初初迷惑先帝的事,不止风府的人知道,在各大世家也是传遍的事。

可,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风念念仍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风初初。

不管,姐妹的情谊怎样凉薄,她始终,还是认她这个姐姐的。哪怕,她们并不是一母所生。

“去,看看燕窝熬好了没有。”

“遵命。不过,小姐在王爷那真得上点心,趁现在王爷没有纳侧妃——”

“好了,你快去吧。让我上心,我也得有东西去上啊。”风念念噗嗤一笑,只将离嬷嬷推出房去。

“啊,老奴明白了。等着,老奴立刻给小姐端上来。”

是的,这碗燕窝,她是给翔王预备的。眼见着,他晚膳没有用多少,从宫里回来就有些神不守舍,她不会去揣测背后的原因,只知道他是她的夫,他的身子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

当她端着暖暖的燕窝,轻叩书房门时,里面过了半晌,才传来翔王的声音:

“进来。”

她进得房去,他只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神色疲惫,眉心皱紧,看上去忧心着什么事。

“这是牛乳黄燕,可以祛除疲劳,王爷少许用一点,好么?”风念念轻声慢语,将那盏燕窝放到翔王跟前。

“有劳王妃了,本王稍后会用。若没有其他事,王妃先回房休息罢。”翔王的逐客令下得很是明显。

“那王爷早点休息。”

风念念眼角的余光看到书案上根本没有开启的公文,翔王忧心的,原来并非是公事。或许还有不想和她圆房吧。

对于初为人妇的她来说,夫君不愿和她圆房,传出去,无疑是种耻辱。可,她不会去强求什么,也不会借着太傅府的势力去为自己争取什么。

一如,本来父亲是希望她能嫁给西陵夙的。

可,她却让父亲失望了。

外表看似柔弱的她,一直是很有主见,洞悉一切的女子。

但,大部分时候,她习惯了善意的伪装。

退出室门的刹那,她听到翔王重重起身的声音,他,还是没有用她的心意。

今晚的翔王做不到平静,不止是蒹葭,更是因着那一道征伐锦国余孽诏书的颁下,起了滔滔波澜。

在他养伤乃至大婚期间,西陵夙竟是将这条消息刻意瞒过他,若不是今日开启公文前,看到搁在最上面的那道诏文,他或许还会被继续瞒下去,不过由于三军将帅已定,所以才让他知晓罢。

圣华公主,那圣洁、空灵到不像凡间女子的她,终是出现了么?

带着灭国的仇恨,带着毁灭一切的仇恨,出现了么?

他突然很怕,怕再次失去她,是啊,本来,三年前,在曼陀罗华花海中,他以为永远失去了她,可,她竟还活着,并且终是出现了。

心底涌起欣喜的刹那,他却无法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

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呢?

手重重地砸进室内的柱子上,鲜血漫出的同时,他的心,缩紧成一团,快要不能呼吸,也在濒临窒息的瞬间,他明白,不管怎样,经历了三年前那场死别后,他不会让战火,再将她带走。

奕翾,他逃避了那么久,这一次,他不会逃避了,哪怕,放弃这至尊的翔王之位,他都不愿失去她……

第二卷胭脂淡淡宫心计第五章茯苓粥(1)

随着天气愈渐酷热,后宫各司的采办也开始变得忙碌起来。除了冰块等避暑不可少的物什外,还包括,供嫔妃裁剪夏衫的轻薄绸缎,以及由民间著名的韶光堂进献的特制胭脂。

蒹葭因是夫人之尊,绸缎及胭脂比诸妃更多了选择的余地,司衣司先把各种样款呈给她择了,才挑剩下的送去各宫。

她喜欢绿色,司衣司呈来的料子中,恰好有一匹是天水碧的,她就留了下来。待到司衣司按着她额外的要求,裁剪好衫裙时,恰是极其宽松闲适的款式,穿在身上,更添了出尘的美丽。

这种款式很快随西陵夙继续频繁留宿在偏殿,变成六宫诸妃争相效仿的对象,连太后都赞许有加,特意裁了两件相同的款式,穿上了身。

当然,这裳裙,显而易见,是更适合太后的,毕竟,三个月大的身孕,终是日渐显露了出来。

这一日,甫用罢晚膳,蒹葭靠在美人榻上纳凉。

“娘娘,有了身子的人,理该多用点,丰腴些才更利于腹中的小帝嗣啊。”

纵然这套裙衫宽大得不易察觉该日益渐增的身孕,但也愈加衬出蒹葭的清瘦。

这样,显然是不好的,喜碧不由地在蒹葭又一次用了少许膳食后,提醒道。

“嗯,本宫知道。但,实在没有胃口,或者等晚上,再多加一餐吧。”蒹葭是怕热的,天一热,她不仅人倦倦的,胃口也提不起来。

“好。奴婢会吩咐膳房的。”喜碧让一旁的宫女撤下盘子,另呈上药汤,“娘娘,这药汤趁热喝了吧。”

蒹葭端起药盏,即便是保胎药,也总归是要喝的,虽然,那只是做个样子。

而这药汤里含的玄机,喜碧曾说过,会将琼香玉露丸放在汤药内,一起让她服下。

纵然,这药,是太后彼时用来控制她必须连续服用的‘毒药’,面具男子也说过,停服,并不会让她有任何后果。

可,倘能让太后安心,她愿意这么做。

喝下汤药,她用了些许蜜饯,听得不远处的御书房,传来争执的声音,隔得远远地,她听不真切,喜碧摈息听了一会,皱了眉:

“好像是翔王的声音呢。”

翔王?

她下意识地透过轩窗望了出去,御书房的门是紧闭的,这争执的声音能透过室门传出来,可想激烈的程度。

一直以来,西陵夙和翔王亲如手足,什么事能让他们这样呢?

然,她不能明着去多管任何事,哪怕,她并不希望,争执的结果,是西陵夙对翔王加以责罚。

颦眉想了一下,她只问:

“嗳,本宫忽然想不起来,皇上昨晚说想用些什么来着?”

“皇上想用什么?”喜碧一时没有明白蒹葭的意思。

蒹葭淡淡一笑,眸华流转间,似恍然大悟道:

“记起来了,皇上想用茯苓粥,你快让膳房准备些,然后送去御书房。”

“是,奴婢遵命。”喜碧虽还是没理解蒹葭的意思,但仍喏声退下。

茯苓粥,是康敏皇贵妃生前最擅长做的一道粥点,纵然并不难做,可御膳房也不会做得惟妙惟肖,源于,做粥人的心意不同,但,这碗粥点终究会让西陵夙念起一些什么来吧。

他是极其念旧的人,从郝容华一事上,她就看得出来。

第二卷胭脂淡淡宫心计第五章茯苓粥(2)

御书房。

“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这么对朕说过话。”西陵夙最先平静下来,眯起凤目,修长的指尖轻轻地在那方玉玺上拂过。

这块玉玺,在方才他欲待颁下出兵圣旨时,竟是被翔王阻了下来。

从小到大,他这个弟弟,虽然并非细心谨慎之人,可,这样鲁莽的举动却也是没有过的。

翔王站在书房正中,他的神情并不能做到像西陵夙那般淡然,脸胀红着,双手紧握,咯咯作响:

“刚才是臣弟失态,但臣弟只是希望皇上网开一面,毕竟,如今皇上刚刚登基,若在此时将大部分兵力悉数压到岭南,臣弟唯恐社稷不稳,人心动荡。”

“阿垣,扪心自问,你这么说,究竟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其他呢?”语音甫落,他凝住翔王,分明看到翔王的唇角抽搐了一下。

只一下,就够了。

“皇上,三年前那场战役,已太过残忍血腥,如今,不过是锦国的余孽,岭南又有天堑做护,只须假以守卫,那些余孽断断是威胁不到皇上的锦绣江山。”

“三年前,因为朕负伤,才姑息了那帮余孽。斩草不除根,死灰终将复燃。朕不会把坤国的百年江山寄托在所谓的天堑上。今日,这道圣旨,朕是定会下的。翔王,你退下!”

不再唤‘阿垣’,这一声翔王,分明是断不容翔王再做劝阻。

“皇上——”翔王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是深深咽了下去,“那,在臣弟告退之前,容许臣弟求皇上一件事。”

“准。”西陵夙抬起玉玺,满蘸红红的朱砂。

“请皇上容许臣弟能随军前往岭南,一来,能让臣弟为皇上再建功勋,二来——”翔王顿了一顿,复道,“臣弟希望,如果她一定要死的话,能死在臣弟的剑下。”

倘若说圣华公主还活着是一个意外。

那么翔王属意圣华公主,对他来说,便已不是意外。

“你果然放不下她——”西陵夙淡淡一笑,已将玉玺压盖在明黄的宣纸上,“好,朕准你之请。”

他清楚,若不让翔王去,恐怕以翔王的性子,也是拦不住的,与其那样莽撞行事,不如让太尉沿途好生照拂于翔王。

有些孽缘,必要有终了的一日,才算罢休,而岭南一役,便是最后了结孽缘的时刻。

他执起紫毫,在盖了玉玺的宣纸上,复加上一句:

“着翔王为副将军,统领左军,一并出征。”

“臣弟谢主隆恩!”翔王俯身谢恩,殿门外传来邓公公的声音:

“启禀皇上,钦圣夫人送来一道点心。”

“进来。”西陵夙笑得更深。

邓公公喏声进殿,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碗喷香温暖的粥。

对于这粥,西陵夙不会陌生,而翔王却是生疏的,毕竟,康敏皇贵妃诞下翔王后,就薨逝了,自然,翔王没有尝过一口母妃亲自做的茯苓粥。

那女子果然是聪明的,果然熟悉过康敏皇贵妃生前的喜好,也果然是担心着翔王被他责罚。

只是,他纵然欣赏聪明的女子,却从不喜欢自以为能窥得帝王心思的女子。因为,有些心思,不过是表面上的,窥到的,往往是逆鳞。

“阿垣,用一些再出宫吧,此去岭南,路途遥远,朕不能在身边,一切多加小心。”

饶是如此,他仍想让翔王在出征前,能喝一碗茯苓粥,即便是那名女子送来的。

茯苓粥,代表的,曾是圆满。

这是母妃曾经哄他用粥时说过的一句话,彼时,他还小,并不能理解母妃的话,待到他懂了,一切终究是错了……

第二卷胭脂淡淡宫心计第六章意绵绵(1)

永隆三十六年五月十五,太尉、辅国大将军率五十万大军出征岭南,大军除中翼外,又分左右两路,翔王统帅左军,隆王统帅右军,挥军北上。

而帝宫并没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战役影响任何事宜的安排,五月十八,西陵夙仍将按着历代坤帝的惯例,往避暑行宫,消暑至七月再回帝都。

当然,这一次往避暑行宫,除太后外,另带了新入主后宫的诸位嫔妃,惟独范挽由于尚在禁足中,没有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