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到现在,父皇心里,眼底,都只有那个女子!

而那个女子呢?仅是娇柔地躲在西陵夙的身旁,从什么开始,这出戏,变成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了呢?

她回身,瞧向蒹葭:

“父皇在叫你,我的好妹妹,你好歹应一声。”

“我该怎么应……我不记得我认识他……”蒹葭说出这句话,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痛苦起来。

昨日晚宴到现在,因着西陵夙在,她是没有和皇甫漠有过多的接触,今日,哪怕,说出这一句话,除了奕傲外,在场的人,却都没有过于惊讶的神色,包括皇甫漠。

皇甫漠只是语音放柔:

“奕茗,不记得不要紧,等你随朕回了觞国,朕不仅会治好你的眼睛,也会帮你好好记起这一切的。当然,如果你认为过去的记忆只有痛苦,不愿记起,朕同样不会勉强。”

真温柔啊。

原来,皇甫漠这样冷血的人都能如此温柔,原来,西陵夙那样面不由心的人也会动心。

她算是信了,这个奕茗,根本是个妖女,否则,又怎能魅惑这么多人呢?

包括父皇。

强行让自己的心绪镇定下来,她可不能先乱了阵脚,一定要冷静!

随着觞帝说出这一句话,蒹葭再没有说话,她只是低下脸,避开觞帝的目光,也避开一切周围的目光。

这句话,让她怎么去答?

既然,萧楠都察觉了,难道说,皇甫漠会不知?

不过都是设了一个个局,只看着这所谓的洛州会盟,谁最后称胜罢。

是的,虽然两国帝君会盟,选在坤国的边境水城洛州,可,倘若要有变故,都得师出有名,否则,必令天下其余诸国所不齿。

坤国纵是南面的霸主,觞国纵是北面的霸主,显然都是不会冒此大不韪。

这些,她清明于心。

但,却是不再愿被人利用。

那种感觉,一次就够了,一次就痛得让心口无以复加。

而现在,西陵夙果然还是沉默的。

真好,沉默。

倒是奕翾徐徐道:

“觞帝素来是大度之人,何必急着现在表白什么,父皇长途跋涉,想是劳累了,还请觞帝尽快让父皇到行宫歇息吧。”

“不,老夫不去那人的地方,老夫就待在船上,将我的茗儿接走!”奕傲却断然拒绝道,并且拒绝得话里字间,唯有一个奕茗。

自刚刚强行让自个镇定后,奕翾此刻的容忍力显然是要好太多:

“既然这样,那让女儿推父皇进舱罢?”奕翾只轻轻说出这句话,就势便要从太监手中,接过推椅。

“你什么时候和那西陵夙划清关系,什么时候再来推为父,否则,老夫宁愿没有你这个女儿!”没有料到,她的手还没碰到推椅,只听得奕傲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说得声音极大,船下都是听得分明。

奕翾却并不恼,仍是笑着:

“父皇,女儿的事,自己会有主见,还请父皇不要有任何偏见,究竟谁是好的,谁是坏的,都不可一概而论!”

皇甫漠在旁,她能说的,唯有这些了。

今日的事,其实有些蹊跷。

父皇以前纵然不算是英明的君主,却也不是昏庸之辈,只刚才说的几句话,确是和三年前大不相同,恰是认定了死理,再听不进旁人之言似的。

她分辨不清究竟蹊跷在哪里,或者,字里行间,是否透露着其他的意味,只得凝向父皇,试图从父皇的目光里读到些什么,可那里,有的不过是愠怒:

“好,好,好!你们都跟着西陵夙去吧!老夫只当没有你们这些女儿!”

说罢吗,奕傲气鼓鼓地一挥手,让那太监推着他朝舱船行去。

不过是一场不欢而散。

奕翾站在那里,愈发觉得不对劲,可皇甫漠却对着岸边的西陵夙,道:

“不知坤帝何时能让奕茗到朕身边,朕与坤帝就这些会盟条约盖玺确认后,两国边境也就长治久安、贸易通达了。”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却能恰到好处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奕翾的脸色终因这句话,变得发白,也不再思索父皇话语里的蹊跷,耳中只听进了,不管是谁,原来在意的,都只是那白露公主!

蒹葭仍是没有先开口,她站在那,这一次,只想听完西陵夙怎样说。

“待会盟条约商谈完,朕确实该将白露公主送还觞帝,然而——”

西陵夙顿了一顿,方唇边嚼了更深的一抹笑,道:

“白露公主并非是一件物品,能由得朕来相送,若觞帝真的尊重公主——”

“恐怕,还得听奕茗亲自说,愿意和朕回去,是吗?”皇甫漠干脆替西陵夙说完这句话,眸光睨向蒹葭。

竟是让她来抉择,若搁在以往蒹葭的身上,她能怎样抉择,西陵夙吃准的,不就是蒹葭性子里的委曲求全吗?

倒是面子上,又全了西陵夙自个的冠冕。

蒹葭的手在袍袖里微微的收紧,终是没有任何犹豫地道:

“臣妾愿意和觞帝走。”

只这两个字‘臣妾’分明是泄露了她心底的某一隅情愫。

若是以公主身份,又怎会自称‘臣妾’呢?

这两个字,落进四人的耳中,皆听得明白。

她要的,就是让所有人听得明白,也让那一人牵起某一处的柔软。

而说完这句话,她已然示意千湄扶着,朝西陵夙躬身一拜,但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沉默地朝皇甫漠的方向走去。

她那么盈盈地离开,从他的身边,到另一个男子的身边。

在这一刻,即便,阳光很是灼烈,却刹那,只在他眼前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曾说过,让她信他。

话里的意味早是分明,不管怎样,他都愿意尊重她的决定,不管,她愿意去,抑或不愿意去。

他都愿意,为她,在这一次,去做一场,无关江山帝业的谋算。

只是,在这一刻,她竟然没有任何犹豫,就说了愿意。

他本以为,她至少会说,容她再考虑一二。

可,她竟是没有,只这样,默然、决绝地由千湄扶着朝皇甫漠走去。

那件天水碧的裙衫,映着海水的澄蓝,分不清,是哪种颜色,更为澄净,仅看到皇甫漠径直走下甲板,手朝她递出。

而她,把她的手放在皇甫漠的掌心,皇甫漠的掌心微微一收,她娇小的身子便依到了皇甫漠的身旁。

这个动作,曾经,他也对她做过,可,现在呢?或者将来、以后呢?

能对她做这个动作的,终将不是再是他了罢?

他的容色虽然如常,唯有他自个清楚,那笑是僵化在了唇边,绽不开,亦敛不去。

一旁有觞国宫女上前,千湄不得不松开相扶的手,只这一松开,千湄的眼底就要流下泪来,千湄硬是生生地忍住,只将脸别过去,不再瞧蒹葭被觞帝搀着,步上船舱的样子。

而奕翾在觞帝和蒹葭经过身边时,却是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中,她走下甲板,步到西陵夙身边:

“看来,最后仅有臣妾愿意陪在皇上身边。”

说完这句,她又压低了声音:

“任觞帝夺走了钦圣夫人,皇上的胸襟还真大呢。”

这一语,带着几许挑拨,没有想到,这么轻易地,蒹葭就随了觞帝走,这不啻是另外一种收获,比那所谓的秘密武器更大的收获。

因为,她清楚地看到,西陵夙的脸色一黯,而那晚,谈及这武器时,西陵夙的脸色,却是没有如此的。

不管过程怎样,能达到她要的结果就好。

她轻柔地牵住西陵夙的手:

“无论怎样,臣妾会和皇上站在一起的。并且,会尽力说服父皇,放下昔日的仇怨。”

西陵夙只和她虚浮地牵着,朝行宫走去。

这一日,书房内,仅西陵夙一人,几案上,堆积着似乎永远批不完的折子,很奇怪,以往批复这些折子,至多两个时辰,定能批完,毕竟只是少量前朝没有办法定夺,需要他御笔批复的折子。

可今日,枯枯地坐了这半日,却发现,台上摞的还是那么叠折子,原是出神了许久,摊在面前的折子一直没有换过。

思绪一片空茫,仿佛想去想些什么,又害怕去想。

“皇上,千湄求见。”邓公公的声音在殿外传来。

“传。”

千湄?伺候蒹葭的千湄?

呵,他竟是连一名伺候她的宫女,都那么希望见到?

可,现在,蒹葭已在觞帝的船上,又怎会有什么音讯让千湄来传呢?

但,终究是允了千湄的觐见。

千湄徐徐入得殿内,她的手里奉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赫然是一件淡蓝色的披风,披风旁边,还放置这一个香囊。

“奴婢参见皇上。”待西陵夙免了她的行李,她复呈上托盘,“这香囊是娘娘亲自绣的,填了皇上最常用的苏合香,悬于枕旁,最是静心安神的。这个,娘娘没说何时呈给皇上,是奴婢做主送了来。”

她先将香囊递上,很精致的女红,很素雅的图案,香气也是淡淡的。西陵夙接了,她接着又道:

“这披风也是娘娘给皇上缝制的,这个,娘娘吩咐让奴婢待到起风时,给皇上送来,眼下,外面的风倒是大了,所以,奴婢一并给皇上送了来。”

她行前几步,跪叩在地,将托盘奉到西陵夙的跟前。

香囊是最先绣完的,而这披风则是最近几日的事。

哪怕先前,她不明白,为何娘娘身体还不大好,就利用所有独自一人在殿内的时间缝制这件披风,现在,她想,她是明白了。

原来,那个时候,娘娘就知道会随觞帝而去,她作为娘娘的近身宫女,也到今日,方知悉了这件事。

按着宫里的规矩,她自是以后都不会说出去,可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

方才,回到空无一人,娘娘曾经住过的殿内,看着这香囊和披风,终是明白了娘娘的用心。

无论香囊和披风,都是淡蓝的颜色,是皇上最常着的。

而这其后缝的披风,不啻是所有衣物中缝制起来时间最少,也是最少用到眼睛的。

娘娘早就知道,时间不够多了,所以,才会这般,悉心地凭着手感去缝制这样一件衣物。

并在今日一早,嘱咐她这句话。

当她的手抚过这件披风时,心底不由得难受起来,待到稍起了些风,便送来了西陵夙这边。

西陵夙凝着这件披风,魑魅山那次,她却也是曾想他补过一件袍子,犹记得彼时她娇嗔的样子,可,那件衣物,最终,留在了杀戮的那晚,再寻不回来。

而她,终究,还是为他缝了一件衣物,纵然,变成了披风。

“替朕披上。”简单的四个字,他不会将任何的情绪外露。

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把情绪外露,现在,亦是如此。

“是。”千湄应声,将托盘放在一侧的小案上,拿起披风,照着以往伺候西陵夙的规矩,把这件披风替他系上。

在室内披上披风,无疑是很怪异的举止,他却也做了。

手指拢在披风内,依稀有着她特有的清香。

攥紧那只香囊,仿佛触到,便不是仅仅是香囊,而是她被他曾经不止一次紧攥在手心的纤细小手。

而现在,这只曾被他攥紧过的小手,该是会攥在那一人的手中罢……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随觞帝才走到船舱内,蒹葭便不动声色稍欠了身,从他的相携中抽出手来。

船舱内,坐着奕傲,他等在那,看着蒹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愠怒:

“老夫不管什么原因,你一天不离开他,老夫一天就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这句话,一再地重复,带着怒不可遏,让她听起来,觉得有些不太对。

只是,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她仅低垂着头,继续保持着沉默。

“奕茗现在不已经离开他了吗?伯父,朕会好好照顾奕茗的。至于锦国,虽然不存在了,只把觞国当成是伯父和奕茗的家乡也罢。”

一声‘伯父’,加上真诚的语调,这句话说得真好听,她站在一旁,却仿似一切与她无关。

就像刚刚,她还是西陵夙的女人,一转眼,变成了觞帝的女人。

这世上,其实真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一切,都会变,最为可怖的变化,往往就是人心。

“伯父长途跋涉,想来也累了,朕和奕茗就不打扰伯父歇息了。”皇甫漠说出这句话,便是要带蒹葭离开。

可,本该转身的蒹葭,却是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奕傲,奕傲的袍子下,靴子尖恰是露出来些许,若有似无地,掂了下地。

这个动作极其细微,若不是蒹葭仔细地留意,想必便是错过了。

“奕茗,老夫希望你好好想清楚!”

在蒹葭被皇甫漠引着转身,朝外行去时,旦听得身后,奕傲又是开口说了这一句,只这一句,不似方才的愠怒,恰是语重心长的。

不过,配上这句话,倒也得当。

她没有应声,只是朝外走去。

回的,当然还是洛州行宫,只是,这一次,她的殿宇变成了觞帝的那一隅。

觞帝腾出他殿宇旁的那一间,做为她的寝室。

她独自步进殿宇,有觞国的宫女近身伺候。

她想摒退这些宫女,可,转念一想,或许,是觞帝派来监视她的也未可知。

于是,索性收了手,默默地坐在靠栏杆的酸枝木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