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正得到了,便弃如敝履。

“是。”心里这般想,面容上仍不会露出分毫,只是低低地应道。

他陡然,将火折子稍稍移开,俯低了脸,就吻上了她的唇。

不知道,是火折子离得太近,让她的脸颊烧得厉害,抑或是密道内空气稀薄的缘故,淡凉的一吻,却让她觉得晕眩起来。

她想避开他的吻,可他却是不依不饶地加重唇上的力道,接着,她觉到疼痛时,恰是他吻的太过深浓,将她薄薄的樱唇咬出血来。

真是疼啊,借着这疼,她很快就将脸别过。

“疼……”她唤出这一个字,不让自个的避让显得唐突。

“朕就让你记得,这个滋味。你是朕的,不要擅做任何的决定,听明白了吗?”他第一次霸道的说话,好看的凤眸潋滟间,她却是不敢再细瞧了。

他松开对她的钳制,继续攥紧她的手,朝前走去,她紧紧跟着她,头戴着凤冠霞帔,走起来,真的是很费力,他突然停了下步子,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大手一拿,只将她头上的凤冠除去:

“这觞国的喜服真是难看。”

说罢,他不屑地将这凤冠掷扔到一旁。

她的头因着凤冠被除去,自然轻松了不少,只提着长长的裙裾,随他往密道另一端走去。

另一端,赫然是一个开阔的小室,里面有一床被褥,还有少许干粮和水罐,以及几个小蜡烛。

他将火折子点燃烛台上早就摆放好的拉住,随后熄灭了火折子,斗大的室内,因着烛火的点燃,却是比方才的火折子要明亮得多。

“皇上,现在是要待在这吗?”

“这里这么安全,自然,朕和你待在这会比较好。”

“可——”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换了句话,“皇贵妃还在上面——”

“放心,她现在,应该已经比我们更快找到安全的地方了。”西陵夙坐到被褥上,闲散得很。

但,仅从他的寥寥数语间,她确是嗅得到谋算的味道。

魑魅山那次的谋算赫然还在眼前,此刻呢?

莫非,他又想坐收渔翁之利?

以他的城府心机,再做出这样的谋算,亦不足为奇!

可,她却不能,因为,涉及到的,将是她的父皇!

“但,若是万一,他们——”

“今晚,爱妃的顾虑似乎很多,爱妃若觉得担心,不妨先歇下,等爱妃醒来,这一切,或许就会结束。”

“臣妾只是担心,那觞帝城府极深,万一皇上的部署中有什么纰漏被他瞧出,那——”

“朕的唯一纰漏只有你……”他打断她的话,毅然道。

是的,他唯一的纰漏仅有她。

若他能舍下她,那此刻,将会变得极好谋算,而不是现在这样,兵行险招。

这次的险招,连他都不能笃定,胜算有几何。

他能做的,只是尽量保得她的周全。

而她自然能听懂这句话背后的意味,可她宁愿是不要听懂的。

只把目光转到别处,上面,隐隐能听到有步声鼎沸,发生了那样的爆炸,自然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吸引了过来。

她仅要自个记得一件事,眼前的男子,他的谋算从来都是深不可探的。

“瞧你今日应该也没有用过东西,先用点这个。”他将一旁的干粮递给她,她摸索着,伸手接了,这才顺势坐到他对面的位置,倒不嫌地上脏。

从昨晚到现在,她用得确实不少,他是了解她的,不止为了这场戏,也实是因为,不觉得饿罢了。

干粮是一些饽饽之类的东西,她拿起一个饽饽,才咬了几口,他倒是递过一个水罐到她的手边:

“喝点水。”

她想起魑魅山的情形,也是喝了他递来的水囊,紧跟着,她便是人事不知的,思绪甫过,对着这水罐自然是避了一避。

“放心,这次里面没有**。”他的声音带着笑,凤眸里满是让人迷醉的光芒。

其实,她的身子本是一般的**、毒药都伤不得分毫的,惟独魑魅山那一次,他在水囊中下了的**,却轻易地能把她迷晕。

原来,那蛊余力还是在的,只有真正入了心的人,所使的东西,方能伤到她。

可,既然蛊还有余力,她又为何能活到现在呢?

难道说——心下一冷,她避过这抹光芒,只低声:

“臣妾不渴。”

说出这句话,他却是凑过脸来,他的呼吸暖暖的萦绕在她的鼻端,她以为自个刚咬了几口饽饽,唇边或许沾了粉屑,忙先拿手去拭,指尖才碰到唇边,他的手已抚上她的肩膀处,那里的喜服早被鲜血浸染,可她竟是不觉得一点疼痛。

不是她没有知觉,而是这些疼痛,始终抵不过再见他时,心底的疼痛罢。

是的,心底很疼,很疼。

“傻丫头,受了伤都不知道?”他的声音低哑,目光只凝注在她的血色喜服上,终究是又一次没护她周全。

而一句‘傻丫头’,似曾相识,原来,他还会唤人这三个字。

他起身,靠近她坐了,将她的喜服干脆褪去,她不能拒绝,只觉得,随着喜服的褪去,周身骤然变得寒冷。

其实,密道是封闭的,倒是十分暖和,暖和得甚至有些燥热。

然,她却仅是觉得寒冷。那种寒冷随着他的指尖不经意触到肌肤时,直化为细密的小箭,刺进肌肤。

而她肌肤表面上的伤并不算重,只是被爆炸物的碎片伤到些许,比起那日,她倒在碎瓷上的伤,还算是轻的。

只是,再轻,都让他觉到不舒服,幸好,这里备有一些应急的药物。

他将那些药仔细地替她涂抹均匀,然后,从一旁找来干净的衣裳,才要递给她换上,又想起,她的眼睛根本看不见。

他没有说话,只将衣裙罩到她的身上,她的手摸索着穿过袖子,他再仔细地帮她系上盘扣,可,在这当口,她的手却扶住他的:

“有暗扣。”

轻声说出这句话,她的手扰过他的手,摸索着将衣裙里那暗扣自个系了上去。

这一个动作,让西陵夙第一次俊颜染上晕红,当然,这晕红并不是因为她略开的衣襟里,仍能瞧到亵衣的样子。

先前瞧到亵衣,只让他觉得不悦。源于锦国皇室的亵衣相较于坤国,是用极薄极透的雪纱制成,对男子,自是具有诱惑力的,由此可见,觞帝的品行也如传闻里一般。如此这般去想,当然不会有丝毫绮念,也就不会脸红。

脸红实是因为,曾经,他暗中替她换过中衣,可,他从来都是不知道,女子的衣物竟然还有暗扣,不过想来也是,坤国女子的服饰领口开得不算保守,若非这些个暗扣,显然,是有些不便的。

所以,那一次,不论他再怎么掩饰,她一早知道,是他换的衣裳罢。

堂堂一国帝君,竟替自己的嫔妃换衣,并且还不是在眼下这种情形,一时,他尴尬地咳了两声,她已摸索着将衣裙系好。

然后,俩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直到她轻声问:

“皇上,有没有被伤到?”

作为一个瞎眼的嫔妃,她自然不能用手去摸索他,而他先是摇了摇头,意识到她看不见时,复道:

“朕无碍。”

他怎么会有碍,他便袍里,穿了金丝的软甲,不仅这些碎屑伤不到他,就连刀剑都是不入的。

世人只道是,玄铁戎甲能抵御刀剑,但戎甲终究是战场上方能用,日常若着了戎甲,笨重有余,效果却是不大的。

所以,他把那件稀世罕宝玄铁戎甲赠给了翔王,因为,他已有这件,坤国帝王,历代专有的金丝软甲。

他的父皇,直到驾崩那日,还穿着这件软甲去选秀,可,这软甲,即便能抵御得了刀剑,却有一件东西是无法抵御的。

那东西,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也更致命,就是人心。

薄唇浮过一抹哂笑,他突然想到些什么,在她安静地坐在旁边,摸索着那个饽饽继续用时,他脱去外袍,将金丝软甲解开,接着,再俯低身,将金丝软甲穿在衣裙外面。

穿在衣袍中,不啻是种掩饰,而她,又怎需要这种掩饰呢?

“不冷。”她轻声。

这件看上去如同丝一样轻薄的东西,哪怕,她不知道是什么,却瞧得清楚,是从他贴身处脱下,所以,必是贵重无比的罢。

这样的举动,若搁在以往,该是多么让人感动,可现在呢?

一点都不会。

她不让自己继续去想其他,只配合着说出这句话。

“穿着。”他没有多说话,复再穿上袍子,看她手里捏着那咬了大半块的饽饽,只将那饽饽拿了过来,自个一口吃了,另将干粮袋解开,除了面上有几个饽饽外,下面都是些精致的小点。

本来是想用饽饽挡上些许密道久封不用,开启后的尘灰,没有想到,她竟是用了,而他因着方才的心绪不宁,一时倒是忽视了。

是的,他心绪不宁。

自昨日,她随觞帝上得船去,他的心绪,就没安宁过。

哪怕,再怎样粉饰无事,都没安宁过。

虽然,只有短短数十个时辰。

虽然,她彼时选择了觞帝,遵着原本的心意,他只能成全。

可他自是清楚,她的委曲求全,于是,这十几个时辰就变得分外地难熬。

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也更清楚,隐忍一下,便过去了,倘若部署成功,她依然只是他的钦圣夫人。

可,终究是坐立难安,很想通过密道,去瞧瞧她。

她的房间乃至喜房,觞帝自然会安排在自己的偏殿内,只那一隅殿内,隔了一道墙,却是有着这条密道相通。

纵使,这样的密道在两国会晤时,诚然是小人的行径,却不啻是一条以防万一的部署。

当然,这样的密道若用,也仅能用一次,万一被觞帝察觉,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棘手。

踌躇间,一直到了晚膳后,觞帝竟是遣了宫人来邀他赏月对弈,只说是,大婚前夜,想再叙叙,毕竟,大婚一过,两国的盟约已定,他和觞帝必将各返其国。

于是,他还是没能够去瞧她。

那一晚,赏月对弈一直到了子时。

他纵然心不在焉,对弈时,倒也和觞帝棋逢对手,各输赢一半。

待到最后一盘,伺候觞帝的近身护卫却禀告觞帝,称公主说太晚了,还请觞帝早些安置时,本布完了绝杀的棋路,正准备收窄棋路的他,终究仍是失了神,而觞帝坚持要对弈完这一局,结果,自然是他的大败。

败得匪夷所思,也败得一塌糊涂。

在觞帝离开后,他执棋的指尖冰冷,这份冰冷亦一并冷了他的眸底。

他没有再去想任何密道,若过去,瞧到的,是她和觞帝的恩爱,他如何自处呢?

他并不能担保,自个是否有足够的定力去撑住。

彼时,奕翾所说的话,清晰地在思绪里浮过,只让这个夜变得难耐起来。

而,在拜喜堂时,他第一次,抑制得很是辛苦,直到,她吐血晕厥,他方意识到,原来,抑制一件事,也是那么地难,不过,只要过了一个临界点,一切就容易许多。

只是这份容易,当他因拜堂暂时进行不下,由邓公公扶着到一旁的殿宇稍事休息时,因着头疼得紧,将那香囊拿起,轻闻里面的苏和香时,终是发现,那香囊上,用极细的针细细地绣了一个字,‘念’。

这个字,若针扎地刺进他的心头。

也在那一刻,有觞国的宫人来禀,说是公主说,旧病发了,需传坤国的太医诊治。

看上去,他能借着这,顺理成章地往那殿室去,然,以他多年的心机城府,当然听得出其中的不对劲。

若是旧病,蒹葭入坤宫一年都没有到,这旧病,又岂会被坤国太医熟悉呢?

虽然,蒹葭这一次的吐血,和初次侍寝时的症状是一样的,彼时,他想传院正来瞧,可,她在晕厥后,竟很快恢复得和常人一般,气息均匀,仿似沉沉睡去。

哪怕让院正来瞧,恐怕都瞧不出端倪,况且,那一晚,说穿了,不正是他对她的一场利用吗?

其后,随着他自己都浑然不觉地在意,曾借着她‘怀孕’,让王太医仔细地诊治过,王太医亦说她的身子除了宫寒之外,并无大碍,于是,这‘吐血旧病’就更见蹊跷了。当然,对于这份蹊跷,他并不愿往深处去想,无论是真的怪疾,抑或是刻意的,不想也就不计较了。

一如此刻,他也并不愿意去想蒹葭是刻意还是真的,只愿辨析其中的诡诈,应和他先前的揣测,觞帝的谋算有关——

从这几日,有暗人回报,觞帝殿内,颇不平静,仿似在暗中布置着什么,也从殿宇外,察觉有火药的痕迹,结合现在的情形,不难推出,恰是一招引君入瓮。

是以,闻听觞国宫人这般禀说,他仅道,公主的旧病恐怕锦国太医才更为清楚,倘若觞国太医素手无策,那他不介意让傅院正过去瞧瞧。

这一语,听上去,不仅在表面上划清了和蒹葭的界限,彻底否认了她是钦圣夫人,亦是种婉拒。

在觞国宫人退去后,他只知道,这一次,他要确保她周全了,方会继续他的部署——在觞帝又来请时,再带太医过去。是的,觞帝布置了这一局,定是会再请一次。

于是,在那之前,他只从密道进去,假若她仍在喜房时,哪怕将身边伺候她的宫女迷昏,也须让她知悉他的安排——在他一会带太医进来时,必须迅速随他避进密道。

因为,他不确定,觞帝对她是否有一点怜惜,让她置身事外,而他赌不起这一次。

可,就在这时,他骤然意识到不对!

刚刚的电光火石瞬间,他因焦灼,而忽略的一些事。

且不说她为何出现,方才的情形,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名死人代她坐在那床榻上,目的应该是为了引他。可他彼时并没有出去,因为,他熟悉蒹葭的一切,床上的那女子虽盖着红红的盖头,身形亦和蒹葭相似,他却是知道,那并不是蒹葭,源于,蒹葭的手细腻纤长,那女子交叉握住的手,虽也纤长,然,那十指终究是不如蒹葭的纤纤。

所以,他只以为觞帝念及了蒹葭,使了偷梁换柱的法子。

确没想到,在他甫要回身时,竟是瞧到了栏杆那端出现的蒹葭,那一刻,他没有任何犹豫,仅下意识地便走出了密道。

可,既然,他已婉拒了来请的觞国宫人,从密道出去时,为什么又会爆炸呢?

他不愿去多想其他,或者该说,是他怕去想其他,只认定一个可能,这条密道,觞帝也早已发现,断定他会由密道过来,只要这一炸,哪怕并不能将他直接炸死,也等于间接封了他一面出去的路,事实也是,在他带着她避进密道时,那一侧的门已然重重压了下来,虽然能阻去爆炸的威力,但,机关想是在极大的爆炸后,失去控制。

纵然,这密道内并不止一条出口,但,每条路,觞帝若真要赶尽杀绝,都未必是活路!

不啻是觞帝要借着这一招将他的生路断去在这密道里!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的部署竟被人猜到,并且对手是一个心计城府都不亚于他的帝王。

如果按着原来的部署,觞帝的引君入瓮,必然是以他进入喜房,接着喜房爆炸,作为开端。随后,驻守在行宫外围山上的觞兵借机可称是他对觞帝意图不轨,师出有名地将重兵悉数压到行宫。

而他对此早做了一项部署,就是在觞兵压到行宫时,只让少部分坤兵在云麾将军的率领下,虚张声势地护着行宫,再佯做不敌,且战且撤,撤到行宫中相对安全的地方。

接着,等大部分觞兵进入行宫范围时,只一并把整座洛州行宫炸去,如此,那些虎视眈眈的觞国重兵,必是死伤大半。

待到那时,再将真正坤国重兵从海上压进,毕竟海上护送奕傲前来的船只上虽有部分觞兵,但数量却不多,加上奕翾要救出奕傲,先前必定已削弱了那部分兵力,大可在控制住后,再将彼时陷入一片火海的行宫团团围住,彻底结束这场战役。

他并不担心岭南的百万觞兵会援救及时,毕竟,倘若那里的觞兵要强行度过天堑,自然也要等到洛州行宫发生变乱之后,否则不啻是告诉天下人,是觞国的预谋。

况且,洛州行宫附近,两国的兵力本就相当,若他在爆炸中丧生,坤兵群龙无首之下,士气就不如早有准备的觞兵,是以,觞帝应该也不急于动用岭南的觞兵。

而岭南坤兵的数量虽远远少于觞兵,但依靠天堑,以及瘴气的掩护,那百万觞兵若要过来,对这场速战速决的战役也早贻误了先机。

是的,这场战役,如果被他算中,那么,只等行宫爆炸后,大部分的觞兵,便会在爆炸中丧生。

这,就是他选择于洛州会晤的真正原因,既让觞帝借着毗邻岭南,稍卸下戒心,也借着行宫的地势,做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