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坐起身,却扯动心口的伤,疼得她倒抽了口气。

“伤口还未长好,别乱动。”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将她按住。

楚荞闻声抬头,这才看到一旁白衣墨发的男子,他眉宇间透着深深的倦色,面色更是苍白得可怕。

他伸手递过一束药草,淡淡道,“吃了它?”

楚荞秀眉高挑,“我又不是兔子,干嘛吃草?”

“虽然毒血已经吸出,但还有余毒未清,这是抑制毒性的药草。”他语气一如继往的淡漠,却隐约多了几分温柔。

吸毒?!

她不由扫了一眼他苍白薄削的唇,只觉心口处的伤,霎时灼热如火,一把抓过药草,望着茅草屋顶,啃得凶猛。

她十八年的清白啊…

楚荞啃完药草和野果,又沉沉睡去,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女子的眉眼…

每一处轮廓,第一个转折,都隐约与记忆深处那个影子重合。

他幽深的眼底渐渐褪去往日的冰冷,悄悄流溢出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得的温柔与怜惜。

或许冥冥之中,他与她注定要一生爱恨纠缠,至死方休。

这一刻,刚刚开始…

这是表白吗?

“咳咳…”

楚荞被一阵压抑得咳嗽声惊醒,睁开眼,已是次日黄昏。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二人栖身在简陋的茅屋,屋顶已有多处在漏雨,空气中都沁着潮湿的气息。

燕祈然依旧坐在仅有的一张床榻边,眼底血丝遍布,纵横交错,整个人显得十分虚弱。

“你该不会…一直没休息吧!”楚荞试探着问道。

燕祈然淡淡扫了她一眼,“本王休息,只怕你现在也没命跟我说话。”

楚荞愣了愣,跳起来,不由分说就把燕祈然往床上推,“你给我躺这儿,他们找到这里之前,不许起来。”

燕祈然皱起眉,瞪着她,还未开口便被烦燥的女子吼道,“看什么看,闭眼,睡觉!”

“这么有精神,看来死不了。”燕祈然合上眼,淡淡哼道。

楚荞坐在他方才坐的地方,郁闷地抓了抓头发,这男人是哪根筋不对劲了,出手救了她,已经是天阳打西边出来了,还顶着伤照顾她三天三夜,难道从上面摔下来,摔坏了脑子?

她顺手拿过一旁小木桌上的药草,一边纠结,一边嚼,对于这个不该关心她的人,破天荒对自己照顾有加,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烦燥和不安。

夜里的山谷格外宁静,雨打树叶的声音清晰可闻。窄小破旧的床榻上,苍白的男子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那夜夜纠缠的梦魇又一次入梦而来…

“爹爹有事要出远门,祈然要在爹爹回来之前,好好照顾你娘,知不知道?”

“好。可是,爹爹你也要早些回来。”

那一年,他四岁。

在风光秀美的小镇,有着俊朗慈爱的父亲,有着娴雅美丽的母亲,有着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却又在十一岁的那个春天——永远失去。

他自被万箭穿心的母亲怀中抬头,终于看到那个他与母亲苦苦寻觅多年的男人,只是…

他却已经成了帝国的皇帝,他杀母灭族,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修长的十指深深抠紧粗糙的床板,鲜血淋漓亦不自知。

楚荞有些看不下去,抓住他的手,以免他再“自残”,然而,燕祈然这一场恶梦做了整整一夜,她怎么叫都叫不醒,于是整只左手便被他在睡梦中摧残险些残废。

天明,雨停。

燕祈然醒来便瞧见边上冷汗淋漓的楚荞,目光渐渐落实在那只被自己攥得腕骨断裂的手,一声不想地替她接骨,修长的眼睫垂下,掩去眼底深沉变幻的神色,蓦然问道,“你想要什么?”

“啊?”

“本王不会追究其它。”他抬头望着女子清澈的眼睛,语气不觉多了几分温和,“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应你,只要…你留在宸苑。”

沉默,无边。

他看到女子的眼底清晰的闪过种种思绪,震惊,不解,害怕…却唯独没有一丝他所期待的喜悦。

他执拗地望着她的眼睛,似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良人待嫁

山谷内传来马蹄声,愈来愈近。

楚荞隐约间听到赫连璟的大嗓门,踉跄着站起身,冲着来人的方向大叫,“我们在这里!”

燕祈然望着女子的背影,苍白的唇划过一抹不为人知的苦笑,而后回复一如往昔的犀利与冷漠。

回到宸苑之后,楚荞莫名其妙被奉为上宾,吃穿用度,奢华精致比帝国后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却一门心思在找七星莲的事上。

“已经七天了,七星莲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凤宁澜他…”想到远方还在受着毒发折磨的男子,她的心不由一紧。

“这怪不得爷,爷帮你把宸苑里里外外,连茅厕都翻过了,就是没有你要找的七星莲。”白二爷从一堆珠玉中,扒拉出一颗猫眼石收入腰包。

“可是…”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语,白二爷一个纵身钻到房梁上藏好,一双小眼睛悄然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楚荞起身开门,来人是宸苑的管事墨银,带着一行侍从进了屋内,说道,“赫连太子接到北魏加急国书,已经启程回国,留下话说等姑娘伤势好了,再差人来接。”

“有劳墨总管了。”楚荞点了点头,又想起这几日并不见燕祈然露面,不由问道,“宸亲王的伤…可好了?”

墨银微怔,而后答道,“主子重伤,引发旧疾,一时也是好不了的。”

她闻言默默点了点头,之前总觉得他面色苍白得有些病态,原来是有旧疾在身。

“都把东西拿进来。”墨银朝着门外吩咐道。

话音一落,灰衣的侍从们个个捧着锦盒进了屋内,放了满满一桌。

“这些人参,雪莲是主子命奴才送过来的。”墨银说话间打开一个藏青绣着龙纹的锦盒,盒内小小的莲花发出星辰般的光辉,耀眼夺目,“这株七星莲是之前赫连太子刚刚送来的,是数百年难遇的奇珍,解毒补身再好不过了。”

楚荞瞬间僵硬如石。

她没想到,自己一直费尽心机,苦苦寻觅的七星莲,竟是以这样简单的方式到了自己手中,回想起自己这些日小心翼翼地步步谋算,只觉…有些可笑。

不久,冷血无情的帝国亲王,齐集天下珍宝,只为讨一名女子欢心的传言在江南不胫而走。

人们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有着这样的幸运。

然而,就在第七天的夜里,宸苑北角一场无名大火,那名世人眼中的幸运女子葬身火海,香消玉殒。

夜风寂寂。

江南城外,楚荞远远望向夜色中那片火光,而后一掉马头,消失在茫茫夜色。

她有良人待嫁,这里…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宿。

宸苑内,白衣墨发的男子伫立于高楼之上,久久望着那片火光,一身黑衣的侍卫禀报道,“王爷,她走了。”

他负手回身,望向无边的夜色,淡淡的声音飘散风中。

“本王看上的,从来没有放手的道理。”

夺爱之恨

夜色沉沉,大燕边境,安阳城还是风雪飘摇。

鞑靼人屡犯边境,宁王奉旨出征,连战连捷,鞑靼人却暗中寻来了萨满巫医施以巫毒之术,宁王中毒已近一月,群医无策。

驿馆内的太医们却是个个冷汗涔涔,眼看着宁王命在旦夕挣扎,他们却束手无策。

“尹院首,我等离京之时圣上便已下旨,若是宁王不得还朝,我们一干人等也要人头落地,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太医院首尹元齐皱着眉头来回踱步,他若有办法也不会在这里干等着了。

一人急步进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尹元齐面上掠过一丝笑意,清了清嗓道,“各位大人也辛苦多日了,都回去休息吧,宁王那里就由本官留下照看。”

众人闻言陆续离去。

一身风尘仆仆的少女从窗口一跃而入,将背上的包袱取下,道,“七星莲已经拿到了,可以开始救人了。”

尹元齐打开包袱里的锦盒,看到了光茫闪耀的莲花,面上一喜,又瞬间苦恼道,“只有七星莲,也不可能完全解了巫毒。”

“还要什么?”楚荞急切问道。

“还要有人愿以折寿十年的代价,替他引毒,只是引渡之人从此便要一生受着剧毒折磨…”

“我来。”

“我来。”没有丝毫犹豫。

“可是…”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楚荞望着窗外肆虐的风雪,坚定而决然。

数年之前,也是这样风雪交加的夜,她挣扎在冰冷黑暗的冰湖,谦谦如玉的少年朝她伸出了手,将她拉离了死亡深渊…

那一刻的温暖,她仿佛握住了整个春天。

凤宁澜,这三个字从此成为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存在。

三日后,雪初霁。

此时,安阳南城,青云客栈房内,楚荞因为毒发双目失明,已经昏迷三天三夜。

初春的阳光照入屋内,一身月白绫裙的女子坐在榻边,眉弯如月,容色端庄,手中削梨的刀折射的寒光,每一个起落都是落在榻上之人的咽喉。

“大小姐,你还救她干什么?当年要不是因为她,宁少爷怎会御前悔婚,让你受尽羞辱。”一身青衣的侍女端着药进门,满腔气愤,“反正她现在半死不活,扔出去死在外面,也没有人知道。”

“死?”尹宝镜冷冷而笑,“那太便宜她了,我会让她好好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眼睁睁地看着我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她是尹家的嫡女,论美貌,才学,家世,放眼上京,谁能胜过她?

她与凤宁澜指腹为婚,本可与他成为人人艳羡的一对璧人,可就在十年前,他却御前悔婚,对这个罪臣之女百般呵护,令她成为上京的笑柄。

她,如何甘心?

夺爱之恨2

翌日。

楚荞醒来,眼底一片无边的黑暗,隐约听到屋内有呼吸之时,不由出声问道,“是谁在边上?”

尹宝镜凤目微抬,含笑起身,“表妹,你醒了?”

“宝镜?”楚荞微微皱了皱眉,又连忙追问道,“凤宁澜呢?他怎么样了?毒都解了吗?”

“宁王前日已经痊愈,带兵出征,讨伐鞑靼去了。”尹宝镜说道。

楚荞长长松了口气,所幸这些日的奔波劳累都没有白费,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尹宝镜端着药走近,递到她手中,说道,“你也伤得不轻,先把药喝了。”

楚荞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方才问道,“表姐什么时候来得安阳?”

“我现在也在御医苑,宁王中毒昏迷一事传回上京,陛下便下令所有太医前来安阳救治,我随便随父亲一道来了。”尹宝镜淡笑回道。

楚荞闻言点了点头,苍白的唇勾起一抹感激的笑,“如此,多谢表姐和舅父如此劳心劳力救治他了。”

多谢?!

尹宝镜无声冷笑,还真当自己是宁王妃了吗?

“凤宁澜…他什么时候回城?”楚荞试探着问道。

一别数年,她刚回来,他却已重伤昏迷。此刻,她早已等不及要与他重逢了。

“听几位将军说,夜里就回城了。”尹宝镜接过她手中的空碗,放到桌上,拿着丝绢仔细擦了擦手,似佛是要擦掉那从碗上沾的肮脏之物“等王爷回来,我就带他过来见你。”

“表姐。”楚荞抿了抿唇,说道,“当年的事,你也莫再记恨于他。”

“都这么些年,早过去了。”尹宝镜语中带笑,目光却冰冷如刀“你先休息吧,我要回驿馆帮父亲给将士们治伤。”

楚荞,我不恨他,可我恨不得…你死。

她出了门,转过走廊看到青衣的侍女,道,“司棋,让你找的人,可安排妥当了。”

“大小姐放心吧,已经安排好了。”

“宁王几时回城,可打听清楚了?”尹宝镜淡淡问道。

“已经问过了,子时三刻回城。”

“那便好。”尹宝镜满意一笑,低头自袖内取出一个小低包,将一小截紫色的香料放入香炉,“天黑之后,给她点上。”

司棋微惊,她认得那是宫中的禁药——依兰依兰。

它与楚荞所服的药中一物相合,一旦发作,便是会迷人心智,有引人…合欢之效。

“大小姐,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她虽然气愤表小姐抢走了大小姐的夫婿,但一个女子清白被毁,一辈子便完了。

“她不是想见他,我便让她见。”尹宝镜回头望了望楚荞的房间,冷冷一笑“让她心爱的男人,好好看看她在别人床上的浪荡样儿,那时…想必精彩。”

爱,擦肩而过

夜色深沉,子时二刻,安静的屋内渐渐弥漫起淡而奇异的香气。

楚荞苍白的脸渐渐泛起异样的红晕,连呼吸都变得灼烫,无处发泄的情热在全身流窜奔走,与体内那股阴寒的巫毒相互碰撞,让她身体有如撕裂般的痛,耳朵也开始阵阵嗡嗡作响。

她开始恐惧,怕自己会真的因为巫毒的作,渐渐失明,失聪,最后失去所有的知觉…

“凤宁澜…”她低低唤着那个盘绕心中的名字。

你再不来,我怕…再也看不到你,看也听不到你了。

房门推开,一张笑容淫邪的脸探头进来,一步一步朝床榻上靠近,榻上的女子因为痛苦的挣扎,衣襟微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如玉一般莹润光泽,再往下,那一抹若隐若现的起伏,更勾人心魂。

他喘息着俯下身去,压上的不是温软馨香的女体,而是一柄森凉刺骨的剑,长剑一挑,他被拨得踉跄后退。

持剑之人扫了一眼女子手腕未褪的瘀青,道,“主子,是他。”

话音一落,一道白影飘了进来,宛若无天的仙人掠影,男子一身雪色狐裘光芒灿烂,照亮了昏暗的房间,风帽压得很低,根本看不起他的面容。

只那一身优雅尊贵的凛然气度,便已让人不敢直视。

他直直走近榻边,修长如玉的手指迅速移动,封住了女子几处大穴,让她渐渐安静下来。

黑衣侍卫长剑一指墙角瑟瑟发抖的男人,冷声道,“杀吗?”

雪色斗蓬的男子坐在榻边,为昏迷不醒的女子一件一件穿好衣物,最后拿披风裹住,抱着起身,淡淡道,“脑袋暂且寄放在你脖子上,今日之事说出去一个字,你全家的脑袋,一并取了。”

子时三刻,宁王回城的号角声响起。

尹宝镜早早候在城门口,看到进城的马队,连忙上前拦住“王爷!”

一身黑甲的男子勒马停住,月色下,眉目俊朗,轮廓分明,俊眉微皱望着拦在马前的女子,“何事?”

尹宝镜含笑走近,低声说道,“楚荞来了,在青云客栈。”

男子薄唇微抿,一双黑眸霎时间翻涌如夜色下的深海,沉吟许久,道,“先去南城。”

凤宁澜带着众副将赶到青云客栈,正欲上楼,便被一名黑衣男子伸臂拦住,“阁下稍等。”

“宁王的路也敢…”一名副将上前咆哮如雷。

话还未完,寒光冽冽的剑锋,已经抵上他的咽喉,“莫说宁王,皇帝来了也得给我家主子让路。”

说罢,楼上一身雪色斗蓬的男子缓步下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而沉稳,似是怕惊醒了那护在怀中的人。

他下楼,与宁王一行人错身而过,走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