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银带着人拦住去路,却又不好真动手伤了对方,只是沉声回道,“王爷说过,五日之内,谁也不见。”

“我也不见?”楚荞讽刺冷笑。

墨银垂首沉吟片刻,道,“是。”

他确确实实说了不论任何人,自然是楚荞也算在其中。

楚荞低头望了望裹在油衣里的孩子,抬头望向墨银道,“要么带我进去见他,要么你把我们母女击毙在这里,要么我自己闯进去见他,你选一个吧!”

墨银皱起眉头,一脸为难,“王…夫人莫为难我们。”

他敢击毙他,回头燕祈然就有本事把他大卸八块了,可是王命在先,不得让任何人闯入暖阁惊扰,这可如何是好?

楚荞血丝遍布的眼睛冷冷扫了一眼众人,淡淡道,“那就动手吧!”

四天四夜,她一刻也不敢停歇,就怕回来晚了,再也救不了这个孩子,到头来,却是要被挡在王府之外…

“我可以带你过去,但王爷出不出来见你,我也不敢保证。”墨银说道。

若真动起手来,她这般以命相搏的往里闯,少不得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他将人带到暖阁外,至于里面的人出不出来见她们,那就不是他的错了。

“多谢。”楚荞感激道。

墨银等人放行,她抱着孩子快步穿廊过门进了东篱园,泷一看到一身风尘满脸血污的女子,不由一愣,“夫人?”

玉溪闻言忙从泥水中站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膝盖已经麻木,陡然一站起身,又无力地跪了下去,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疼得有如刀割,她却又一咬牙,站了起来走近楚荞身边,看到不哭不闹,小脸青白的孩子,不由呼吸一窒,“夫人,孩子这是…”

楚荞不看任何人,径自朝暖阁走去。

墨银站在门口,一伸手拦住,提醒道,“夫人,莫为难我们。”把她放行到这里,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若让她进了门,惊掩了里面,他也人头不保。

楚荞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扑通一声跪在冷硬的石阶上,无助地哭泣,“燕祈然,求你…救救她,救救我的孩子。”

“夫人!”玉溪泣不成声。

“阿荞…”沉香砰地一声跪在她的边上,泪如泉涌,“对不起,对不起…”

她认识的楚荞,即便无权无势,无依无靠,骨子却满是骄傲的女子,即便在怎样的困境,也坚强而骄傲的女子,何曾对人这般卑微的乞求。

屋内一直敛目的燕祈然倏地睁开眼,心念一动间,被华光包围悬浮于半空的孩子便随之跌下来,老酒鬼迅速另一掌出手稳住,沉声道,“记住,这才是你的孩子。”

燕祈然僵住。

“从你决定与她背道而驰,就该知道有这样的局面。”老酒鬼说道。

是啊,早就知道的。

早就知道会害她难过伤心,早就知道会让她越走越远…

半晌,他没有动,然后缓缓敛目,岿然端座,一步不错地继续着自己的事,仿似全世界都沉寂了下来。

只是为何,门外女子每一个呼吸的声音都在耳边这般清晰…

倨傲如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最终也逆转不了命运的森凉。

门外,楚荞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这唯一的一线希望。

尹三夫人看着跪在门前的几人,眼睛也不由湿润,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她只是想沉香能够活下来,并未想过要将楚荞逼到这般绝境,为什么一切却又偏偏变成今日这般境地…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楚荞眼底的泪已经干涸,她也随之寸寸冰凉。

明珠在她怀里苍白的小脸更加苍白,她不动,不哭,一如往昔在她怀抱中安睡一般乖巧,只是她们呼吸却渐渐虚无不可闻。

天黑了,又亮了,黎明的朝阳照亮了上京城。

这扇已经关闭了五天五夜房门打开了,白衣翩然的人缓步出来,缓缓蹲在楚荞面前,望着她怀中早已没了气息的婴儿,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残忍地道出。

“阿荞,她救不活了。”

楚荞缓缓抬起清明却死寂成灰的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她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等到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燕祈然,你当真…残忍至此。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纠结在救与不救之间,最终还是做了后妈,救了的话,我全文的大纲计划都要随之改变了,后面估计我也写不下去了。

不要太难过,这一关虐扛过去就好了,结局会是好的。

一夕天堂,一夕地狱34

第176章

雨已停,风萧萧。舒骺豞匫

她微仰着头望着他,血丝遍布的眼睛,却如死水一般冰冷。

这一夜,仿佛已经流尽了她一生的泪,也耗尽了她对他所有的爱与情。

从心动到心殇,到如今心死如灰,这个男人她曾爱他有多深,此刻他给予她的绝望,便有多深彐。

燕祈然看着眼前的她,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拭去脸上的血污,她在她冰冷嫌恶的目光中止住了动作。

压抑的沉默,让人窒息而绝望。

他身后的暖阁内传出婴儿的啼哭,老酒鬼手忙脚乱地抱着燕禳出来,怎么也哄不住,直接将要往燕祈然的怀里塞,“快哄你儿子。褓”

燕祈然没有接,老酒鬼抱着孩子,谁也没有过来接,他索性抱着孩子坐在燕祈然边上,瞅了瞅楚荞两人,专心地哄着孩子。

“现在,你满意了吗?”楚荞苍白而讽刺地笑,“看到我一无所有,你满意了?”

燕祈然半跪在她面前,面色冷寂,薄唇紧抿。

燕禳渐渐不哭了,伸着小手抓楚荞的衣袖,手很少,却很有劲,一边抓,一边咯咯地笑出声来,打破院中绝望的死寂。

楚荞转过目光望着那稚嫩幼小的婴儿,曾几何时,她的女儿也会这般拉扯她的衣裳,也会对着她露出这样的笑容。

可是现在,这个孩子还能哭,还能笑,而她怀中的女儿却已经魂归西天,她还来不及长大,还来不及叫她一声娘亲…

半晌,楚荞痛苦地别开头,不忍再去看。

燕祈然身形一震,略显苍白薄唇紧紧抿着,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老酒鬼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也不说话,抱着燕禳坐在边上,由着他小手去抓楚荞的衣裳,也不阻止。

尹三夫人有些意外,这个一向认生的孩子,便是沉香和她抱,也不难哄的孩子,竟会在这时对着楚荞这般亲昵的笑。

只是玉溪知道,眼前生机勃勃的孩子,对刚刚失去女儿的楚荞,是多么沉重地讽刺和伤害…

“燕祈然,我从来这样爱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她嘶哑着声音说道。

燕祈然闻言神色动容,伸着手有些颤抖,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却又僵硬着不敢动作…

他这一生从来随心所欲,却唯独面对她,总是一次次这般犹豫,挣扎,无奈…

“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你也是第一个。”她望向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利若利锋。

说罢,她抱着孩子冷冷起身,却因着脚下麻木,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燕祈然立即伸手去扶,却有人比他更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女子,燕胤不知何时进了园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风尘的伊兰沁儿。

“楚姐姐,孩子…”她焦急地询问,却在看到玉溪泪流着摇头示意时,愣在了那里。

燕禳抓着的袖子一下没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伸着小小的手就朝两步之外的楚荞抓挠,燕祈然眼眶泛起湿意,却又很快忍了下去。

他蓦然想起,曾起何时,她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我爱上一个人,又恨上这个人,我这一生,必不再爱。

是否,便是如今这样。

沁儿望着仿若抽离了灵魂一般的楚荞,顿时目光凶狠地望向燕祈然,“那是你的孩子,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燕祈然缓缓站起身,面色一如往常的冷寂,接过老酒鬼怀中啼哭不止的燕禳,小心地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珠,动作温柔而慈爱。

沁儿一咬牙,刷地拔出边上泷一的长剑,怒气冲冲地扑上前来,沉香和尹三夫人等人顿时吓得大惊失色。

墨银身为侍卫总管第一时间便截住了沁儿刺向他们父子的剑锋,沉声喝道,“沁公主,这是宸亲王府,不是你的大宛王宫。”

沁儿望着两步之外的燕祈然,恨恨地瞪着他怀中的孩子,怒声喝道,“她的孩子死了,凭什么你和尹沉香的孩子还活着?凭什么?”

楚荞抱着孩子木然地朝外走着,明明身后刀光剑影,伴着孩子的啼哭,却似乎再也看不到,听不到…

玉溪哭着抓住沁儿,“沁公主,住手吧,不要再让夫人为你担忧了。”

她理解沁儿此刻的愤怒,可是,她若真伤了人,燕祈然只怕也容不得她。

如今的楚荞,已经再经不起任何风雨磨折了。

沁儿回头望着已经摇摇晃晃往东篱园离开的单薄背影,握剑的手狠狠一划,劈裂了边上的花盘,扔给了泷一,她大步追着楚荞出了王府。

出了宸亲王府,楚荞抱着孩子游魂似地在街上走着,恍若是个迷路的孩子,边上沁儿和燕胤说什么,都听不见。

沁儿和玉溪几人走在她的周围护着,生怕有人和车马经过撞着已经疲惫虚弱到极至的她,好不容易回到清云巷,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了。

她抱着明珠进了屋,小心放到摇篮里,木然地坐在边上,轻轻地摇着摇篮,口中含糊不精地哼着声音,似是在哄着孩子睡觉。

玉溪站在房门口,一把捂住嘴,害怕自己哭出声惊扰了里面的人。

沁儿扶着门,手紧紧地扣着门框,木刺扎进深手,也痛无所觉。

燕胤眉眼深深地望着屋内的人,说道,“她已经很多天没合眼睡了,这样闷在心里,我怕…会逼疯了她!”

沁儿一听,抹了抹脸上的泪,望了望周围,又望了望院里,问道,“温如春呢,他去了哪里?”

燕胤闻声这才发觉,同他们一起上路回来的温如春不见了踪影,“进城之前,似乎还在的,我派去人去找找。”

一直沉默地泷一在屋里翻找出一只药瓶,递给玉溪道,“这是温大夫之前留在这里的安眠散,兑成水给夫人喝了,先让她睡一觉。”

沁儿连忙点了点头,“玉溪,快点。”

从离京到又回到这里,她就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她无法想象她是以什么样的意志力撑到了现在,可是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垮掉了。

燕胤深深叹了叹气,为今之际,也唯有如此才能让她睡上一觉了。

其实楚荞来以后,似乎什么都没变,她一样的吃饭,一样的喝水…

只是,她总当孩子没有死。

直到入夜,玉溪在汤里放了安眠散,才让她倒在床上睡去。

燕胤这才松了口气,叮嘱道,“把孩子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吧,免得她醒来再看到睹物思人伤心。”

玉溪点了点头,便着手开始收拾房里关于明珠的东西。

沁儿望着摇篮里已经毫无生气的孩子,喃喃道,“孩子呢,怎么办?”

燕胤望了望床上的人,道,“趁着她还没醒,先将孩子葬了吧!”

楚荞这样当她没死带在身边,这孩子毕竟已经…

正说着,魏景也带着人赶了过来,在门口看到燕胤,便道,“事情若是完了,先回王府吧!”

因为他中途随楚荞去救人,他们的计划已经耽误多时。

燕胤望了望屋内几人,沉吟了片刻,道,“你们好生照看着,有事到宁王府通知我。”

“多谢。”沁儿由衷谢道。

燕胤随着魏景一行人离开出了院子,简单说了这里的情况,便吩咐道,“魏景寻两个医术好的大夫在这里照看着,派人尽快找到温如春过来。”

楚荞现在这个状况,着实让人忧心。

“那要通知萦萦吗?”魏景一边走,一边说道,“从那日在册子册封时知道楚荞早产,便一直向我打听她们母女的状况。”

“先不说吧,多一个人知道也只是徒增伤心,如今之际是尽早离开这里为上。”燕胤沉声道。

两天后,楚荞醒来了,亲自将明珠火化,带着骨灰安葬在了观音庙后山的墓地,希望她死后能受佛祖照拂,来世平安健康。

燕祈然也来了,两个人却再也没有说上一句话,陌然擦肩而过。

他独立在孩子墓前,眉眼一如往昔的冷静,缓缓说道,“你若泉下有怨,不要找他们母子,算在本王头上便是。”

“宸亲王是在忏悔吗?”消失两日的温如春站在他的背后,目光中满是仇恨的冰冷。

一夕天堂,一夕地狱35

秋风萧萧,山下的庙宇传来暮鼓之声。舒骺豞匫

燕祈然对于背后的来人,没有转头去看,也没有说话,负手立在暮前,无声地念着一段往生咒,以送这孩子归天。

温如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背后,声音颤抖得几近崩溃,“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孩子?”

燕祈然淡淡转身,“你在问我?”

“我在问你,这墓中死去的孩子,她到底是谁的孩子?”温如春沉声问道,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彗。

燕祈然临风而立,衣袂飘飘,青丝飞扬,神情万一如继往的淡漠,“与你何干?”

温如春走近,蹲在墓前,颤抖地伸手抚上冰冷坚硬的墓碑,说道,“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燕祈然凤眸微微眯起,却没有说话溺。

“如果她是你的骨肉,你怎么会对她见死不见,如果她是你的骨肉,你怎么会从她出生到死,都不看她一眼?”温如春哽咽的地说着。

“本王不喜欢女儿而已。”燕祈然面色万年不变的云淡风轻,不悲不痛。

“你说谎!”温如春倏地站起身,神情激动而愤怒,“明珠不是你的孩子,她是沉香的孩子,是我沉香和我的孩子!”

燕祈然凤眸眯起冷利的弧度,淡淡道,“收起你的胡言乱语,否则最后的代价,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

“我说错了吗?”温如春冷冷笑着,一步一步逼近前去,眼中泪光闪动,“楚荞生产时,你扔下沉香到清云巷亲自接生,又怎么会…怎么会在之后那么尽心尽力照顾沉香生下的孩子,因为…因为你在清云巷就已经拿沉香的孩子换掉了楚荞的孩子!”

说到最后一句,他勃然怒吼出声。

明珠,明珠。

从她出生就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她的亲生母亲,便被人换走,直至她现在死于非命,沉香还一无所知。

而这一切,都是出自这个人之手。

燕祈然眉眼淡淡,没有出声追问,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早就算计好了吧!”他笑得讽刺而嘲弄,“从你娶她入府开始,你就已经在算计她,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让她,让楚荞,让所有人都落到这样的地步?”

燕祈然面容冷寂,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对于温如春的话不置一语,也不辩解一句,他便是这样的人,他只做他想做的事,也从不会对任何人解释只言片语,何况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他曾那样追逐着她,恨不能将这世间一切的美好都给予她,可是幻境一劫,却破碎了他所有的期盼。

他只能看着她在自己的世界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直到,再也不见。

温如春等不到这个人的回答,便又说道,“你早在楚荞饮食中下了催产的药物,便是没有那车撞上,她的孩子也前后在那几天出生,你早就算计好了要换掉她们的孩子,可是沉香她有什么错,你要这样对她?”

这么多年一直挣扎在生死之间的沉香,她是多么期盼能像个正常的女子一样成亲生子,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他一直不解为何在答应要与他成亲,她却转身不辞而别,回到京中做了宸亲王府的侧妃,如今他都明白了,她只是想活过来,和他们的孩子一起活下来…

他只恨,恨自己没有一身通天的医术能救她们母女,她那样想要保住的孩子,如今却躺在这冰冷冷地墓中…

而她,一无所知。

“说完了吗?”燕祈然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准备离开。

温如春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冷漠的男人,笑意嘲弄,“我知你权大势大,你杀过的人也不少,可她只是个孩子,一个才出生一个月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残忍成这样?”

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以你的医术不会不知道,这个孩子本就活不长,就算没有这些事,就算你拼尽一身的医术,她也活不过一年。”燕祈然眉眼平静,淡淡说道,“我给了尹沉香一条命,也算公平。”

若非如此,他断不会大费周章却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一则,他这一生杀过的人不少,但从未去残害过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二则,这是楚荞曾经拜托过他的,对于她的请求,他一向无法拒绝。

“沉香一出生,也有人说她活不过二十,可是她也一直活得好好的,你凭什么去剥夺一个孩子生存权利?”温如春自责,悔恨,悲恸,交织于心。

燕祈然默然,沉吟不语。

“我不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也不管你与雪域神庙有什么样的恩怨,可是你凭什么要让我们的孩子,替你的孩子去死?”温如春悲恸而绝望,怒声质问,“你也有孩子,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