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西楚攻下了白野城,追杀了不少金武卫右卫营,再联想此刻看到棺木中的凤缇萦,所有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那里,满怀歉疚地说道,“对不起,凤姑娘,是我害了你。”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将她一个弱女子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楚荞猛地转头望向她,一双眼睛有如鬼一般的冷列骇人,“你说什么?”

“我们接到消息,大燕皇帝派了整个金武卫右卫营在白野截杀你,当时情况紧急,西楚王和右贤王都不在岐州,我和凤姑娘只能兵分两路,一人到锦州寻你,一人在白野做内应,以便大军赶来之时能及时让你脱险…”泷一垂首说道。

“别说了!”诸葛无尘沉声吼道。

泷一愕然抬头,撞上楚荞疯狂的眼神,方觉自己说了多么残忍的事。

她推开诸葛无尘,从墓穴里爬出来,一把揪起泷一的衣襟,恨恨一巴掌扇了过去,“为什么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为什么把她一个人留在那样的地方?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她在白野城?”

她若是知道,怎么会留她一个人面对那些魔鬼。

泷一嘴角瞬间便溢出血来,却没有躲,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护卫,在宸亲王府这么多年来,他所知道的职责,护卫只是保护主子的生命安全,其它人的生死,已经不是他所能顾及到的。

当时,如果他晚一步找到她,亦或是他告诉了她凤缇萦在白野,即便他们两个人赶去了,面对那么多敌人,也不可能救下凤缇萦,更有可能搭上她的性命。

他为凤缇萦的死歉疚难过,但就算事情再重演一次,他依旧会做一样的选择。

他是护卫,他要做的,只是保护主子的安全。

她将泷一狠狠掼倒在地,痛苦地抱着头,“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我是凶手…我是凶手…我是凶手…我是害死萦萦的凶手…”

如果她没有离开岐州,如果她早一些回来,她就不会去找她,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一切…

是她害的,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她在锦州安然之时,她正受着人世间最残忍的酷刑,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她竟是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她是天煞孤星的命吧,这一生注定无父无母,无夫无子,无亲无友,靠近她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沁儿将诸葛无尘从墓穴里拉了出来,他几乎是爬过去的抱住了一直瑟瑟发抖的楚荞,却发现怀中抱着的人冰冷得让他害怕。

“阿荞,阿荞,不是你的错。”他说着,捧着她的脸,想要让她看到自己,听到自己的话,“她没有怪你,一点没有怪你。”

反而,最放心不下你,最怕自己的死,会害你再绝望难过。

“我是凶手…我是害死萦萦的凶手…我是害死萦萦的凶手…”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东西也看不到,眼前一遍又一遍闪现着凤缇萦身上的各种伤痕,以有造成那些伤痕的魔鬼面孔,“死的应该是我…死的应该是我…”

“阿荞,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我们去的太晚,是我们没有救下她…”诸葛无尘抱着她,声音带着哭腔,“你这样让我怎么办?让至死都担心你的萦萦怎么办?”

她心中悲欲狂,他更深深心痛着她的痛苦和疯狂…

花凤凰带着温如春赶了过来,看到已经被挖开的棺木,和已经陷入疯狂的楚荞,一时间惶然无措。

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她恢复冷静,该如何去让她忘掉这一刻沉重入痛的伤…

沁儿哭着望向温如春,乞求道,“快点,快点,给她用针也好,用药也好,让她睡过去也好,快救救她,救救她…”

温如春急忙跑了过去,以银针刺穴,强行让楚荞陷入昏迷。

诸葛无尘低头望着怀中已经安静下来的楚荞,痛苦又心疼地伸拭去她唇上的血迹,和满脸的泥污,良久之后,对花凤凰道,“把这里收拾好吧!”

花凤凰几人重新将棺木盖好,重新填土掩埋,谁也没有说话,却谁也止不住心中肆虐的悲痛和仇恨。

诸葛无尘抱着楚荞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们做着那一切事,似乎连他们的幸福和希望也一并埋葬了进去。

回到了王宫,温如春留下了伤药,便和几人默然地守在屋内。

诸葛无尘默然地坐在床边,拿着巾帕小心地擦净了她上的泥土和血迹,拿着针小心地将嵌在指尖的木刺一根一根的挑了出来,沉睡中的人突然一个颤抖,他一针又出了血,眼眶瞬间便湿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擦沁出来的血。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楚荞睡得不安稳,便是在梦中也被那可怕的梦魇所缠绕。

“真的,要这样一直让她睡着吗?”沁儿望了望温如春,问道。

温如春抿了抿唇,无奈地点了点头,“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她这样睡着,我还勉强可以用药物控制,若是醒来,我怕…”

沁儿痛苦地咬着唇,为什么这世间最善良美好的人,最值得拥有幸福的她们,都要经过这样残酷坎坷的命运?

楚荞被药物所控制,强制陷入沉睡,虽然不能醒来,却又对周围的一切都有着清晰的感知,这一睡,便睡了数十天。

她也渐渐知道自己的悲痛,也让周围的人都不好过。

渐渐地,她平静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还有比这悲痛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她不能倒下,起码…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楚荞平静了下来,再也不在睡梦中颤抖,也不再失控地乱说话,平静得除了呼吸脉搏,再没有任何反应,却又让诸葛无尘几人不安了。

温如春怕物极必反,不敢再继续给她用药。

她醒来之后,看到已经被她折磨得形容憔悴的诸葛无尘,扬起了一个平静地笑容,“这些天,辛苦你了。”

她只顾着自己沉浸于悲痛之中,却也苦了身边这些担心她的人。

诸葛无尘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容,“你没事就好。”

当天,她与大伙安静地在一桌上吃了一顿饭,当天夜里便独自悄悄离开了岐州城。

诸葛无尘寻到她房中之时,只看到了桌上一纸书信,上面只有简单坚毅的四个字。

上京,报仇。

快三点了,终于爬完了,这一把老骨头啊,真想换一换。

血债血偿2

大燕上京,一如往昔的平静繁华。

金武卫右卫营在白野折损惨重,白野失守,常啸林和赵进自然是不敢将真实状况禀报燕皇,只说是截杀楚荞的事被西楚察觉了,西楚出兵占领了白野,打断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过那个在白野平原上无辜惨死的女子媲。

赵进眼见应付过了燕皇,但也还是一如往昔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他的顶头上司却是忧心忡忡,如果他们杀的是楚荞,起码是削弱了西楚丫。

可是,如今死的是凤缇萦,即将成为西楚王后的凤缇萦,无疑是点燃了西楚上下的怒火,西楚王眼见自己的未婚妻子遭受那样的凌虐,岂会善罢干休?

神兵山庄三庄主楚荞又与凤家渊源颇深,知道自己的好姐妹被害,她也不会坐视不管。这么多年混迹江湖朝堂,他怎么能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天下之大,就算是得罪皇帝,也万万不能与四个人为敌。

第一个,宸亲王,燕祈然。

第二个,西楚王,燕胤。

第三个,左贤王,诸葛无尘。

第四个,便是神兵山庄三庄主,楚荞。

她看似只是一介商人,可是她与各国各部落都有多年的交情和利益关系,能抬手之间让北魏至今动荡未平的人,岂是泛泛之辈?

要么不要得罪她,要么就杀了她。

但是如今,他们既没有杀了她,又得罪了她,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更何况,如今那四人之中的三人,都已经在同一战线。

勤政殿内,燕皇接过单喜递来的茶盏,端到嘴边却狠狠摔了出去,“这群不争气的东西,这样的机会就让他们给错掉了,还白白丢了一座白野城!”

单喜一边伸手招呼宫人将功赎地上的碎茶盏收拾干净,一边道,“白野城已破,西楚极有可能要冲上京来。”

“若没有神兵山庄,他们哪会有今日?”燕皇说着,重重地捶了捶龙案,“如今打草惊蛇,以后哪还有这样的机会。”

单喜垂首微微叹了叹气,说道,“宸亲王和世子,昨夜已经回京了。”

如今,金武卫右卫营截杀楚荞的消息,怕是早已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燕皇闻言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可有问什么?”

“这倒没有。”单喜摇了摇头,回道。

燕皇闻言拧了拧眉,追问,“一句也没有?”

“是。”单喜讶异的点了点头,宸亲王没有来质问,他也不用费心怎么解释,这不是很好吗?

燕皇却深深地沉默了下去,他的儿子,他了解。

若是燕祈然得知消息跑来质问他,那是好事,可他这般不闻不问,反而更让他忧心,唯恐他们父子又回到以前形同陌路的时候。

“罢了,去传几位将军入宫,白野已经丢了,总得设法夺回来才是。”燕皇道。

可是,他却不知,一把仇恨的战火,早已点燃,即将焚遍整个大燕。

燕皇忙于布署打回白野城,根本无心去追查白野城被占,背后所发生的种种,直到一桩接着一桩的金武卫被杀血案,震动整个上京。

那日,天还未亮,文武百官一如往日入宫早朝,行至望江楼时,看到地面一大滩的血迹,众人抬头去望,只见一名金武卫右卫营的士兵,被吊在望江楼上,左卫营的侍卫将功人放下来的时候才现。

那个人是被吊在城楼上,活活放干了一身的血,死状惨不忍睹。

燕皇震怒,当日早朝便立即下令刑部追查,捉拿凶手。

这是挑衅,对皇权的挑衅,对大燕的挑衅。

第二天,百官早朝入宫,望江楼上又有了被放干血的右卫营士兵,而这一次,是两个人。

常啸林带人赶到望江楼时,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来人只杀右卫营的人,且让每一个人都受尽折磨而死,这样的场景,他该明白了。

西楚的人,寻仇来了。

“今晚我就带着人守在这望江楼,我就不信抓不住他。”赵进一脸愤恨地说道。

常啸林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望江楼上,仿似已经看到了他们所有人的死路,一字一句道,“你最好能抓到人,否则…不久之后,吊在这里的人,就是你我了。”

“什么意思?”赵进面色顿时一沉。

“你说什么意思?”常啸林目光冷冽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教训道,“当初我去锦州千叮万嘱不要惹事生非,不要轻举妄动,你说你做了什么?”

“那事儿,不都已经过去了?”赵进道。

“过去了?你说的轻松?”常啸林仰头望着吊人的地方,说道,“死的兄弟,都是被人吊在这里,活活放干了血,死并不可怕,可怕的等待死亡的折磨。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谁…会把咱们恨成这样?”

来的人,没有一次杀光所有人,也没有直接取他和赵进的性命,反而这样一天增加一个地杀,让他们每个人都活在等死的恐惧中,

“你是说,西楚有人来了?”赵进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常啸林面色沉重地说道。

赵进没有再说话,立即安排人今晚埋伏在望江南楼各处,关系到身家性命,他自然不敢马虎。

可是守了一夜,凶手却连面也没露一下,望江楼没有再吊死人。

“看来,知道咱们守在这里,他不敢来了。”一人笑着说道。

赵进望了望空荡荡的望江楼,冷冷笑了笑,“走吧,兄弟们辛苦一晚上了,都回营睡觉去,今晚流芳阁我请客。”

一行人好一番恭维,各自散去回了右卫营。

上朝的百官行至望江楼,并未看到再吊着死人,一地鲜血,都捂着胸口松了口气,然而进到内宫,进到议朝的大政殿,个个都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往出跑。

有些个胆小的,当场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今天死的是三个,不再是吊着放干血而死,却是个个被千刀万剐而死的,殿内一地的血肉,三个人被人生生剔成了三具白骨,那一幕的场面也成为之后许多人的恶梦。

燕皇闻讯赶来,在殿门口看了一眼,便险些气晕过去,怒声喝道,“让常啸林几个立即给我滚过来!”

一开始,他只当是他们跟江湖人结了怨,有人寻仇而来。

可是,今天都直接把人杀到他的朝堂上了,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而这一切必定跟白野城的失守有关。

早朝在众大臣晕得晕,吐得吐当中取消,众臣纷纷告假,不敢再入宫来。

燕皇无奈,只得准奏。

单喜派人到右卫营传话的时候,常啸林便知事情是怎么也瞒不住了,连忙将倒在房中还呼呼大睡的赵进给踹了起来。

两人被传入宫,没有被带着立即面圣,而是被带到了大政殿,让他们在那里整整待了一个时辰,亲手将殿内的三具死尸处理干净。

饶是赵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去捡着那一片一片的血肉,也冷汗直冒,心惊胆颤起来,他这些年杀得人多了去了,见过的死人也多了,可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残暴手法,把人活活放干血,活活千刀万剐的剔成白骨。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比魔鬼还要可怕的人啊!

他们一个一个这样的惨死,等到了他的头上,又将是要承受什么样的酷刑,他想着不由打了个寒颤。

两个人将大政殿收拾干净,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是面无一丝血色。

“常将军,赵将军,陛下请你们去议政殿问话。”单喜面色冷淡地宣道。

常啸林抬袖擦了擦自己满头的冷汗,脚步虚浮地随着单喜去往议政殿,跟在其后的赵进,目光都有几分木然了。

议政殿内,燕皇拿着帕子,捂着嘴一阵一阵的咳嗽,看到进来的常啸林和赵进两人进来,扶着桌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沉声喝道,“说说,你们在白野城招惹了什么人,闹得如今宫里上下没一天的安宁?”

常啸林两人立即跪了下来,“臣等该死!”

“说!”燕皇一拍桌案,怒声道。

“在白野城,西楚…死了一个人,如今,他们怕是有人寻仇来了。”常啸林说道。

“寻仇?”燕皇眉头紧锁,拄着龙拐绕过长案,走近前来,“死了什么人?让他们杀人都这般手段残忍,不堪入目。”

常啸林侧头望了望边上的赵进,沉默了片刻道,“凤家的大小姐凤缇萦在白野,死在了右卫营的手里…”

他不敢去提及,凤缇萦是如何死的。

单喜扫了一眼赵进,走进燕皇身旁,低声道,“听说,凤缇萦已经被立了为了西楚王后,凶手这般穷凶极恶杀人,怕是…怕是她是被右卫营给糟踏死的。”

右卫营在民行一些作为,他也早有耳闻,只是陛下用的是武者,只要能替他办事,其它的事他也就不多计较。

可是这一切,他们却是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你们…”燕皇气得发抖,隐约觉得这件事,远不会轻易了结。

单喜连忙扶住他,“陛下,先消消气,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行凶者,她能在宫里杀人夺命,来去自如,若是有心要对付陛下您,岂不也是易如反掌?

燕皇敛目压下心中翻涌的怒火,沉声道,“给朕找,就是翻遍上京城,也要把这个人给朕找出来!”

天天有这么一个人,就在他的身边,他的眼皮底杀人,这就好比在他脖子上架了一把刀,谁也不知道这把刀何时会要了他的命。

他不容许,自己的身边有这样的威胁。

“是,臣等必然全力以赴,将功赎罪。”常啸林两人异口同声道。

燕皇疲惫地挥了挥手,道,“快去吧!”

两人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单喜扶着燕皇落座,担忧地说道,“凤缇萦的死,西楚不会善罢干休的,虽然不知来的人,但他们绝不会仅仅把右卫营的人杀了就会收手,而且,右卫营一开始是陛下您下旨派往白野的,不管是你针对楚荞,还是如今凤缇萦的死,这个仇,最后也都会算在陛下你的头上。”

“朕当然知道。”燕皇敛目,疲惫地叹了叹气。

“神兵山庄一向与各国交好,又一直有军械生意往来,如果她联合各国一同进攻大燕,再加上西楚又多是骁勇善战的良将,如今又有一个谋算过人左贤王也他们为伍,这将是大燕前所未有的困境啊!”单喜担忧地说道。

若死的是楚荞,会削弱西楚的力量,可是死的是凤缇萦,就无疑是点了一把火。

“这几年征计岐州,大燕已经损兵折将,如今哪还有良将可用?”燕皇无奈叹息道。

单喜端着茶,递了过去,说道,“西楚王历来善战,更曾被誉为大燕的战神之王,如今的大燕,除了宸亲王,已无可以与他一较高下的人了。”

“事到如今,祈然他还会帮着朕吗?”燕皇自嘲的笑了笑。

单喜闻言沉默了片刻,劝道,“你们毕竟是血脉相联的父子,他总不至于看着你死,而无动于衷。”

此时此刻,大燕皇宫内,楚荞就栖身在凤缇萦曾经居住的寝宫内,只是如今那里已经荒废如同冷宫一般。

楚荞离开岐州的第二天,花凤凰便跟着来了上京,沁儿启程回了大宛,联络西域各国。

她只带了黑鹰和神兵山庄几个最得力的护卫,并将吕瑞派去了岐州与诸葛无尘商议出兵大燕的计划,萦萦的死,她定要大燕…倾国来葬!

楚荞在屋内闭目养神,今日之后,燕皇和右卫营必定会全城通缉抓铺他们,他们接下来再要取人性命,便是难上加难了。

可是,即便难上加难,她也不能让那些那么便宜就死了,她一定要让他们和萦萦一样饱受恐惧和绝望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黑鹰在外面磨刀,花凤凰笑呵呵地蹲在边上,“啊呀,昨晚上你那个剔骨的刀法,真是绝妙无比啊,传授一点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