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楚宅来来往往住着不少人,先是花凤凰,再是沁公主,他们夫妻能安心相处的时候都难得有。

“看你,一个大男人跟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玉溪侧头望他,掩唇笑道。

“好了,你也一夜没睡了,呼和王子那边我和魏景照看着就行,你回房去睡一会儿吧。”樊离说着,便送她回房去。

“若是有事,记得叫我。”玉溪犹不放心道。

“知道了,你就是个爱操心的命。”樊离无奈叹道。

“我睡一两个时辰就过来,到时候你再去休息。”玉溪道。

樊离将妻子送回房,笑语道,“我们出征的时候,有时候几天几夜都不合眼,这么一会儿没事的,你安心睡吧。”

“你还好意思说?”玉溪皱了皱眉瞪他,这些年在战场上身上旧伤无数,偶尔还会复发,还好意思说这样的大话。

“好好好,等你醒来我就回来休息。”樊离无奈笑道。

这么多人之中,大约他们夫妻是最幸运的一对吧,没有那么楚荞和宸亲王那么多生生死死,没有皇上和皇后那样痛苦的生死离别,平凡的相遇,平凡的相守…

樊离见玉溪睡下了,方才往呼和王子的房中赶去,刚进门便见赵姑娘提着药箱准备离开,于是道,“外面雨大,我备马车送你回宫吧。”

“好。”昭宁点了点头。

樊离带着她刚一出门,便远远看着,一身黑色披风打着伞而来的人,笑道,“有人来接你了,我想应该不必我来送了。”

燕胤远远看到两个到了楚宅门口,便加快了脚步赶过来,“怎么这么长时间,人伤得怎么样了。”

昭宁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瞅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伤没好吗?”

虽然话语冷淡,却难掩关心之意。

樊离笑了笑,说道,“呼和王子伤没什么大碍了,小心照料着休息一段应该就好了,我正准备送赵姑娘回宫呢。”

“不必了,你府里也需要有人照看着,我们这就走了。”燕胤淡声道。

“是。”

燕胤将伞撑到昭宁头顶,温声道,“走吧,忙了一天了,回去用了膳早些休息。”

昭宁望了望他,微微皱了皱眉,默然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樊离望着雨中并肩离去的两人,如释重负地笑了,这一生他们许多人经历无数风雨,所幸风雨过后,都还能收获心中所想的一切。

昭宁

一场雨,连着下了好几天。

昭宁一早便收拾了药箱准备前往楚宅再为呼和王子诊治伤势,人还未出门,燕胤已经撑着伞在门口等着了。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昭宁淡声道。

燕胤道,“天下着雨,我送你过去。”

虽然她跟他回了岐州,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永远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不用了,我自己能过去。”昭宁说罢,自己拿了伞快步离开了。

燕胤撑着伞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叹气,实在想不出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

虽然又一次被拒绝,他还是撑着伞跟了上去,一路上两人再没有说话,只有一起出了王宫去往楚宅。

昭宁侧头望了望他,不想再多说什么,反正她说了对方也不会听。

“你的伤势应该差不多快好了,再过些日子我想回小宛城。”她直言道。

“回去?”燕胤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好不容易才把她带回来,哪能轻易又让她走了。

“这里终归不是我久留之地。”昭宁淡淡道。

她曾经对这里有过幸福的期盼,但这个人也充分让她领教到了什么叫绝情无义,与其留下来等着被人拆穿,不如早些回她自己应该待的地方。

“你…”燕胤不明白,萦萦一向心地善良,就算不记得过往,也不该变得如此心冷如斯。

昭宁并不等他的话说完,已经快步进了楚宅,将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燕胤进了楚宅,见魏景和诸葛无尘几人也在,便走了过去,“人没什么大碍吧。”

“这话该问赵姑娘,问我们没用。”魏景笑语道。

白二爷坐在桌上啃果子,听得几人一口一个赵妈娘,不由一头雾水,韦贵妃就韦贵妃,又叫什么赵姑娘,真是麻烦。

“你们一个个都这么闲?”燕胤坐笑道。

“他才不闲,老候爷和老夫人给她安排了十几个姑娘在府里相亲,他偷跑出来的。e”诸葛无尘笑着拆穿道。

“你也别说我,你都从苍月躲到岐州这么久了。”魏景哼道。

诸葛家也一直安排着左贤王的亲事,只是诸葛无尘一直避而不谈,再到后来便直接躲到岐州来了。

诸葛无尘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抿了一口,淡淡地笑了,笑意中难掩落寞之意。

正在啃果子的白二爷望了望他,不由微微叹了叹气,他想要娶的女子已经被师傅抢跑了,这一生再和谁在一起,也都不会快乐。

虽然他与楚荞不过一段名义上的夫妻,且如今她已另嫁,在他心中能成为他妻子的,也唯有她而已。

燕胤坐下也叹了叹气,说道,“她说要回小宛城。”

魏景同情地望了望他,道,“大约是你上辈子欠她太多了,这辈子就该被她牵着鼻子走。”

“韦贵妃很喜欢牵人鼻子吗?”白二爷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

魏景白了白二爷一眼,说道,“傻耗子,要跟你说多少遍,我们说的是赵姑娘,不是韦贵妃。”

“韦贵妃不是就是赵姑娘,你才傻。”白二爷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哼道。

“左贤王,你这傻耗子傻得没救了。”魏景摇头叹息道。

“你才没救了,你全家都没救了。”白二爷愤怒地将果核砸了过去,张牙舞爪地叫道,“你们一口一个昭宁姑娘,她不是韦昭宁,是谁?”

“都说了不是。”魏景道,这耗子最近是怎么了,以往还觉得它挺聪明,最近怎么笨成了这样。

诸葛无尘与它相处较久,知道白二爷不会乱说,不由皱了皱眉,“小白,你刚刚…说什么?”

“昭宁姑娘不是韦昭宁,是谁?”白二爷没好气地重复道。

它这么一说,燕胤也跟着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地望向诸葛无尘,似是询问小白所说的言下之意。

昭宁,赵凝。

他从未将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想过,如今白二爷这么一说,倒让他不由联想到一起了。

可是,昭宁又怎么可能是萦萦?

他不会认错的,这个人是萦萦,楚荞给他的暗示也是这个意思,为什么这个人又会变成了韦昭宁?

诸葛无尘眉目微敛,认真地望向白二爷,“小白,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白二爷一头雾水,它都说得那么清楚明白了,他们怎么还不明白?

“她…不是韦昭宁吗?”

别人会认错,可是诸葛无尘不至于糊涂,难道是它自己嗅觉出了问题。

诸葛无尘望了望还眉头深锁的燕胤,又望向白二爷,“你为什么认定她是韦昭宁?”

“爷闻出来的,爷的鼻子是神域出了名的准,从来不会认错人的。”白二爷站在桌上,昂首骄傲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比狗鼻子还灵?”魏景笑道。

“你才狗鼻子!”白二爷愤怒地吼道。

“那你到说说,你的鼻子是怎么认出她是韦昭宁,不是赵姑娘。”魏景道。

这小耗子一天神神叨叨,不知道搞什么鬼。

“爷的鼻子是闻人魂魄的,不是闻那些乱七八糟的,爷说她是韦昭宁,她就是韦昭宁。”白二爷坚定地说道。

魏景一脸的不相信,诸葛无尘却沉默地抿了抿唇,白二爷当年就连她体内的一块神王仙骨,它都能闻出来,这样话自然也假不了。

“燕胤,你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吗?小白说的事…很有可能?”

燕胤面色有些惨白,若一切如白二爷所说,那么楚荞早就设法让萦萦回到了他的身边,只是他一直没有认出她,还把她逼上了死路。

如此,也能解释她一直这样冷淡对他的原因了。

“可是…她明明就不像韦昭宁,怎么会是韦昭宁。”魏景望了望两人,提醒道。

“这个…大约就要去问楚荞了。”白二爷一摊爪子,耸耸肩道,“帮人换个容貌在神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爷敢打赌,韦昭宁肯定见过楚荞了。”

一时间,几人都沉默了下去。

“她确实见过了楚荞。”燕胤道。

也正是因为他肯定了她见过楚荞,才认定了她是真正的萦萦,可他却从未想到她会是韦昭宁,之前被她视为棋子,利用至死的韦昭宁。说罢,他扶着桌子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去。

昭宁诊治完呼和的伤势,跟沁儿和玉溪嘱咐了一番便准备离开,一出门果不其然又看妻了站在门口男人,擦肩而过的刹那她被对方抓住了手,手心触摸到了前所未有的炙热,热得手心都沁了汗。

她有些讶异地侧头望了望他,他不是这样第一次牵着她的手,但这一次却显得太不一样,有些害怕,有些紧张,还有太多复杂的心思。

“对不起。”燕胤的声音有些沙哑的颤抖,显得沉重无比。

昭宁有些奇怪,“你对不起我什么?”

燕胤没有去追问什么,只是默然牵着她穿过楚宅的走廊,语声温和,“跟我去个地方。”

过去许多年,心思玲珑如她,总在他那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所以,在那许多年,不论身处如何的境地,只要看到那样向他嫣然微笑的她,他的心就会安宁下来,再深的恨他都能咬牙忍了下来。

白野原上,她在他怀中与世长辞,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什么随着她的闭眼,轰然倒塌。

直到无数个午夜梦回,锥心刺的相思袭来,他才知道是他内心的家塌了,毁了,他也成了无所归依的游魂,只能靠着无尽的国事和战事支撑着自己一天一天活下去,等下去。

“呼和王子的伤势没什么大碍了,我想准备回去了。”昭宁淡声道。

燕胤抿了抿唇,却说不出反驳她的话,终究是他伤了她的心,才让她心冷如斯。

“那也去见完她再说,好吗?”

昭宁有些难置信一向高高在上的男人眼底令人心惊的恳求,沉默地点了点头。

求亲

一路上,燕胤没有再说话,只是打着伞伞默默地与她并肩走着。

昭宁也没有开口再去追问什么,其实即便到了如今,她也不是真心想要离开这里,只是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一厢情愿最终不会有好结果。

她已经傻过一次,不想再傻第二次了。

所以,她必须走,走到远离他,再也没有他的地方去。

雨淅淅沥沥地下,两人一起出了城,上了凤凰山,昭宁看到墓碑上的字方才明白他带自己来了什么地方。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只是想带你来见见她。”燕胤道。

昭宁笑了笑,有些嘲弄,“因为我长得像她?”

“昭宁,我们一定这样相处下去吗?”燕胤侧头望着他,眉宇间愁思深重。

昭宁直视着他复杂的目光,冷笑,“在你利用我让大燕成为众矢之的,在我跳江自尽也不曾回头一顾,你还想我们如何相处?”

燕胤薄唇紧抿,无言以对。

“因为我换了一张脸,如今你温柔以待,我便要感恩戴德吗?”昭宁冷笑问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燕胤想要辩解,话到了嘴边,却又止了声音。

关于那段残酷的过去,他实在无力再提起。

“燕胤!”昭宁痛苦地望着对面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的不过是这张像她的脸,可我韦昭宁傻过一次,不想再傻第二次了。”

她多么希望,在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也能够喜欢着她。

可是,自始至终,他的眼里,他的心里,都只有那个已经故去多年的人。

她无法控制自己爱他的心,但却也不愿做别人的影子。

“不是!”燕胤沉声道。

他否认,却又不能向她解释背后的种种的缘故。

“不要再欺欺人了。”昭宁深深吸了口气,不想再留在为个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地方,举步离开。

燕胤紧张地一把拉住她,有些穷途末路的无奈,“你到底怎么样才能留下来?”

“燕胤,我求你了,放过我吧。”昭宁哽咽道。

“我放不了,也不能放。”燕胤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松手。

“就因为我长得像她那张脸?”昭宁扭头问道,而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发钗刺向脸上,白皙如玉的面上瞬间划开一道血痕,“现在应该不像了,不够我再划几道?”

燕胤连忙伸手挡住再欲刺向脸上的发钗,昭宁收力不及,发钗划破了了他的手心,他却紧紧握着她的手痛苦地道“你如此自伤,是要我的命吗?”

伤在她身,痛在他心。六夹答列

“不过一张像她的脸,你都心痛成这般吗?”昭宁讽刺地冷笑道。

燕胤松开她的手,一撩长袍单膝在雨中跪下,举掌立誓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西楚帝燕胤,愿娶韦昭宁为妻,此生若再负她一分,今生不得好死,百年之后亦永世不得超生!”

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他是九五之尊。

可是,此刻他就那样跪在她的面前,跪在已故西楚皇后的墓前,立下如此铮铮誓言。

韦昭宁有些怔愣,她似乎是听到他说的那个名字,是…她的名字。

他说的那样决绝而坚定,让人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她站在雨中,他半跪在泥地,隔着雨帘望着对方,却谁都没有动。

他就那样望着她,目光温柔如冬日化雪的阳光,恍若天地万物都化为虚无,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站在面前的她。

只这一眼,她冰封的心也随之化为融融春水。

许久,她捡起落在地上的伞,走近撑在他的头顶,“雨下得大了,先回去。”

“我说的话,你还未答应?”燕胤仰头望着她,仍旧半跪在一片泥泞中。

“什么…?”昭宁目光闪烁地咕哝道。

“娶你为妻的话,你可答应?”燕胤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询问道。

昭宁抿了抿唇,沉吟半晌方才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他的话。

燕胤眼底顿时蔓延起无边笑意,欣喜地将面前的人抱起,健步下山而去。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自己走!”昭宁羞窘地叫道。

“我要回城告诉他们准备婚礼,我要成亲了,我要娶你。”他笑得那样欣喜,恍若是拥有了全世界最心仪的珍宝,迫不及待地想要召告世人。

昭宁望着他的笑,嘴角也跟着扬起了笑意。

罢了,不管以后是生是死,是苦是痛,她也认了。

谁让她如此放不下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影子,便是真做了那人的影子,她也想再留在他的身边…

一回了王宫,燕胤便立即让人召大夫过来,昭宁道,“我自己就是大夫,还找什么大夫?”

“可是…”

昭宁自己寻到药箱,拿了伤药坐在镜前自己上药,眉眼间并没有因为容貌有损的失落,反而带着丝线笑意。

“我来吧。”燕胤伸手拿过了伤药,小心地将药敷上伤口处,喃喃道,“看来会留疤。”

“又不是没留过?”昭宁道。

燕胤手不由一颤,薄唇抿了半晌,道,“能说给我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