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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想害的皇子,李贵妃毫不犹豫地保全了下来。后孝文帝病重,王皇后因善妒受谴,李贵妃随侍身侧。

等孝文帝驾崩,王皇后还做着自己的嫡子继位后重掌大权的美梦时,传出的是皇太子暴毙的消息。

继位之人,成了李贵妃所生的三皇子淳于晟。

不仅皇后所出的四皇子暴毙,大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十皇子等几位不是李贵妃亲生的皇子,在淳于泰即位后也先后“重病”或因罪被贬往偏远之地,三五个月内死得干干净净。

淳于望虽不是李贵妃亲生,却是她一手带大的,加上性情谦和温顺,甚得孝文帝宠爱,每每也在孝文帝跟前称誉养母慈恤贤德,久而久之,李贵妃待他也便与亲生无异。

等淳于泰即位,李贵妃成了李太后,他立刻和她的其他二子一起封了亲王,甚至求得了李太后的允许,把冷宫中的柔妃接出来同住。

等淳于晟即位,李贵妃成了李太后,他立刻和她的其他二子一起封了亲王,甚至求得了李太后的允许,把冷宫中的柔妃接出来同住。

这一年,淳于望已经十四岁。

柔妃在冷宫中足足呆了十年,虽有淳于望暗中照应,早已十分虚弱;等听闻是孝文帝驾崩才换来的她的自由,身体状况立刻急转直下,不到一个月便去世了。

她留给淳于望的最后的话是:“望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你父皇赐你名为‘望’吗?望,是守望。一生一世,只守望一个人。”

一生一世,只守望一个人。

哪怕倾尽生命,也换不回那人的一个回眸,亦是无怨无悔。

淳于望伤悼不已,又见朝堂内外血雨腥风,怕淳于泰猜忌,遂借口为太后祈福,在万佛山修筑精舍,每日与些方外之士谈禅论道,只在李太后生辰之际才会回宫贺寿,顺路和几位兄弟团聚,鲜少去朝臣接触。

淳于晟见这个弟弟有敬畏之心,何况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知道他恭顺,反而封赏有加,更胜两名亲弟弟。

淳于望在十八岁时遇到了盈盈,那时她大约只有十四五岁。

说大约十四五岁,是因为盈盈始终没能记起她到底是哪一年出生的,甚至,她始终没能记起她真正的姓名。

那一年,岳州一带地震,狸山山洪爆发,正在狸山寻仙访道的淳于望从山上冲下的洪水里救出了她。

盈盈秋水眸,淡淡春山眉,姿容妍丽,潇洒无双。

淳于望几乎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认定她就是自己打算一生一世守着的那个人。

她在他的身畔,他只要守着就可以,不必和母亲一样,守望一生一世,却至死也等不来守望着的那个人。

发现她什么都记不得时,他甚至立刻告诉她,她叫盈盈,是他的妻子。

横竖狸山在大梁境内。而在大梁的土地上,大约还没有人家可以拒绝得了李太后所钟爱的轸王的求亲。

她恢复得差不多时,他占有了她,把她欺负得很惨。

她的身体稚嫩青涩,甚至还未发育完全,根本不懂得什么云雨之乐,他久居山中,也无甚经验,技巧也未免差了些,偏又舍不得放开她。

结果那一晚,她委屈地窝在他的怀里哭了一整夜,把他哭得又是懊恼,又是心疼,又有些得意。

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是记事以来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愉悦。

父母兄弟们总是纠缠在江山、权势之中,却不知可曾有一天享受过这样从身到心无与伦比的满足?

但他似乎也就那一次把她欺负得很惨而已;以后的日子,都是她把他欺负得很惨。

淳于望做梦也没想到,盈盈年纪虽小,竟然有一身少见的好武功。

从出世的那一天,他便生活在你死我活的宫廷暗斗中,又有李太后言传身教,自是深谙自保之道。

皇子们从小便有人教习文韬武略,他行事谨慎,只作对书画金石感兴趣,其他的策论兵法之类,考较起来每每落于下乘。武艺一道更显愚钝,绝不抢有“武王”之称的十一弟荣王的风光。

可他并不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尤其在山中生活相对自由之后,也曾请了一位久已退隐的世外高手传授武艺,寻常的宫廷护卫都未必是他对手。

但他怎么也打不过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小妻子,常被她折根梅枝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她却玩闹得极开心,把淳于望不轻不重打上一顿,立刻会主动送上香吻去讨他欢心,让他气也气不得,笑也笑不得,只能在夜晚从另一方面多多教训她。

可惜她渐渐开了窍,对于他的“教训”根本不以为意,甚至越来越乐此不疲。

盈盈没有记忆,用起武功完全看不出招式的来龙去脉,连淳于望请来的高手也无法辨别她的师承来历。

淳于望为了不致老被小妻子打得落花流水,开始在下工夫修习武功。

他极聪颖,天份又高,第二年便常常能反败为胜,但这时他对她另一方面的教训有了成果:她有身孕了。

他舍不得碰她一指甲,于是只是继续抱着头让她欺负,连还手都免了,生怕她动了胎气。

盈盈怀孕七个多月时,还喜欢挺着个大肚子满山跑,打雀儿,赶野兔,没片刻消停。淳于望没指望这个才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能照顾好她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守护着,一改素日的文雅安静,像个老夫子般时时在她耳边絮叨,劝她安生些养胎。

盈盈年轻任性,听得不耐烦时,自然又是冲上前一顿拳打脚踢逼他闭嘴。

这日天色已暮,盈盈玩得开心,他只怕天黑后走山路不安全,千方百计哄着她,想拉她早些下山。她不耐烦了,又是一脚踹向他。

彼时他们正站在一处斜坡上,以他的身手,他本可以避开那一脚;便是避不开,身侧也有树木可以借力。

可他心念一转,顺势便倒了下去,沿着山坡直滚下去。

也许是老天想他演得更逼真些,滚落时他的额角还撞在了一处石头上,等他在坡下止住自己身体佯作昏迷时,已是满额的鲜血淋漓。

他听到了盈盈惊慌失措的呼喊着,一路叫着他的名字奔下来,抱住他哭叫道:“阿望,阿望,望哥哥,你快醒过来,我听你的话,我们这就下山,望哥哥……你别吓我呀,你不许吓我呀!”

其实他也怕真的惊吓到她,所以没等她哭几声,便笑着睁开眼,拍拍她的头,告诉她:“我没事。”

她如释重负地跟他回家,但自此至少有一个月,她都会在半夜里哭着惊醒,然后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

她说:“我总是做梦,梦到你死了,再也叫不醒。”

她又说:“如果你死了,我只能跟着你死去了。这滋味比死难受。”

淳于望为自己的卤莽后悔,更精心地守护着他的爱人,并且无怨无悔。

只因他知道,他的小妻子不仅身体开了窍,感情也真正地开了窍了。

盈盈再也没有不知轻重地欺负淳于望,虽然依旧活泼好动,却极少淘气到让淳于望烦恼了。

生下相思后,她逗弄女儿之余,把剩余的精力放到了和淳于望一起练剑上。

开始跟着教淳于望的高手练,后来便自己想些古怪的招式,还拉着淳于望一起想。

可淳于望和她的想法往往相左,一个人想出来的沉稳劲健,另一人想出来的却轻盈灵动,最后竟成了完全不同的两套剑法。

说是两套,可两人同时运剑时彼此得配合却又极和谐,往往显出意想不到的高超威力来。

在传授他们武功的那位高手的帮助下,这两套剑法成为相辅相成威力倍增的双人合击剑法。

因剑法最终成形时是开满梅花的大雪天,雪压寒梅,铁骨飘香,淳于望便把这两套剑法分明命名为“暗香”、“疏影”。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其实太过孤清幽寂了。

可当时淳于望并没有觉得雪地里盛开着的梅花怎么着孤单。

盈盈舞动暗香剑法时,他看到每朵落下的花瓣都在随她起舞,翩翩如蝶,每瓣都蕴着她的笑靥,明光璀璨,风流娇妍。

他以为他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远离勾心斗角的朝堂,远离刀光剑影的纷争,甚至远离暄嚣浮躁的尘世,这样安稳宁谧地过下去,从这一辈子,到下一辈子。

他相信他的盈盈也一定是这样的想法,当然她更可能根本没想过外面还有着那么复杂的世界。

因为淳于望和女儿就已是她全部的世界,全部的思维。

那时,相思还没有名字,他们一定闲得厉害了,居然在为女儿应该以梅为名还是以雪为名烦恼着,到相思六个月时还没有确定下她的名字。

直到,那场大火。

他至今没想明白那场大火因何而起,他只知大火前几天,盈盈有些不对。

她罕有的安静,常一个人坐在结着青色梅子的老树下皱眉苦思。

那个让他失了魂魄的夜晚,他是被床前的火光惊醒,然后才发现身畔的盈盈不见了。

然后,他听到了奶娘的呼救。

四处是火,连女儿的房间里都窜出了火苗。

他救出女儿,然后挨个房间寻找他的盈盈,直到全身都是火苗,护卫用浸湿的毯子把他裹住,强行把他拖出。

他们的房屋被烧光了,但发现得很及时,并没有人葬身火海,连厨房里的鸡鸭都活着从火里扑楞出来了,一身好武功的盈盈不可能逃不出来。

事后清理火场,也的确没有看到任何尸骸。

可他的盈盈,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好像平白就从大火中消逝了。

连同她住过的屋子,穿过的衣服,用过的器具,消逝得无影无踪。

三年夫妻,三年恩爱,三年耳厮鬓磨心心相印,竟像是一场梦。

醒了,梦空了。

除了相思,他一无所有。

他宁愿从来就一无所有。

相思是压在心头的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曾经经历的充实和快乐,于是,心里破开的那个洞,越来越深,越来越黑,漩涡般席卷着他,让他透不过气。

日日夜夜,煎心断肠……

淳于望终于讲完了,脸色已经白得发青。

他提起酒壶,又倒酒,却已空了。

我注意到他的十指都在颤抖,仿佛连酒盏都拿不住了,遂道:“我帮你叫人去温酒?”

“不用!”他猝然道,“我们一起埋的十二坛酒,已经被我喝掉六坛了。如果有一天我都喝光了,也许我自己都会不再相信……我曾有过她,我曾有过那么一段快活的岁月……”

他抬眸,雪色苍凉,眸光亦苍凉,让我都有点同情这个抓了公主又害我失去自由的敌国皇弟。

我把自己酒杯中剩余的一点酒喝了,还是没觉出这酒有什么特别的暗香来。但能喝到淳于望这么看重的酒,听他说这么久的往事,也算是不容易了。

叹一口气,我安慰他:“轸王殿下别想太多,保重身体要紧。至少,殿下还有相思郡主承欢膝下,对不对?”

他的神色略有好转,唇间勉强扯开一道笑弧,点头道:“对,相思。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

淳于望瞥向我,眸中一道凛光闪过,没有说下去,却道:“你伤得不轻,先回去休息吧!冷风口里坐得久了,只怕会落下病根。”

他虽一时忘情,可提起相思立刻便清醒了,应该早已对我心生警惕。

想再利用相思对付他,恐怕不太容易。

我站起身,慢慢道:“多谢轸王殿下关心,在下这便告辞。殿下如果为公主打算,也应当多多保重,尽早回屋为妥。”

转身步下石阶时,淳于望忽然又说话了。

“秦晚,你并不是她。”

雪霰扑到他的眼睛里,似化开了,莹亮湿润一片,他的声音夹在冷风里,也似随着雪花的飞舞飘忽不定着。

“可我为什么总觉得你就是她?你明明只是长得像她而已。我从没想过……我会认错人。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即便变成了一只鸟儿,一朵花儿,我也该认得她的。她是我的盈盈,盈盈……”

他向天,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一字一字地漫声吟哦:“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

有梅枝承受不住越来越重的积雪,弯了一弯,雪团便散落,簌簌如雨,在平滑的雪地里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窝。

我依旧回了沁芳院,眼看着院门缓缓关上,落锁,一时也是无可奈何。

淳于望机警谨慎,自然看得出我再不甘心束手就擒,想来院外也必防守严密,纵然我有天下名剑之一的承影宝剑,右臂重创之下,想要全身而退,也是难如登天了。

而此后一连许多天,淳于望再也没有出现,更没有让我再随他去用早膳或去书房。

这更让我肯定,他领我去看他的女儿和盈盈的画像,都是为了确认我并不是他苦苦寻找的那个女子而已。

既然确定了不是,没把我押入大牢和老鼠蟑螂作伴,便已是天大的面子。

从他迟迟没有处置我来看,他和淳于泰、淳于皓的政见多半还有着分歧,至少他应该没打算把嫦曦公主交给霍王蹂躏或当作人质。虽然看不出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我相信此刻嫦曦公主暂时应该无恙,只是和我一样被软禁于轸王府的某处,不得自由罢了。

我别无选择,只能期望尽快养好伤,一方面自己可以伺机行动,另一方面芮人来营救时也能拥有最佳的体能状态,里应外合逃出去的机会当然更大。

无论是我,还是嫦曦公主,都不是芮国愿意轻意就舍弃的棋子。

此时的梁国正在皇权的迭替中混乱不堪,芮国必会派人交涉。他们既知霍淳于泰、淳于皓尚武,一向有吞并天下之心,交涉之余,也必会遣高手暗中设法。

下面的管事和婢仆们发现我并不是淳于望要找的女子,继而发现淳于望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儿,原来的热心关切顿时一扫而空,不但原来派来服侍的侍女尽数撤去,连送来的饭菜都一日不如一日,渐次成了比下人饮食还要粗粝的残羹冷炙,更别说屋中需要的木炭和换洗的衣物了。

好在我久在军中磨砺,只把最初几日用剩的伤药收起来节约些敷用,确保不影响伤势恢复,其他也便没当回事。

3、徒绕膝,可怜谁家女

这日天气甚好,前段日子的积雪大多融去,我解开一直吊缚着的右手,上下活动几下,发现恢复状况不错,而被荣王狠踹过的胸腹间也不再时时闷疼,想来再休养几日应该便能复原了。

正暗自高兴时,院门咯吱响了一声。

我走过去,果然看到院门下方多了一只粗瓷大碗,盛着大半碗米饭,堆了些褐黄色的菜末,再认不出到底是哪种蔬菜。拿筷子翻了翻,不出意外地发现米饭中有一大半是烧糊发黑的饭锅巴,石头般又冷又硬。

把院墙边那口水缸里的浮冰敲碎,我舀了一碗水注到茶壶中,又在梅树下找着几根断枝,在暖炉上勉强笼了点火,把水烫得微微有点温意,用来泡那碗冷饭。

一粒粒米饭还是硬得像石子,吞咽着刮得喉咙疼痛。不过这样的饭粒很熬饥,相信就是一天不给我送饭,我也不至于饿得难受了。

这时,院门又响了,而且锁链当啷当啷响了半天后,又听到了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居然是淳于望携着小相思走进了院子。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俱是玉白色锦袍,围着华丽雪色貂裘,一路顶着阳光顶来,仿佛那衣衫面容都闪烁着金灿灿的温暖光芒,明晃晃地直扎眼睛。

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脏旧的衣袍,继续吃我的午饭。

小相思却已欢喜地叫一声:“娘亲!”

飞快地跑进屋里,一头扑到我怀里。

我的手很凉,她却刚从阳光下走出来,连衣角都是暖暖的,小小的身体窝在怀里时像个温度适宜的大暖炉,熨得五脏六腑都异常舒适。

下意识地想去摸摸她的小脑袋时,左肩忽然又一只手捏住,并且在我抬手的瞬间加力,扣紧。

那样的大冷天,我却给疼出了满额的汗水。

抬起头,正对上淳于望的一双眸子。

黑沉如夜,冷凝似冰,偏偏嘴角泛着春水般的温柔笑意。

他微笑着向我说道:“我和相思说你在养伤,不方便见她,她只不信。你倒是和她说说,你这身体,是不是需要静养?”

我立时明白,想见我的并不是淳于望,而是我怀里这个把我认作了娘亲的小女娃儿。淳于望提前制住我,自是怕我再打他宝贝女儿的主意。

我慢慢放开小相思,勉强笑道:“是啊,我伤得重,只能一个人安静养着。等我伤好了,再天天陪着你玩,好不好?”

小相思似有些失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旧恋恋地望向我,嘀咕道:“这样啊,我还以为父王有意把娘亲藏起来,不让我见呢!”

淳于望见小相思离开我怀抱,立时也放开我,转身将小相思抱到怀里,坐到桌子的另外一边,微笑着向女儿说道:“我怎会藏你娘亲?是太医说了,她的伤一天没好,你就一天不能过来闹她,明白吗?”

“我就来看看,没闹娘亲嘛……”

小相思不满地嘟着嘴,“不过娘亲这里好冷啊!怎么越坐越冷?”

忽一眼瞥到我面前的饭菜,她又好奇问道,“娘亲吃的是什么?”

淳于望一心防范着我,似到此刻才注意到我冰冷的炉子和冷水泡的糊饭,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下,皱眉不语。

我若无其事地吃了两口,咽下,才答道:“吃的自然是午饭。太医说娘亲有伤在身,不能吃得太腻,所以饭菜素了点。”

小相思便纳闷起来:“为什么有伤在身就得吃素的?上回我玩父王的剑把手割破了,流了血,父王还让人做了好多种排骨汤和鱼汤,让我吃着补身体呢!而且……我怎么没见过这样子的饭菜?你是不是把娘亲吃的饭菜端给那个白衣服姐姐吃了?你为什么天天陪着她,不陪我娘亲?我不要那个姐姐做我娘亲!长得再好看我也不要!”